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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與背叛:納粹德國的“派特裡斯”秘密行動

1942年6月13日的午夜, 紐約長島的海岸上, 21歲巡防隊員約翰·卡倫正和往常一樣進行巡視工作。 這段海灘相當特別, 被高官們認為是敵方間諜登陸上岸的絕佳地點, 但是在這一天晚上, 只有卡倫一個人在看守著這片大霧籠罩的海灘。 正當卡倫拿著手電筒在濃霧中艱難前行的時候, 他突然發現不遠處的沙丘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卡倫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這難道是德國間諜?!他一個箭步沖到了這位神秘人的跟前, 要求對方表明身份。

值夜更巡視海灘的年輕巡防隊員約翰·卡倫

“我們是南安普頓的漁民。 ”這名中年男子在黑暗中回答了卡倫的問題, “我們不小心擱淺了!”卡倫稍微松了一口氣, 熱情邀請對方到附近的海岸警衛隊總部過夜。 但是, 這名中年男子似乎開始緊張起來:“不行!我們沒有捕撈執照!”他謝絕了卡倫的提議, 這使得卡倫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就在這個最緊張的時刻, 另外一名神秘人出現了, 用一口流利的德語向眼前這名男子喊話。 卡倫面前的這位不速之客瞬間情緒失控, 扭過頭去用英語大叫:“滾回去你這個笨蛋!跟其他人待在一起!”就在這一瞬間, 卡倫馬上明白過來——眼前的這名中年男子肯定是德國間諜, 他自己正好闖入了這些入侵者舉辦的“沙灘派對”中!

年老的卡倫正在向人們描述遇到德國間諜時的情形

在卡倫面前的德國間諜再次轉過頭來, 低聲向他問道:“你有親人嗎?父親或者母親?”卡倫點了點頭。 “那我就不想把你殺了。 ”德國間諜拿出了一疊厚厚的現金, “拿著這些錢, 把看見的所有事情都忘掉, 好好慰問一下家裡人。 ”卡倫意識到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為了保住性命, 他只能接受這個要求。 正當卡倫伸手去拿德國特工的賄款時, 對方突然抓住卡倫的手電筒, 然後將燈光照向自己的臉。 “你認得我嗎?”德國特工向他問道。 “不, 先生,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叫喬治·約翰·大衛斯, 好好記住我的臉,

你可能會在東漢普頓遇見我。 ”接著, 德國特工放開了卡倫的手電筒, 把錢塞了給他, 然後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卡倫呆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 在腦海中梳理了剛才所見的一切。 然後, 這名年輕人拔腿就跑, 朝著海岸警衛隊的總部狂奔而去。 他要向上級通報一個可怕的消息:德國間諜已經登陸了美國本土!

在通報德國間諜行蹤, 並且將賄款上交之後, 卡倫得到了上級的嘉獎

卡倫所看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不過他所遇到的那位間諜並不是一個久經軍事訓練的優秀特工, 而是一名普通的美籍德國人, 他的名字叫做喬治·約翰·達施, 職業是服務員和洗碗工等體力工作。 在和美國全面爆發戰爭前, 第三帝國最高領導人阿道夫·希特勒, 命令德國情報機構“阿勃維爾”派遣特工到美國本土, 使用炸藥、燃燒彈、雷管等武器實施恐怖襲擊行動, 製造大規模平民傷亡事件。 他希望通過這些恐怖襲擊行動, 讓所有美國民眾切身體會到“戰爭的恐怖”。 “阿勃維爾”將這次行動命名為:“派特裡斯”——這是歷史上第一位移民至美國的德國人的名字。

在行動籌備之初,達施與另外7名同樣擁有美國本土生活經歷的德國人被“阿勃維爾”相中,8人在柏林市郊的一個秘密莊園內,接受長達數周的高強度間諜速成訓練。訓練結束後,8名新晉特工分成了兩個小組,分別搭乘U-202和U-584號潛艇秘密前往美國本土海岸。

