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輕人與藏寶者
年輕人最早幹的是盜墓的行當， 後來開了一家古董行， 實現了由邪向正的轉變。 年輕人並不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搞經營的料，
這一日， 年輕人聽到了一個讓他無比振奮的消息， 他夢寐以求的一對玉觀音終於有了線索。 那是早年的時候倒賣一對玉佛， 買主看了， 給了一個價。 年輕人對價格很不滿意， 說低了。 買主說這玉佛品相是不錯， 但是只值這價， 如果是那對玉觀音， 就算是高出這對玉佛一百倍一千倍的價格他也肯給。 什麼玉觀音有這麼值錢？這誘起了年輕人的極大興趣，
線索提供者告訴他， 玉觀音在安州一對老夫婦手裡。 那對老夫婦是烈士陵園管理處的， 雖然退休， 但是還住在裡面， 而且每天大早起來就要去清掃裡面的落葉， 這中間有兩個小時的空隙， 線索提供者建議年輕人趁著這個時間進入老夫婦家中……
年輕人根本不想做小偷， 他要大搖大擺進入那對老夫婦家中， 索要那對玉觀音。 年輕人這麼做， 是有“本錢”的——在他拎著的皮箱裡， 有兩樣東西， 一樣是紮成捆的鈔票， 另一樣是一支裝滿子彈的手槍。 年輕人為自己制定了兩套行動方案。 一套是“巧取”， 這很複雜， 先把鈔票擺在那對老夫婦的面前， 再施以花言巧語。 另一套是“豪奪”， 這是巧取失敗的後備方案，
年輕人太清楚這對玉觀音對他的重要性了， 得到這對玉觀音， 他不僅立即就擺脫當前的困境， 而且前途也將如同鋪滿了黃金和鑽石一樣璀璨奪目……
年輕人做了一番喬裝打扮， 假借社區檢查安全隱患的， 順利地騙開了那對老夫婦的房門。 一進屋， 年輕人就感受到了“玉氣”。 “泥沙掩不住黃金的光芒”， 由此就有了“珠光寶氣”之說。 珠寶顯露于形， 而作為天地間靈物的玉， 即便隱於形， 卻難抑住“氣”。 年輕人按捺住心頭的狂喜， 裝模作樣地在屋裡四處瞅了一圈， 只見屋裡整潔明亮， 不著塵埃， 那些生長於陽臺和室內的樹木花草， 鬱鬱蔥蔥， 生機盎然。
——只有這樣的人家， 才能藏得住那玉觀音啊， 也只有玉觀音那樣的稀世寶玉， 才會使得這樣的人家呈現出這樣安謐祥和的氣氛啊。
年輕人定定神， 心想應該是跟那對老夫婦說明來意的時候了， 正想著如何開口， 坐在一邊一直冷眼看他的老頭卻先說了話， “我看你不是來檢查安全的。 ”
“怎麼看得出來？”年輕人一怔， 笑問道。
“你目光爍爍， 賊亮， 檢查安全的人沒有這樣的眼光。 你行走的腳步左撇右捺， 卻輕快如貓， 只有老賊才會有這樣的步伐。 再說了， 檢查安全的怎麼會帶你那樣的皮箱？”老頭微微笑著， 嘴角卻帶著嘲諷， 就像一位資深的戲劇評論家， 在點評他這個三流演員的拙劣表演。
老婦點點頭。
年輕人覺得這老兩口已經打亂了他的初衷， 無可奈何， 他只有將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了。 年輕人將皮箱擱在桌子上， 然後打開， 露出裡面一遝一遝的錢來。 還有一支手槍， 在花綠綠的錢堆裡面閃著幽暗的冷光， 如同死神眨巴的眼睛。
“你們說得對， 我不是安全檢查員。 我來， 是要那拿走那對玉觀音。 ”年輕人用冰冷的語氣說道， “現在這箱子裡面有兩樣東西你們已經看明白了， 你們可以任選其中一樣東西， 咱們就算做成了交易。 ”
老夫婦對視一眼， 老婦歎息一聲， 對老頭說道， “看來只有這樣了。 ”說著進了裡屋， 從一個櫃子裡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來。
年輕人一看那盒子，再一嗅那淡淡的馨香，由不得感歎道，“真是好寶貝啊。”
老頭把那盒子拿過來，抱在懷裡，問年輕人，“你說這盒子是寶貝還是盒子裡的玉觀音是寶貝？”
“這盒子是用整塊紫檀木雕琢的，這樣大的紫檀木，樹齡起碼在千年以上，聞這香氣，不燥不烈，淡如風，雅如月，怕已在這世間歷練了千年……這樣的盒子是寶貝，能藏在裡面的玉觀音當然是寶貝中的寶貝。”年輕人說。
老頭微笑說，“聽你剛才那話，好像也是識寶之人。我來問你，你可知道這玉觀音因何而貴重？”
“這玉觀音出自新疆和闐，和闐玉以白黃青墨為常見，罕見紅玉翠玉。而這對玉觀音一為血玉觀音，一為翠玉觀音，據說是從同一塊玉石上雕琢出來的，加之年代久遠，因此被世人視為稀世珍寶。”年輕人說。
“你就知道這麼多麼？”老頭問。
年輕人點點頭。
“哪裡這麼簡單？”老頭說，“你知其珍貴而不知其所以貴，這樣的寶物落在你手裡，等於明珠入泥淖！”
年輕人聽了，以為老頭不肯將玉觀音給他，正欲奮身搶奪，卻聽得老頭長歎一聲，吩咐老婦，“你去泡兩杯茶來，我與他好好說說這玉觀音的由來故事。”
老頭示意年輕人坐下。老頭說，“既然你想要得到這玉觀音，最好就把你那份躁動收拾起來，靜下心思，聽我為你說說這玉觀音，你只有知道了它們的歷史，才會明白它們的價值！”
年輕人本不想聽，卻見老頭一副不說不肯甘休的樣子。正猶豫，只見老婦端了兩杯茶來，勸慰他說，“時候尚早，我們家也難得來個客人，他既要講，你就坐下一邊品茶一邊聽吧，你又何苦急這一時呢？”
年輕人只得接過茶水，耐下性子坐下來。
二、將軍與制玉者
乾隆年間，新疆和闐一條叫羊渡河的河流兩側，分別居住著兩個部族。兩個部族互為通婚，世代友好。突然一天，有人發現在兩個部族之間的河道上，佈滿祥雲瑞氣，由此斷言，那河道中必然有寶物現身。這消息被兩個部族首領知道後，立即組織勇士跳入河中進行打撈。
幾經周折，寶物終於打撈上來了，是一個塊哈密瓜大小的玉。這玉非常奇特，一半血紅，一半翠綠，血紅那面，用手觸摸一下，即刻感覺到溫潤無比，而翠綠那面，還沒靠近，即可感覺到一股清涼，直沁人心脾。一件寶物，兩個部族，這紛爭自然就出來了。先是你搶了去，然後我又搶回來，因為紛爭械鬥引起的死傷，數不勝數。
就在鬧得難分難解的時候，駐紮邊疆的一位將軍把兩個部族的首領召集一起，說願意主持公道，平息他們之間的紛爭。
將軍把那玉擱置中間，觀看了半晌，連聲感歎“好寶貝”。隨後，將軍抱起那塊玉，對兩位首領揮揮手，說道，“紛爭已經平息，兩位首領請回吧，希望你們今後還是像以前那樣和睦共處，世代友好下去吧。”
兩個部族首領聽得一愣一愣的，“哪裡有你這樣調解的，把玉據為己有，竟叫我們空手而回！”
將軍笑著說，“你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本想將這玉從中割開，你們各執一半，但是這玉渾然天成，若這麼做了，壞了寶物，後人必然罵我昏斷。我也想使用手段判給你們在理的一方，卻無疑於揚湯止沸，只是做了件紙包火的事情。因為你們沒得到玉的一方必然還會想方設法爭奪，那紛爭只會越來越大，死傷的人越來越多，仇怨就越積越深……到了最後，朝廷為了邊疆和平，叫我出兵平息，其後果……不堪啊！”
兩個部族首領聽得瞠目結舌。
將軍接著說道，“你們原本是兩個睦鄰友好的部族，因為這塊玉的出現，使得你們反目成仇。現在我把這塊玉拿走，你們不就沒有爭奪的目的了嗎？不就可以重歸於好了麼？”
將軍就這樣將那塊奇玉據為了己有。就在將軍拿著那塊玉欣喜若狂的時候，誰知道乾隆皇帝聽說那玉稀世罕見，下了一道聖旨，要將軍將玉火速押解回京，上奉朝廷。
一路上將軍抱著玉石，長歎短籲，不忍釋手。他的一位謀士見了，就出了個主意，說皇帝並未親眼得見那塊玉有西瓜大小，不妨做做手腳，從上面剝落兩塊下來，制兩個玉觀音擱在身邊，做個留念，聊勝於無。
將軍一聽，大喜。在返回京城的路途中，將軍一邊故意放慢行進腳步，一邊暗中派人四處尋找制玉高手，找到的，卻都是些平庸之輩，眼看京城一日一日接近，將軍心急如焚。
這一日，謀士給將軍帶了個老者來，將軍一看老者的眼神和手，就知道此人正是他到處尋覓的制玉高手。於是就捧出那塊玉來，許以黃金百兩，讓老者從上面切割兩小塊下來，在三日之類為他雕琢兩個玉觀音。
老者一見那玉，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你這是為何？” 將軍好生奇怪，趕緊叫人拉住他。
