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說過她喜歡參差的對照, 蔥綠配桃紅, 這張照片倒是十足完成了她的審美觀,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 照片裡的女作家和女明星都是錯位的,
一個人的服裝往往是隨身攜帶的微型宣言, 這兩套衣服多少也洩露了女人的小心思, 女作家是不服輸的暗紫鳳凰, 既要低調又要不凡, 透著一股子文學女青年孤芳自賞、落落自傲的清高勁兒, 而女明星顯然因為要見的是女作家, 特地選了身素靜袍子, 透著屈尊就紆俯就親和的努力, 當然還有動作, 一般人見到當紅女明星, 原來應該喜孜孜地望著鏡頭,
舊照片扯出一段段往事, 正是民國兩大奇女子, 張愛玲與李香蘭, 1943年, 正是二位名媛風頭最盛的時光, 上海城頂頂有名的文藝雜誌把“第一流的中國女作家和第一流的東亞女明星”拉到了一起搞了個納涼會, 作陪的有滬上著名的文人金雄白和《申報》社長陳彬龢, 但很明顯女作家張愛玲很不適應, 而且亦不會應酬, 當李香蘭得知張愛玲比自己還小時自言自語道:“比我還小?”張愛玲馬上接道:“像是您, 就到了三十歲一定還是像小女孩子那樣的活潑吧?”這小細節充滿了女性之間的張力,
我以前總覺得是直率刻薄是真性情,
有一類女人總是這樣鬥志昂揚地活著, 她們天生像打了雞血, 永遠在熱氣騰騰地擁抱生活, 我看不出這有任何不好,而且能熱情擁抱生活未嘗不是幸運,因為他們普遍擁有一個美滿的童年,如李香蘭就最典型,她天生麗質,是日法混血兒,父親是學者,家境優渥,十來歲拍電影灌唱片,二十出頭已經是紅遍中日兩國的大明星,而與她的順境相,張愛玲的前二十年可謂相當坎坷,雖然也出身在大富之作,但已是破敗到不能再破敗的舊式家庭,三四歲母親就出走歐洲,破落家庭的陰鬱,還有鴉片親情中的猙獰,就算是最順風順水的時候也一樣要日夜伏在常德公寓的小書桌上寫她那一篇又一篇沉香屑,和備受寵愛的女明星相比,相貌平常的女作家經歷了太多人世黑暗,她瞧不上她是自然的,可是,她們誰也想不到,三年以後,她們都會背上“漢奸”罪名。
1945年日本戰敗,淪陷期的風頭人物全部被清算,1946年李香蘭被趕回日本,張愛玲倉皇溫州尋夫,五十年代初期,兩人不約而同來到香港,張愛玲是以讀書為名申請出來的,她隱隱地感覺到了那山雨欲來的氣勢,而李香蘭則純粹因為在日本發展得不太如意,她以大明星的架式為邵氏拍過好幾部電影甚至還灌錄了一批唱片,報紙上李香蘭仍然是放得最大的名字,而張愛玲已不復從前,她淪落成了一個靠寫劇本維生的寫作者,五十年代香港有成千上萬從上海流落到此的報人和文人,漢奸之妻的名號又讓她舉步維艱,1955年張愛玲坐著“克利夫蘭”號失意地奔向美國,隔年嫁給了比她大二十多歲窮病交加的賴雅,李香蘭也開始進軍美國荷裡活,在火速結束與一個大她十幾歲的藝術家的婚姻後,李香蘭梅開二度,嫁給了一個比她小六七歲的外交官,從此改姓大鷹,1969年李香蘭再度神奇變身,一躍成為法拉奇式的女記者,她代表富士電視臺跑到越南、柬埔寨、中東前線採訪,會見政商名流,而此時正是張愛玲最困難的中年歲月,照顧老夫賴雅和維持生計幾乎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1974年李香蘭走上政壇,當了18年的參議員,八十年代她是頻頻穿梭在在中日之間友好使者,而1972年張愛玲則開始她最後的隱居生涯,與牙病和蟲患為伍直至1995年去世,而比張愛玲還大的李香蘭卻足足活到2014,比張愛玲多活了19年。
