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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青顯小說——酷冬

時光倒回到1968年的冬天。

洛甯西部洛河南岸虎頭寨下那個小山村裡, 光文家後房檐下的木椽上坐滿了曬暖的人們, 沒地方坐的就蹲在牆根排閒話。 高老爺子柱著棍子顫顫巍巍地也來了, 他佝僂著原本高挑的軀幹, 全白了頭髮和鬍子, 臉已瘦小得象幹透了的山核桃。 大家慌忙地擠了擠給他讓了個空子, 他先是咳嗽了一陣子, 然後喘了喘氣在木椽上坐下。 他的哮喘病最怕冬天了, 他太需要太陽了。 他當年曾做過私塾先生, 唱村戲寫對聯都是好手, 是村裡的頭臉人物。

“今天才到小雪啊, 就這麼冷,

啥時冬天才能過去啊……唉……。 ”老爺子一聲長歎。 ?

這是光文家的閑院子, 緊挨著木椽南邊是一個曬場, 平時鄰居們在這兒用竹席曬些豆子、穀子和柿糠等, 冬天成了孩子們玩耍的地方。 這裡更是我和小夥伴們的樂園, 我們天天在這裡滾玻璃球、蹦瓦片格、摔紙包。

緊挨著曬場南邊是拴牛場, 平時生產隊散養在各莊戶的牛就拴在這裡曬太陽, 地上一排排的拴牛樁, 還有一堆堆的幹牛糞。 今天太陽好氣溫高, 大林家餵養的那頭又高又瘦的黑老犍牛也被顫悠悠地牽出來曬太陽了。 這黑犍牛當年膘肥體壯, 個大活好, 力大無窮, 是隊裡牛車的轅牛, 上坡知道用勁, 下坡知道坐坡, 到後原上地里拉莊稼送糞從未因坡高路陡而擱淺過稀糊過,

是頭功臣牛, 如今只有老牛伏櫪了。 場院的四周散垛著各家各戶的玉穀桔杆和棉花杆子。 柴垛上佈滿了來回撲騰的雞, 柴垛下有拱來拱去覓食的豬娃子和懶洋羊臥在柴草上的狗。

這個地方是我們村西頭社員們的吃飯場、孩子們的嬉樂場和養牛戶的拴牛場。

大雪這天真的下了一夜的大雪, 足有一尺多厚, 冬天的天氣就是如此神秘, 氣溫多變, 雪落無痕。

天剛亮, 早起的莊戶人就開始清掃積雪了, 先是用銑鏟, 再用掃帚掃, 各自從院裡往外掃開三四尺寬的一條路, 然後從大門口往胡洞裡掃, 再後來大家都匯合到光文家房背後, 清掃木椽, 清掃曬場, 清掃拴牛場, 清掃光文家房後的所有地方。 至於村外的道路, 照例是由民兵隊長監督四類分子們去清掃。

晌午時, 太陽又照射到了老木椽上, 大家又照例地端上飯碗坐到木椽上吃飯, 晚來的圪僦到地上吃, 各家的飯沒有二樣, 都是粗瓷大碗裡盛滿鐵鍋熬的稠玉穀糝粥, 裡面煮有帶皮的紅薯, 上面還有幾片面旗,

一小堆水煮的粗蘿蔔菜就放在飯上面。 因為缺糧不捨得吃饃, 吃這種稠糝飯煮紅薯下面旗才頂饑。 由於人多, 大家呼嚕呼嚕喝粥的聲響象颳風。

高老爺子照例來得晚, 他的孫子一手攙扶著他, 一手端著老瓷大碗, 碗裡是和大家一樣的飯。 照例又有人給他讓坐, 他又是一陣咳喘, 又是斷斷續續的話:“啥日子打春啊……我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哪?”, 由於缺吃少穿, 營養不良, 又無錢到醫院看病, 高老爺子似乎又蒼老了許多, 其實他才五十八歲。

飯後各家的牛也陸續地被牽到了拴牛場, 冬天的牛也可憐, 吃的幹麥秸, 喝是清刮水, 生產隊分的黑豆牲口料全被缺糧的社員吃了, 這已成了公開的秘密。 好在冬天的牛不用幹活, 只要能顧住命就行了,

春天野草上來後又會膘肥體壯。 養牛的老農們也心疼牛, 牛圈裡每天用白土墊得幹幹的, 麥桔鍘的短短的, 飲牛時用剛出井的地溫水, 每天按時牽出來曬太陽, 把牛身上掃得光光的。

大林牽來了他家的那頭黑老犍功臣牛, 黑老犍明顯地又瘦了, 邁一步一顫悠。 大林是隊裡的牛車把式, 這頭牛他從小養到現在, 對黑老犍是疼愛有加, 看著步履艱難的老犍牛, 他心疼地對生產隊長說:“我看這黑犍恐怕過不了這個年了, 老牛怕寒冬啊。 ”

我和小夥伴們照例在曬場上玩琉璃蛋。 小球在場地上的五個土洞中滾進滾出地玩人虎大戰, 半跪在地上瞇著一隻眼瞄準殲擊對方, 不在乎跪破的老粗布棉褲露出白花花的棉花, 也不在乎皴裂的小手崩著血淋淋的口子。虎吃人,人打虎,壓住蛋印十二拃,誰賴誰是狗娃子,誰臭拉住小指頭上拌子,吵鬧中嘴裡竄出團團熱氣。這個曬場是小山村冬天最具生氣的地方了。