老者慌忙下跪說道，“這玉渾然天成，我如若動了它，等於違了天意，只會為小人也為將軍招來殺身之禍，將軍還是放過小人，也放過你自己吧！”
將軍抽出佩劍，冷笑說，“你如若再要推辭，殺身之禍就在眼前。”
老者無奈，抱著那塊玉，大哭一場，雕琢起來。
老者剛一下刀，只見電閃雷鳴，暴雨如注。老者不吃不喝，日夜不息地雕琢了三天。那暴雨也恰好連綿了三天。
到第三日傍晚，謀士告訴將軍，說老者已經將玉制好了，請他過去觀瞻。
老者的制玉手段果然高明，制出的一血玉觀音，一翠玉觀音，栩栩如生。
就在這時候，暴雨突然住了，只見雲開霧散，西方金光萬道。
入夜，將軍為老者送去美酒，說要答謝他。老者端起酒杯，淚流滿面，感激不已，說道，“沒想到將軍還算有點仁義，肯給我留下具全屍。”
將軍也不勝哀傷，說道，“你且喝下吧，留下你，你必然會洩露為我偷料制玉的事情，我這麼做也情非得已啊。”
老者作揖說，“我有一事，企望將軍幫忙。”
“你且說來，我當努力為你做到。”將軍說。
“只求將軍將我屍體送回去，再囑咐他們一定要淺土掩埋，萬萬不可用棺材裝殮。另外吩咐他們，每日清晨必得到我墳頭拜我。”老者說。
“這是為何？”將軍不解。
“壞了寶玉，違背天意，這麼做，只是為了向蒼天謝罪。叫他們每日清晨到我墳頭拜我，只是為了讓他們記得我生養他們的辛苦。將軍一定記得囑咐他們。”老者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撲地身亡。
就在將軍捧著那塊玉石上殿面見乾隆的時候，蹊蹺的事情發生了——那塊玉石突然在他手裡碎成了粉末。
乾隆一見，好生奇怪，他也是好玉之人，知道玉有“仁、知、義、禮、樂、忠、信、天、地、德、道”十德，是天地件的靈物。一塊好端端的稀世奇玉，怎麼會無緣無故就碎成粉末了，其中必有古怪。將軍見此情形，早嚇得三魂飄飄，七魄渺渺，還沒等皇帝發問，就跪倒在地，將為了滿足私欲如何偷料制玉、殺人滅口的事情一一說了。他邊說邊在身上掏來掏去，他掏什麼呢？掏那兩個玉觀音。
兩個玉觀音送呈到乾隆手裡，乾隆仔細一看，品相極差，根本就不是出自和闐美玉。一怒之下，將兩個玉觀音摔得粉碎。
一塊稀世寶玉，就這樣一瞬間灰飛湮滅，乾隆皇帝心疼得渾身顫抖，氣恨交加，將那將軍推出午門砍了。
聽到這裡，年輕人笑說，“梁老先生，你真會編故事啊。你且告訴我，那玉如何會碎成粉末呢？”
老頭說，“人活在這世上靠的是一口‘精氣神’，這玉也是如此。玉若沒了‘精氣神’，連一塊頑石都不如。那老者在制玉的時候，制活了一對玉觀音，卻壞了母玉的‘精’，損了母玉的 ‘神’，斷了 母玉‘氣’。那玉是何等高潔之物，所以才會有‘寧為碎玉，不為瓦全’的話語流傳下來。”
“照你剛才那麼說乾隆皇帝摔了玉觀音，你這盒子裡的又是什麼東西呢？”年輕人問。
“乾隆摔碎的玉觀音，不過是老者隨身所帶的樣品。老者在制玉那對玉觀音的時候，用玉屑使勁盤那樣品，等到玉觀音製成，兩者已難以區分了。” 老頭說道。
年輕人拍拍面前的箱子，說道，“梁老先生的故事的確精彩，你已經講完了，該是我們交易的時候了。”
“故事還沒完呢，一塊玉石，傳承千年，怎麼會就這點故事呢？”老頭端起茶杯，啜下一口熱茶，繼續娓娓道來。
三、翠玉觀音
秦村有個讀書人姓東名魚，此人相貌堂堂，一肚子的文采遠近有名，人家都說他是個做翰林的料。但是他到了三十歲，也沒有去參加過一次科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家有嬌妻，貪戀美色，而不慕功名。
其實這天下那有男兒不貪圖功名的？東魚也很苦惱，苦惱的是他雖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助，卻離開不得家。這是因為他父親在臨終的時候抓著他的手交代過，要他遵照祖傳規矩，每日清晨到一老祖宗的墳前叩首作揖，一天也耽擱不得。這個規矩也不知道從那一代傳下來的，一直傳到東魚父親這一輩。耳濡目染，東魚看見過父親在這規矩面前的虔誠，既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父親臨終遺言又特別囑咐，東魚自然是不敢違背。
這一日清晨，暴雨過後，彩虹滿天，一地青草紅花，東魚信步走出門去，上那老墳頭叩頭作揖，眼見如此美景，再一想自己境遇，由不得心頭鬱悶，一陣長籲短歎。
來到墳頭前，東魚一邊磕頭，一邊想這老祖宗如何立下這般古怪規矩。正胡思亂想著，眼前突然一亮，只見青翠草叢裡有兩個小巧玲瓏的玉觀音。東魚拿起來一看，狂喜不已，他這才明白祖宗立下的規矩是因為什麼。
東魚趕緊拿著兩個玉觀音回到家中，掩上房門，悄悄地捧出來給妻子豆娘看。豆娘看了不以為然，“不就是兩個玉石的觀音麼？又不是中了舉，點了翰林，值得這樣高興麼？”
“你哪裡知道啊，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真虧得祖宗這般煞費苦心！”東魚告訴豆娘，他天天去拜的墳頭裡，埋的是一位制玉的祖先。這位祖先臨終前要求子孫將自己淺土埋葬，並不准對他的屍體加以棺槨，子孫們遵照辦了，卻很費思量，一直在猜測這位元祖先這麼要求的目的究竟為什麼。現在看來，這是因為他在死前吞了兩個玉觀音下肚。
“吞下肚子裡的玉觀音怎麼跑到了你的手上？莫不是你撬了祖墳？”豆娘問道。
“這就是這玉的神奇之處了。”東魚告訴豆娘，他以前只在父輩們的閒談中知道真正的寶玉是何等神妙之物，卻沒想到今日親眼得以驗證。玉是天地間的靈物，斷然不肯深埋地下，更不肯和腐屍為伍，於是每到有雷聲響起，就會往泥土外面拱動。這叫“通靈寶玉，應雷而動”。為了讓後代早日得到這塊玉，這位祖宗才要求子孫們把自己淺土埋葬，並不准加以棺槨，而且要他們每日清晨前來墳頭拜他，為的是不讓寶玉被他人拾去。
“原來這樣。”豆娘聽了笑說，“現在你祖宗的目的已經達到，你也該去實現你的願望，求取功名了。”
東魚點頭說，“那是肯定，上下數輩先人，這玉觀音卻獨獨落在我的手裡，是老天保佑，也是祖宗顯靈啊。此番我去求取功名，必然得償所願。”
轉眼秋試在即，東魚做好準備，動身之前備好酒菜，請來好友南郭，將家中大小事物拜託給他照應。這南郭的祖上與東魚的祖上三代故交，兩人因為都喜好詩文，談吐中意，故又義結金蘭，親如骨肉兄弟。南郭要東魚好好去應試，家中一切，有他照應，盡可放心。
臨行前夜，東魚和豆娘難分難舍。東魚將兩個玉觀音其中的翠玉觀音交給豆娘，要她好好保管這祖傳寶物，切不可輕易示人。如若被歹人看見，命難保住不說，只怕還會殃及地下的祖宗。
秋試又春闈，東魚一年方歸。這時候的東魚，已被欽點為某地知州，待回鄉省親過後，就走馬上任。
一到秦村，東魚就去拜了祖宗。隨後回到家裡，問豆娘那翠玉玉觀音可在？豆娘淚流不止，說她在雎水關春社踩橋的時候，被擠掉了。
“掉就掉了，哭有何用？”東魚歎息一聲，安慰道，“你且放寬心思，安排些酒菜，我去請南郭前來小酌幾杯，感謝他對我們一家的照應。”
南郭欣然而來。菜肴很豐盛，因為久別家鄉，東魚貪戀家鄉美食，就特別囑咐要多弄些許久都沒有吃到過的油潑辣子魚，麻辣口水雞……酒是產自茶坪的燒刀子酒。
東魚招呼南郭和自己一起大塊朵頤，大杯飲酒，談笑著自己這次高中的經歷和這段時間在外所見所聞的趣事，聽得南郭嘖嘖感歎，說東魚真不愧人傑，他為有東魚這樣的好朋友好兄弟而感到顏面光彩。東魚突然冷笑一聲，乜斜著南郭，冷語道，“你既當我是兄弟朋友，為何背地裡向我捅刀子？”
“東魚好兄弟，為何出此惡語傷我？”南郭愕然道。
東魚騰地站了起來，將手中酒杯一摔，沖過去將南郭一腳踹倒在地，踏著他的脊樑，大喝道，“你這人面獸心的傢伙，證據面前還敢隱瞞！”
“有何證據說我害你，你且拿來！若拿得出來，不勞你動手！”南郭叫道。
“今天的酒宴大家都吃得汗流不止，為何你卻不見半點燥熱的跡象？這是因為在你的身上，藏了屬於我的寶貝！”東魚說著伸手從南郭懷裡拽出一個東西來，翠玉觀音。在一邊張惶不已的豆娘一見，叫聲“悔啊”，就暈倒在地。
“這叫翠玉觀音，玉氣清涼，沁人心脾，人若佩帶他，就算三伏烈日之下吃火鍋，也不見得會有半點汗水。豆娘平素最不喜熱鬧，她怎的會去雎水春社踩橋那喧囂的地方？又怎的會在那裡把玉觀音丟了？我把家託付你照應，你卻不顧廉恥，將她勾引。豆娘與你勾搭成奸後，就將這翠玉觀音送與你做那定情之物，卻不想它竟讓你在今日露出馬腳！”東魚悲憤道，“這還不算。豆娘與你說了這玉觀音來歷，你以為我家祖墳裡還有沒出土的寶物，竟然偷偷將我家祖墳也掘了！”
