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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站在灶台邊的巫師(三)

二十萬吃貨的精神故鄉

河那邊, 我很喜歡作者的這個名字。 然而放在這篇文章裡, 我總想像出一條時間的河, 兩代人站在河的對岸, 牽掛著, 呼喊著, 遙望著, 卻永遠隔著時光的距離, 無法靠近。

對於隔代的人, 深情從來都最殘酷, 你來不及長大, 她就已經靠近了蒼老甚至死亡, 時間帶來的殘忍, 在這種時候無比清晰。

我問河那邊, 我應該怎麼跟深夜的讀者介紹你, 她說:我是一個大嘴巴。 這麼一句我們倆都笑了, 可是啊, 你嘴巴再大, 你愛的那個外婆, 她在灶台前的味道, 你怕一輩子都吃不夠呢。

這篇長長的文章,

到今天為止將結束, 願愛不朽。

——深夜君

- 接上篇 -

外婆家的後院有幾廂四四方方的小菜園, 土塊均勻, 一廂蘿蔔, 一廂白菜, 辣椒, 茄子, 韭菜。 在菜園旁是架藤的四季豆, 絲瓜。

外婆總會留一些籽, 曬乾了, 存放好, 來年種。

冬天一過, 春天便陰虛虛的, 人變得像潮濕的被褥,

隔一陣子就要把自己晾在門口的竹椅子上曬曬, 撣一撣身上的灰塵。 而外婆即便是在這樣春困打盹的日子, 也是閑不下來的。

外婆會帶我去摘野韭菜。 一望無際的田野裡, 油菜花金燦燦開了一片, 風吹過的時候, 原野上起伏著金黃的波浪, 也起伏著我兒時的夢。 在田坎上, 青草叢裡, 油菜地裡總能收穫滿滿, 也會沾一身草香, 一臉花粉。

摘回來的野韭菜, 一部分做韭菜粑粑:先摘掉老葉, 黃葉, 洗淨切碎, 攪拌進調開的小麥粉裡, 撒入適量的鹽, 鍋內放菜油, 燒熱, 再用勺子舀出一些, 壓薄, 煎至熟透。 外婆煎的時候, 我捏一塊吃, 燙嘴, 但這個時候是最好吃的。 外婆煎好了, 我已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

另一部分做醃韭菜:野韭菜如蒜苗, 葉色鮮綠, 根莖呈橢圓狀。 洗淨、瀝幹的韭菜, 切寸長, 然後用手擩一擩斷生, 再一層鹽一層韭菜, 緊緊實實壓在玻璃罐裡, 擰緊蓋子, 放置三五天, 吃的時候拌上香油, 油光油光的, 味鮮清香, 夾一小筷子, 可吃一大碗米飯。

雨水多的季節, 草叢裡長滿了地卷皮。

地卷皮是一種野生木耳, 色如海帶, 肥肥嫩嫩。 積水多的地方猶為茂盛, 顫顫顛顛一撿便是一簸箕。 撿回來以後, 在鹽水裡浸泡一個鐘頭, 然後在鍋裡過一遍熱水, 瀝幹水分便可以放些紅椒絲、薑蒜醋、蔥花涼拌, 吃起來爽脆可口。

每天早晨, 外婆會給我做陰米稀飯。 陰米是糯米蒸熟後陰乾而成的一種米, 糯米先泡三五天, 再用蒸籠蒸, 剛出籠的糯米, 一團一團黏在一起, 需要在石磨上過一遍, 方至米粒顆顆分明。 外婆總會在糯米剛蒸好的時候, 盛一小碗, 拌上白糖, 甜甜糯糯的, 吃得我鼻子嘴巴裡糯香四溢。

還有一種吃食, 我不太清楚名字, 索性稱它為糯米粉。 大概是將糯米磨成粉, 口感有些糙, 吃在嘴巴裡比較幹,

我卻特別愛吃, 每次外婆都會給我裝一小瓢, 拌上白糖, 白糖的顆粒感與糯米粉的糙感, 可以說是我童年最愛的小吃, 不過外婆卻不太願意讓我吃多, 主要是太幹了。

另有一種米子糖, 油褶褶的, 甜甜脆脆的, 吃起來嘎嘣嘎嘣響。 可外婆總無法做成一塊一塊的。 她做得都是散開的。 她管這個叫碎米子糖。

由此可見, 她並不是那麼精細的人。

大概是到了上學的年紀, 父親回來了, 便把我接回去讀書。 我與外婆在一起的時候並不是那麼多了。

不過外婆隔一段時間便會騎著自行車, 後座上載著滿滿兩大編織袋吃食, 送來給我們。 有她菜園裡的西瓜、外公打好的糍粑、還有外婆做的, 如枕頭那麼大的白饅頭, 逢年過節的時候還會有雞鴨魚肉。 外婆拉著我說,不要撕饅頭皮,不然會長倒刺。我依偎在外婆懷裡,趁她與姆媽說話的當口,迅速撕掉饅頭皮,等她們說完話,我已經將整塊饅頭的皮吃掉了,只剩下一個肉綻花開的饅頭。

尾聲

2008年,我的父母鬧離婚,打官司。外婆四處奔走,希望給姆媽爭來更多利益,並希望我全心全意站在姆媽這邊,與父親翻臉。可我當時年紀太小,猶豫不決且無力承擔這些變故,自此外公對我頗有微詞。

