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九山村， 顧名思義， 鬱鬱蔥蔥的九座大山環抱著這個小山村。 村裡的老人都說， 這九座山就如同九條龍守護著村子， 護佑著一代又一代的村民。 大致真的是風水極佳， 村裡的人靠山吃山， 雖然貧困， 但卻安逸幸福， 病症很少。 更神奇的是， 雖然村裡的人壽命普遍較長， 但是百歲老人永遠都只有九位， 如果超過了這個數字， 不幾天其中就會有百歲老人去世， 使得百歲老人的人數維持在“九”上。
“呱呱呱……”兩聲嬰兒的啼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恭喜啦， 是個大胖小子。 ”郝老實一家樂開了花。 “恭喜啦， 是個秀美的嬌娘。
郝老實一輩子沒有什麼文化， 但卻忠厚老實， 他給兒子取名叫“九柱”， 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但是覺得和這九條龍似的的大山有了關聯， 這樣兒子能夠得到更多的庇護吧。 甄聖手是村裡的赤腳醫生， 他原來也不叫甄聖手， 但因為醫術精湛， 從鬼門關拉回了好多人的性命， 所以村裡大家都叫他“甄菩薩”。 這讓甄聖手的信鬼神的老婆覺得對菩薩不敬， 卻又無可奈何。 後來還是村裡最有文化的才鬥老師跟大家說， 甄菩薩可是“真聖手”啊！於是村裡的人也跟著才鬥老師叫起甄聖手來， 而甄聖手的本名可能連他自己都忘了。 四十多歲的甄聖手好不容易得了個姑娘， 和老婆商量了好幾晚上，
轉眼間， 九柱和白雪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 由於村子偏僻， 所以村裡的學校也只有才鬥這一個老師。 學校是才鬥老的家， 只有兩個教室。 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學生佔據其中一個教室， 四年級到六年級在另外一個教室上課。 雖然學習環境不好， 但學生們學習的熱情很高， 這讓這位敬業的鄉村教師也十分欣慰。 近年來， 由於農民除外打工的熱潮， 九柱的爸爸和著幾個鄉村漢子也出門打工了。
九柱很調皮， 卻十分懂事， 學習的時候也十分認真， 上小學五年級的他有時候還幫老師給低年級的同學授課。 白雪和九柱一個班， 五年級的白雪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樣， 長得白白淨淨， 十分秀氣。 由於同一天出生，
村裡的油菜花開了又敗。 九柱和白雪去鎮上讀初中了……去縣裡讀高中了……
“嗶嗶剝剝， 嗶嗶剝剝。 ”九柱家今天裡裡外外都是人， 縣委書記、媒體記者都來了。 郝老實坐在門檻上， 斑駁的白髮， 黝黑的面龐， 不時用乾裂的手掌不時擦過眼角。 九柱胸前掛著大紅花， 攙扶著年邁的奶奶。 在閃光燈下， 縣委書記大步走到郝老實旁邊， 扶起這個顫抖的男人， 對著鏡頭大聲說道：“老兄弟呀， 你可真厲害， 養出這麼出息的娃兒。 九柱這次拿了全市第一名， 可沒白費我們平時對你們村教育的大量投入。
“九柱出息了， 俺高興著呢。 可就怕俺耽誤了他， 俺拿不出那麼多錢供他上大學啊。 ”郝老實聲音哭出了聲。 枯瘦如柴的身子顫抖著， 他似乎想要把頭低到塵埃裡去。 九柱仍然站得直直的， 大概是在大紅花的襯托下， 他的臉顯得有些蒼白。
“原來是這個啊。 老兄弟， 你不用擔心， 九柱這孩子這麼出息， 我們政府出錢供他讀書， 我們給他交學費。 ”書記笑著對郝老實說。
“真的啊。 這…這…謝謝政府， 謝謝書記。 我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書記的大恩”說著就跪了下去， 頭重重地磕到了縣委書記錚亮的皮鞋上。
“使不得， 使不得啊， 老大哥。 只要九柱以後為國家多做貢獻就好啦。 ”書記趕緊扶起郝老實，
九柱上大學那天， 濛濛細雨中全村人都到村口來送行， 九柱母親和奶奶早已泣不成聲。 九柱看著村裡人期盼的眼光， 他突然跪下給大家磕了個頭， 然後指著那九座大山說：“都說要致富先修路， 俺以後一定要給每座山都鑿個洞， 修九條隧道， 讓大家可以坐長長的火車， 到不同的遠方去看看。 ”
“九柱有出息， 俺們都相信你。 ”村裡一位百歲老人說， 村裡的人也開始磨起了眼睛。 九柱接過父親手裡的香， 插在了地上， 然後跪下給九座大山都各磕了個響頭。 九柱站起來， 看了眼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扛起了地上的行囊。 突然， 一個白色的影子撞到了九柱懷裡， 抱了九柱一下，又趕緊跑開了。這下大家都笑了，讓九柱一定要記得回來娶白雪啊，又誇白雪是個好姑娘。九柱看著臉上紅撲撲的白雪，那一刻，他覺得白雪真漂亮，像仙女一樣漂亮。九柱的眼光和白雪的眼光撞在了一起，這讓九柱的臉燒的滾燙滾燙的，其實他心裡也早就認定白雪這個媳婦了。雨下得大了些，颯颯的風聲裡，大家的笑聲裡，九柱和白雪都笑了……
白雪高中畢業以後，考上了衛校，畢業後在鎮上的醫院裡做了護士，得到的第一份工資分成了三份，一份留作生活費，一份寄給了老父母，一份寄給了九柱，這樣的工資分配一直持續到九柱大學畢業。由於九柱的大學很遠，捨不得花車費回家，所以每年白雪過年的時候都帶著家裡的乾菜、臘肉去那個繁華而陌生的城市裡看九柱。