四、血玉觀音
“喝茶吧。”老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年輕人端起來剛湊到嘴唇邊，心頭猛然一驚，趕緊擱下茶杯，吞了口唾沫，問道，“後來呢？”
“劣跡敗露，南郭羞愧難當，觸壁而亡。那豆娘也在隨後自盡。東魚萬念俱灰，到任不兩年，就鬱鬱寡歡死了。死的時候，他將一對玉觀音，送給了自己的一位姓章的老僕人。”老頭籲歎道。
“祖墳被掘，愛妻背叛，好朋友也在背後捅刀子……怎麼會這樣呢？”年輕人悵然若失。
“我再給你講一個吧。”老頭說。
曾經是愛城有個很有名氣的剃頭匠，真名叫章九齡，綽號叫 “三刀”。
章九齡祖籍綿竹城，世代詩書傳家。章九齡儘管讀書用功，但卻連年不中，後來覺得科舉無望，竟然喜歡上了酒色……他父親一怒之下將其趕出了家門，章九齡自覺沒有顏面，一日浪蕩到了愛城，要投河自盡，後來被一個老剃頭匠給救了。正無處可去的章九齡索性給剃頭匠做了徒弟。那剃頭匠無兒無女，見章九齡機靈孝順，就將一手剃頭絕活教給了他。幾年後，老剃頭匠去世，那剃頭挑子自然就落到了章九齡的肩膀上。不幾年下來，那章九齡就憑著一手絕活贏得了大家的讚譽，被稱之為“三刀”。雖然有好名聲，卻也不過是個剃頭匠，終還是屬於“下九流”，章九齡自然是沒有臉面回家的。
大清過後不興留辮子，很多人就喜歡把頭剃成個白瓢，原因是光頭長不了蝨子。
章九齡剃白瓢有一絕，讓你不低頭，不仰臉，唰唰幾下，拍拍你背，說好了。你左右瞧瞧，身上的衣衫不粘一絲頭髮，站起來，摸摸腦袋，光溜溜的，一股清風拂來，由頭沁入心脾，頓覺得耳聰目明、神清氣爽。
舊時理髮有“拿暈穴”的，那是按摩。章九齡理髮不按摩，卻照樣讓人舒坦得象做了神仙，那就是他的絕活：打三刀。
第一刀叫洗刀，用洗眼，讓你圓睜兩眼，拿厚背利刃的剃頭刀子刮掉裡面不潔物，洗過的眼，看得清空氣是什麼樣子；第二刀叫搜刀，讓你寬開胸襟，手執明晃晃的刀子從胸口上伸進去，由腹至胸，一路遊蕩上來，保管你心明肚淨；第三刀叫顫刀，寒氣逼人的剃頭刀子在你背上顫悠悠時緊時慢，不幾下你就骨松筋酥，到達做神仙的境地了。
愛城方圓數百里地，享受得起“打三刀”的卻只有兩人，一個是管著幾百號兵的把總，另一個就是有著百十來杆土槍土炮的土匪頭子過山風。
過山風的土匪隊伍常年橫行愛城、綿竹、茂汶一帶。由於長年山野，為免蝨子憂患，過山風的隊伍個個白瓢，因此又被人稱之為“白瓢隊伍”。過山風，這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橫行百里的土匪頭子，最喜歡的就是剃頭，這是因為他那大得出奇的腦袋上有一頑疾，那就是頭屑。這頭屑說起來比蝨子還難對付，奇癢無比。
過山風每當幹了大的買賣，或者遇到招了兵買了馬之類的喜事，就會讓人把章九齡抬上來，享受他的絕活，順便讓手下人也面貌一新。
那是入秋後的一天早上，章九齡只覺得眼皮左跳右跳，心神不寧。家人問他，章九齡說不是喜事就是凶兆。
晚上，過山風的人就一乘滑杆將章九齡抬上了山。
第二日大早起來，章九齡將刀細細打磨鋒利。過山風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寬衣解帶坐在那裡等著。
章九齡仍然是眼皮左跳右跳，心裡慌慌的，握刀的手居然有些顫顫的。章九齡心想這樣子肯定要壞事，要讓過山風見了紅，自己這條命兒沒准就要留在山上了。
越是這麼想，章九齡的手就越是顫，心頭就越是慌裡慌張，遲遲不敢動手。過山風微睜雙眼，哼了一聲。章九齡知道在催他動手了，於是吐納了幾口山風，屏著氣息，運起刀來。
正小心翼翼的剃著，忽然看見過山風胸前掛著一玉觀音，手就一下子不顫了，心也一下子不慌了。那是一個血玉觀音。
好佛。好玉。 章九齡說。
過山風“唔”了一聲。
哪裡請的。章九齡問。
綿竹城一老頭送的。過山風淡淡說道。
這樣的寶貝，必是傳家之寶，怎的會輕易送人，看來那老頭與你關係定是非常了。章九齡說。
關係當然非常，為了這玉觀音，我三番五次上門討要，老頭見我確然是愛玉之人，耐不住我的纏磨，就送了我。他送我血玉觀音，我送他西天成佛，我們啊，兩不虧欠！過山風冷笑道。
不幾下，過山風的腦袋就亮花花的一個大白瓢了。一個時辰下來，過山風早已是皮松肉懶、筋酥骨麻，猶如踏雲上天，做了神仙。
下來就是章九齡的絕活了。只見章九齡揮舞著手中的厚背剃刀，猶如狂草疾書，在過山風身上書寫起來。
須臾，章九齡手捧著血玉佛定定的站在那裡，過山風圓瞪雙眼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土匪們早已給三刀剛才那番動作驚呆了，還沒緩過神來，只見章九齡從懷裡摸出個翠玉觀音，雙手捧著，“撲嗵”一下跪在地上，仰天大叫一聲：“我的父親啊！”
這時候，過山風“嘩”地從椅子垮了下去，手腳分離，那個白晃晃的腦袋象個大葫蘆，咕嚕嚕滾了好遠。
五、種玉
年輕人聽得心裡一陣“撲棱棱”亂跳，心神不寧起來。
“後、後來呢？”他問。
“你說呢？”老頭平靜地看著他。
“那遍地土匪，他又殺了他們的頭領……”年輕人說。
“所謂‘盜亦有道’，那些土匪都敬重章九齡是條好漢，殺仇報怨也是常情，就將他放了。下山後，章九齡趕回綿竹料理喪事，那過山風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將章九齡一家滿門滅絕。章九齡悲傷過度，大病一場，不治身亡。臨終的時候，章九齡將這對玉觀音送給了為他治病的梁醫生，叫梁醫生將這對玉觀音藏匿起來，叫萬萬不可示人，恐招血災。然而寶物又怎麼是能夠藏得住的東西……”老頭說，“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得到這個玉觀音嗎？”
年輕人不答，從他額頭上密密的汗珠和那飄忽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他還沉湎在老頭剛才講述的那個故事裡。
“你應該知道。”老頭說，“你應該知道我是怎麼得到的。”
“你……你請講吧。”年輕人說。
“玉觀音是我在日本人的死牢裡，從一位老人手中得到的。”老頭說，“那位老人，就是為章九齡治病的梁醫生。”
“哦，開始吧。“年輕人說。
鬼子攻城的時候，我因為生病，無法起床，沒有逃走。後來鬼子將城門封鎖得死死的，就更沒機會逃離了。家國淪喪，自己成天像只關在籠子裡的麻雀一樣，小心翼翼地過著日子，別提心裡有多難受了，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在酒館了大鬧了幾句，就被鬼子兵抓了起來，說我形跡可疑，可能是抗日組織，於是就 對我嚴刑拷打。我知道自己一旦承認，肯定立馬被槍斃，就咬緊牙關，任憑鬼子怎麼拷打，只是硬挺著，心想只要自己不承認，總有一天他們會放了我的。
鬼子兵說，如果平常百姓，在這樣的刑訊面前，早就承認自己是抗日組織了，這樣嘴硬皮實不怕死的人，肯定是抗日組織無疑——而且還肯定是共產黨員！於是就將我丟進了死牢，等待新一輪的攻審。
我進了死牢，看見裡面還關押了一個人，是個老頭。我上前細看發現，那老頭竟然是我們學校的醫學教授梁老先生。章九齡死後，梁醫生為自己的學識淺薄而感到羞愧，就出國留學深造，回來後在一所大學任醫學教授。為了檢驗自己所學，梁醫生還開了家診所，利用課餘時間為大家治病。因為醫術精湛，而且收費低廉，梁醫生的診所一時門庭若市，聲名遠揚，人稱“賽華佗”。這梁老先生平日待人和善，少言寡語，是有名的老好人。日本鬼子破城的時候，使用飛機大炮，學校被夷為平地，老師和同學死的死，亡的亡，我沒想到還會在死牢裡遇見大轟炸下的倖存者。我高興不已，但是看到老先生被折磨得不成個人形的樣子，不禁暗自思忖，這樣一個好好先生，他又招惹了日本鬼子什麼呢？
他們是想要我的寶貝——玉觀音！梁老先生說。