我們常常會說人生的勝利者和失敗者,從某種角度來說,張愛玲與李香蘭確實是女性的兩個典型,一種是向內的,一種是向外的,一種是退讓的,一種是進取的,一種是警覺的冷淡的懷疑的,一種是熱情的信任的,一種要永遠活在人們視線裡,一種希望你們永遠不要看見她,我們常常鼓勵自己成為後者,因為後者充滿生命力充滿熱情,就像美國作家錢德勒形容那令他神魂顛倒的女人品質是:那種遇到困難根本不會停下腳步的人,她永遠都會獲勝,因為她有無可抗拒的魅力”。李香蘭也許就是這種女人吧,她總能在曲折的人世裡找到屬於她的活路,戰鬥力滿格,就算到了八十歲她也還是一個可以為日照權和富豪毫不猶豫打官司的老太太。
生而為人,我們總是敬佩強者,鄙視弱者,但世事又真的很難說,張愛玲晚年窮病交加,1995年孤身一人死在洛杉磯西木區公寓裡的小小行軍床上時,家徒四壁,身上是去一張薄薄的綠色軍毯,死後幾天才被人發現,而李香蘭臥病在床的那幾年似乎過得異常孤寂,她不良於行後,獨居在東京千代田的豪宅裡,老公早在1989年已經去世,她又沒有子女,她掛滿她年輕時美麗照片的寓所裡寂靜一片,只有一個護工看護,她自己則躺在一張小小的醫院式的床上,她會不停地感謝到訪的香港女記者,或說,那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人探望過她了。
就算是強悍如李香蘭,也不能確保人生永遠是熱鬧的,就算是孱弱如愛玲,至今也仍然有人記得她,人生剛開始的時候都是不公平的,有的女人天生美,有的女人天生平常,有的女人熱鬧,有的女人冷清,有的女人如遊園裡一樹肥美芙蓉,有的女人如雪地裡一標清庾瘦梅,但不管你多美或者多醜,你最終都會躺在一張小小鐵床上——在某個意義上,女人的命運是一樣的,無論有過多少風光或者坎坷,在死面前你都慘澹如螻蟻,在愛面前你都一樣低微如塵,無論你有多少掙扎多少不舍,所有心事終歸都要化為塵土,只要想明白這一點,你的心難道不曾平靜點。
沒有什麼是真正值得介懷的,大家都曾盛放過,也必將萎敗,都盡情地愛過,也必將歸於平淡,如果真的懂得這些,女人之間也許不會有那麼多敵意,如果懂得這些,這兩個在1943年迎頭撞上的正當綺年的女人也許不會有那麼多彆扭。善待同類,難怕她與自己不同,因為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你就剛巧就遇上了她,此時,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吧,惟有輕輕一笑,歎道:“噢,你也在這裡……”
我看不出這有任何不好,而且能熱情擁抱生活未嘗不是幸運,因為他們普遍擁有一個美滿的童年,如李香蘭就最典型,她天生麗質,是日法混血兒,父親是學者,家境優渥,十來歲拍電影灌唱片,二十出頭已經是紅遍中日兩國的大明星,而與她的順境相,張愛玲的前二十年可謂相當坎坷,雖然也出身在大富之作,但已是破敗到不能再破敗的舊式家庭,三四歲母親就出走歐洲,破落家庭的陰鬱,還有鴉片親情中的猙獰,就算是最順風順水的時候也一樣要日夜伏在常德公寓的小書桌上寫她那一篇又一篇沉香屑,和備受寵愛的女明星相比,相貌平常的女作家經歷了太多人世黑暗,她瞧不上她是自然的,可是,她們誰也想不到,三年以後,她們都會背上“漢奸”罪名。