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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老 蔫

老蔫姓程, 是紅椿樹溝我的一個本家堂哥。

其實老蔫是有大號的, 老蔫只是他的一個綽號。 可是老蔫一天到晚蔫怪蔫怪的, 村裡人早忘了他的大名而直呼其老蔫了, 甚至連村裡的毛孩子也跟在他的屁股後頭, 一哇聲的喊:老——蔫!老蔫——!

老蔫就是這樣一個人, 啥手藝都不會, 一輩子隻會種個本分莊稼, 可即就是他把家裡僅有的三畝承包地種的再好, 也還是擺脫不掉貧窮的命運。

現實的鄉村, 男人們不是到山西、陝北等地下煤窯, 就是到城裡的建築工地上光著膀子賣力氣;而稍微有點兒姿色的女人,

都到大城市打工去了。 老蔫的一個兄弟媳婦兒長得明眸皓齒笑靨如花。 她先是給西安一個老闆的建築工地上那些小頭目們做飯, 後來竟然成了那位包工頭的二奶, 回老家跟男人把婚都離了。 老家的田地大片大片的荒蕪了。 紅椿溝裡只剩下一些上了年歲的婆娘、老漢、和一群小碎娃們。 偌大個往日裡人煙稠密的村子, 現在就只剩下翠珍幾個女人和老蔫幾個半樁子老漢了。

老蔫的日子過得緊巴, 人也就更蔫了, 就是在收麥的龍口奪食季節, 別人家再忙再急, 他都是慢吞吞的。 去年夏天, 老蔫的大女兒和兒子同時考上了大學, 光學費就得壹萬捌千元, 不讓兒女讀書吧, 那麼娃們的命運就只能和自己一樣, 一輩子苦死累死也只能混搭個溫飽,

一日三餐除了包穀糊湯就是酸菜面片, 想吃一碗羊肉泡饃除非大白天在床上做夢!這一雙兒女都是尖子生, 上的是一本分數線啊, 可錢從哪裡來?就是把老蔫連骨頭帶皮肉按斤論兩賣了, 也不夠填牙縫兒。 倆娃整天哭喪著臉。 老蔫呢, 背抄著手, 在村外小河邊、田埂間亂轉悠, 除了長一聲歎氣還是短一聲歎氣。

老蔫嫂子是個急性子人, 見老蔫那個沒出息的樣兒, 就指著老蔫的鼻子跳腳大罵, 罵得老蔫眼睛都綠了。

老蔫羞愧難當, 只得扛了一把鋤頭趁機躲了出去。 老蔫嫂子對一雙兒女哭笑不得地說:“娃呀, 你倆上啥大學, 你倆這是要你娘我命哩麼!你倆當我罵你大我心裡頭敞亮啊?我就逢上這號窩囊廢男人我有啥辦法?娃呀,

娘我是上天天沒路入地地沒門啊!”

老蔫嫂哭, , 一雙兒女也哭。 老蔫的兒子對他姐說:“姐, 咱倆出去打工走, 我就不信上不成大學咱倆還活不成人啦?”

倆孩子眼瞅著父母指靠不住, 眼淚汪汪的收拾了行李準備出門兒打工。 老蔫回家看到娃們那架勢, 就說:“娃呀, 天無絕人之路, 你倆再等等、再等等, 就是你倆出去打工也不急這十天半月呀!”

有一天, 太陽火辣辣的, 老蔫突然黑水汗流的跑到縣城裡來找我, 說道倆娃上學的事, 老蔫唉聲歎氣, 滿臉愁苦之色。

我給老蔫端了一盆水, 讓他擦把臉, 給他沏好茶, 讓他喝著, 見他又掏出煙袋鍋子準備抽旱煙, 我急忙遞上去一支香煙。 老蔫接了煙, 在手裡掉來掉去的看,

然後深深歎口氣:“兄弟呀, 你真不會過日子, 這軟中華煙我聽人說得好幾十塊錢哩, 你一個月能掙多錢?媳婦兒娃可全指靠你一個人哩!”