描寫皇家海軍八哥號護衛艦炮擊德軍U-202號潛艇的油畫,它在運送完間諜返航途中被著名潛艇獵手弗雷德里克·沃克指揮的編隊擊沉

在離開潛艇之前,“阿勃維爾”的負責人曾經反復告誡達施和另外三人:在上岸的過程中遇到任何人,都要格殺勿論!但是作為小組的負責人,達施卻帶頭打破了這個規定——他放走了巡防隊員卡倫。在小組成員面前,達施賭咒發誓這名海岸警衛隊員已經被他封口了,但是他依然沒有說服任何人,這大大削弱了他在小組中的威信。經過一番無謂的爭吵之後,德國間諜小組按照計畫將攜帶的設備埋在了沙灘上,然後前往附近的長島火車站。

間諜小組的隊長喬治·約翰·達施

就在這時候,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卡倫終於跑到了海岸警衛隊的總部,氣喘吁吁地把一切向長官和盤托出,並且誠實地交出了所有的賄款。德國間諜沒有殺巡邏隊滅口、反而還塞了紅包?一開始,上級很是半信半疑,不過還是派出一支武裝巡邏隊,跟著卡倫前往現場進行勘查。就在巡邏隊和卡倫返回海灘的路上,借助黎明前微弱的光線,武裝巡邏隊的成員看見在距離沙灘不遠的海面上,赫然漂浮著一艘德國人的U型潛艇!這下子,再也沒有人懷疑卡倫了。

巡邏隊立刻潛伏起來,在德國潛艇離開海岸之後,迅速搜索了卡倫所說的那片海灘。美國人一下子就挖出了4名德國間諜埋在沙灘上的箱子,裡面裝滿了炸藥、起爆裝置、德軍軍服以及上等的德國酒!

聯邦調查局在長島海灘上發現的雷管、炸藥以及補給品

第二天中午,德國間諜登陸美國的消息傳到了聯邦調查局局長J·愛德格·胡佛的耳中,他幾乎興奮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正是胡佛施展拳腳,證明自己價值的大好機會。時任美國司法部長的法蘭西斯·貝芙麗·比德爾回憶說:“興奮的胡佛決定迅速採取行動,他決心要在間諜完成任何破壞行動之前抓住他們。”

抓捕間諜的戰術讓FBI費盡心思。向中國人民學習、讓來犯之敵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從表面上看,如果將德國間諜活動的情況公之於眾,發動群眾的力量進行搜索,這的確是一個很省時省力的戰術。但是,美國的普羅大眾是出了名的敏感,很容易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陷入全民歇斯底里之中,而目標也很有可能在獲悉消息之後隱藏起來。一旦行動失敗,胡佛和他的FBI幕僚必然要面對大眾的問責。為此,聯邦調查局必須在公眾察覺不到的情況下實施搜捕行動。胡佛決定對媒體實施新聞管制,禁止報導任何與德國間諜登陸相關的消息。儘管內部已經鬧翻了天,聯邦調查局依然不動聲色地悄悄開展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調查行動。

聯邦調查局創始人愛德格·胡佛,他的所作所為已經成為了FBI的黑歷史

4名德國間諜對此毫不知情,來到長島車站之後搭上了前往紐約城的火車。由於紐約城是美國人口的大熔爐,當地人已經習慣聽到各種各樣奇怪的口音。所以在一路上,這4名操著濃重德國口音的特工都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進城之後,他們開始揮霍“阿勃維爾”提供的84000美元行動基金——這相當於今天的100萬美元。四人先是到城裡最好的餐館飽餐一頓,然後定下了紐約城最好的酒店。按照計畫,這四個人準備在酒店房間內休養生息,等待潛艇運輸另外4名特工抵達美國。