又一個冬天,我坐父親的順風車,腆著臉去給外婆拜年。外公躲在房裡慪氣,並不出來見我。外婆扯著我在灶房說話。灶房冷鍋冷灶黑乎乎一片,我問,怎麼灶裡不生火了?外婆說,現在都是用煤氣做飯了。又說你穿這麼單薄,我給你生火,我說算了,太麻煩了。外婆走進房裡給我拿了一件棉馬甲,說新的,貼身穿,暖和。

在煤爐上烤了一會手,腳依然冰涼。興許是添了新衣,溫度始終上不來。冷冷清清來,冷冷清清走。與外婆閒話家常了一會,父親就發來訊息,說在村口等我,我捏著一卷備好的紙幣塞給外婆,外婆說,你還有你媽媽這個擔子,我和你外公有錢,你自己留著,我不要。幾番推遲,外婆始終不肯收,錢又回到我的口袋,我的心情卻無比沉重。

外婆說,要是哪裡有合適的,有那樣的好人家,就嫁了吧。只有外婆欲言又止的話是熱烘烘的。一陣冷風襲來,擊散了外婆熱烘烘的話,我裹緊衣服,鼻頭一酸,含糊應了一聲好。

開始化雪了,我踩著碎碎,薄薄的冰,孤獨的上路。

外婆還是像以前父親不在的時候,接濟著我們,送米,油,菜。她常常抹淚。一邊抹淚一邊說,你的姆媽該怎麼辦啊。

而我,相對無言。

她總一邊流淚一邊收拾。說這裡有多少雞蛋,這裡有多少臘腸,多少斤米。讓我一併拿去給姆媽。並會附加一句,殺了一頭豬,你大舅你二舅,我們和你家,四家均分的。

而我的小舅媽,會抱著嬰兒在一旁用一種接近審查的目光,盯著我外婆手裡的東西。於是,我的外婆總會在嬰兒哭泣的當口,偷偷多塞給我一些吃食,然後沖我眨眼睛。

雖然這兩年,這件事情漸漸平息,但因為我在外工作,與外婆也只能電話聯繫。她在電話裡像個小女孩一樣說,你的外公會做飯了咧。

使我又想起那一年,我與外婆走在河堤上,寒冷凜冽,祖孫倆一前一後,踩著雪一深一淺,艱難行走。白茫茫的一片,我對外婆說,我長大了要當作家,要出書,然後給你買金耳環,金手鐲,金項鍊。外婆就哈哈笑,說好啊好啊,我等著呢,等著呢。

- 全文終 -

文 / 河那邊

圖片 / 百度圖片

外婆拉著我說,不要撕饅頭皮,不然會長倒刺。我依偎在外婆懷裡,趁她與姆媽說話的當口,迅速撕掉饅頭皮,等她們說完話,我已經將整塊饅頭的皮吃掉了,只剩下一個肉綻花開的饅頭。

尾聲

2008年,我的父母鬧離婚,打官司。外婆四處奔走,希望給姆媽爭來更多利益,並希望我全心全意站在姆媽這邊,與父親翻臉。可我當時年紀太小,猶豫不決且無力承擔這些變故,自此外公對我頗有微詞。

又一個冬天,我坐父親的順風車,腆著臉去給外婆拜年。外公躲在房裡慪氣,並不出來見我。外婆扯著我在灶房說話。灶房冷鍋冷灶黑乎乎一片,我問,怎麼灶裡不生火了?外婆說,現在都是用煤氣做飯了。又說你穿這麼單薄,我給你生火,我說算了,太麻煩了。外婆走進房裡給我拿了一件棉馬甲,說新的,貼身穿,暖和。

在煤爐上烤了一會手,腳依然冰涼。興許是添了新衣,溫度始終上不來。冷冷清清來,冷冷清清走。與外婆閒話家常了一會,父親就發來訊息,說在村口等我,我捏著一卷備好的紙幣塞給外婆,外婆說,你還有你媽媽這個擔子,我和你外公有錢,你自己留著,我不要。幾番推遲,外婆始終不肯收,錢又回到我的口袋,我的心情卻無比沉重。

外婆說,要是哪裡有合適的,有那樣的好人家,就嫁了吧。只有外婆欲言又止的話是熱烘烘的。一陣冷風襲來,擊散了外婆熱烘烘的話,我裹緊衣服,鼻頭一酸,含糊應了一聲好。

開始化雪了,我踩著碎碎,薄薄的冰,孤獨的上路。

外婆還是像以前父親不在的時候,接濟著我們,送米,油,菜。她常常抹淚。一邊抹淚一邊說,你的姆媽該怎麼辦啊。

而我,相對無言。

她總一邊流淚一邊收拾。說這裡有多少雞蛋,這裡有多少臘腸,多少斤米。讓我一併拿去給姆媽。並會附加一句,殺了一頭豬,你大舅你二舅,我們和你家,四家均分的。

而我的小舅媽,會抱著嬰兒在一旁用一種接近審查的目光,盯著我外婆手裡的東西。於是,我的外婆總會在嬰兒哭泣的當口,偷偷多塞給我一些吃食,然後沖我眨眼睛。

雖然這兩年,這件事情漸漸平息,但因為我在外工作,與外婆也只能電話聯繫。她在電話裡像個小女孩一樣說,你的外公會做飯了咧。

使我又想起那一年,我與外婆走在河堤上,寒冷凜冽,祖孫倆一前一後,踩著雪一深一淺,艱難行走。白茫茫的一片,我對外婆說,我長大了要當作家,要出書,然後給你買金耳環,金手鐲,金項鍊。外婆就哈哈笑,說好啊好啊,我等著呢,等著呢。

- 全文終 -

文 / 河那邊

圖片 / 百度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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