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因為堂兄家有喜事, 回了趟老家。 奇怪的是, 我很少提及故鄉這個詞, 因為在我有限的閱歷裡, 故鄉是個略顯騷柔的詞, 大多是承載了美好情結的地方, 從小到大在文學的浸染下, 故鄉被賦予一種或淒美或聖潔的詩意。 反而, 我習慣稱它老家, 這樣更能拉近我和它的距離, 就像和老鄰居打個照面般親近, 隨和。
故鄉只存在虛無縹緲的夢裡, 而老家卻如腳下的土地般沾惹風塵。 故鄉很遠, 老家很近。 正如魯迅先生筆下那個管自己叫阿迅哥的閏土,
1
開向老家的汽車一路顛簸, 把城市的繁華稀釋成一座座因地而起的小村莊,
那時候的我, 認為這種期待只是一種淳樸的願景, 而且有發自內心的喜悅, 畢竟大家都窮, 一個人的成功給村子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種源自親宗血脈的樸實榮耀, 更是一個可被傳頌可被激勵的模範,
之所以近鄉情怯, 我實在是害怕那些毫無遮擋的逼供:
你一個月掙多少錢啊?在廣州買房了沒?
聽說隔壁村你同學開廠做大老闆了, 人家初中畢業, 你一個大學生, 應該不會比他差吧?
二狗天天在鎮上跟人打架, 你作為他的堂叔, 帶帶他吧, 隨便幫他找個五六千的工作也好, 當給二伯我一個面子吧!
森, 聽大志說你混得很差, 拖家帶口住在你爸租的房子。 人家大志都在中山買兩套房了,
咦, 森仔回來啦?開車回來的吧?是不是那輛白色的?
禮貌性的回應一些問題後, 我回到家已是半死不活, 感覺像剛經歷了一場遊街示眾。 我跟母親說, 如果有人來找, 就說我不舒服, 然後緊緊的把房門鎖上。 每一次的敲門都使我局促不安, 因為我知道, 這扇門, 就是我最後的遮羞布。
2
隨著年齡增長, 我慢慢發現, 村裡那些在艱苦歲月裡相依為命的革命傳統漸漸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猜疑、嫉妒和莫名其妙的偏見。
有一件事我記憶猶新, 有一年過年, 村裡的一個大學生開著小車回家, 經過村口的泥路時, 輪子陷進了泥漿裡開不出去。
我不知道他最後怎麼把車弄出去的, 但我知道, 自從那次以後, 他都沒回過老家過年。也許他也知道,阻礙他回老家的,不僅是破爛的路,還有糜爛的人心。
3
我一年只在兩個時節回趟老家,卻是兩個極端:春節和清明,一個跟活著的人狂歡,一個為死去的人靜思。生命不外乎生與死,從自己的哭聲中來,在親人的哭聲中去,中間過一個怎樣的人生,在這兩個瞬間都被淡化得微不足道。
我尤其喜歡清明。
當自己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跟著家族裡的叔公叔伯們翻山越嶺,涉水走泥,經過很長的跋涉才來到先人們安息的地方。那時我就問長輩,路這麼難走,怎麼可以把先人的軀體抬去這麼遠的地方下葬呢?然後叔伯就跟我說一些風水的軼事,他說太公的穴主財,太太婆的穴主文人,他爺爺的穴不好,打算明年起遷。雖然似懂非懂,但看到叔伯頗有架勢的比劃前面的河勢,後面的山形和氣流的走向等等,我就對此深信不疑。以至於後來我考上大學了,我爸特意買了響特長的鞭炮,以示對太太婆蔭佑的感激。當然,可能是我以前掃墓草沒拔乾淨,令太太婆有些不悅,因為我充其量只能算半個文人。我不相信神靈,但我相信長輩們身上的虔誠和信念感染了我,以至於我長大後對周圍的一切都有一顆敬畏之心。
長輩們身上有著一種對生老病死無比豁達的大徹大悟,我不知道這種對生死的從容是與生俱來的本能,還是世代相傳的樸素教養。我發現但凡上了一定年紀的長輩,都會為自己先找一塊墓地,每年清明的時候都會用心的把草除掉,把土蓋好,似乎眼前這塊地,就是他們即將長守於此的新家。沒有哭聲,沒有哀樂,這個提前排練的莊嚴儀式,相信讓他們更淡然面對那個無法預料的終點,同時也讓年輕的我們,潛移默化的弱化了對死亡的畏懼。
我哀傷在往後的每個清明,那些年長的親人,一個個終於變成眼前的一堆堆土,再也無法聽他們講年復一年在重複的軼事了。而事實上,這樣的事確實每年都在發生著。隨著他們一個個的離去,心裡對恐懼的防禦也一塊塊的脫落。隨著他們慢慢老去,我真的越來越害怕,少了那份對生死泰然的年輕一代,該給我們的後代講什麼樣的故事?