鬼子進城過後，到處燒殺擄掠，梁老先生生怕惹上麻煩，就關了診所，平日連門也不肯出去一步。這一日，梁老先生正在家中看書，突然一群鬼子兵沖了進來，將他摁倒在地，渾身搜查。隨後，這些鬼子兵又在屋子裡到處亂搜。
鬼子兵搜查了半天，什麼也沒搜出來，就將他帶進了鬼子的憲兵隊。一個鬼子軍官走出來，用流利的漢語問道，那東西你藏在什麼地方？趕快拿出來！玉觀音！
梁老先生看著這個鬼子軍官，覺得有些面熟。
鬼子軍官笑著說，我在中國留學的時候聽過你的課程。你講到中國養生學與玉石的關係時，拿出過一對玉觀音，雖然我對玉器不怎麼的懂，但是知道那是珍貴玩意兒，我現在還惦念著呢。
梁老先生輕蔑地看著那個鬼子軍官，冷冷地告訴他說，那對玉觀音是他家的祖傳寶貝，但是很遺憾，在這次戰亂中遺失了。
鬼子軍官知道來軟的肯定是要不出那對玉觀音，決定來硬的，威脅梁老先生說，限定他三日之內交出那對玉觀音，如若不答應——鬼子軍官皮笑肉不笑地做了個“槍斃”的手勢。
梁老先生被押回了家。
三天時間到了，梁老先生沒有交出玉觀音，也不說出玉觀音的下落。鬼子軍官親自帶領一大隊人馬，將梁老先生家裡掘地三尺，搜尋那對玉觀音，結果是一無所獲。
鬼子軍官大怒，將梁老先生吊起來嚴刑拷打，梁老先生只是冷笑，連口也懶得開了。鬼子軍官想把他殺了，但是又怕從此失去了玉觀音的下落，就將他丟進死牢，隔三差五拷打一頓。他以為梁老先生總有支撐不住的那一天，會主動交出玉觀音的。卻沒想到老先生的嘴巴硬得連老虎凳、辣椒水、皮鞭……都撬不開。
就算他們打死我，也別想得到玉觀音！梁老先生說。
這一天晚上，鬼子兵又分別將我們拖出去拷打了一頓，隨後給我們留下句話，要是還不交代，明天天亮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死期。
不管我承認還是不承認自己是不是抗日組織，都是死路一條，但是你就不一樣了，把玉觀音交給他們，就還可以活下來，何不——
我的話還沒說完，梁老先生勃然大怒，正色道，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玉觀音是至德至仁之物，他們一群畜生，怎麼配得到這樣的寶物！
因為即將面臨死亡，我和梁老先生都輾轉難眠。突然間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我們的牢房被打開了，進來幾個持槍者，他們背起梁老先生就往外面沖。
你們這是幹什麼？梁老先生問。
我們是來救你的！那些人說。
你們把他也捎上吧，他是我的學生。梁老先生指著我叫道。那些人趕緊上前將我的鐐銬解除了，攙扶著我跟在後面。
救我們的是曹司令的隊伍。這個曹司令原來是個聲震八方的土匪，說他是土匪，卻深得窮苦百姓的愛戴，因為被他搶劫的人，不是富翁，就是惡霸，所搶財物，也大都拿出來救困濟貧。後來鬼子來了，曹司令就拉起隊伍和鬼子對著幹，成了一支遠近有名的地方抗日武裝，因為他們熟悉地形，而且深得民心，在老百姓們的幫助下，經常把鬼子們打得焦頭爛額，苦不堪言。
曹司令的隊伍之所以冒險前來營救梁老先生，是因為他近來患了一種怪病，身上長滿了惡瘡，又癢又痛，求了很多醫生，吃了許多藥，都沒有效果。無奈之下，想請梁老先生為他診治。
那惡瘡折磨得我們的曹司令痛不欲生，幾乎連戰鬥力都喪失了！前來營救的人說。
算不得什麼！老頭子一去，保管藥到病除。
就在我們逃出城的時候，梁老先生被追上來的鬼子的一顆子彈打中了肺部。憑著往日所學的一點醫學知識，我知道梁老先生性命危急，如果不趕緊手術的話，很快就會死亡。
梁老先生被抬到一個破廟裡，奄奄一息。
那些前來營救他的人也感到悲慟不已。
你們別這樣，我死了，曹司令的病還是有人救治的！梁老先生說著指了指我。
我被梁老先生的話嚇了一跳，我是學過醫學，但是那兩年時間成天都想著談戀愛，喝爛酒，連皮毛都沒學到三層，拿什麼去救人？梁老先生抓過我的手，說，你別擔心，我有絕技，我會教你的。
那些前來營救的人一聽，悲喜交加，趕緊出了廟門警戒，好讓梁老先生將救人絕技教授與我。
梁老先生說，曹司令因為長時間在山林裡奔波，吃了不乾淨的食物，喝了有瘴氣的泉水，因此患了攻心熱毒症，這病並非無藥可救，但是藥卻不好求得。
需要的是什麼藥？我問。
冷玉。梁老先生說。
冷玉是什麼東西？我不解。
梁老先生說，鬼子千方百計想得到的那對玉觀音，其中有一個翠玉觀音，就是冷玉所制。這冷玉為月寒星露凝結所成，若於體內精氣神相通，就能克除那攻心熱毒……
我趕緊問那翠玉觀音又在哪裡？
梁老先生將我的手移到他的肚皮上，我摸索到兩個疤痕，和疤痕下麵的兩個硬核。
梁老先生告訴我，鬼子攻城的前夜，他害怕寶物遺落，就在自己的肚皮上割了一道口子，將玉觀音塞了進去縫上……使得這對玉觀音才得以保全。
我把它們種在裡面，現在是時候收穫它們了。梁老先生微笑著說，你找一把刀子來，將它們挖出來。
我找了把刀子過來，哆嗦著卻不敢下手。梁老先生歎息一聲，掙扎著爬起來，拿起刀子，對準兩個傷疤……只見鮮血洶湧出，兩個精巧的玉觀音現了身。梁老先生把兩個玉觀音塞到我手裡，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告訴我，師生一場，而今我又要幫他完成最後一次出診，所以那血玉觀音，就算留給我做紀念，也算是報酬，至於那翠玉觀音，就拿去救曹司令……
怎麼救啊？我拿著兩個鮮血淋漓的玉觀音，問道。
種玉……種在他的肚皮上……梁老先生咳嗽著，鮮血直湧，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緊緊抓著我的手，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慢慢松了，合上了眼睛。
埋葬了梁老先生，突破鬼子的封鎖圈，幾經周折，一直到半個月後，我才見到曹司令。當時曹司令剛剛打了個勝仗，消滅了一百多號鬼子，但是他卻皺著眉頭，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聽說梁老先生半道上被鬼子打死了，曹司令很悲切，說，本想救出老先生，請他來救我，這下可好，讓老先生送了命，我自己也……咳！只是便宜了鬼子啊！
那就個前來營救我們的人見狀，忙告訴他，梁老先生雖然死了，但是並不會耽擱治療，因為他已經將那治病的絕技教授給了我。曹司令聽說後，看著我，有些不相信。我點點頭，說是真的，並且將梁老先生教授給我的那個方兒告訴了他，曹司令半信半疑。
別看我這模樣好像生龍活虎的，卻都是硬撐的，我感覺到已經很難再硬撐下去了，希望你能讓我再多活幾年，讓我再多殺些鬼子……曹司令邊說邊脫了衣服，他的身上果然有很多疔瘡，暗紅色，樣子看起來有些嚇人。
我說沒問題，這病似乎並不複雜！我用所學的一點醫學知識，給曹司令開了些藥，然後按照梁老先生說的法子，將玉種進他的肚皮上。那曹司令果然是英雄，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刀子割下去，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過了兩天，因為鬼子掃蕩，曹司令叫人將我了出去，還給了我一口袋大洋算是酬勞……
可是過了不久，我在一張鬼子散發的傳單上就看見了曹司令戰死的消息。傳單上印著曹司令被砍下來的人頭——曹司令雙目微睜，牙關緊閉，在他的頭顱旁邊，是一個玉觀音。鬼子在傳單上這樣寫道：曹匪將一玉石觀音縫合肉中，也未能逃脫皇軍追殺……
六、結尾
屋子裡一片靜寂。
“曹司令本來是完全可以突圍的，但是因為病情加重……咳！我是罪人啊！因為貪婪，種在曹司令肚皮上的玉觀音，並不是梁老先生給我的那個翠玉觀音，而是……而是我在一個攤販手裡花幾個銅錢買的。”老頭哀歎一聲，“一代抗日名將，一位民族英雄，卻因為我的無恥和貪婪……”
年輕人聽得出了神，他那原本飄忽的眼神現在定定的，似乎還沒有從那故事裡抽身出來。
老頭和老婦對視了一眼，都看著年輕人。
年輕人悠悠地緩過氣來，好像經歷了一次長途跋涉似的，喘息不止。他看了看面前的茶水，艱難地鼓動著喉頭，吞了口口水，暗啞著嗓子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老頭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一臉哀傷與痛苦。