我笑笑:“老蔫哥, 你就抽你的吧, 鹹吃蘿蔔淡操心, 你見抽名貴煙的, 有幾個是自己個兒掏腰包買的?”

老蔫哥終於舒展開眉頭, 咧著嘴笑了:“也是!兄弟你說的是, 那我就抽呀, 這是老哥這輩子抽的最好的一回煙!”

我聽了忍不住鼻子發酸。 我苦命的老哥啊。

老蔫哥很享受的抽著那支煙, 半晌, 極不自然的開了口:“兄弟, 你認得的老闆多, 你給老哥找個活路幹吧。 ”

我說:“老蔫哥, 你都五十好幾的人了, 還吃啥苦?娃上大學的事, 可以到教育局申請貸款, 聽說一個貧困大學生一學期能貸六千塊。 ”

老蔫哥滿面愁容:“兄弟,

貸下款又拿啥還哩?那國家的錢就恁好用?你還是給老哥找個能掙錢的活路吧, 咱下苦掙的錢用著心裡頭踏實。 ”

我見老蔫哥說的懇切, 就當著他的面, 接連給幾位熟悉的老闆朋友打電話, 說我有個大哥, 想找個活路做那怕看個大門兒、當個勤雜工都成。 一位老闆滿口答應, 還承諾工資給開的肯定比別人高。 但老蔫一聽, 卻連連搖頭:“兄弟, 老哥天生就是個下苦的命, 那號輕輕鬆松的活路老哥幹不來, 再說活路輕掙錢也少, 你就給哥找個能掙大錢的建築隊吧。 ”

我雖然心裡有些不悅, 可仔細一想老蔫哥的苦處也是。 我就又給一個曾經辦過案子的建築公司老闆打電話, 拜託他給老蔫哥在他承包的高層建築工地做一名鋼筋工。 那位老闆爽快的讓老蔫哥下午就去上班。月工資頭一個月三千元。第二個月如果手藝學過硬了,還可以給漲到4000元。老蔫哥聽了滿心歡喜,一連聲說:“還是兄弟你門路多,老哥我把你害禍的先!”

我說:“你對兄弟還說這客氣話做啥,走,下班啦,咱老哥倆要幾個小菜喝幾盅子。”

老蔫哥推辭不去:“我來找你幫忙,反而還害禍你花錢請我吃飯,去不得去不得。”

我假裝生氣:“你不去,你就把你剛扛來的那袋洋芋再扛回去!”

老蔫哥笑了:“去哩去哩,不過兄弟,老哥不喝酒,就想吃上一碗羊肉泡饃,能行不?”

我哈哈笑著:“行呀!走,老蔫哥。”

我把老蔫哥帶到我常去的一家羊肉泡饃館去,對師傅說:“先給我老哥煮一碗,饃要雙份兒的、肉也放雙份兒的!”

老蔫哥把頭埋在堆得小山一樣的大大碗公裡,吃得滿嘴流油滿頭大汗:“兄弟,這飯實惠,羊肉恁多的,確實好吃,往日我就是大白天做夢都沒有夢到這麼香的羊肉泡!”

我心裡難受的要命,故作輕鬆地說:“你覺著好吃就好,就好。”

當天下午,老蔫就到了那個建築公司老闆的大樓工地,跟一個民工學綁鋼筋。過了幾天,我打電話詢問那個老闆朋友,老闆朋友說我介紹的那個人還行,人忠實勤快肯吃苦。我聽了也就放了心。

誰知剛剛過了半個多月,老蔫哥突然出了事故,他從四樓腳手架上摔了下去,雖然下面有防護網,但他墜落的過程中撞到半空支楞著的鋼管上,折斷了腰椎。醫生說兩三年內想站起來是不可能的了。老闆的臉色變成豬肝色,往病床上扔了二十萬元拂袖而去。

我本來想幫老蔫哥再去找老闆索要醫療費誤工費呀啥的,老蔫哥面黃如紙,切切地說:“算啦算啦,老闆也不容易,咱給人家沒有幹多長時間活,就害得人家給了二十萬,唉,老哥心裡還真不是滋味!”

