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 前不久剛剛去世。 對於他的死， 我始終無法釋懷。
他跟我歲數相仿， 出生於80年代， 來自中國北方的一座中型城市， 那個城市以驢肉和自主品牌汽車而出名。
我們這一代人的特點是， 都曾經無比盲目地信仰過高等教育， 從小便認為上了大學就會從此人生高枕無憂 —— 至少我們是這樣被教育著長大的。 然而， 遭遇「信仰崩潰」也是只屬於我們這一代人的經歷：高校的擴招使「大學生」這個詞彙所代表的意義， 在我們青春期的末尾， 突然從一個令人感到榮耀的身份， 變成了與便利店差不多一樣稀鬆平常的事物 —— 甚至有些時候，
然而， 高校的擴招也帶來了一樣好事情， 至少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 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由於高校擴招和辦學改革的影響， 大學裡的女生不但數量上出現了暴增， 而且水準也發生了質的飛躍。 比如像我考上的那所唯一一個位於北京三環以內的985工科院校， 不僅增設了國際貿易、外語、法學等等原本與本校專業無關， 但是能夠帶來大量女生生源的院系， 更是通過與周邊院校的選修課合作等等方式， 讓校園裡充斥著各種來自財經、外語等等專業院校的女孩子們 —— 雖然最初我不是很明白為啥一個學保險精算的女孩為什麼要在每週四晚上， 來我們學校上《航空器發展史》這種連老師都操著一口莫名其妙的普通話的枯燥無味的課程，
別問我為什麼要選這門課， 我只是聽說這門課漂亮妹子很多， 於是混進去旁聽的。 不， 我並沒有想要追求誰， 那時候我心裡只有茱麗葉・比諾什。
現在這個名單上多了小松菜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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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這位不久前去世的朋友， 我們叫他老威吧， 經歷幾乎跟我差不多。 我跟他唯一的區別是， 他真的下手了。 儘管聽到這些經歷已經是它們發生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但我依舊能夠在老威一次次給我講述他在大學時的那些風流韻事時，
老威曾經是個情聖， 用他自己的話說， 他具有著吸引一些「令人著迷的女性」的魅力。 這種魅力的特點在於， 老威幾乎不動聲色， 就可以輕易地讓班裡最漂亮的女孩對他產生興趣 —— 而那些姿色平平的女孩卻對他毫不注意。 這種被我稱為「撇奶油」的技巧， 簡直像把切開的半個西瓜最中間的那部分完美地私吞掉一樣， 讓人眼紅心熱， 恨得牙根癢癢。
據老威自己表示， 從小到大， 他拒絕過的女生不下30人， 而且幾乎都是在中學時期，
而據他自己說， 他幾乎沒有動過真感情， 大部分的關係都是逢場作戲 —— 如果女孩對他好， 他就做出開心的樣子接受， 而如果女孩對他追得太緊， 那麼他就會開始琢磨脫身的辦法。 而真正唯一的一次他「稍微」動了真情， 就是在他上到大四時， 和他們系的系花的一段回憶。
老威儘管不是北京人， 但是自從高中起便在北京東城就讀的他， 自然也就形成了一種東城人特有的調侃風格 —— 對於不瞭解東城人的調侃的人，
老威給我講， 那位系花曾經為了追他， 天天給他食堂打飯， 自習占座， 甚至幫他打開水 —— 在理工科院校裡男生給喜歡的女孩提著暖瓶排隊打開水， 這簡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而老威這個人的禽獸之處在於， 他不僅心安理得地讓系花嬌喘連連地把裝滿開水的兩個暖瓶從開水房提到他的宿舍樓下， 更大大咧咧地把這開水用來洗腳、泡面，還分給其他人隨便用。
當然，校花這種倒貼式的追求終於有了結果：在畢業前的一次以自殺相逼要求老威和她徹夜痛飲，並主動投懷送抱之後，老威跟她只保持了2周的關係，便再次故技重施，與校花分道揚鑣。確切地說，是老威在畢業之後，將校花的聯繫方式完全刪了個精光，甚至自己還換了手機號。
「暴殄天物啊。」我聽到這裡不服氣地說。而老威只是露出了一絲笑容，點上一根煙，輕抽一口後靠在椅背上，眼睛盯著煙頭，從嘴裡慢慢擠出一句：「你知道什麼。」