年輕人飄忽的眼神像寒露一樣，慢慢凝結起來，變成了如同當初的冰涼，釘子似的落在老頭懷裡的盒子。
“聽了這麼多故事，你還是想要？”老頭問。
“志在必得！”年輕人說著慢慢站了起來，從箱子裡面拿出手槍，指著老頭。
“該結尾了。”老頭說。
“你說什麼？”年輕人問。
“我說故事，故事該結尾了。” 老頭幽幽地說道，輕輕打開盒子，拿出那對玉觀音，然後慢慢舉起，“啪”地摔向地上。
“天啦，那可是寶貝啊！你瘋了麼？”年輕人尖叫一聲，只見玉觀音成了碎片，“嘩啦啦”飛濺得到處都是。
“所謂寶貝，不過是貪婪與血仇的代名詞。”老頭悲切地說道。
年輕人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過了半晌，才慢悠悠緩過氣來。
看著這個年輕人拎著他的箱子失魂落魄地離開家門過後，老婦回到屋裡，看見老頭正在拾地上那些碎片。
“這一次摔得太狠了點，太碎了，不好收拾啊，老太婆，快來幫幫忙。” 老頭叫道。
“這是因為你講得太投入了，比上十八次都講得精彩！”老婦感歎道，“當時我真擔心，擔心那對玉觀音要真在你手裡……唉，還是我保管著穩當，要真給了你啊，說不定你還真摔了呢！”
“是啊。”老頭站起來將那些碎片丟進垃圾袋裡，走到剛才那個年輕人坐的桌子邊，看著那杯茶，歎息說，“這些傢伙端起杯子來就不敢喝這茶，以為我們會放毒藥，老太婆啊，今後就別給他們泡茶了，要泡，也別這麼好的茶，反正沒人敢喝。”
老婦應承著，走到電話邊，抓起電話喊道，“喂，喂，趙師傅麼？你那裡還有玉觀音麼？不是玉石的，玻璃的那種，對，對，我們再要十八對！”
年輕人一看那盒子，再一嗅那淡淡的馨香，由不得感歎道，“真是好寶貝啊。”
老頭把那盒子拿過來，抱在懷裡，問年輕人，“你說這盒子是寶貝還是盒子裡的玉觀音是寶貝？”
“這盒子是用整塊紫檀木雕琢的，這樣大的紫檀木，樹齡起碼在千年以上，聞這香氣，不燥不烈，淡如風，雅如月，怕已在這世間歷練了千年……這樣的盒子是寶貝，能藏在裡面的玉觀音當然是寶貝中的寶貝。”年輕人說。
老頭微笑說，“聽你剛才那話，好像也是識寶之人。我來問你，你可知道這玉觀音因何而貴重？”
“這玉觀音出自新疆和闐，和闐玉以白黃青墨為常見，罕見紅玉翠玉。而這對玉觀音一為血玉觀音，一為翠玉觀音，據說是從同一塊玉石上雕琢出來的，加之年代久遠，因此被世人視為稀世珍寶。”年輕人說。
“你就知道這麼多麼？”老頭問。
年輕人點點頭。
“哪裡這麼簡單？”老頭說，“你知其珍貴而不知其所以貴，這樣的寶物落在你手裡，等於明珠入泥淖！”
年輕人聽了，以為老頭不肯將玉觀音給他，正欲奮身搶奪，卻聽得老頭長歎一聲，吩咐老婦，“你去泡兩杯茶來，我與他好好說說這玉觀音的由來故事。”
老頭示意年輕人坐下。老頭說，“既然你想要得到這玉觀音，最好就把你那份躁動收拾起來，靜下心思，聽我為你說說這玉觀音，你只有知道了它們的歷史，才會明白它們的價值！”
年輕人本不想聽，卻見老頭一副不說不肯甘休的樣子。正猶豫，只見老婦端了兩杯茶來，勸慰他說，“時候尚早，我們家也難得來個客人，他既要講，你就坐下一邊品茶一邊聽吧，你又何苦急這一時呢？”
年輕人只得接過茶水，耐下性子坐下來。
二、將軍與制玉者
乾隆年間，新疆和闐一條叫羊渡河的河流兩側，分別居住著兩個部族。兩個部族互為通婚，世代友好。突然一天，有人發現在兩個部族之間的河道上，佈滿祥雲瑞氣，由此斷言，那河道中必然有寶物現身。這消息被兩個部族首領知道後，立即組織勇士跳入河中進行打撈。
幾經周折，寶物終於打撈上來了，是一個塊哈密瓜大小的玉。這玉非常奇特，一半血紅，一半翠綠，血紅那面，用手觸摸一下，即刻感覺到溫潤無比，而翠綠那面，還沒靠近，即可感覺到一股清涼，直沁人心脾。一件寶物，兩個部族，這紛爭自然就出來了。先是你搶了去，然後我又搶回來，因為紛爭械鬥引起的死傷，數不勝數。
就在鬧得難分難解的時候，駐紮邊疆的一位將軍把兩個部族的首領召集一起，說願意主持公道，平息他們之間的紛爭。
將軍把那玉擱置中間，觀看了半晌，連聲感歎“好寶貝”。隨後，將軍抱起那塊玉，對兩位首領揮揮手，說道，“紛爭已經平息，兩位首領請回吧，希望你們今後還是像以前那樣和睦共處，世代友好下去吧。”
兩個部族首領聽得一愣一愣的，“哪裡有你這樣調解的，把玉據為己有，竟叫我們空手而回！”
將軍笑著說，“你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本想將這玉從中割開，你們各執一半，但是這玉渾然天成，若這麼做了，壞了寶物，後人必然罵我昏斷。我也想使用手段判給你們在理的一方，卻無疑於揚湯止沸，只是做了件紙包火的事情。因為你們沒得到玉的一方必然還會想方設法爭奪，那紛爭只會越來越大，死傷的人越來越多，仇怨就越積越深……到了最後，朝廷為了邊疆和平，叫我出兵平息，其後果……不堪啊！”
兩個部族首領聽得瞠目結舌。
將軍接著說道，“你們原本是兩個睦鄰友好的部族，因為這塊玉的出現，使得你們反目成仇。現在我把這塊玉拿走，你們不就沒有爭奪的目的了嗎？不就可以重歸於好了麼？”
將軍就這樣將那塊奇玉據為了己有。就在將軍拿著那塊玉欣喜若狂的時候，誰知道乾隆皇帝聽說那玉稀世罕見，下了一道聖旨，要將軍將玉火速押解回京，上奉朝廷。
一路上將軍抱著玉石，長歎短籲，不忍釋手。他的一位謀士見了，就出了個主意，說皇帝並未親眼得見那塊玉有西瓜大小，不妨做做手腳，從上面剝落兩塊下來，制兩個玉觀音擱在身邊，做個留念，聊勝於無。
將軍一聽，大喜。在返回京城的路途中，將軍一邊故意放慢行進腳步，一邊暗中派人四處尋找制玉高手，找到的，卻都是些平庸之輩，眼看京城一日一日接近，將軍心急如焚。
這一日，謀士給將軍帶了個老者來，將軍一看老者的眼神和手，就知道此人正是他到處尋覓的制玉高手。於是就捧出那塊玉來，許以黃金百兩，讓老者從上面切割兩小塊下來，在三日之類為他雕琢兩個玉觀音。
老者一見那玉，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你這是為何？” 將軍好生奇怪，趕緊叫人拉住他。
老者慌忙下跪說道，“這玉渾然天成，我如若動了它，等於違了天意，只會為小人也為將軍招來殺身之禍，將軍還是放過小人，也放過你自己吧！”
將軍抽出佩劍，冷笑說，“你如若再要推辭，殺身之禍就在眼前。”
老者無奈，抱著那塊玉，大哭一場，雕琢起來。
老者剛一下刀，只見電閃雷鳴，暴雨如注。老者不吃不喝，日夜不息地雕琢了三天。那暴雨也恰好連綿了三天。
到第三日傍晚，謀士告訴將軍，說老者已經將玉制好了，請他過去觀瞻。
老者的制玉手段果然高明，制出的一血玉觀音，一翠玉觀音，栩栩如生。
就在這時候，暴雨突然住了，只見雲開霧散，西方金光萬道。
入夜，將軍為老者送去美酒，說要答謝他。老者端起酒杯，淚流滿面，感激不已，說道，“沒想到將軍還算有點仁義，肯給我留下具全屍。”
將軍也不勝哀傷，說道，“你且喝下吧，留下你，你必然會洩露為我偷料制玉的事情，我這麼做也情非得已啊。”
老者作揖說，“我有一事，企望將軍幫忙。”
“你且說來，我當努力為你做到。”將軍說。
“只求將軍將我屍體送回去，再囑咐他們一定要淺土掩埋，萬萬不可用棺材裝殮。另外吩咐他們，每日清晨必得到我墳頭拜我。”老者說。
“這是為何？”將軍不解。
“壞了寶玉，違背天意，這麼做，只是為了向蒼天謝罪。叫他們每日清晨到我墳頭拜我，只是為了讓他們記得我生養他們的辛苦。將軍一定記得囑咐他們。”老者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撲地身亡。
就在將軍捧著那塊玉石上殿面見乾隆的時候，蹊蹺的事情發生了——那塊玉石突然在他手裡碎成了粉末。
乾隆一見，好生奇怪，他也是好玉之人，知道玉有“仁、知、義、禮、樂、忠、信、天、地、德、道”十德，是天地件的靈物。一塊好端端的稀世奇玉，怎麼會無緣無故就碎成粉末了，其中必有古怪。將軍見此情形，早嚇得三魂飄飄，七魄渺渺，還沒等皇帝發問，就跪倒在地，將為了滿足私欲如何偷料制玉、殺人滅口的事情一一說了。他邊說邊在身上掏來掏去，他掏什麼呢？掏那兩個玉觀音。