在九柱畢業的第二年，白雪再也沒有去過九柱所在的城市了。九柱換了好幾個城裡的女朋友，最後卻都由於九柱沒房沒車，沒了下文。在城裡工作了幾年，就像所有大學生一樣，感覺那些工作都是大材小用，懷才不遇。直到有一次見到同宿舍的舍友賈善，同樣是農村出身的舍友已經西裝革履，這讓幾乎沒有存款的九柱十分羞愧。賈善很熱情地請九柱去酒店吃飯，幾杯酒下肚，九柱終於鼓起勇氣，用玩笑的口味問賈善是怎麼發家致富的？
賈善彈了彈煙灰，翹起二郎腿，說道：“我覺得給別人打工賺錢太累了，回家自己搞了個創業。”
九柱趕緊問：“什麼創業啊？”
“靠山吃山啊，我在我們村裡辦了個磚廠，就用山上的土來燒，賺錢得很。我們村裡人也開了幾個，有錢大家賺嘛。哈哈哈。”賈善笑道。
“我們那也有幾座大山啊，我回去也可以試試。唉，但是我沒有本錢啊。”九柱皺著眉頭。
“那好辦，我可以借你點錢啊，寢室哥們嘛。”賈善喝了一口酒。
“那這可麻煩你了，賈哥。來，我們兄弟多喝幾杯。”九柱趕緊起身給賈善斟酒……
油菜花敗了又開。九柱帶著賈善回來了。九柱家殺了豬，把村裡的人都請來了。
酒桌上，九柱舉起酒杯向大家敬了杯酒，說：“以前對大家說要修九條隧道，但是這幾年來的境遇卻是十分不好，以為要違背自己的誓言。但直到我遇到我旁邊的這位賈先生，我終於找到了帶領我們村民致富的方法。來，我再敬大家一杯，謝謝大家這麼多年來對我和對我家人的照顧。我先幹為敬。”
“九柱，你一直是俺們九山村的驕傲。俺們都相信你，你說怎麼幹吧？”村裡的曾大牛站起來一口喝完了碗裡的酒，對九柱說。
“那我接下來就和大家說一下這個致富的方法。大家都知道，我們這些山裡的人，出門打工賺錢不容易，還經常被人瞧不起，甚至像吳四叔受了傷拿不到賠償。唉！所以我們一定要學會充分利用當下我們自己擁有的條件。所謂靠山吃山，我們就要靠這些山發家致富起來…”
“九柱，你倒是說怎麼整啊？”栓子搶話說道。
“栓子，就你性子急。我這不是正要說嘛。接下來我就說下我旁邊這位賈先生，他也是來自農村，就靠著他們的山發達起來，現在他們村裡的人都住著樓房呢。”九柱笑著又喝了口酒。
“真的啊？”“哎呀，我們以後也要住樓房嘛？”“哈哈”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著。
“咳”，九柱清了下嗓子，“大家聽我說，這個方法就是我們利用山上的土燒磚，自己開磚窯。而且那些山上的那些大石頭啊，樹啊都可以賣出去，這樣我們不就可以賺很多錢了。但是這個還是要先修路，我們先修一條大路通出去，用這條路運貨。這個前期的錢啊，我旁邊這位賈兄弟會出一部分，其他我們可以再去聯繫。大家覺得怎麼樣？”
“好啊，這樣好啊”、“錢都商量好了，九柱，這樣好”、“九柱，我們聽你的”……
“不行！絕對不行！”村裡的一位百歲老人說道。“這可是九條龍啊，不能動啊，不能把這些守護神賣了。”
“何祖爺誒，這現在人都不好生活了，還管山啊。而且我們這可是為村民造福呢，這樣大家才能活得更好啊，山神爺只會高興呢。我們學愚公移山啊，這樣大家出行也更方便啦。以後每家每戶都買個小轎車，想去哪去哪。”九柱笑著勸到。
“九柱啊，這不好啊，山都沒了，俺們就沒有了根基啊。而且你以前還說修九條隧道，讓俺們坐火車出去的嘛。”老人眼中已經隱隱有了水霧，聲音也顫抖起來。
“何祖爺，是我九柱沒能力，修不起這九條隧道。但是，我九柱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讓大家過得好一點，不要出門受欺負，不要再過這種苦兮兮的生活。”九柱有些生氣了。
“九柱哥，你別發火，何祖爺還不懂我們致富的路子呢。何祖爺，我們只是用一點土，又不是把整座山都賣了，山還在哩。”曾大牛趕緊上前給九柱的酒杯倒滿酒。
“對啊，何祖爺！這是為了大家好哩。為了俺們下一代不要像俺們一樣過這種日子，不要出門低聲下氣求生活啊。看俺這條腿，唉，俺沒用啊。”吳四叔哭喊起來，扔掉了那根木拐杖，坐在地上不斷捶打自己的那條殘腿。周圍的人趕緊上前安慰。
“九柱哥，這樣挖山、砍樹可是有危險的呢。我們老師說…”
九柱立馬搶過話來，“你們老師懂什麼，他又不是我們村的，而且我們會好好合計，不會發生這些不存在的危險的。我這到處拉贊助也不容易，看別人臉色，連工作都辭了，才拉來幾個贊助。還不是為了大家，希望大家有一個富足的生活，還不是為了讓大家享受下出門坐車，住樓房的感覺。這樣孩子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大家想想，這麼多年來多少孩子因為沒錢輟學。然後這些沒有讀書的娃子又走上以前的老路，出門受欺負，受白眼。我們這些農民，必須要靠自己。唉，我這可都是為了大家好。”一行眼淚順著九柱的臉流了下來。
那個說話的孩子的母親瞪了一眼那個小孩，小孩趕緊低下頭吃飯。
“何祖爺啊，俺們都敬重你，但是九柱哥都是為了大家好啊”，曾大牛環顧了在座的人一周，“大家說，你們跟著九柱哥幹嗎？反正俺跟著九柱哥幹。”
“俺也聽九柱的，九柱是為了我們好。”栓子拍著胸脯說。
“我也同意”、“同意”、“九柱，你可以好好領導我們啊”……大家都笑著附合著。
“唉，算了，九柱你一定要好好規劃啊。唉！”何祖爺擦了擦眼睛，無奈地喝了口酒。
