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新路
我真正認識母親的臉, 被母親的臉感動與傷痛, 是一次賞花。
那是多年前觀賞令箭荷花給我的驚喜與哀傷。 粉紅的花朵嬌嫩清新, 像出水芙蓉、光華鮮豔, 可它的母體枯瘦蒼白, 沒有“血色”, 與它綻放出的鮮嫩、水靈、嬌豔的花朵相比, 讓人難以相信它那乾癟、顯得醜陋的母體, 竟能生出這般亮麗的花朵。 令箭荷花是奮不顧身怒放出自己花兒的, 全不在乎自己的“臉”是否醜陋, 好像它為了花兒的美麗而甘願自己醜陋。 哦, 這就是母親的臉!我被花兒下那張張母親的“臉”感動湧心。
我由此端詳起了我母親的臉。
我們姐弟六人都趕上饑荒和貧困時代。 那時我剛出生, 家裡早已無糧下鍋, 只靠白菜根充饑度日。 本就極度瘦弱的母親,
儘管米比珍珠還要貴重, 但母親總是單獨給我煮一碗粥, 以粥代奶。 這粥“奶”, 她捨不得吃一口。 父親說, 那時候你人小胃口大, 能吃, 就屬你身體好, 小豬娃似的胖乎乎、圓潤潤;全家最浮腫的人就屬你母親了。 三年困難時期熬過去, 你母親老了一大截, 身體差了。
我的胖圓, 吸幹的是母親的奶水:從她生我三年後的照片看, 母親與之前相比幾乎衰老了十多歲。
孩子多, 累的是父親, 更累的是母親。 他們不認字,
為實現這個願望, 母親父親拖著病體並日夜勞作撫養我們, 讓我們兄弟姐妹六個都上了學。 後來, 因家裡極度貧窮, 除了姐姐主動輟學充當了母親的幫手外, 我們兄妹五人都上了學, 也讀到了大學。 村裡有人誇我母親:“楊菊英你真行, 寧可苦死自己, 也要讓孩子念書。 ”
有了文化, 就能遠行。 我們兄弟幾個, 漸有“出息”, 讓父母在家鄉有點榮耀。 但這“出息”, 是父親母親以超常辛勞給予我們的。 在那些貧困艱難的歲月裡, 母親常常哭泣, 但她不願讓我們看到她的哭泣, 不願讓我們看到她的淚水。 在我們有些“出息”後, 她也時常流淚,
也許是我對母親的艱辛理解得太深, 我總怕端詳母親的臉, 怕端詳她那臉上那刀刻一樣的皺褶。 偶爾瞅那“溝壑”, 我心有如被針刺般痛。 我努力尋找答案:這縱橫交錯的道道皺褶, 哪一道是因為我而被“刻”上去的?哪一道是因我吮吸她奶汁而乾枯的?我這樣聯想母親的皺褶, 除了痛楚, 便是愧疚。
小時候我們是多麼地不聽話呀, 調皮、貪玩, 惹母親生氣……我後悔沒有為母親分擔更多的苦累, 後悔不應讓她為我太操心。 母親是為我們兒女而老的, 為兒女而衰弱的。 我長大, 雖常給母親送去營養品, 冀望用這些高能量的物質去滋養她, 抹去她的皺褶, 或者使皺褶不再這樣多,
母親的皺褶成了我的傷痛, 我最怕瞅母親的臉。
母親七十剛過, 臉上皺褶越發粗深, 越發讓我難過。那日漸粗深的皺褶,讓我瞅一眼就酸楚落淚。
八十一歲的母親去年重病後,蚯蚓般的皺褶由深變硬,看一眼總是讓人心如刀絞。我怕這無情的皺褶把母親帶走。
皺褶是生命燃燒後來殘留,母親臉上這更深更多的“殘留”,難道在催滅她的生命之燈?每當這樣想,總讓我揪心地傷痛。
這篇寫於三十年前的短文,如今,一直纏繞在我心頭。母親那太深的皺褶,真的帶她離開了這個世界。母親帶著她的深深的皺褶遠去,留在我心裡的是滿滿的皺褶。
母親的皺褶已成為我生命的痕跡,再也消失不掉了。
《中國國門時報》
越發讓我難過。那日漸粗深的皺褶,讓我瞅一眼就酸楚落淚。八十一歲的母親去年重病後,蚯蚓般的皺褶由深變硬,看一眼總是讓人心如刀絞。我怕這無情的皺褶把母親帶走。
皺褶是生命燃燒後來殘留,母親臉上這更深更多的“殘留”,難道在催滅她的生命之燈?每當這樣想,總讓我揪心地傷痛。
這篇寫於三十年前的短文,如今,一直纏繞在我心頭。母親那太深的皺褶,真的帶她離開了這個世界。母親帶著她的深深的皺褶遠去,留在我心裡的是滿滿的皺褶。
母親的皺褶已成為我生命的痕跡,再也消失不掉了。
《中國國門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