兩個玉觀音送呈到乾隆手裡，乾隆仔細一看，品相極差，根本就不是出自和闐美玉。一怒之下，將兩個玉觀音摔得粉碎。
一塊稀世寶玉，就這樣一瞬間灰飛湮滅，乾隆皇帝心疼得渾身顫抖，氣恨交加，將那將軍推出午門砍了。
聽到這裡，年輕人笑說，“梁老先生，你真會編故事啊。你且告訴我，那玉如何會碎成粉末呢？”
老頭說，“人活在這世上靠的是一口‘精氣神’，這玉也是如此。玉若沒了‘精氣神’，連一塊頑石都不如。那老者在制玉的時候，制活了一對玉觀音，卻壞了母玉的‘精’，損了母玉的 ‘神’，斷了 母玉‘氣’。那玉是何等高潔之物，所以才會有‘寧為碎玉，不為瓦全’的話語流傳下來。”
“照你剛才那麼說乾隆皇帝摔了玉觀音，你這盒子裡的又是什麼東西呢？”年輕人問。
“乾隆摔碎的玉觀音，不過是老者隨身所帶的樣品。老者在制玉那對玉觀音的時候，用玉屑使勁盤那樣品，等到玉觀音製成，兩者已難以區分了。” 老頭說道。
年輕人拍拍面前的箱子，說道，“梁老先生的故事的確精彩，你已經講完了，該是我們交易的時候了。”
“故事還沒完呢，一塊玉石，傳承千年，怎麼會就這點故事呢？”老頭端起茶杯，啜下一口熱茶，繼續娓娓道來。
三、翠玉觀音
秦村有個讀書人姓東名魚，此人相貌堂堂，一肚子的文采遠近有名，人家都說他是個做翰林的料。但是他到了三十歲，也沒有去參加過一次科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家有嬌妻，貪戀美色，而不慕功名。
其實這天下那有男兒不貪圖功名的？東魚也很苦惱，苦惱的是他雖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助，卻離開不得家。這是因為他父親在臨終的時候抓著他的手交代過，要他遵照祖傳規矩，每日清晨到一老祖宗的墳前叩首作揖，一天也耽擱不得。這個規矩也不知道從那一代傳下來的，一直傳到東魚父親這一輩。耳濡目染，東魚看見過父親在這規矩面前的虔誠，既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父親臨終遺言又特別囑咐，東魚自然是不敢違背。
這一日清晨，暴雨過後，彩虹滿天，一地青草紅花，東魚信步走出門去，上那老墳頭叩頭作揖，眼見如此美景，再一想自己境遇，由不得心頭鬱悶，一陣長籲短歎。
來到墳頭前，東魚一邊磕頭，一邊想這老祖宗如何立下這般古怪規矩。正胡思亂想著，眼前突然一亮，只見青翠草叢裡有兩個小巧玲瓏的玉觀音。東魚拿起來一看，狂喜不已，他這才明白祖宗立下的規矩是因為什麼。
東魚趕緊拿著兩個玉觀音回到家中，掩上房門，悄悄地捧出來給妻子豆娘看。豆娘看了不以為然，“不就是兩個玉石的觀音麼？又不是中了舉，點了翰林，值得這樣高興麼？”
“你哪裡知道啊，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真虧得祖宗這般煞費苦心！”東魚告訴豆娘，他天天去拜的墳頭裡，埋的是一位制玉的祖先。這位祖先臨終前要求子孫將自己淺土埋葬，並不准對他的屍體加以棺槨，子孫們遵照辦了，卻很費思量，一直在猜測這位元祖先這麼要求的目的究竟為什麼。現在看來，這是因為他在死前吞了兩個玉觀音下肚。
“吞下肚子裡的玉觀音怎麼跑到了你的手上？莫不是你撬了祖墳？”豆娘問道。
“這就是這玉的神奇之處了。”東魚告訴豆娘，他以前只在父輩們的閒談中知道真正的寶玉是何等神妙之物，卻沒想到今日親眼得以驗證。玉是天地間的靈物，斷然不肯深埋地下，更不肯和腐屍為伍，於是每到有雷聲響起，就會往泥土外面拱動。這叫“通靈寶玉，應雷而動”。為了讓後代早日得到這塊玉，這位祖宗才要求子孫們把自己淺土埋葬，並不准加以棺槨，而且要他們每日清晨前來墳頭拜他，為的是不讓寶玉被他人拾去。
“原來這樣。”豆娘聽了笑說，“現在你祖宗的目的已經達到，你也該去實現你的願望，求取功名了。”
東魚點頭說，“那是肯定，上下數輩先人，這玉觀音卻獨獨落在我的手裡，是老天保佑，也是祖宗顯靈啊。此番我去求取功名，必然得償所願。”
轉眼秋試在即，東魚做好準備，動身之前備好酒菜，請來好友南郭，將家中大小事物拜託給他照應。這南郭的祖上與東魚的祖上三代故交，兩人因為都喜好詩文，談吐中意，故又義結金蘭，親如骨肉兄弟。南郭要東魚好好去應試，家中一切，有他照應，盡可放心。
臨行前夜，東魚和豆娘難分難舍。東魚將兩個玉觀音其中的翠玉觀音交給豆娘，要她好好保管這祖傳寶物，切不可輕易示人。如若被歹人看見，命難保住不說，只怕還會殃及地下的祖宗。
秋試又春闈，東魚一年方歸。這時候的東魚，已被欽點為某地知州，待回鄉省親過後，就走馬上任。
一到秦村，東魚就去拜了祖宗。隨後回到家裡，問豆娘那翠玉玉觀音可在？豆娘淚流不止，說她在雎水關春社踩橋的時候，被擠掉了。
“掉就掉了，哭有何用？”東魚歎息一聲，安慰道，“你且放寬心思，安排些酒菜，我去請南郭前來小酌幾杯，感謝他對我們一家的照應。”
南郭欣然而來。菜肴很豐盛，因為久別家鄉，東魚貪戀家鄉美食，就特別囑咐要多弄些許久都沒有吃到過的油潑辣子魚，麻辣口水雞……酒是產自茶坪的燒刀子酒。
東魚招呼南郭和自己一起大塊朵頤，大杯飲酒，談笑著自己這次高中的經歷和這段時間在外所見所聞的趣事，聽得南郭嘖嘖感歎，說東魚真不愧人傑，他為有東魚這樣的好朋友好兄弟而感到顏面光彩。東魚突然冷笑一聲，乜斜著南郭，冷語道，“你既當我是兄弟朋友，為何背地裡向我捅刀子？”
“東魚好兄弟，為何出此惡語傷我？”南郭愕然道。
東魚騰地站了起來，將手中酒杯一摔，沖過去將南郭一腳踹倒在地，踏著他的脊樑，大喝道，“你這人面獸心的傢伙，證據面前還敢隱瞞！”
“有何證據說我害你，你且拿來！若拿得出來，不勞你動手！”南郭叫道。
“今天的酒宴大家都吃得汗流不止，為何你卻不見半點燥熱的跡象？這是因為在你的身上，藏了屬於我的寶貝！”東魚說著伸手從南郭懷裡拽出一個東西來，翠玉觀音。在一邊張惶不已的豆娘一見，叫聲“悔啊”，就暈倒在地。
“這叫翠玉觀音，玉氣清涼，沁人心脾，人若佩帶他，就算三伏烈日之下吃火鍋，也不見得會有半點汗水。豆娘平素最不喜熱鬧，她怎的會去雎水春社踩橋那喧囂的地方？又怎的會在那裡把玉觀音丟了？我把家託付你照應，你卻不顧廉恥，將她勾引。豆娘與你勾搭成奸後，就將這翠玉觀音送與你做那定情之物，卻不想它竟讓你在今日露出馬腳！”東魚悲憤道，“這還不算。豆娘與你說了這玉觀音來歷，你以為我家祖墳裡還有沒出土的寶物，竟然偷偷將我家祖墳也掘了！”
四、血玉觀音
“喝茶吧。”老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年輕人端起來剛湊到嘴唇邊，心頭猛然一驚，趕緊擱下茶杯，吞了口唾沫，問道，“後來呢？”
“劣跡敗露，南郭羞愧難當，觸壁而亡。那豆娘也在隨後自盡。東魚萬念俱灰，到任不兩年，就鬱鬱寡歡死了。死的時候，他將一對玉觀音，送給了自己的一位姓章的老僕人。”老頭籲歎道。
“祖墳被掘，愛妻背叛，好朋友也在背後捅刀子……怎麼會這樣呢？”年輕人悵然若失。
“我再給你講一個吧。”老頭說。
曾經是愛城有個很有名氣的剃頭匠，真名叫章九齡，綽號叫 “三刀”。
章九齡祖籍綿竹城，世代詩書傳家。章九齡儘管讀書用功，但卻連年不中，後來覺得科舉無望，竟然喜歡上了酒色……他父親一怒之下將其趕出了家門，章九齡自覺沒有顏面，一日浪蕩到了愛城，要投河自盡，後來被一個老剃頭匠給救了。正無處可去的章九齡索性給剃頭匠做了徒弟。那剃頭匠無兒無女，見章九齡機靈孝順，就將一手剃頭絕活教給了他。幾年後，老剃頭匠去世，那剃頭挑子自然就落到了章九齡的肩膀上。不幾年下來，那章九齡就憑著一手絕活贏得了大家的讚譽，被稱之為“三刀”。雖然有好名聲，卻也不過是個剃頭匠，終還是屬於“下九流”，章九齡自然是沒有臉面回家的。
大清過後不興留辮子，很多人就喜歡把頭剃成個白瓢，原因是光頭長不了蝨子。
章九齡剃白瓢有一絕，讓你不低頭，不仰臉，唰唰幾下，拍拍你背，說好了。你左右瞧瞧，身上的衣衫不粘一絲頭髮，站起來，摸摸腦袋，光溜溜的，一股清風拂來，由頭沁入心脾，頓覺得耳聰目明、神清氣爽。