1945年日本戰敗,淪陷期的風頭人物全部被清算,1946年李香蘭被趕回日本,張愛玲倉皇溫州尋夫,五十年代初期,兩人不約而同來到香港,張愛玲是以讀書為名申請出來的,她隱隱地感覺到了那山雨欲來的氣勢,而李香蘭則純粹因為在日本發展得不太如意,她以大明星的架式為邵氏拍過好幾部電影甚至還灌錄了一批唱片,報紙上李香蘭仍然是放得最大的名字,而張愛玲已不復從前,她淪落成了一個靠寫劇本維生的寫作者,五十年代香港有成千上萬從上海流落到此的報人和文人,漢奸之妻的名號又讓她舉步維艱,1955年張愛玲坐著“克利夫蘭”號失意地奔向美國,隔年嫁給了比她大二十多歲窮病交加的賴雅,李香蘭也開始進軍美國荷裡活,在火速結束與一個大她十幾歲的藝術家的婚姻後,李香蘭梅開二度,嫁給了一個比她小六七歲的外交官,從此改姓大鷹,1969年李香蘭再度神奇變身,一躍成為法拉奇式的女記者,她代表富士電視臺跑到越南、柬埔寨、中東前線採訪,會見政商名流,而此時正是張愛玲最困難的中年歲月,照顧老夫賴雅和維持生計幾乎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1974年李香蘭走上政壇,當了18年的參議員,八十年代她是頻頻穿梭在在中日之間友好使者,而1972年張愛玲則開始她最後的隱居生涯,與牙病和蟲患為伍直至1995年去世,而比張愛玲還大的李香蘭卻足足活到2014,比張愛玲多活了19年。
我們常常會說人生的勝利者和失敗者,從某種角度來說,張愛玲與李香蘭確實是女性的兩個典型,一種是向內的,一種是向外的,一種是退讓的,一種是進取的,一種是警覺的冷淡的懷疑的,一種是熱情的信任的,一種要永遠活在人們視線裡,一種希望你們永遠不要看見她,我們常常鼓勵自己成為後者,因為後者充滿生命力充滿熱情,就像美國作家錢德勒形容那令他神魂顛倒的女人品質是:那種遇到困難根本不會停下腳步的人,她永遠都會獲勝,因為她有無可抗拒的魅力”。李香蘭也許就是這種女人吧,她總能在曲折的人世裡找到屬於她的活路,戰鬥力滿格,就算到了八十歲她也還是一個可以為日照權和富豪毫不猶豫打官司的老太太。
生而為人,我們總是敬佩強者,鄙視弱者,但世事又真的很難說,張愛玲晚年窮病交加,1995年孤身一人死在洛杉磯西木區公寓裡的小小行軍床上時,家徒四壁,身上是去一張薄薄的綠色軍毯,死後幾天才被人發現,而李香蘭臥病在床的那幾年似乎過得異常孤寂,她不良於行後,獨居在東京千代田的豪宅裡,老公早在1989年已經去世,她又沒有子女,她掛滿她年輕時美麗照片的寓所裡寂靜一片,只有一個護工看護,她自己則躺在一張小小的醫院式的床上,她會不停地感謝到訪的香港女記者,或說,那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人探望過她了。
就算是強悍如李香蘭,也不能確保人生永遠是熱鬧的,就算是孱弱如愛玲,至今也仍然有人記得她,人生剛開始的時候都是不公平的,有的女人天生美,有的女人天生平常,有的女人熱鬧,有的女人冷清,有的女人如遊園裡一樹肥美芙蓉,有的女人如雪地裡一標清庾瘦梅,但不管你多美或者多醜,你最終都會躺在一張小小鐵床上——在某個意義上,女人的命運是一樣的,無論有過多少風光或者坎坷,在死面前你都慘澹如螻蟻,在愛面前你都一樣低微如塵,無論你有多少掙扎多少不舍,所有心事終歸都要化為塵土,只要想明白這一點,你的心難道不曾平靜點。
沒有什麼是真正值得介懷的,大家都曾盛放過,也必將萎敗,都盡情地愛過,也必將歸於平淡,如果真的懂得這些,女人之間也許不會有那麼多敵意,如果懂得這些,這兩個在1943年迎頭撞上的正當綺年的女人也許不會有那麼多彆扭。善待同類,難怕她與自己不同,因為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你就剛巧就遇上了她,此時,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吧,惟有輕輕一笑,歎道:“噢,你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