說到這裡，恐怕各位讀者都要覺得老威就是北京吳彥祖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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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威相貌平平，是真的平平 —— 談不上濃眉大眼，鼻樑絕算不上高挺，面孔也並不顯得堅毅或是俊美。個頭175上下，也沒有大胸肌和六塊腹肌等等這些高級部件。當然，老威家裡也並非富貴，只是一個普通的城市家庭而已。如果說世界上有一類「不起眼」的要素的話，那麼我覺得老威其實就是個（曾經）活著的集合體。但如果說老威有一樣特長的話，那麼就是能說會道。
時至今日，我也不敢說我擅長寫作，但對於老威，我可以放心地說，他是我見過講話技巧掌握得最好的人：他曾經當著我的面，滔滔不絕地跟3個人聊了4個小時，其中有50%以上的時間都是他在分析、判斷一件事的影響和性質，而包括我在內的所有談話參與者絲毫不覺得疲勞或者厭煩，反而被他將情緒一波波地調動起來。還有一次，在一場德州撲克的牌局中，他突然叫了個暫停，然後像說書一樣地開始跟我們複盤上一局中他那充滿自我矛盾和妥協，最終獲得了大勝的心路歷程，以及之後他對我們每個人手上牌型的揣摩及試探過程。他說起話來總是能夠考慮到在場的人們想要聽到什麼，以及最合適的表達方式。儘管他會對說話的方式進行細緻且考究的選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言之無物，或是以對方的態度而在內容上做出妥協 —— 無論他對說話技巧採取了怎樣的調整，但他絕對會將自己想表達的內容正確無誤地傳達給對方。
而另一方面，老威是個內心戲很足的人，足到讓你根本察覺不出他內心的戲路。
一個合格的演員，會讓你覺得他的戲特別有表現力，特別容易懂；而一個真的好的演員，卻會讓你看不出來他在演戲，從不急著顯露自己的表演技巧，也不會輕易地將角色中最直觀的情緒簡單地放在臉上。我相信老威就是這麼一位好演員，儘管在活著的時候，他只是個測試工程師。根據我的觀察，他當測試工程師，其實只是因為這個工作對他來說特別輕鬆罷了。他不動聲色地坐在電腦前的時候，我有時會側眼瞧他，猜猜他在幹什麼，想什麼。而最恐怖的是，其實老威也往往知道我在悄悄觀察他，於是他就做出一副毫無覺察的樣子，讓我繼續進行這種徒勞無功的猜測。
他這個人，好像是靠著吸引別人的注意力，然後浪費掉別人的時間為樂趣的，不，這就是他的精神口糧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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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老威的相識，是來自於一次在陽臺的偶遇。
當時我剛剛跳槽，到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公司的老闆在行業裡有一定的名氣，更是很多媒體口中少年得志的典型人物之一，在公司裡自然也是前呼後擁，年輕女助理的人數足以操縱一輛虎式坦克，而人力資源和財務更是被擴大成為了這位年輕才俊的東廠，負責收集其餘近兩百名員工的出勤、在公司內的言行、在朋友圈轉發公司公眾號的頻率等等。
就在我剛剛入職後第二個月，一名離職的員工與公司出現了一些勞資糾紛，在公司鬧得很不愉快之後，他忿忿地走出辦公樓，恰好迎面遇見了老闆從外面回來。於是乎，這位員工將滿腔怒火匯成了一句話：
「XXX，你這個臭傻B！！」
恰逢臨近中午時分，陽光把大廈外的露臺曬得很是漂亮，於是很多員工當時正好在露臺上聊天。聽到樓下那一聲飽含著情感的問候，不少人都把目光彙聚到了樓下。在這些員工中，除了目瞪口呆的大部分人之外，只有兩個人笑得直不起腰來，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老威。
老威更過分，他還喊了聲好。
