我不想讓他對我心懷憐憫

滿身星斗的男孩之詩（Ⅱ）

在一座墓旁的長椅上我坐下回看童年的純淨

花園， 那裡麵包黃油嘗來味如初戀

之滿溢， 冰水是一日疾速飛逝之仙饌密酒

我知道這樣的時刻是上帝俯瞰著我 與我

淚水同流 像一群戚聲利鳴的岩燕懸翔於我的頭頂

以一隻搖擺不休的喜鵲之形棲蹲於

附近楓樹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的淚水我不想讓他對我

心懷憐憫於是我裝作在為那些死去的

人們 為那些已絕跡在冰冷星雲中的人們祈禱

但是他的智慧遠在我上——裝作在聽我的禱詞

通過我他念出天父頌……想的卻是

萬物流

它就是這樣——也是它不是的那樣；因而沒在飛的時間

飛逝 因而以目眩繚亂之眼 我看進天之空

用被自己的尖叫聲震聾的耳我聽

在我周圍蹦跳的膠狀變形蟲和沙沙響的惡魔

之幹黑藻——夜之戟兵陣列

和許許多多的晨之蝠在我眼前流逝

作者 / [波蘭] 大流士·湯瑪斯·萊比奧達

翻譯 / 趙四

選自 / 《永恆之陰影：萊比奧達詩歌自選集》， 山東文藝出版社

POEMAT O GWIEZDNYM CHŁOPCU (Ⅱ)

Siadałem na ławce przy grobie I wracałem myślą do czystych ogrodów

dzieciństwa—tam gdzie chleb z masłem smakuje jak miłosne spełnienie

gdzie zimma woda jest nektarem przebieganego

Szybko dnia—wiem że w takich chwilach bóg patrzył na mnie I płakał ze

mną nadlatywał nad moją głowę chmarą rozkrzyczanych jerzyków

przysiadał na pobliskim klonie chybotliwą konchą sroki

Nie chciałem żeby widział moje łzy nie chciałem żeby się nade mną litował

Udawałem więc że modlę się za tych którzy

zginęli za tych którzy Przepadli pósród lodowatych mgławicon

Ale on był sprytniejszy ode mnie—udawał że słucha moich modlitw

mówił We mnie pater noster… a myślał

Panta rei

Tak było—I tak było; tak płynął czas który nie płynął

Tak patrzyłem w niebo oślepłymi oczyma

Tak słuchałem ogłuchły od krzyku

Wokól mnie tańczyły galaretowate ameby aniołów szeleściły

Czarno-zeschłe wodorosty diabłów—mijały mnie pochody

Halabardników nocy nietoperze świtów

Dariusz Tomasz Lebioda

波蘭詩人大流士， 二戰後出生， 在灰色社會主義氛圍下度過青少年時代， 在瓦文薩上臺之前秘密員警橫行的年代中， 作為政治犯被短期關押過兩次， 主要原因是尖銳批評官方藝術家並採取了公然反對平庸的共產黨人的立場， 頭一次被關幾天後保釋了出來， 但有人堅決要關他， 又再次入獄待了三個月。 此前， 詩人在1980年出版了一冊真正的暢銷詩集《大熊星座下的自殺者》， 贏得眾多獎項， 成為波蘭“58一代”詩人中最引人注目的聲音， 年輕人將他視作文學偶像。 被擊敗並被投入監獄後， 詩人在快車道上的生活結束了。 一方面年輕時詩人畢竟是個手握鐵拳的猛男，

在獄中打得服流氓阿飛， 沒被他們摧毀身心；另一方面獄中沉寂， 宜於善思者盤點生活、重塑自身。 果然， 出獄後， 詩人成功轉身變形， 後經不懈奮鬥， 於1994年獲得博士學位， 直至成為文學教授。

一個有這樣經歷的詩人， 他對世界、信仰、傳統價值， 對近、現代歷史、政治、強權在那塊富饒的東歐大平原上上演的各種荒誕劇， 肯定不再會簡單盲信， 他成為了一個鐵杆天主教國家中的懷疑主義者， 只有小時候背過的大段拉丁語祈禱文還在記憶中積澱出可用于再創造的詩歌文化內容， 人是不會再進教堂膜拜什麼的了。 青少年時期社會邊緣亞文化氛圍中的街區朋友們一個個逝去， 也終究化作了一首七節的《滿身星斗的男孩之詩》。

發著約伯之問的詩人其實仍幸運地（可能是）裹挾在宗教氛圍裡， 宗教給予死亡以尊嚴， 使再無意義的死都可以獲得其死後的安神之所， 死者在生者通過和最高存在行對話的悼亡中獲得其可上達星空的某種恒在， 而一個真正的詩人又從來體內流淌著更古老的源遠流長的詩性智慧， 正是這一普世詩性智慧， 使詩人在悲悼中認得出這樣一個上帝“他的智慧遠在我上——裝作在聽我的禱詞/通過我他念出天父頌……想的卻是/萬物流”

“天父頌”（pater noster）在漢譯世界裡一般通譯作“主禱文”， 這是基督教最著名的禱詞；“萬物流”（panta rhei）是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提出的人所周知的概念“萬物皆流”， 譯成“天父頌”“萬物流”也許能讓人在漢語中依稀感覺到它們似有某方面的關聯。

如果你寫詩， 你會知道這節詩思想的獲得， 看到了上帝包容宇宙的智慧， 一定是源於這兩個形近的拉丁語短語在詩人頭腦中靈光閃現的自由並置， 在它們的“似”當中驀然反應出在人類思想文化概念中它們的近乎“對立”， 是一個好詩人思維的本色行當， 由此方誕生了這樣一個對上帝具神秘主義理解高度的禮贊體悟， 神秘主義內蘊於精神（在詩人， 是語詞化了的精神）和宇宙間的並聯關係中。 而如果你讀詩時， 真有這樣的反應， 你就很可能是艾柯說的那種“天生的好讀者”——“這樣的讀者喜歡語意結構和宇宙結構之間的每一個聯繫， 因為他能及時感知。 ”

薦詩 / 趙四 2018/01/27

題圖 / 易平凡 ”

薦詩 / 趙四 2018/01/27

題圖 / 易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