美國人口的大熔爐——紐約,在這個類似我國一線城市的地方,你的口音再奇怪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但接下來,事情卻猶如電影《無間道》的劇情一樣,發生了180度的大回轉:團隊的領導人喬治·約翰·達施並不是真心想要為納粹賣命!在入住酒店之後的第二天,達施將團隊裡面的一名骨幹,表面上對納粹黨忠心耿耿的因斯特·彼特·柏格叫到了自己的房間。達施打開房間臨街的窗戶,從幾十米的高空俯瞰底下熙熙攘攘的大街,對柏格說:“接下來我要跟你說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不同意這件事,那麼只會有一個人活著離開這個房間,而另外一人將會飛出房間的窗戶。”

外表對納粹黨忠心耿耿的柏格,實際上他曾遭到納粹的迫害

當時,達施並不知道,柏格曾因美僑身份被納粹黨打入集中營的大牢;在從集中營裡撿回一條命之後,柏格早已對納粹黨不抱任何希望,取而代之的是對希特勒的無盡仇恨。當達施告知他叛變計畫之後,柏格當場松了一口氣,並且表示自己願意配合達施實行叛變計畫。

接下來,兩人開始為如何通過正確方式揭發自己間諜身份而發愁。直接走到聯邦調查局的辦事處,告訴值班探員自己是德國間諜?達施和柏格當然不敢冒著自己腦門吃子彈的風險幹這種危險的事。他們很快想到了另外一個方案: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的工作人員,揭發自己的間諜身份。在一處不顯眼的公共電話亭裡,達施撥通了FBI紐約辦事處的電話。在經過無數次轉接之後,一名調查局的探員終於接了電話,達施告訴這位探員:自己是潛入美國的德國特工,並且將任務的細節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達施滿懷希望地等待對方的答話——但是電話馬上被掛斷了!達施開始驚慌失措:是自己被跟蹤,設局誘捕了麼?他環視四周,但是卻沒有發現撲上前來擒拿他的德國間諜。

二戰時期,紐約城內的一處電話亭

實際上,當達施向FBI探員表明自己是德國間諜之後,他的電話就被轉接到專門處理瘋子電話的“傻子部門”,該部的探員專門接聽各種聳人聽聞的民眾來電,例如“發現狼人”“埃及豔後再世”“吸血鬼襲擊”等等等等。在電話的另一端,探員們只要隨口應付一番,最後再答上一句“如果有進一步消息我們將與您聯繫”就萬事大吉了。德國間諜剛剛上岸、就自己送上門來投案自首?對於FBI探員來說,這簡直比狼人肆虐的消息還不靠譜。

達施和柏格意識到舉報電話並沒有作用,他們決定進行最後一搏:6月19日,柏格留在旅館,穩住其他兩名德國特工,達施帶上裝滿84000元現金的手提包,坐火車到華盛頓的FBI總部親自揭發自己!不過,當達施來到FBI總部的時候,這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所有的人都在忙得四腳朝天,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要找的人已經送上門來!

達施一間接著一間辦公室地敲門:“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德國特工”。結果,就像高等院校接待聲稱解決千古數學難題的“民科”的方式一樣,他被FBI探員們當作瘋子,像個皮球一樣在各個部門之間踢來踢去。

最後,達施被帶到FBI華盛頓總部的助理局長面前,他被告知只有5分鐘時間。達施壓制住內心的不忿,把自己的故事重複了一次,結果助理局長大人只是點了點頭,朝著大門示意了一下——你出去吧!這時候,達施終於抑制不住對美國官僚主義的憤怒。他一把扯開皮包,高高舉起,84000美金頓時像流水一樣傾瀉而出!

霎那間,辦公室內所有探員都驚得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德國間諜會直接送上門來。達施終於如願以償,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時間裡接受了大量的審問,並一五一十地把計畫內容全盤托出,包括自己將要襲擊的任務目標,以及德國的戰爭工業、生產計畫以及特殊裝備等情報。達施告訴負責審問的探員,他們只是第一批前來進行破壞行動的特工,接下來還將會有更多的特工陸續抵達美國。按照“阿勃維爾”的計畫,每隔6周都會有一批新的特工抵達美國,而第二批特工現在已經在路上。