在那之後，我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先後離職，但是我卻和老威成了好朋友。在那之後，老威儼然成為了一個朝聖者、藝術家、哲人，動不動就自己跑趟西藏或者青海，在大自然赤裸裸的懷抱中思考人生，或者用他自己話來說，這叫「探尋凝望黑暗的方式」。
「你這話不科學，黑暗就是沒有光線發射或者反射過來的地方，凝視這些地方，我們的視神經無法感光，所以沒意義。」我曾經在聽到他這樣描述時，用自以為科學的方式辯駁到。而老威那時的眼神，我永遠記得。
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在執拗地凝視著空中一點的同時，從瞳孔的忽大忽小中，你可以察覺到這雙眼睛的主人的彷徨和懷疑，就像他在牌桌上猜測對手的手牌一樣 —— 在最後的結局之前，你能夠看到的永遠是紙牌背面的花紋。為了取勝，你只能不斷地假設在這單調的花紋的背後，其花色和數位的各種組合：有的組合可以讓你暗自慶倖，而有的組合只能讓你無助地接受命裡註定的毀滅。如果要避免這種勝利或是毀滅的刺激，你所能做的，只有在中途選擇放棄。
然而，即便是你懷著想要趕快甩牌回家的念頭，有時候你卻無法抽身離開 —— 或是在你決定抽身離開前的最後一刻，命運中的某種東西突然閃現，將你最後一個籌碼也席捲一空，讓你選擇接受離去或是毀滅，變得毫無意義。
老威這個人雖然在別人面前以善談而著稱，但是在私底下 —— 尤其是他跟我們兩三個好友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更喜歡沉默寡言地臉上掛著簡單的微笑，看著我們。
我從未想過老威的去世具有什麼樣的意義，而現在，我決定開始好好思考一下。因為此刻在我面前，擺放著老威的遺書：
「三水 請不要試圖尋找我死去的真相 有些東西我們永遠不應去凝視 老威」
＝＝＝＝＝＝＝＝＝＝＝＝＝＝＝＝＝＝＝＝＝＝＝
待續
更大大咧咧地把這開水用來洗腳、泡面，還分給其他人隨便用。當然，校花這種倒貼式的追求終於有了結果：在畢業前的一次以自殺相逼要求老威和她徹夜痛飲，並主動投懷送抱之後，老威跟她只保持了2周的關係，便再次故技重施，與校花分道揚鑣。確切地說，是老威在畢業之後，將校花的聯繫方式完全刪了個精光，甚至自己還換了手機號。
「暴殄天物啊。」我聽到這裡不服氣地說。而老威只是露出了一絲笑容，點上一根煙，輕抽一口後靠在椅背上，眼睛盯著煙頭，從嘴裡慢慢擠出一句：「你知道什麼。」
說到這裡，恐怕各位讀者都要覺得老威就是北京吳彥祖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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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威相貌平平，是真的平平 —— 談不上濃眉大眼，鼻樑絕算不上高挺，面孔也並不顯得堅毅或是俊美。個頭175上下，也沒有大胸肌和六塊腹肌等等這些高級部件。當然，老威家裡也並非富貴，只是一個普通的城市家庭而已。如果說世界上有一類「不起眼」的要素的話，那麼我覺得老威其實就是個（曾經）活著的集合體。但如果說老威有一樣特長的話，那麼就是能說會道。
時至今日，我也不敢說我擅長寫作，但對於老威，我可以放心地說，他是我見過講話技巧掌握得最好的人：他曾經當著我的面，滔滔不絕地跟3個人聊了4個小時，其中有50%以上的時間都是他在分析、判斷一件事的影響和性質，而包括我在內的所有談話參與者絲毫不覺得疲勞或者厭煩，反而被他將情緒一波波地調動起來。還有一次，在一場德州撲克的牌局中，他突然叫了個暫停，然後像說書一樣地開始跟我們複盤上一局中他那充滿自我矛盾和妥協，最終獲得了大勝的心路歷程，以及之後他對我們每個人手上牌型的揣摩及試探過程。他說起話來總是能夠考慮到在場的人們想要聽到什麼，以及最合適的表達方式。儘管他會對說話的方式進行細緻且考究的選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言之無物，或是以對方的態度而在內容上做出妥協 —— 無論他對說話技巧採取了怎樣的調整，但他絕對會將自己想表達的內容正確無誤地傳達給對方。
而另一方面，老威是個內心戲很足的人，足到讓你根本察覺不出他內心的戲路。