“好！我九柱一定不會坑大家，大家跟著我九柱，我九柱有吃的，就決不會讓大家餓著。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可以過上好日子。”九柱嚴肅而莊重地說道。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大家也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備。九柱帶著外面的人用推土機推出了一條運輸的路，把從山上砍的那些樹一車車運了出去，又把建磚廠的設備、器材一車車運回來。
剛開始的時候，村裡的幾個不同意賣樹老年人會拄著拐杖去種下樹苗，他們不能阻斷年輕一輩追逐幸福生活的步伐，但是他們想為這守護他們幾千年的大山做點事情。不到一年，村裡的百歲老人去了好幾位，從未被打破的九之數，已經不復存在。可沒有人去注意，大家都忙著發家致富哩。
在九柱站在山頭上“指點江山”時，白雪回來了。九柱眼睛一下就直了，亭亭玉立的白雪在山腰上看著她，帶著淺淺的微笑，黑色長髮在風中飄揚。九柱想起來曾經那個紅撲撲的臉蛋，那個大包小包來看他的白雪，那個看著他抱著另外一個女人轉身離去的白雪。九柱覺得現在的白雪真是漂亮極了，退去了稚氣的絕代風華。他突然沖下山，抱住了白雪，他早就知道白雪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男朋友，他知道她在等他。
九柱和白雪結婚了，新婚夜，白雪問九柱是否記得她在他去上大學的時候說的話嗎？九柱抬了下眉毛，疑惑道：“你和我說話了？”
白雪倒在他懷裡，“我就知道你忘了”，複又抬起頭，望著九柱的眼睛說“我說我會一直等你。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麼，你看，我終究還是等到了你。”九柱鼻子突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九柱也是在婚禮當天才從市委書記那裡知道，原來白雪曾經把自己的工資以縣委書記名義寄給自己，還讓書記不告訴自己。哽咽的九柱更加用力地擁住了白雪，他想：他一定要一生對她好。
三年後，鬱鬱蔥蔥的大山變得光禿禿的，但是人們可沒有時間關注這個，看著手裡一疊疊鈔票，大家又開始把山上的大石頭鑿出來賣出去，把山上的鑿下的土用來燒磚。曾經的那條土路變成了更寬大的公路，變成了更平坦的水泥路，變成了更安全的高速路，九山村大變樣了。長長的車隊把從石頭、磚石一車車運了出去，又把彩電、洗衣機等物品一車車運回來。大家住上了寬敞明亮的樓房，用上了家電，甚至有些家庭都用上了小汽車。
今年油菜花又開了，黃豔豔一片，似乎暫時遮掩住了九山村的變化。“嘭”，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劃過灰濛濛的天際，今年暴雨仿佛比往年來得早些。村民們都放下手頭的工作，回到了家裡，關上了家門。一豆豆燈光在黑色的夜幕下、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孤單而沉寂，一場巨大的災難正在悄然降臨。
已經懷孕五個月的白雪今晚有些心神不寧，她想大概是因為風雨這麼大，九柱又不在家的緣故。白雪在床上躺了下來，緩緩撫摸著肚子。肚子突然傳來一陣疼痛，“寶貝兒，你又開始亂動啦”，白雪臉上滿是疼愛和期待的笑容。突然，大地仿佛狠狠地震顫了下，外面傳來一陣類似火車轟鳴或悶雷般的聲音，白雪趕緊站起來。“泥石流，是泥石流，快跑啊”一道道人聲劃破天際。黑色的夜裡是一陣嘩啦啦的聲音，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白雪趕緊踉蹌著跑出來，摔倒在家門口的階梯上，再也沒爬起來……
老人哭尋著孩子，孩子哭喊著父母，斷臂，殘肢，血流成河。頓時一個美麗寧靜的村莊，一座座齊整美麗的樓房，在瞬間化作了一座座廢墟，一片片瓦礫，一片片泥石……
待救援隊趕來時，曾經的村莊已經變成了堰塞湖，完全看不出曾經的樣子。晨光熹微中，陽光又一次灑在這片土地上，卻再也沒有清晨早起的人們，再也沒有隨風浮動的油菜花。當九柱趕到九山村時，已經是下午了，滿臉苦澀絕望的他呢喃著聽到的報導：“阜南縣發生特大泥石流，九山村被完全淹沒，當晚村子裡的人，無一生還。矮樹村、菜田村等八個村子出現超過村口人數一半的傷亡……專家說這是因為近幾年來九山村不斷砍伐樹木、鑿石挖沙引起的，這個曾經以此發家致富的山村就此走上了陌路。”
一抹殷紅色的夕陽照在堰塞湖上，那抹紅色是那樣的鮮豔，就像是被九山村村民的鮮血染紅的一樣。九柱望著曾經的村莊，重重地跪了下來，淚水和著雨水順著他的臉滴在這片埋葬他親人的土地上。九柱時而狠狠捶打著地面，時而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大哭著吼向那片堰塞湖：“都是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啊！啊！！！”……
當九柱醒來的時候，是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你醒了嗎？你好！你看得到我嗎？”護士望著床上的病人詢問著。九柱仿佛沒有聽到一樣，就只是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九號床的病人醒過來了，但叫他他沒反應。”護士對值班醫師說。