在獲得足夠的情報之後,FBI的特勤人員迅速出擊,將其餘所有德國間諜逮捕歸案。當這些間諜被扣上手銬時,他們連一次破壞任務都沒有來得及展開。6月27日傍晚,好大喜功的胡佛取消了針對媒體的新聞管制。一時間,所有美國報紙的頭版頭條赫然登出“德國間諜搭乘U艇登陸美國,聯邦調查局成功抓獲8人”。

胡佛希望借助媒體的力量,把這次事件塑造成聯邦調查局歷史上的一個神話。在新聞發佈會上,他壓下了德國間諜投誠的消息,而是把聯邦調查局大吹大擂一通,宣稱手下探員具備過人的“工作效率和敏銳直覺”­、完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偵查工作”。話說回來,能夠讓一個德國間諜大搖大擺地走入辦事處總部,並且在助理局長面前灑出84000元美金,光憑這一點也的確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由於FBI守口如瓶,媒體編輯們無法獲得更多的可靠消息,他們便充分發揮了想像力,宣稱“FBI的密探已經打入了蓋世太保的內部”!

這些消息傳到大洋彼岸,希特勒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德國情報機構已經被FBI滲透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希特勒把情報部門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結果“阿勃維爾”的幾乎所有後續任務都被取消了,除了在1944年11月進行的埃爾斯特行動之外,德國人再也沒有進行過任何針對美國本土的間諜行動。

回到美國本土,在剩餘的利用價值被胡佛榨幹之後,達施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了。7月3日,負責與達施聯繫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微笑著帶著手銬來逮捕他。達施很快被送到了監獄之中,與其餘幾名同伴關押在一起。儘管胡佛向達施宣稱,只要配合他的工作,達施就會在6個月之後獲得總統的特赦令。實際上,心狠手辣的胡佛卻有自己的一套計畫,他動用自己的私權,試圖通過修改案件記錄,竭力淡化達施等人主動投案的事實,試圖將所有的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然後向羅斯福總統申請國會榮譽勳章!

胡佛沒有得到榮譽勳章,而達施和柏格的性命卻岌岌可危。因為珍珠港事件之後,整個美國群情激奮,這8名德國特工的出現堪比點燃炸藥桶的火星,在胡佛的影響下,舉國上下人人均想把他們送上斷頭臺——不管有沒有主動投誠!

在長島上岸一個月之後,達施和他的7名同伴被送到了一個封閉的軍事法庭——這是自美國內戰以來第一次組建軍事法庭。這個法庭由7位將軍主持,沒有陪審團、沒有新聞記者、也無法上訴。經過16天的辯論以後,作為最終裁決者的美國總統羅斯福,宣判8名德國間諜都是有罪的,對應的懲罰是死刑。達施和柏格勉強收集夠了減刑的證據,他們兩人不久後減刑至30年有期徒刑。而其餘6人則被送上了電椅。

如果不是好大喜功的胡佛介入,達施和柏格的未來應該會更加精彩:按照他們所做的貢獻,達施完全應該被視為美國人的英雄,甚至有可能獲得最高級別的美國嘉獎!然而,這兩人只能在監獄中虛度光陰。戰爭結束後,聯邦調查局才在眾多壓力逼迫之下公開了派特裡斯行動的真實檔案。在杜魯門總統的努力下,達施和柏格最終減刑至6年。兩人從監獄中獲釋,並被美國政府強制遣返德國。

當越洋航班降落在德國機場的時候,達施和柏格發現自己已經流離失所:他們是兩名來自美國的罪犯,並且還是德國的叛徒。就這樣,兩人在同胞的指摘中低調地渡過了後半生。達施則勇敢地面對了這一切,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接受德國媒體的採訪,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並且希望借此能夠獲得美國總統的特赦令,但是一直未能如願。1992年達施——這位曾經轟動一時的德國特工悄然去世,享年89歲。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他依然等待著半個世紀之前,胡佛所承諾的那份特赦令。(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在行動籌備之初,達施與另外7名同樣擁有美國本土生活經歷的德國人被“阿勃維爾”相中,8人在柏林市郊的一個秘密莊園內,接受長達數周的高強度間諜速成訓練。訓練結束後,8名新晉特工分成了兩個小組,分別搭乘U-202和U-584號潛艇秘密前往美國本土海岸。