一個合格的演員，會讓你覺得他的戲特別有表現力，特別容易懂；而一個真的好的演員，卻會讓你看不出來他在演戲，從不急著顯露自己的表演技巧，也不會輕易地將角色中最直觀的情緒簡單地放在臉上。我相信老威就是這麼一位好演員，儘管在活著的時候，他只是個測試工程師。根據我的觀察，他當測試工程師，其實只是因為這個工作對他來說特別輕鬆罷了。他不動聲色地坐在電腦前的時候，我有時會側眼瞧他，猜猜他在幹什麼，想什麼。而最恐怖的是，其實老威也往往知道我在悄悄觀察他，於是他就做出一副毫無覺察的樣子，讓我繼續進行這種徒勞無功的猜測。
他這個人，好像是靠著吸引別人的注意力，然後浪費掉別人的時間為樂趣的，不，這就是他的精神口糧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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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老威的相識，是來自於一次在陽臺的偶遇。
當時我剛剛跳槽，到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公司的老闆在行業裡有一定的名氣，更是很多媒體口中少年得志的典型人物之一，在公司裡自然也是前呼後擁，年輕女助理的人數足以操縱一輛虎式坦克，而人力資源和財務更是被擴大成為了這位年輕才俊的東廠，負責收集其餘近兩百名員工的出勤、在公司內的言行、在朋友圈轉發公司公眾號的頻率等等。
就在我剛剛入職後第二個月，一名離職的員工與公司出現了一些勞資糾紛，在公司鬧得很不愉快之後，他忿忿地走出辦公樓，恰好迎面遇見了老闆從外面回來。於是乎，這位員工將滿腔怒火匯成了一句話：
「XXX，你這個臭傻B！！」
恰逢臨近中午時分，陽光把大廈外的露臺曬得很是漂亮，於是很多員工當時正好在露臺上聊天。聽到樓下那一聲飽含著情感的問候，不少人都把目光彙聚到了樓下。在這些員工中，除了目瞪口呆的大部分人之外，只有兩個人笑得直不起腰來，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老威。
老威更過分，他還喊了聲好。
在那之後，我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先後離職，但是我卻和老威成了好朋友。在那之後，老威儼然成為了一個朝聖者、藝術家、哲人，動不動就自己跑趟西藏或者青海，在大自然赤裸裸的懷抱中思考人生，或者用他自己話來說，這叫「探尋凝望黑暗的方式」。
「你這話不科學，黑暗就是沒有光線發射或者反射過來的地方，凝視這些地方，我們的視神經無法感光，所以沒意義。」我曾經在聽到他這樣描述時，用自以為科學的方式辯駁到。而老威那時的眼神，我永遠記得。
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在執拗地凝視著空中一點的同時，從瞳孔的忽大忽小中，你可以察覺到這雙眼睛的主人的彷徨和懷疑，就像他在牌桌上猜測對手的手牌一樣 —— 在最後的結局之前，你能夠看到的永遠是紙牌背面的花紋。為了取勝，你只能不斷地假設在這單調的花紋的背後，其花色和數位的各種組合：有的組合可以讓你暗自慶倖，而有的組合只能讓你無助地接受命裡註定的毀滅。如果要避免這種勝利或是毀滅的刺激，你所能做的，只有在中途選擇放棄。
然而，即便是你懷著想要趕快甩牌回家的念頭，有時候你卻無法抽身離開 —— 或是在你決定抽身離開前的最後一刻，命運中的某種東西突然閃現，將你最後一個籌碼也席捲一空，讓你選擇接受離去或是毀滅，變得毫無意義。
老威這個人雖然在別人面前以善談而著稱，但是在私底下 —— 尤其是他跟我們兩三個好友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更喜歡沉默寡言地臉上掛著簡單的微笑，看著我們。
我從未想過老威的去世具有什麼樣的意義，而現在，我決定開始好好思考一下。因為此刻在我面前，擺放著老威的遺書：
「三水 請不要試圖尋找我死去的真相 有些東西我們永遠不應去凝視 老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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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