“唉，聽說他的親人都死在那場泥石流裡了，遭受了很大的打擊。年紀輕輕的，剛剛查出來得了塵肺病，怕是活不長了。你按時過來看看吧。”醫師小聲地在樓道裡對護士說。
九柱仿佛聽到了別人說什麼，但卻聽不清楚，但他也不想聽。大概是望天花板望太久了，他閉上了眼。
“九柱，你回來啦？”九柱突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那不是他記憶裡的白雪嗎？
“呵呵，九柱你在山上都睡著了，是太累了嗎？不過監工是挺累的。”白雪帶著笑望著九柱。
九柱站起來望瞭望四周，發現自己在山頭上，背面還是剛剛砍完的樹的九龍山，山下是扛樹的村民和一排排的卡車。“嗯？難道剛剛只是個夢，不過也太真實了吧？”九柱撓了撓頭。
“噗，九柱，你睡傻啦？”白雪看著他，滿眼笑意。
九柱看著白雪，想著在夢中那個溫柔可人，把自己照顧得十分周到的妻子白雪，一下就擁住了白雪，“白雪，謝謝你，謝謝你。不過你怎麼這麼傻，把工資寄給我，還用縣委書記的名義。”
“還不是怕你不要嘛，呵呵，”白雪也擁住了九柱。
“對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馬上要去做。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九柱深情地望著白雪。
“嗯，我願意。”一層紅雲浮上了白雪嬌俏的臉龐。九柱拉著白雪向山下奔去。
“緊急村員大會，請大家放下手頭的工作，帶上家屬和小孩快來廣場上集合。”村裡的廣播一遍一遍播放著九柱的聲音。
九柱站在廣場的圓臺上，拿著村裡的話筒：“謝謝大家百忙之中抽時間來參加本次的村民大會！這次我要和大家說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最近我們通過賣樹已經賺了不少錢，每家每戶也過得好了些。”
“這還是要感謝九柱哥，是你想的好方法呢。”曾大牛大聲喊道。
聽到這句“好方法”，九柱忽然想起那個夢，直直地跪在圓臺上：“是我對不住大家，對不起大家啊！”淚水順著九柱的臉滴落在這片養育他的土地上。
“九柱，你說什麼呢？你為俺們幹了這麼多事，帶領俺們發家致富，怎麼是對不起大家呢？”栓子向上前去扶起九柱。
“栓子哥，是我對不住大家。我們不能再賣樹鑿石頭了，不能了，這會毀我們大家的。”九柱大哭了起來。
“為什麼啊？”、“那不是賺錢嗎？怎麼會害俺們呢？”、“這不是為了大家好嗎？”，村民們議論紛紛。
“九柱，怎麼回事啊？你倒是和俺們大家說說啊。”吳四叔坐在輪椅上望著九柱說。
“都是我想發財想發了瘋，才想出這種渾方法。四叔啊，就像那天李家小侄子說的，這樣砍樹鑿石頭有很大的危險啊！這會使山體發生變化，可能在大雨的衝擊下產生山體滑坡、泥石流這些情況啊！大家都知道，我們九山村像是被這九座大山抱在懷裡，而我們九山村又在菜田村等好幾個村子的上面，這會把我們都埋在下面的。而且長期在我們這種小磚窯裡工作，還可能產生塵肺病等一系列病症，而這些都是花幾十萬都治不好的啊！是我對不起大家，但我們一定要立即停下來，我做牛做馬也會把大家的損失補上！”九柱不停地磕著頭，在地上留下了一塊塊血跡。
村民一片寂靜，忽然又喧鬧起來，“什麼？會產生泥石流啊？”、“這麼危險？那現在會不會發生泥石流？”、“難怪我最近呼吸不順暢”、“唉，九柱這孩子…”。
“起來吧！九柱！唉，這些山的確是動不得啊。大家聽俺這個老頭子說幾句，這些年來，你們也賺了不少，停手吧！我們不能昧著良心拿生命來賺錢啊，這樣會遭天譴的！九柱這孩子也不容易，大家也不要難為他了。”何祖爺顫抖著說道。
“九柱，你當年不是說會給我們村修九條隧道，讓我們坐火車出去瞧瞧嗎？我們會想到其他辦法來彌補的。你可是狀元呢，我們相信你！”白雪扶著九柱，給他擦著額頭上的血。
“九柱，你咋不早說呢？你說現在弄成這樣。你可不能撒手不管。”栓子看著九柱說。
“九柱哥，白雪姐說得對，俺們相信你！俺就聽你的。”曾大牛帶著哭腔說。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九柱哽咽著說，“我明天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村民們互相討論著，走回了家。山風吹過，還有些沒被砍的大樹還在風裡跳躍著，仿佛慶賀著新生。
第二天，一大早廣場上就坐滿了人，直勾勾地望著臺上的九柱。雖然頭上還綁著紗帶，但九柱卻是微笑著，一個一個看向在場的每個人，心裡想，“謝謝老天，他們都還活著。”
九柱站起來，又跪了下去，磕了十個響頭，紅色的血跡滲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帶，沾染到圓臺上。磕完後，九柱抬起頭說：“這十個頭，第一個是磕給大家的，我對不起大家。後面九個是磕給這九座山的，謝謝他們用夢境喚醒了我。昨天，我想了一整晚，想出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首先，我們肯定需要買樹苗把山填了，防止山體鬆動。所以我認為我們可以買大量的橘子樹苗，這些樹苗便宜，成長週期短，可以儘快出售；還可以從其他沒砍的山頭移些小樹過來種上，可以節約買樹苗的錢。但是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大家出大量的人力財力，甚至可能這些年賺的錢都不夠，還需要大家補上。唉，是我對不起大家。”