描寫皇家海軍八哥號護衛艦炮擊德軍U-202號潛艇的油畫,它在運送完間諜返航途中被著名潛艇獵手弗雷德里克·沃克指揮的編隊擊沉

在離開潛艇之前,“阿勃維爾”的負責人曾經反復告誡達施和另外三人:在上岸的過程中遇到任何人,都要格殺勿論!但是作為小組的負責人,達施卻帶頭打破了這個規定——他放走了巡防隊員卡倫。在小組成員面前,達施賭咒發誓這名海岸警衛隊員已經被他封口了,但是他依然沒有說服任何人,這大大削弱了他在小組中的威信。經過一番無謂的爭吵之後,德國間諜小組按照計畫將攜帶的設備埋在了沙灘上,然後前往附近的長島火車站。

間諜小組的隊長喬治·約翰·達施

就在這時候,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卡倫終於跑到了海岸警衛隊的總部,氣喘吁吁地把一切向長官和盤托出,並且誠實地交出了所有的賄款。德國間諜沒有殺巡邏隊滅口、反而還塞了紅包?一開始,上級很是半信半疑,不過還是派出一支武裝巡邏隊,跟著卡倫前往現場進行勘查。就在巡邏隊和卡倫返回海灘的路上,借助黎明前微弱的光線,武裝巡邏隊的成員看見在距離沙灘不遠的海面上,赫然漂浮著一艘德國人的U型潛艇!這下子,再也沒有人懷疑卡倫了。

巡邏隊立刻潛伏起來,在德國潛艇離開海岸之後,迅速搜索了卡倫所說的那片海灘。美國人一下子就挖出了4名德國間諜埋在沙灘上的箱子,裡面裝滿了炸藥、起爆裝置、德軍軍服以及上等的德國酒!

聯邦調查局在長島海灘上發現的雷管、炸藥以及補給品

第二天中午,德國間諜登陸美國的消息傳到了聯邦調查局局長J·愛德格·胡佛的耳中,他幾乎興奮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正是胡佛施展拳腳,證明自己價值的大好機會。時任美國司法部長的法蘭西斯·貝芙麗·比德爾回憶說:“興奮的胡佛決定迅速採取行動,他決心要在間諜完成任何破壞行動之前抓住他們。”

抓捕間諜的戰術讓FBI費盡心思。向中國人民學習、讓來犯之敵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從表面上看,如果將德國間諜活動的情況公之於眾,發動群眾的力量進行搜索,這的確是一個很省時省力的戰術。但是,美國的普羅大眾是出了名的敏感,很容易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陷入全民歇斯底里之中,而目標也很有可能在獲悉消息之後隱藏起來。一旦行動失敗,胡佛和他的FBI幕僚必然要面對大眾的問責。為此,聯邦調查局必須在公眾察覺不到的情況下實施搜捕行動。胡佛決定對媒體實施新聞管制,禁止報導任何與德國間諜登陸相關的消息。儘管內部已經鬧翻了天,聯邦調查局依然不動聲色地悄悄開展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調查行動。

聯邦調查局創始人愛德格·胡佛,他的所作所為已經成為了FBI的黑歷史

4名德國間諜對此毫不知情,來到長島車站之後搭上了前往紐約城的火車。由於紐約城是美國人口的大熔爐,當地人已經習慣聽到各種各樣奇怪的口音。所以在一路上,這4名操著濃重德國口音的特工都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進城之後,他們開始揮霍“阿勃維爾”提供的84000美元行動基金——這相當於今天的100萬美元。四人先是到城裡最好的餐館飽餐一頓,然後定下了紐約城最好的酒店。按照計畫,這四個人準備在酒店房間內休養生息,等待潛艇運輸另外4名特工抵達美國。