二十四節氣已到了最後的大寒這天,一排排的冰淩條子象閃著寒光的刀劍倒掛在光文家的草房檐下,地面被凍得梆硬梆硬,佈滿牛蹄子印的土路走上去直頂腳。

冬陽依舊照射在房檐下的木椽上,人們已經習慣了圍坐在椽上吃晌午飯。依舊是坐著的、站著的、蹲著的吃飯,依舊是吃飯聲風一樣的帶響,依舊是家長里短地排著閒話。只是多日不見高老爺子了,大家都打聽他的境況,鄰居說已經下不來床了,整日地咳嗽,也吃不進飯了,一天只能喝半碗湯。

“都趕緊上我家來抬牛吧。”大林和隊長來招呼眾人了,大夥放下碗筷往大林家走去。大林邊走邊說:黑老犍在圈裡已有十幾天站不起來了,每天只能臥著吃些草,喝些黑豆糝湯,一天不如一天,咋天晚上我守了它一夜,天待明間還是死了,唉,都是遭這個冬天的罪……。

大黑犍的屍體被眾人繩捆索綁地抬到了曬場,宰牛人也被隊長請到了曬場。按照生產隊的規矩,隊裡的牛是主要生產力,不得出賣,不得活宰,只有自然死亡後才能被宰殺,頭蹄下水歸殺牛匠作報酬,牛皮留隊裡做繩用,牛肉按戶頭平均分成三十份,每份收一元錢。忠實的老牛最後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隊裡,就這有的社員還不想要,一來因為還得交肉錢,二來嫌煮牛肉費柴禾。

日頭待落間,高家突然傳來了男女混雜的哭嚎聲,高老爺子咽氣了……,老爺子看見孫子帶回家的牛肉後,意識到是黑犍牛死了,驚悚得雙腿發抖,又連續地咳了起來,一口氣沒有緩過來,竟被活活的噎死了,他還是沒有能等到立春。

聽到哭聲,各家各戶都在自家大門外撒上了草木灰,據說是為了阻止鬼魂深夜進門。

小夥伴們還在曬場上瘋玩,扯起嗓門吆喝:

日頭爺落

狼下坡

逮住小子們當蒸饃

逮住姑娘們當湯喝

日頭爺出

有運氣

? 狗蛋子做官洛陽府

毛閨女跟去當娘子

作者簡介:楊青顯,網名朝花夕拾,喜愛花卉盆景、籃球運動、文學和石藝。曾在《洛陽日報》等報刊發表文章。

也不在乎皴裂的小手崩著血淋淋的口子。虎吃人,人打虎,壓住蛋印十二拃,誰賴誰是狗娃子,誰臭拉住小指頭上拌子,吵鬧中嘴裡竄出團團熱氣。這個曬場是小山村冬天最具生氣的地方了。

二十四節氣已到了最後的大寒這天,一排排的冰淩條子象閃著寒光的刀劍倒掛在光文家的草房檐下,地面被凍得梆硬梆硬,佈滿牛蹄子印的土路走上去直頂腳。

冬陽依舊照射在房檐下的木椽上,人們已經習慣了圍坐在椽上吃晌午飯。依舊是坐著的、站著的、蹲著的吃飯,依舊是吃飯聲風一樣的帶響,依舊是家長里短地排著閒話。只是多日不見高老爺子了,大家都打聽他的境況,鄰居說已經下不來床了,整日地咳嗽,也吃不進飯了,一天只能喝半碗湯。

“都趕緊上我家來抬牛吧。”大林和隊長來招呼眾人了,大夥放下碗筷往大林家走去。大林邊走邊說:黑老犍在圈裡已有十幾天站不起來了,每天只能臥著吃些草,喝些黑豆糝湯,一天不如一天,咋天晚上我守了它一夜,天待明間還是死了,唉,都是遭這個冬天的罪……。

大黑犍的屍體被眾人繩捆索綁地抬到了曬場,宰牛人也被隊長請到了曬場。按照生產隊的規矩,隊裡的牛是主要生產力,不得出賣,不得活宰,只有自然死亡後才能被宰殺,頭蹄下水歸殺牛匠作報酬,牛皮留隊裡做繩用,牛肉按戶頭平均分成三十份,每份收一元錢。忠實的老牛最後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隊裡,就這有的社員還不想要,一來因為還得交肉錢,二來嫌煮牛肉費柴禾。

日頭待落間,高家突然傳來了男女混雜的哭嚎聲,高老爺子咽氣了……,老爺子看見孫子帶回家的牛肉後,意識到是黑犍牛死了,驚悚得雙腿發抖,又連續地咳了起來,一口氣沒有緩過來,竟被活活的噎死了,他還是沒有能等到立春。

聽到哭聲,各家各戶都在自家大門外撒上了草木灰,據說是為了阻止鬼魂深夜進門。

小夥伴們還在曬場上瘋玩,扯起嗓門吆喝:

日頭爺落

狼下坡

逮住小子們當蒸饃

逮住姑娘們當湯喝

日頭爺出

有運氣

? 狗蛋子做官洛陽府

毛閨女跟去當娘子

作者簡介:楊青顯,網名朝花夕拾,喜愛花卉盆景、籃球運動、文學和石藝。曾在《洛陽日報》等報刊發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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