“九柱，這也是沒有辦法下的好辦法了。為了自己這祖祖輩輩的生活的地方，俺們一定會盡全力的。俺的腿不中用了，但俺以前也是種莊稼的好手。以前吃樹皮的日子都能過，俺們山裡人不怕苦日子。”吳四叔說道。
“對，九柱哥，俺們可以種完樹苗後去打工，俺們不怕苦。”曾大牛說。
大家臉上都苦澀地點著頭。
“謝謝大家！”九柱泣不成聲。
九柱把設備都賣了，用大家湊的錢去買了很多樹苗、肥料，全村人都出動開始種樹……
“最苦的四年已經過去了，這批果樹成熟後，大家就可以開始有收入了。我們也可以嘗試下種些其他果樹了，幸福的日子終於要來了。”九柱看著山上累累的果樹。
這是種樹的第七個年頭了，九山村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了，還被縣政府推選參加“綠色發展好榜樣——全國模範村莊”大賽，並獲得了十佳村莊之一。村子的事蹟還被環保部門作為榜樣讓全國各個村子學習。
這一年，為了運輸果樹更方便，同時也為了實現當年的承諾，九柱決定帶領全村人修一條隧道。短短三個月後，隧道就竣工了，而今天是慶祝竣工和隧道通車的日子。“劈裡啪啦，劈裡啪啦……”在鞭炮的慶祝聲裡，九柱揭開了紅布，金燦燦的四個大字——“九條隧道”出現在大家眼前。
慶祝結束後，白雪拉著九柱跑到那個他做夢的山頭上，白雪繼續往山頂上走著。九柱停下來，噙著一絲笑意望著白雪，望著這個無怨無悔陪伴他、照顧他的女人。雖然他們結婚三年了，但九柱對白雪的愛情和寵溺卻一絲沒有冷卻和減少。
白雪轉過身來，對著九柱喊道：“九柱，你要做爸爸啦！做爸爸啦！”
九柱楞了一下，嘴角立馬揚了起來，對白雪說：“孩子的媽媽，爸爸的寶貝，謝謝你！”白雪，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多年不離不棄！大山，謝謝你，謝謝你的一夢驚醒！
在一片黃豔豔的油菜花中，他帶著微笑和寵溺，看著白雪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躺在白色床單上的九柱嘴角緩緩揚了起來，“嘟嘟嘟……”
九號床的病人走了，護士用一張白色的布緩緩蓋住了他的一生。
抱了九柱一下，又趕緊跑開了。這下大家都笑了，讓九柱一定要記得回來娶白雪啊，又誇白雪是個好姑娘。九柱看著臉上紅撲撲的白雪，那一刻，他覺得白雪真漂亮，像仙女一樣漂亮。九柱的眼光和白雪的眼光撞在了一起，這讓九柱的臉燒的滾燙滾燙的，其實他心裡也早就認定白雪這個媳婦了。雨下得大了些，颯颯的風聲裡，大家的笑聲裡，九柱和白雪都笑了……白雪高中畢業以後，考上了衛校，畢業後在鎮上的醫院裡做了護士，得到的第一份工資分成了三份，一份留作生活費，一份寄給了老父母，一份寄給了九柱，這樣的工資分配一直持續到九柱大學畢業。由於九柱的大學很遠，捨不得花車費回家，所以每年白雪過年的時候都帶著家裡的乾菜、臘肉去那個繁華而陌生的城市裡看九柱。
在九柱畢業的第二年，白雪再也沒有去過九柱所在的城市了。九柱換了好幾個城裡的女朋友，最後卻都由於九柱沒房沒車，沒了下文。在城裡工作了幾年，就像所有大學生一樣，感覺那些工作都是大材小用，懷才不遇。直到有一次見到同宿舍的舍友賈善，同樣是農村出身的舍友已經西裝革履，這讓幾乎沒有存款的九柱十分羞愧。賈善很熱情地請九柱去酒店吃飯，幾杯酒下肚，九柱終於鼓起勇氣，用玩笑的口味問賈善是怎麼發家致富的？
賈善彈了彈煙灰，翹起二郎腿，說道：“我覺得給別人打工賺錢太累了，回家自己搞了個創業。”
九柱趕緊問：“什麼創業啊？”
“靠山吃山啊，我在我們村裡辦了個磚廠，就用山上的土來燒，賺錢得很。我們村裡人也開了幾個，有錢大家賺嘛。哈哈哈。”賈善笑道。
“我們那也有幾座大山啊，我回去也可以試試。唉，但是我沒有本錢啊。”九柱皺著眉頭。
“那好辦，我可以借你點錢啊，寢室哥們嘛。”賈善喝了一口酒。
“那這可麻煩你了，賈哥。來，我們兄弟多喝幾杯。”九柱趕緊起身給賈善斟酒……
油菜花敗了又開。九柱帶著賈善回來了。九柱家殺了豬，把村裡的人都請來了。
酒桌上，九柱舉起酒杯向大家敬了杯酒，說：“以前對大家說要修九條隧道，但是這幾年來的境遇卻是十分不好，以為要違背自己的誓言。但直到我遇到我旁邊的這位賈先生，我終於找到了帶領我們村民致富的方法。來，我再敬大家一杯，謝謝大家這麼多年來對我和對我家人的照顧。我先幹為敬。”
“九柱，你一直是俺們九山村的驕傲。俺們都相信你，你說怎麼幹吧？”村裡的曾大牛站起來一口喝完了碗裡的酒，對九柱說。
“那我接下來就和大家說一下這個致富的方法。大家都知道，我們這些山裡的人，出門打工賺錢不容易，還經常被人瞧不起，甚至像吳四叔受了傷拿不到賠償。唉！所以我們一定要學會充分利用當下我們自己擁有的條件。所謂靠山吃山，我們就要靠這些山發家致富起來…”
“九柱，你倒是說怎麼整啊？”栓子搶話說道。
“栓子，就你性子急。我這不是正要說嘛。接下來我就說下我旁邊這位賈先生，他也是來自農村，就靠著他們的山發達起來，現在他們村裡的人都住著樓房呢。”九柱笑著又喝了口酒。
“真的啊？”“哎呀，我們以後也要住樓房嘛？”“哈哈”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著。