美國人口的大熔爐——紐約,在這個類似我國一線城市的地方,你的口音再奇怪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但接下來,事情卻猶如電影《無間道》的劇情一樣,發生了180度的大回轉:團隊的領導人喬治·約翰·達施並不是真心想要為納粹賣命!在入住酒店之後的第二天,達施將團隊裡面的一名骨幹,表面上對納粹黨忠心耿耿的因斯特·彼特·柏格叫到了自己的房間。達施打開房間臨街的窗戶,從幾十米的高空俯瞰底下熙熙攘攘的大街,對柏格說:“接下來我要跟你說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不同意這件事,那麼只會有一個人活著離開這個房間,而另外一人將會飛出房間的窗戶。”

外表對納粹黨忠心耿耿的柏格,實際上他曾遭到納粹的迫害

當時,達施並不知道,柏格曾因美僑身份被納粹黨打入集中營的大牢;在從集中營裡撿回一條命之後,柏格早已對納粹黨不抱任何希望,取而代之的是對希特勒的無盡仇恨。當達施告知他叛變計畫之後,柏格當場松了一口氣,並且表示自己願意配合達施實行叛變計畫。

接下來,兩人開始為如何通過正確方式揭發自己間諜身份而發愁。直接走到聯邦調查局的辦事處,告訴值班探員自己是德國間諜?達施和柏格當然不敢冒著自己腦門吃子彈的風險幹這種危險的事。他們很快想到了另外一個方案: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的工作人員,揭發自己的間諜身份。在一處不顯眼的公共電話亭裡,達施撥通了FBI紐約辦事處的電話。在經過無數次轉接之後,一名調查局的探員終於接了電話,達施告訴這位探員:自己是潛入美國的德國特工,並且將任務的細節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達施滿懷希望地等待對方的答話——但是電話馬上被掛斷了!達施開始驚慌失措:是自己被跟蹤,設局誘捕了麼?他環視四周,但是卻沒有發現撲上前來擒拿他的德國間諜。

二戰時期,紐約城內的一處電話亭

實際上,當達施向FBI探員表明自己是德國間諜之後,他的電話就被轉接到專門處理瘋子電話的“傻子部門”,該部的探員專門接聽各種聳人聽聞的民眾來電,例如“發現狼人”“埃及豔後再世”“吸血鬼襲擊”等等等等。在電話的另一端,探員們只要隨口應付一番,最後再答上一句“如果有進一步消息我們將與您聯繫”就萬事大吉了。德國間諜剛剛上岸、就自己送上門來投案自首?對於FBI探員來說,這簡直比狼人肆虐的消息還不靠譜。

達施和柏格意識到舉報電話並沒有作用,他們決定進行最後一搏:6月19日,柏格留在旅館,穩住其他兩名德國特工,達施帶上裝滿84000元現金的手提包,坐火車到華盛頓的FBI總部親自揭發自己!不過,當達施來到FBI總部的時候,這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所有的人都在忙得四腳朝天,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要找的人已經送上門來!

達施一間接著一間辦公室地敲門:“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德國特工”。結果,就像高等院校接待聲稱解決千古數學難題的“民科”的方式一樣,他被FBI探員們當作瘋子,像個皮球一樣在各個部門之間踢來踢去。

最後,達施被帶到FBI華盛頓總部的助理局長面前,他被告知只有5分鐘時間。達施壓制住內心的不忿,把自己的故事重複了一次,結果助理局長大人只是點了點頭,朝著大門示意了一下——你出去吧!這時候,達施終於抑制不住對美國官僚主義的憤怒。他一把扯開皮包,高高舉起,84000美金頓時像流水一樣傾瀉而出!