舊時理髮有“拿暈穴”的，那是按摩。章九齡理髮不按摩，卻照樣讓人舒坦得象做了神仙，那就是他的絕活：打三刀。
第一刀叫洗刀，用洗眼，讓你圓睜兩眼，拿厚背利刃的剃頭刀子刮掉裡面不潔物，洗過的眼，看得清空氣是什麼樣子；第二刀叫搜刀，讓你寬開胸襟，手執明晃晃的刀子從胸口上伸進去，由腹至胸，一路遊蕩上來，保管你心明肚淨；第三刀叫顫刀，寒氣逼人的剃頭刀子在你背上顫悠悠時緊時慢，不幾下你就骨松筋酥，到達做神仙的境地了。
愛城方圓數百里地，享受得起“打三刀”的卻只有兩人，一個是管著幾百號兵的把總，另一個就是有著百十來杆土槍土炮的土匪頭子過山風。
過山風的土匪隊伍常年橫行愛城、綿竹、茂汶一帶。由於長年山野，為免蝨子憂患，過山風的隊伍個個白瓢，因此又被人稱之為“白瓢隊伍”。過山風，這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橫行百里的土匪頭子，最喜歡的就是剃頭，這是因為他那大得出奇的腦袋上有一頑疾，那就是頭屑。這頭屑說起來比蝨子還難對付，奇癢無比。
過山風每當幹了大的買賣，或者遇到招了兵買了馬之類的喜事，就會讓人把章九齡抬上來，享受他的絕活，順便讓手下人也面貌一新。
那是入秋後的一天早上，章九齡只覺得眼皮左跳右跳，心神不寧。家人問他，章九齡說不是喜事就是凶兆。
晚上，過山風的人就一乘滑杆將章九齡抬上了山。
第二日大早起來，章九齡將刀細細打磨鋒利。過山風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寬衣解帶坐在那裡等著。
章九齡仍然是眼皮左跳右跳，心裡慌慌的，握刀的手居然有些顫顫的。章九齡心想這樣子肯定要壞事，要讓過山風見了紅，自己這條命兒沒准就要留在山上了。
越是這麼想，章九齡的手就越是顫，心頭就越是慌裡慌張，遲遲不敢動手。過山風微睜雙眼，哼了一聲。章九齡知道在催他動手了，於是吐納了幾口山風，屏著氣息，運起刀來。
正小心翼翼的剃著，忽然看見過山風胸前掛著一玉觀音，手就一下子不顫了，心也一下子不慌了。那是一個血玉觀音。
好佛。好玉。 章九齡說。
過山風“唔”了一聲。
哪裡請的。章九齡問。
綿竹城一老頭送的。過山風淡淡說道。
這樣的寶貝，必是傳家之寶，怎的會輕易送人，看來那老頭與你關係定是非常了。章九齡說。
關係當然非常，為了這玉觀音，我三番五次上門討要，老頭見我確然是愛玉之人，耐不住我的纏磨，就送了我。他送我血玉觀音，我送他西天成佛，我們啊，兩不虧欠！過山風冷笑道。
不幾下，過山風的腦袋就亮花花的一個大白瓢了。一個時辰下來，過山風早已是皮松肉懶、筋酥骨麻，猶如踏雲上天，做了神仙。
下來就是章九齡的絕活了。只見章九齡揮舞著手中的厚背剃刀，猶如狂草疾書，在過山風身上書寫起來。
須臾，章九齡手捧著血玉佛定定的站在那裡，過山風圓瞪雙眼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土匪們早已給三刀剛才那番動作驚呆了，還沒緩過神來，只見章九齡從懷裡摸出個翠玉觀音，雙手捧著，“撲嗵”一下跪在地上，仰天大叫一聲：“我的父親啊！”
這時候，過山風“嘩”地從椅子垮了下去，手腳分離，那個白晃晃的腦袋象個大葫蘆，咕嚕嚕滾了好遠。
五、種玉
年輕人聽得心裡一陣“撲棱棱”亂跳，心神不寧起來。
“後、後來呢？”他問。
“你說呢？”老頭平靜地看著他。
“那遍地土匪，他又殺了他們的頭領……”年輕人說。
“所謂‘盜亦有道’，那些土匪都敬重章九齡是條好漢，殺仇報怨也是常情，就將他放了。下山後，章九齡趕回綿竹料理喪事，那過山風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將章九齡一家滿門滅絕。章九齡悲傷過度，大病一場，不治身亡。臨終的時候，章九齡將這對玉觀音送給了為他治病的梁醫生，叫梁醫生將這對玉觀音藏匿起來，叫萬萬不可示人，恐招血災。然而寶物又怎麼是能夠藏得住的東西……”老頭說，“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得到這個玉觀音嗎？”
年輕人不答，從他額頭上密密的汗珠和那飄忽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他還沉湎在老頭剛才講述的那個故事裡。
“你應該知道。”老頭說，“你應該知道我是怎麼得到的。”
“你……你請講吧。”年輕人說。
“玉觀音是我在日本人的死牢裡，從一位老人手中得到的。”老頭說，“那位老人，就是為章九齡治病的梁醫生。”
“哦，開始吧。“年輕人說。
鬼子攻城的時候，我因為生病，無法起床，沒有逃走。後來鬼子將城門封鎖得死死的，就更沒機會逃離了。家國淪喪，自己成天像只關在籠子裡的麻雀一樣，小心翼翼地過著日子，別提心裡有多難受了，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在酒館了大鬧了幾句，就被鬼子兵抓了起來，說我形跡可疑，可能是抗日組織，於是就 對我嚴刑拷打。我知道自己一旦承認，肯定立馬被槍斃，就咬緊牙關，任憑鬼子怎麼拷打，只是硬挺著，心想只要自己不承認，總有一天他們會放了我的。
鬼子兵說，如果平常百姓，在這樣的刑訊面前，早就承認自己是抗日組織了，這樣嘴硬皮實不怕死的人，肯定是抗日組織無疑——而且還肯定是共產黨員！於是就將我丟進了死牢，等待新一輪的攻審。
我進了死牢，看見裡面還關押了一個人，是個老頭。我上前細看發現，那老頭竟然是我們學校的醫學教授梁老先生。章九齡死後，梁醫生為自己的學識淺薄而感到羞愧，就出國留學深造，回來後在一所大學任醫學教授。為了檢驗自己所學，梁醫生還開了家診所，利用課餘時間為大家治病。因為醫術精湛，而且收費低廉，梁醫生的診所一時門庭若市，聲名遠揚，人稱“賽華佗”。這梁老先生平日待人和善，少言寡語，是有名的老好人。日本鬼子破城的時候，使用飛機大炮，學校被夷為平地，老師和同學死的死，亡的亡，我沒想到還會在死牢裡遇見大轟炸下的倖存者。我高興不已，但是看到老先生被折磨得不成個人形的樣子，不禁暗自思忖，這樣一個好好先生，他又招惹了日本鬼子什麼呢？
他們是想要我的寶貝——玉觀音！梁老先生說。
鬼子進城過後，到處燒殺擄掠，梁老先生生怕惹上麻煩，就關了診所，平日連門也不肯出去一步。這一日，梁老先生正在家中看書，突然一群鬼子兵沖了進來，將他摁倒在地，渾身搜查。隨後，這些鬼子兵又在屋子裡到處亂搜。
鬼子兵搜查了半天，什麼也沒搜出來，就將他帶進了鬼子的憲兵隊。一個鬼子軍官走出來，用流利的漢語問道，那東西你藏在什麼地方？趕快拿出來！玉觀音！
梁老先生看著這個鬼子軍官，覺得有些面熟。
鬼子軍官笑著說，我在中國留學的時候聽過你的課程。你講到中國養生學與玉石的關係時，拿出過一對玉觀音，雖然我對玉器不怎麼的懂，但是知道那是珍貴玩意兒，我現在還惦念著呢。
梁老先生輕蔑地看著那個鬼子軍官，冷冷地告訴他說，那對玉觀音是他家的祖傳寶貝，但是很遺憾，在這次戰亂中遺失了。
鬼子軍官知道來軟的肯定是要不出那對玉觀音，決定來硬的，威脅梁老先生說，限定他三日之內交出那對玉觀音，如若不答應——鬼子軍官皮笑肉不笑地做了個“槍斃”的手勢。
梁老先生被押回了家。
三天時間到了，梁老先生沒有交出玉觀音，也不說出玉觀音的下落。鬼子軍官親自帶領一大隊人馬，將梁老先生家裡掘地三尺，搜尋那對玉觀音，結果是一無所獲。
鬼子軍官大怒，將梁老先生吊起來嚴刑拷打，梁老先生只是冷笑，連口也懶得開了。鬼子軍官想把他殺了，但是又怕從此失去了玉觀音的下落，就將他丟進死牢，隔三差五拷打一頓。他以為梁老先生總有支撐不住的那一天，會主動交出玉觀音的。卻沒想到老先生的嘴巴硬得連老虎凳、辣椒水、皮鞭……都撬不開。
就算他們打死我，也別想得到玉觀音！梁老先生說。
這一天晚上，鬼子兵又分別將我們拖出去拷打了一頓，隨後給我們留下句話，要是還不交代，明天天亮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死期。
不管我承認還是不承認自己是不是抗日組織，都是死路一條，但是你就不一樣了，把玉觀音交給他們，就還可以活下來，何不——