誰知過了幾天,我到醫院去看他,醫生卻說老蔫早都出院啦,也就是那天我走後,老蔫吩咐老蔫嫂和倆娃用架子車把自己拉回去啦。

我明白,老蔫傷情未愈急著出院,那實在是心疼花錢啊。

老蔫終於圓了倆娃的大學夢。倆娃如期去報到上學了。可老蔫落下了終身癱瘓。

我帶了好多水果回老家去看望老蔫,老蔫躺在床上,疼得雌牙咧嘴,見到我了,還笑:“兄弟呀,兄弟,老哥對不起人,給你說實話,老哥我是故意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

老蔫嫂一把鼻涕一把淚:“老蔫啊,你這慫貨……”

我心如刀割,逃也似的跑出了老蔫哥的院門兒,眼前,是我的故園山水,突然間迷濛濛一片……

那位老闆爽快的讓老蔫哥下午就去上班。月工資頭一個月三千元。第二個月如果手藝學過硬了,還可以給漲到4000元。老蔫哥聽了滿心歡喜,一連聲說:“還是兄弟你門路多,老哥我把你害禍的先!”

我說:“你對兄弟還說這客氣話做啥,走,下班啦,咱老哥倆要幾個小菜喝幾盅子。”

老蔫哥推辭不去:“我來找你幫忙,反而還害禍你花錢請我吃飯,去不得去不得。”

我假裝生氣:“你不去,你就把你剛扛來的那袋洋芋再扛回去!”

老蔫哥笑了:“去哩去哩,不過兄弟,老哥不喝酒,就想吃上一碗羊肉泡饃,能行不?”

我哈哈笑著:“行呀!走,老蔫哥。”

我把老蔫哥帶到我常去的一家羊肉泡饃館去,對師傅說:“先給我老哥煮一碗,饃要雙份兒的、肉也放雙份兒的!”

老蔫哥把頭埋在堆得小山一樣的大大碗公裡,吃得滿嘴流油滿頭大汗:“兄弟,這飯實惠,羊肉恁多的,確實好吃,往日我就是大白天做夢都沒有夢到這麼香的羊肉泡!”

我心裡難受的要命,故作輕鬆地說:“你覺著好吃就好,就好。”

當天下午,老蔫就到了那個建築公司老闆的大樓工地,跟一個民工學綁鋼筋。過了幾天,我打電話詢問那個老闆朋友,老闆朋友說我介紹的那個人還行,人忠實勤快肯吃苦。我聽了也就放了心。

誰知剛剛過了半個多月,老蔫哥突然出了事故,他從四樓腳手架上摔了下去,雖然下面有防護網,但他墜落的過程中撞到半空支楞著的鋼管上,折斷了腰椎。醫生說兩三年內想站起來是不可能的了。老闆的臉色變成豬肝色,往病床上扔了二十萬元拂袖而去。

我本來想幫老蔫哥再去找老闆索要醫療費誤工費呀啥的,老蔫哥面黃如紙,切切地說:“算啦算啦,老闆也不容易,咱給人家沒有幹多長時間活,就害得人家給了二十萬,唉,老哥心裡還真不是滋味!”

誰知過了幾天,我到醫院去看他,醫生卻說老蔫早都出院啦,也就是那天我走後,老蔫吩咐老蔫嫂和倆娃用架子車把自己拉回去啦。

我明白,老蔫傷情未愈急著出院,那實在是心疼花錢啊。

老蔫終於圓了倆娃的大學夢。倆娃如期去報到上學了。可老蔫落下了終身癱瘓。

我帶了好多水果回老家去看望老蔫,老蔫躺在床上,疼得雌牙咧嘴,見到我了,還笑:“兄弟呀,兄弟,老哥對不起人,給你說實話,老哥我是故意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

老蔫嫂一把鼻涕一把淚:“老蔫啊,你這慫貨……”

我心如刀割,逃也似的跑出了老蔫哥的院門兒,眼前,是我的故園山水,突然間迷濛濛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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