“咳”，九柱清了下嗓子，“大家聽我說，這個方法就是我們利用山上的土燒磚，自己開磚窯。而且那些山上的那些大石頭啊，樹啊都可以賣出去，這樣我們不就可以賺很多錢了。但是這個還是要先修路，我們先修一條大路通出去，用這條路運貨。這個前期的錢啊，我旁邊這位賈兄弟會出一部分，其他我們可以再去聯繫。大家覺得怎麼樣？”
“好啊，這樣好啊”、“錢都商量好了，九柱，這樣好”、“九柱，我們聽你的”……
“不行！絕對不行！”村裡的一位百歲老人說道。“這可是九條龍啊，不能動啊，不能把這些守護神賣了。”
“何祖爺誒，這現在人都不好生活了，還管山啊。而且我們這可是為村民造福呢，這樣大家才能活得更好啊，山神爺只會高興呢。我們學愚公移山啊，這樣大家出行也更方便啦。以後每家每戶都買個小轎車，想去哪去哪。”九柱笑著勸到。
“九柱啊，這不好啊，山都沒了，俺們就沒有了根基啊。而且你以前還說修九條隧道，讓俺們坐火車出去的嘛。”老人眼中已經隱隱有了水霧，聲音也顫抖起來。
“何祖爺，是我九柱沒能力，修不起這九條隧道。但是，我九柱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讓大家過得好一點，不要出門受欺負，不要再過這種苦兮兮的生活。”九柱有些生氣了。
“九柱哥，你別發火，何祖爺還不懂我們致富的路子呢。何祖爺，我們只是用一點土，又不是把整座山都賣了，山還在哩。”曾大牛趕緊上前給九柱的酒杯倒滿酒。
“對啊，何祖爺！這是為了大家好哩。為了俺們下一代不要像俺們一樣過這種日子，不要出門低聲下氣求生活啊。看俺這條腿，唉，俺沒用啊。”吳四叔哭喊起來，扔掉了那根木拐杖，坐在地上不斷捶打自己的那條殘腿。周圍的人趕緊上前安慰。
“九柱哥，這樣挖山、砍樹可是有危險的呢。我們老師說…”
九柱立馬搶過話來，“你們老師懂什麼，他又不是我們村的，而且我們會好好合計，不會發生這些不存在的危險的。我這到處拉贊助也不容易，看別人臉色，連工作都辭了，才拉來幾個贊助。還不是為了大家，希望大家有一個富足的生活，還不是為了讓大家享受下出門坐車，住樓房的感覺。這樣孩子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大家想想，這麼多年來多少孩子因為沒錢輟學。然後這些沒有讀書的娃子又走上以前的老路，出門受欺負，受白眼。我們這些農民，必須要靠自己。唉，我這可都是為了大家好。”一行眼淚順著九柱的臉流了下來。
那個說話的孩子的母親瞪了一眼那個小孩，小孩趕緊低下頭吃飯。
“何祖爺啊，俺們都敬重你，但是九柱哥都是為了大家好啊”，曾大牛環顧了在座的人一周，“大家說，你們跟著九柱哥幹嗎？反正俺跟著九柱哥幹。”
“俺也聽九柱的，九柱是為了我們好。”栓子拍著胸脯說。
“我也同意”、“同意”、“九柱，你可以好好領導我們啊”……大家都笑著附合著。
“唉，算了，九柱你一定要好好規劃啊。唉！”何祖爺擦了擦眼睛，無奈地喝了口酒。
“好！我九柱一定不會坑大家，大家跟著我九柱，我九柱有吃的，就決不會讓大家餓著。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可以過上好日子。”九柱嚴肅而莊重地說道。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大家也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備。九柱帶著外面的人用推土機推出了一條運輸的路，把從山上砍的那些樹一車車運了出去，又把建磚廠的設備、器材一車車運回來。
剛開始的時候，村裡的幾個不同意賣樹老年人會拄著拐杖去種下樹苗，他們不能阻斷年輕一輩追逐幸福生活的步伐，但是他們想為這守護他們幾千年的大山做點事情。不到一年，村裡的百歲老人去了好幾位，從未被打破的九之數，已經不復存在。可沒有人去注意，大家都忙著發家致富哩。
在九柱站在山頭上“指點江山”時，白雪回來了。九柱眼睛一下就直了，亭亭玉立的白雪在山腰上看著她，帶著淺淺的微笑，黑色長髮在風中飄揚。九柱想起來曾經那個紅撲撲的臉蛋，那個大包小包來看他的白雪，那個看著他抱著另外一個女人轉身離去的白雪。九柱覺得現在的白雪真是漂亮極了，退去了稚氣的絕代風華。他突然沖下山，抱住了白雪，他早就知道白雪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男朋友，他知道她在等他。
九柱和白雪結婚了，新婚夜，白雪問九柱是否記得她在他去上大學的時候說的話嗎？九柱抬了下眉毛，疑惑道：“你和我說話了？”
白雪倒在他懷裡，“我就知道你忘了”，複又抬起頭，望著九柱的眼睛說“我說我會一直等你。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麼，你看，我終究還是等到了你。”九柱鼻子突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九柱也是在婚禮當天才從市委書記那裡知道，原來白雪曾經把自己的工資以縣委書記名義寄給自己，還讓書記不告訴自己。哽咽的九柱更加用力地擁住了白雪，他想：他一定要一生對她好。
三年後，鬱鬱蔥蔥的大山變得光禿禿的，但是人們可沒有時間關注這個，看著手裡一疊疊鈔票，大家又開始把山上的大石頭鑿出來賣出去，把山上的鑿下的土用來燒磚。曾經的那條土路變成了更寬大的公路，變成了更平坦的水泥路，變成了更安全的高速路，九山村大變樣了。長長的車隊把從石頭、磚石一車車運了出去，又把彩電、洗衣機等物品一車車運回來。大家住上了寬敞明亮的樓房，用上了家電，甚至有些家庭都用上了小汽車。