我的話還沒說完，梁老先生勃然大怒，正色道，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玉觀音是至德至仁之物，他們一群畜生，怎麼配得到這樣的寶物！
因為即將面臨死亡，我和梁老先生都輾轉難眠。突然間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我們的牢房被打開了，進來幾個持槍者，他們背起梁老先生就往外面沖。
你們這是幹什麼？梁老先生問。
我們是來救你的！那些人說。
你們把他也捎上吧，他是我的學生。梁老先生指著我叫道。那些人趕緊上前將我的鐐銬解除了，攙扶著我跟在後面。
救我們的是曹司令的隊伍。這個曹司令原來是個聲震八方的土匪，說他是土匪，卻深得窮苦百姓的愛戴，因為被他搶劫的人，不是富翁，就是惡霸，所搶財物，也大都拿出來救困濟貧。後來鬼子來了，曹司令就拉起隊伍和鬼子對著幹，成了一支遠近有名的地方抗日武裝，因為他們熟悉地形，而且深得民心，在老百姓們的幫助下，經常把鬼子們打得焦頭爛額，苦不堪言。
曹司令的隊伍之所以冒險前來營救梁老先生，是因為他近來患了一種怪病，身上長滿了惡瘡，又癢又痛，求了很多醫生，吃了許多藥，都沒有效果。無奈之下，想請梁老先生為他診治。
那惡瘡折磨得我們的曹司令痛不欲生，幾乎連戰鬥力都喪失了！前來營救的人說。
算不得什麼！老頭子一去，保管藥到病除。
就在我們逃出城的時候，梁老先生被追上來的鬼子的一顆子彈打中了肺部。憑著往日所學的一點醫學知識，我知道梁老先生性命危急，如果不趕緊手術的話，很快就會死亡。
梁老先生被抬到一個破廟裡，奄奄一息。
那些前來營救他的人也感到悲慟不已。
你們別這樣，我死了，曹司令的病還是有人救治的！梁老先生說著指了指我。
我被梁老先生的話嚇了一跳，我是學過醫學，但是那兩年時間成天都想著談戀愛，喝爛酒，連皮毛都沒學到三層，拿什麼去救人？梁老先生抓過我的手，說，你別擔心，我有絕技，我會教你的。
那些前來營救的人一聽，悲喜交加，趕緊出了廟門警戒，好讓梁老先生將救人絕技教授與我。
梁老先生說，曹司令因為長時間在山林裡奔波，吃了不乾淨的食物，喝了有瘴氣的泉水，因此患了攻心熱毒症，這病並非無藥可救，但是藥卻不好求得。
需要的是什麼藥？我問。
冷玉。梁老先生說。
冷玉是什麼東西？我不解。
梁老先生說，鬼子千方百計想得到的那對玉觀音，其中有一個翠玉觀音，就是冷玉所制。這冷玉為月寒星露凝結所成，若於體內精氣神相通，就能克除那攻心熱毒……
我趕緊問那翠玉觀音又在哪裡？
梁老先生將我的手移到他的肚皮上，我摸索到兩個疤痕，和疤痕下麵的兩個硬核。
梁老先生告訴我，鬼子攻城的前夜，他害怕寶物遺落，就在自己的肚皮上割了一道口子，將玉觀音塞了進去縫上……使得這對玉觀音才得以保全。
我把它們種在裡面，現在是時候收穫它們了。梁老先生微笑著說，你找一把刀子來，將它們挖出來。
我找了把刀子過來，哆嗦著卻不敢下手。梁老先生歎息一聲，掙扎著爬起來，拿起刀子，對準兩個傷疤……只見鮮血洶湧出，兩個精巧的玉觀音現了身。梁老先生把兩個玉觀音塞到我手裡，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告訴我，師生一場，而今我又要幫他完成最後一次出診，所以那血玉觀音，就算留給我做紀念，也算是報酬，至於那翠玉觀音，就拿去救曹司令……
怎麼救啊？我拿著兩個鮮血淋漓的玉觀音，問道。
種玉……種在他的肚皮上……梁老先生咳嗽著，鮮血直湧，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緊緊抓著我的手，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慢慢松了，合上了眼睛。
埋葬了梁老先生，突破鬼子的封鎖圈，幾經周折，一直到半個月後，我才見到曹司令。當時曹司令剛剛打了個勝仗，消滅了一百多號鬼子，但是他卻皺著眉頭，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聽說梁老先生半道上被鬼子打死了，曹司令很悲切，說，本想救出老先生，請他來救我，這下可好，讓老先生送了命，我自己也……咳！只是便宜了鬼子啊！
那就個前來營救我們的人見狀，忙告訴他，梁老先生雖然死了，但是並不會耽擱治療，因為他已經將那治病的絕技教授給了我。曹司令聽說後，看著我，有些不相信。我點點頭，說是真的，並且將梁老先生教授給我的那個方兒告訴了他，曹司令半信半疑。
別看我這模樣好像生龍活虎的，卻都是硬撐的，我感覺到已經很難再硬撐下去了，希望你能讓我再多活幾年，讓我再多殺些鬼子……曹司令邊說邊脫了衣服，他的身上果然有很多疔瘡，暗紅色，樣子看起來有些嚇人。
我說沒問題，這病似乎並不複雜！我用所學的一點醫學知識，給曹司令開了些藥，然後按照梁老先生說的法子，將玉種進他的肚皮上。那曹司令果然是英雄，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刀子割下去，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過了兩天，因為鬼子掃蕩，曹司令叫人將我了出去，還給了我一口袋大洋算是酬勞……
可是過了不久，我在一張鬼子散發的傳單上就看見了曹司令戰死的消息。傳單上印著曹司令被砍下來的人頭——曹司令雙目微睜，牙關緊閉，在他的頭顱旁邊，是一個玉觀音。鬼子在傳單上這樣寫道：曹匪將一玉石觀音縫合肉中，也未能逃脫皇軍追殺……
六、結尾
屋子裡一片靜寂。
“曹司令本來是完全可以突圍的，但是因為病情加重……咳！我是罪人啊！因為貪婪，種在曹司令肚皮上的玉觀音，並不是梁老先生給我的那個翠玉觀音，而是……而是我在一個攤販手裡花幾個銅錢買的。”老頭哀歎一聲，“一代抗日名將，一位民族英雄，卻因為我的無恥和貪婪……”
年輕人聽得出了神，他那原本飄忽的眼神現在定定的，似乎還沒有從那故事裡抽身出來。
老頭和老婦對視了一眼，都看著年輕人。
年輕人悠悠地緩過氣來，好像經歷了一次長途跋涉似的，喘息不止。他看了看面前的茶水，艱難地鼓動著喉頭，吞了口口水，暗啞著嗓子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老頭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一臉哀傷與痛苦。
年輕人飄忽的眼神像寒露一樣，慢慢凝結起來，變成了如同當初的冰涼，釘子似的落在老頭懷裡的盒子。
“聽了這麼多故事，你還是想要？”老頭問。
“志在必得！”年輕人說著慢慢站了起來，從箱子裡面拿出手槍，指著老頭。
“該結尾了。”老頭說。
“你說什麼？”年輕人問。
“我說故事，故事該結尾了。” 老頭幽幽地說道，輕輕打開盒子，拿出那對玉觀音，然後慢慢舉起，“啪”地摔向地上。
“天啦，那可是寶貝啊！你瘋了麼？”年輕人尖叫一聲，只見玉觀音成了碎片，“嘩啦啦”飛濺得到處都是。
“所謂寶貝，不過是貪婪與血仇的代名詞。”老頭悲切地說道。
年輕人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過了半晌，才慢悠悠緩過氣來。
看著這個年輕人拎著他的箱子失魂落魄地離開家門過後，老婦回到屋裡，看見老頭正在拾地上那些碎片。
“這一次摔得太狠了點，太碎了，不好收拾啊，老太婆，快來幫幫忙。” 老頭叫道。
“這是因為你講得太投入了，比上十八次都講得精彩！”老婦感歎道，“當時我真擔心，擔心那對玉觀音要真在你手裡……唉，還是我保管著穩當，要真給了你啊，說不定你還真摔了呢！”
“是啊。”老頭站起來將那些碎片丟進垃圾袋裡，走到剛才那個年輕人坐的桌子邊，看著那杯茶，歎息說，“這些傢伙端起杯子來就不敢喝這茶，以為我們會放毒藥，老太婆啊，今後就別給他們泡茶了，要泡，也別這麼好的茶，反正沒人敢喝。”
老婦應承著，走到電話邊，抓起電話喊道，“喂，喂，趙師傅麼？你那裡還有玉觀音麼？不是玉石的，玻璃的那種，對，對，我們再要十八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