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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女人代言,痛斥道貌岸然的道學家,卻最終自刎死於獄中

“思想犯”李贄華說

萬曆三十年, 即西元1602年, 李贄死於獄中, 時年七十六歲。

其時他已生無可戀, 以自刎方式結束生命, 卻並不爽利,

血流二日以歿, 飽嘗痛苦:

一日, 呼侍者薙發。 侍者去, 遂持刀自割其喉, 氣不絕者兩日。 侍者問:“和尚痛否?”以指書其手曰:“不痛。 ”又問曰:“和尚何自割?”書曰:“七十老翁何所求!”遂絕。 (明•袁中道《李溫陵傳》)

李贄的入獄, 緣起於禮部給事中張問達阿附首輔沈一貫而上疏劾奏。 在奏疏上, 張問達攻訐李贄的, 主要是兩點:一是蠱惑人心——“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 流行海內, 惑亂人心”;一是宣揚淫亂——“尤可恨者, 寄居麻城, 肆行不簡, 與無良輩遊庵院, 挾妓女, 白晝同欲。 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 至有攜衾枕而宿者, 一境如狂”。 他同時給出了解決之道:“仍檄行兩畿及各布政司將贄刊行諸書, 並搜簡其家未刻者, 盡行燒毀, 毋令貽禍後生, 世道幸甚。 ”萬曆皇帝朱翊鈞准其所奏,

以“敢倡亂道, 惑世誣民”之罪名下令捉拿李贄, 自然, 那些所謂“惑亂人心”的著作也是不能放過的, “其書籍已刊未刊者……盡搜燒毀, 不許存留。 ”

張問達對李贄的攻訐, 當然是污蔑之辭。 李贄的朋友馬經綸為其辨明得清楚:“評史與論學不同, 《藏書》品論人物, 不過一史斷耳, 即有偏僻, 何妨折衷?”“平生未嘗自立一門戶, 自設一藩籬, 自開一宗派, 自創一科條, 亦未嘗抗顏登壇, 收一人為門弟子”;而且其為人正直, “宦游二十餘年, 一介不取, 清標苦節”。 說到底, 李贄不過是“其後一著書學究, 其前一廉二千石也”。

然則一曰“惑世誣民”, 一曰“惑亂人心”, 朱翊鈞和張問達君臣為什麼必欲將李贄嚴拿治罪, 並將其著作“盡搜燒毀”而後快?無他,

因為在他們眼中, 李贄是一個危險分子。 這個已經七十六歲的老人危險在何處?他的思想。

是的, 李贄犯的是“思想罪”, 他是一個思想犯。

李贄的“思想罪”, 《四庫全書總目•別史類存目》的判詞如下:“贄書皆狂悖乖謬, 非聖無法, 惟此書(指《藏書》)抨擊孔子, 另立褒貶, 凡千古相傳之善惡, 無不顛倒易位, 尤以罪不容誅者。 其書可毀, 其名亦不足以汙簡牘, 特以贄大言欺世, 至今鄉曲陋儒, 震其虛名, 如置之不論恐貽害人心, 故特存其目, 以深曝其罪。 ”

“狂悖乖謬, 非聖無法”, 即是說, 相對於正統的思想, 他是一個“異端”。 這結論是準確的。 實際上, 李贄本人亦以異端自居——其性褊急, 其色矜高, 其詞鄙俗, 其心狂癡, 其行率易, 其交寡而面見親熱。 其與人也,

好求其過, 前不悅其所長;其惡人也, 既絕其人, 又終身欲害其人。 志在溫飽, 而自謂伯夷、叔齊;質本齊人, 而自謂飽道飫德。 分明一介不與, 而以有莘藉口;分明豪毛不拔, 而謂楊朱賊仁。 動與物迕, 口與心違。 其人如此, 鄉人皆惡之矣。 昔子貢問夫子曰:“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若居士, 其可乎哉!(《焚書•自贊》)

這樣一個“非聖無法”之人, 不入傳統作史者法眼是合乎邏輯和情理的, 李贄在《明史》無傳。 他的名字, 出現在別人的傳記中。 在耿定向的傳記末尾, 簡短地提到了兩人的交往以及李贄其人其事——“嘗招晉江李贄于黃安, 後漸惡之, 贄亦屢短定向。 士大夫好禪者往往從贄遊。 贄小有才, 機辨, 定向不能勝也。 贄為姚安知府, 一旦自去其發,

冠服坐堂皇, 上官勒令解任。 居黃安, 日引士人講學, 雜以婦女, 專崇釋氏, 卑侮孔、孟。 後北遊通州, 為給事中張問達所劾, 逮死獄中。 ”

可是, 這個不受正統思想待見的李贄, 在民間卻大受歡迎, “高明士夫, 翕然從之”, “少年高曠豪舉之士, 多樂慕之”。 用當下的話說, 李贄是輿論場上意見領袖, 是不折不扣的大V, 粉絲無數, 恰如張問達所言, 其人追隨者眾, “一境如狂”, 其書“流行海內”。 即便死後著作被官方列為禁書, “其書行于人間自若也”。

受人追捧如斯, 不是沒有理由的。 即便以今人的眼光視之, 李贄的學說和思想亦確乎有些異彩, 更何況在他的那個時代。

他打破思想的桎梏和囚籠, 提出不能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

“夫天生一人, 自有一人之用, 不待取給於孔子而後足也。 若必待取足於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焚書•答耿中丞》)又對所謂的儒家經典大加嘲諷:“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臣子極為讚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後遺前,隨其所見,筆之於書。後學不察,便謂出自聖人之口也,決定目之為經矣,孰知其大半非聖人之言乎?縱出自聖人,要亦有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闊門徒雲耳。醫藥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焚書•童心說》)