今年油菜花又開了，黃豔豔一片，似乎暫時遮掩住了九山村的變化。“嘭”，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劃過灰濛濛的天際，今年暴雨仿佛比往年來得早些。村民們都放下手頭的工作，回到了家裡，關上了家門。一豆豆燈光在黑色的夜幕下、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孤單而沉寂，一場巨大的災難正在悄然降臨。
已經懷孕五個月的白雪今晚有些心神不寧，她想大概是因為風雨這麼大，九柱又不在家的緣故。白雪在床上躺了下來，緩緩撫摸著肚子。肚子突然傳來一陣疼痛，“寶貝兒，你又開始亂動啦”，白雪臉上滿是疼愛和期待的笑容。突然，大地仿佛狠狠地震顫了下，外面傳來一陣類似火車轟鳴或悶雷般的聲音，白雪趕緊站起來。“泥石流，是泥石流，快跑啊”一道道人聲劃破天際。黑色的夜裡是一陣嘩啦啦的聲音，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白雪趕緊踉蹌著跑出來，摔倒在家門口的階梯上，再也沒爬起來……
老人哭尋著孩子，孩子哭喊著父母，斷臂，殘肢，血流成河。頓時一個美麗寧靜的村莊，一座座齊整美麗的樓房，在瞬間化作了一座座廢墟，一片片瓦礫，一片片泥石……
待救援隊趕來時，曾經的村莊已經變成了堰塞湖，完全看不出曾經的樣子。晨光熹微中，陽光又一次灑在這片土地上，卻再也沒有清晨早起的人們，再也沒有隨風浮動的油菜花。當九柱趕到九山村時，已經是下午了，滿臉苦澀絕望的他呢喃著聽到的報導：“阜南縣發生特大泥石流，九山村被完全淹沒，當晚村子裡的人，無一生還。矮樹村、菜田村等八個村子出現超過村口人數一半的傷亡……專家說這是因為近幾年來九山村不斷砍伐樹木、鑿石挖沙引起的，這個曾經以此發家致富的山村就此走上了陌路。”
一抹殷紅色的夕陽照在堰塞湖上，那抹紅色是那樣的鮮豔，就像是被九山村村民的鮮血染紅的一樣。九柱望著曾經的村莊，重重地跪了下來，淚水和著雨水順著他的臉滴在這片埋葬他親人的土地上。九柱時而狠狠捶打著地面，時而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大哭著吼向那片堰塞湖：“都是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啊！啊！！！”……
當九柱醒來的時候，是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你醒了嗎？你好！你看得到我嗎？”護士望著床上的病人詢問著。九柱仿佛沒有聽到一樣，就只是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九號床的病人醒過來了，但叫他他沒反應。”護士對值班醫師說。
“唉，聽說他的親人都死在那場泥石流裡了，遭受了很大的打擊。年紀輕輕的，剛剛查出來得了塵肺病，怕是活不長了。你按時過來看看吧。”醫師小聲地在樓道裡對護士說。
九柱仿佛聽到了別人說什麼，但卻聽不清楚，但他也不想聽。大概是望天花板望太久了，他閉上了眼。
“九柱，你回來啦？”九柱突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那不是他記憶裡的白雪嗎？
“呵呵，九柱你在山上都睡著了，是太累了嗎？不過監工是挺累的。”白雪帶著笑望著九柱。
九柱站起來望瞭望四周，發現自己在山頭上，背面還是剛剛砍完的樹的九龍山，山下是扛樹的村民和一排排的卡車。“嗯？難道剛剛只是個夢，不過也太真實了吧？”九柱撓了撓頭。
“噗，九柱，你睡傻啦？”白雪看著他，滿眼笑意。
九柱看著白雪，想著在夢中那個溫柔可人，把自己照顧得十分周到的妻子白雪，一下就擁住了白雪，“白雪，謝謝你，謝謝你。不過你怎麼這麼傻，把工資寄給我，還用縣委書記的名義。”
“還不是怕你不要嘛，呵呵，”白雪也擁住了九柱。
“對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馬上要去做。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九柱深情地望著白雪。
“嗯，我願意。”一層紅雲浮上了白雪嬌俏的臉龐。九柱拉著白雪向山下奔去。
“緊急村員大會，請大家放下手頭的工作，帶上家屬和小孩快來廣場上集合。”村裡的廣播一遍一遍播放著九柱的聲音。
九柱站在廣場的圓臺上，拿著村裡的話筒：“謝謝大家百忙之中抽時間來參加本次的村民大會！這次我要和大家說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最近我們通過賣樹已經賺了不少錢，每家每戶也過得好了些。”
“這還是要感謝九柱哥，是你想的好方法呢。”曾大牛大聲喊道。
聽到這句“好方法”，九柱忽然想起那個夢，直直地跪在圓臺上：“是我對不住大家，對不起大家啊！”淚水順著九柱的臉滴落在這片養育他的土地上。
“九柱，你說什麼呢？你為俺們幹了這麼多事，帶領俺們發家致富，怎麼是對不起大家呢？”栓子向上前去扶起九柱。
“栓子哥，是我對不住大家。我們不能再賣樹鑿石頭了，不能了，這會毀我們大家的。”九柱大哭了起來。