霎那間,辦公室內所有探員都驚得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德國間諜會直接送上門來。達施終於如願以償,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時間裡接受了大量的審問,並一五一十地把計畫內容全盤托出,包括自己將要襲擊的任務目標,以及德國的戰爭工業、生產計畫以及特殊裝備等情報。達施告訴負責審問的探員,他們只是第一批前來進行破壞行動的特工,接下來還將會有更多的特工陸續抵達美國。按照“阿勃維爾”的計畫,每隔6周都會有一批新的特工抵達美國,而第二批特工現在已經在路上。

在獲得足夠的情報之後,FBI的特勤人員迅速出擊,將其餘所有德國間諜逮捕歸案。當這些間諜被扣上手銬時,他們連一次破壞任務都沒有來得及展開。6月27日傍晚,好大喜功的胡佛取消了針對媒體的新聞管制。一時間,所有美國報紙的頭版頭條赫然登出“德國間諜搭乘U艇登陸美國,聯邦調查局成功抓獲8人”。

胡佛希望借助媒體的力量,把這次事件塑造成聯邦調查局歷史上的一個神話。在新聞發佈會上,他壓下了德國間諜投誠的消息,而是把聯邦調查局大吹大擂一通,宣稱手下探員具備過人的“工作效率和敏銳直覺”­、完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偵查工作”。話說回來,能夠讓一個德國間諜大搖大擺地走入辦事處總部,並且在助理局長面前灑出84000元美金,光憑這一點也的確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由於FBI守口如瓶,媒體編輯們無法獲得更多的可靠消息,他們便充分發揮了想像力,宣稱“FBI的密探已經打入了蓋世太保的內部”!

這些消息傳到大洋彼岸,希特勒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德國情報機構已經被FBI滲透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希特勒把情報部門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結果“阿勃維爾”的幾乎所有後續任務都被取消了,除了在1944年11月進行的埃爾斯特行動之外,德國人再也沒有進行過任何針對美國本土的間諜行動。

回到美國本土,在剩餘的利用價值被胡佛榨幹之後,達施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了。7月3日,負責與達施聯繫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微笑著帶著手銬來逮捕他。達施很快被送到了監獄之中,與其餘幾名同伴關押在一起。儘管胡佛向達施宣稱,只要配合他的工作,達施就會在6個月之後獲得總統的特赦令。實際上,心狠手辣的胡佛卻有自己的一套計畫,他動用自己的私權,試圖通過修改案件記錄,竭力淡化達施等人主動投案的事實,試圖將所有的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然後向羅斯福總統申請國會榮譽勳章!

胡佛沒有得到榮譽勳章,而達施和柏格的性命卻岌岌可危。因為珍珠港事件之後,整個美國群情激奮,這8名德國特工的出現堪比點燃炸藥桶的火星,在胡佛的影響下,舉國上下人人均想把他們送上斷頭臺——不管有沒有主動投誠!

在長島上岸一個月之後,達施和他的7名同伴被送到了一個封閉的軍事法庭——這是自美國內戰以來第一次組建軍事法庭。這個法庭由7位將軍主持,沒有陪審團、沒有新聞記者、也無法上訴。經過16天的辯論以後,作為最終裁決者的美國總統羅斯福,宣判8名德國間諜都是有罪的,對應的懲罰是死刑。達施和柏格勉強收集夠了減刑的證據,他們兩人不久後減刑至30年有期徒刑。而其餘6人則被送上了電椅。

如果不是好大喜功的胡佛介入,達施和柏格的未來應該會更加精彩:按照他們所做的貢獻,達施完全應該被視為美國人的英雄,甚至有可能獲得最高級別的美國嘉獎!然而,這兩人只能在監獄中虛度光陰。戰爭結束後,聯邦調查局才在眾多壓力逼迫之下公開了派特裡斯行動的真實檔案。在杜魯門總統的努力下,達施和柏格最終減刑至6年。兩人從監獄中獲釋,並被美國政府強制遣返德國。

當越洋航班降落在德國機場的時候,達施和柏格發現自己已經流離失所:他們是兩名來自美國的罪犯,並且還是德國的叛徒。就這樣,兩人在同胞的指摘中低調地渡過了後半生。達施則勇敢地面對了這一切,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接受德國媒體的採訪,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並且希望借此能夠獲得美國總統的特赦令,但是一直未能如願。1992年達施——這位曾經轟動一時的德國特工悄然去世,享年89歲。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他依然等待著半個世紀之前,胡佛所承諾的那份特赦令。(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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