4
這就是我的故鄉,一個讓人五味雜陳的地方。但無論時代如何變,大山上的青松如故,吸收著先人們的道骨,默默注視著守護著山下的子民——即便他們偶爾會撒個野。若山不移,我心還在。
他都沒回過老家過年。也許他也知道,阻礙他回老家的,不僅是破爛的路,還有糜爛的人心。3
我一年只在兩個時節回趟老家,卻是兩個極端:春節和清明,一個跟活著的人狂歡,一個為死去的人靜思。生命不外乎生與死,從自己的哭聲中來,在親人的哭聲中去,中間過一個怎樣的人生,在這兩個瞬間都被淡化得微不足道。
我尤其喜歡清明。
當自己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跟著家族裡的叔公叔伯們翻山越嶺,涉水走泥,經過很長的跋涉才來到先人們安息的地方。那時我就問長輩,路這麼難走,怎麼可以把先人的軀體抬去這麼遠的地方下葬呢?然後叔伯就跟我說一些風水的軼事,他說太公的穴主財,太太婆的穴主文人,他爺爺的穴不好,打算明年起遷。雖然似懂非懂,但看到叔伯頗有架勢的比劃前面的河勢,後面的山形和氣流的走向等等,我就對此深信不疑。以至於後來我考上大學了,我爸特意買了響特長的鞭炮,以示對太太婆蔭佑的感激。當然,可能是我以前掃墓草沒拔乾淨,令太太婆有些不悅,因為我充其量只能算半個文人。我不相信神靈,但我相信長輩們身上的虔誠和信念感染了我,以至於我長大後對周圍的一切都有一顆敬畏之心。
長輩們身上有著一種對生老病死無比豁達的大徹大悟,我不知道這種對生死的從容是與生俱來的本能,還是世代相傳的樸素教養。我發現但凡上了一定年紀的長輩,都會為自己先找一塊墓地,每年清明的時候都會用心的把草除掉,把土蓋好,似乎眼前這塊地,就是他們即將長守於此的新家。沒有哭聲,沒有哀樂,這個提前排練的莊嚴儀式,相信讓他們更淡然面對那個無法預料的終點,同時也讓年輕的我們,潛移默化的弱化了對死亡的畏懼。
我哀傷在往後的每個清明,那些年長的親人,一個個終於變成眼前的一堆堆土,再也無法聽他們講年復一年在重複的軼事了。而事實上,這樣的事確實每年都在發生著。隨著他們一個個的離去,心裡對恐懼的防禦也一塊塊的脫落。隨著他們慢慢老去,我真的越來越害怕,少了那份對生死泰然的年輕一代,該給我們的後代講什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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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故鄉,一個讓人五味雜陳的地方。但無論時代如何變,大山上的青松如故,吸收著先人們的道骨,默默注視著守護著山下的子民——即便他們偶爾會撒個野。若山不移,我心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