“為什麼啊？”、“那不是賺錢嗎？怎麼會害俺們呢？”、“這不是為了大家好嗎？”，村民們議論紛紛。
“九柱，怎麼回事啊？你倒是和俺們大家說說啊。”吳四叔坐在輪椅上望著九柱說。
“都是我想發財想發了瘋，才想出這種渾方法。四叔啊，就像那天李家小侄子說的，這樣砍樹鑿石頭有很大的危險啊！這會使山體發生變化，可能在大雨的衝擊下產生山體滑坡、泥石流這些情況啊！大家都知道，我們九山村像是被這九座大山抱在懷裡，而我們九山村又在菜田村等好幾個村子的上面，這會把我們都埋在下面的。而且長期在我們這種小磚窯裡工作，還可能產生塵肺病等一系列病症，而這些都是花幾十萬都治不好的啊！是我對不起大家，但我們一定要立即停下來，我做牛做馬也會把大家的損失補上！”九柱不停地磕著頭，在地上留下了一塊塊血跡。
村民一片寂靜，忽然又喧鬧起來，“什麼？會產生泥石流啊？”、“這麼危險？那現在會不會發生泥石流？”、“難怪我最近呼吸不順暢”、“唉，九柱這孩子…”。
“起來吧！九柱！唉，這些山的確是動不得啊。大家聽俺這個老頭子說幾句，這些年來，你們也賺了不少，停手吧！我們不能昧著良心拿生命來賺錢啊，這樣會遭天譴的！九柱這孩子也不容易，大家也不要難為他了。”何祖爺顫抖著說道。
“九柱，你當年不是說會給我們村修九條隧道，讓我們坐火車出去瞧瞧嗎？我們會想到其他辦法來彌補的。你可是狀元呢，我們相信你！”白雪扶著九柱，給他擦著額頭上的血。
“九柱，你咋不早說呢？你說現在弄成這樣。你可不能撒手不管。”栓子看著九柱說。
“九柱哥，白雪姐說得對，俺們相信你！俺就聽你的。”曾大牛帶著哭腔說。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九柱哽咽著說，“我明天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村民們互相討論著，走回了家。山風吹過，還有些沒被砍的大樹還在風裡跳躍著，仿佛慶賀著新生。
第二天，一大早廣場上就坐滿了人，直勾勾地望著臺上的九柱。雖然頭上還綁著紗帶，但九柱卻是微笑著，一個一個看向在場的每個人，心裡想，“謝謝老天，他們都還活著。”
九柱站起來，又跪了下去，磕了十個響頭，紅色的血跡滲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帶，沾染到圓臺上。磕完後，九柱抬起頭說：“這十個頭，第一個是磕給大家的，我對不起大家。後面九個是磕給這九座山的，謝謝他們用夢境喚醒了我。昨天，我想了一整晚，想出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首先，我們肯定需要買樹苗把山填了，防止山體鬆動。所以我認為我們可以買大量的橘子樹苗，這些樹苗便宜，成長週期短，可以儘快出售；還可以從其他沒砍的山頭移些小樹過來種上，可以節約買樹苗的錢。但是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大家出大量的人力財力，甚至可能這些年賺的錢都不夠，還需要大家補上。唉，是我對不起大家。”
“九柱，這也是沒有辦法下的好辦法了。為了自己這祖祖輩輩的生活的地方，俺們一定會盡全力的。俺的腿不中用了，但俺以前也是種莊稼的好手。以前吃樹皮的日子都能過，俺們山裡人不怕苦日子。”吳四叔說道。
“對，九柱哥，俺們可以種完樹苗後去打工，俺們不怕苦。”曾大牛說。
大家臉上都苦澀地點著頭。
“謝謝大家！”九柱泣不成聲。
九柱把設備都賣了，用大家湊的錢去買了很多樹苗、肥料，全村人都出動開始種樹……
“最苦的四年已經過去了，這批果樹成熟後，大家就可以開始有收入了。我們也可以嘗試下種些其他果樹了，幸福的日子終於要來了。”九柱看著山上累累的果樹。
這是種樹的第七個年頭了，九山村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了，還被縣政府推選參加“綠色發展好榜樣——全國模範村莊”大賽，並獲得了十佳村莊之一。村子的事蹟還被環保部門作為榜樣讓全國各個村子學習。
這一年，為了運輸果樹更方便，同時也為了實現當年的承諾，九柱決定帶領全村人修一條隧道。短短三個月後，隧道就竣工了，而今天是慶祝竣工和隧道通車的日子。“劈裡啪啦，劈裡啪啦……”在鞭炮的慶祝聲裡，九柱揭開了紅布，金燦燦的四個大字——“九條隧道”出現在大家眼前。
慶祝結束後，白雪拉著九柱跑到那個他做夢的山頭上，白雪繼續往山頂上走著。九柱停下來，噙著一絲笑意望著白雪，望著這個無怨無悔陪伴他、照顧他的女人。雖然他們結婚三年了，但九柱對白雪的愛情和寵溺卻一絲沒有冷卻和減少。
白雪轉過身來，對著九柱喊道：“九柱，你要做爸爸啦！做爸爸啦！”
九柱楞了一下，嘴角立馬揚了起來，對白雪說：“孩子的媽媽，爸爸的寶貝，謝謝你！”白雪，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多年不離不棄！大山，謝謝你，謝謝你的一夢驚醒！
在一片黃豔豔的油菜花中，他帶著微笑和寵溺，看著白雪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躺在白色床單上的九柱嘴角緩緩揚了起來，“嘟嘟嘟……”
九號床的病人走了，護士用一張白色的布緩緩蓋住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