他痛斥道貌岸然的道學家,心口不一,“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

今之所謂聖人者,其與今之所謂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異耳。幸而能詩,則自稱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詩,則辭卻山人而以聖人名。幸而能講良知,則自稱曰聖人;不幸而不能講良知,則謝卻聖人而以山人稱。輾轉反覆,以欺世獲利,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且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萬之貲,經風濤之險,受辱于關吏,忍詬于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未。然必交結于卿大夫之門,然後可以收其利而遠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為商賈,則其實不持一文:稱之為山人,則非公卿之門不履,故可賤耳。(《焚書•又與焦弱侯》)

他肯定人之私欲,認為人們追求物質、權力、社會地位和名譽等各種利益實出自然:

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其秋之獲,而後治田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後治家必力。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後舉業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來矣;苟無高爵,則雖勸之必不至矣。雖有孔子之聖,苟無寇司之任、相事之攝,必不能一日安身于魯也,決矣。此自然之理,必至之符,非可以架空而臆說也。然則為無私之談者,皆畫餅之談,觀場之見,但令隔壁好聽,不管腳跟虛實,無益於事,只亂聰耳,不足采也。(《藏書•德業儒臣後論》)

李贄最為前賢不及之處,是其為女性發聲,對男女予以平等地看待:

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聖人所以周流天下,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傍觀者醜耳。(《焚書•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於今觀之,這些思想不過是常識,平平耳,在四百年前掀起驚濤駭浪,想來也是時代的關係。然而,這樣的思想,其時唯獨李贄一人心中所有麼?殊不儘然。君不見,李贄開壇講學,從者如雲;他的書籍,流行海內。此情此景,細心想來,足以證明此類的思想,“於我心有戚戚焉”者大有人在,李贄無非是道出了他們的心思而已。然則何以舉世之間,唯獨李贄突圍而出?一則關於李贄講學教書的故事,可以看出一二。

話說李贄在龍湖芝佛寺著述、講學期間,講學教書與眾不同。別的先生只收男生,他男女學生收在一起教;別人要求學生走路要輕,說話莫大聲。而李贄偏要他們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大聲讀書震天吼;別人教書專講“四書”、“五經”,李贄則專教實用的東西。教書的形式也是生活活潑,經常在課堂上出謎語。有一次,李贄出了一個謎語:

“皇帝老子去偷牛,滿朝文武做小偷;

公公拉著媳婦手,孩子打破老子頭。”

學生們猜來猜去猜不出來。後來李贄給出了謎底:“第一句‘皇帝老子去偷牛’是君不君;第二句‘滿朝文武做小偷’是臣不臣;第三句‘公公拉著媳婦手’是父不父;第四句‘孩子打破老子頭’是子不子。”

為什麼學生們找不到答案?是這個謎語太難了麼?李贄並不這麼認為,他說:“你們不是猜不著,是還沒有長這個膽量。要幹大事,就得敢破舊規矩,敢想,敢說,還要敢幹。”

久住籠中之鳥,即便鳥籠打開了,亦不敢振翅飛走;久困思想囚籠之人,漸漸地就會自我設限,不敢越雷池半步。是的,不是猜不到,而是根本不想猜,不敢猜!

真乃一針見血之論也。

2018/4/30

若必待取足於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焚書•答耿中丞》)又對所謂的儒家經典大加嘲諷:“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臣子極為讚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後遺前,隨其所見,筆之於書。後學不察,便謂出自聖人之口也,決定目之為經矣,孰知其大半非聖人之言乎?縱出自聖人,要亦有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闊門徒雲耳。醫藥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焚書•童心說》)

他痛斥道貌岸然的道學家,心口不一,“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

今之所謂聖人者,其與今之所謂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異耳。幸而能詩,則自稱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詩,則辭卻山人而以聖人名。幸而能講良知,則自稱曰聖人;不幸而不能講良知,則謝卻聖人而以山人稱。輾轉反覆,以欺世獲利,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且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萬之貲,經風濤之險,受辱于關吏,忍詬于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未。然必交結于卿大夫之門,然後可以收其利而遠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為商賈,則其實不持一文:稱之為山人,則非公卿之門不履,故可賤耳。(《焚書•又與焦弱侯》)

他肯定人之私欲,認為人們追求物質、權力、社會地位和名譽等各種利益實出自然:

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其秋之獲,而後治田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後治家必力。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後舉業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來矣;苟無高爵,則雖勸之必不至矣。雖有孔子之聖,苟無寇司之任、相事之攝,必不能一日安身于魯也,決矣。此自然之理,必至之符,非可以架空而臆說也。然則為無私之談者,皆畫餅之談,觀場之見,但令隔壁好聽,不管腳跟虛實,無益於事,只亂聰耳,不足采也。(《藏書•德業儒臣後論》)

李贄最為前賢不及之處,是其為女性發聲,對男女予以平等地看待:

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聖人所以周流天下,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傍觀者醜耳。(《焚書•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於今觀之,這些思想不過是常識,平平耳,在四百年前掀起驚濤駭浪,想來也是時代的關係。然而,這樣的思想,其時唯獨李贄一人心中所有麼?殊不儘然。君不見,李贄開壇講學,從者如雲;他的書籍,流行海內。此情此景,細心想來,足以證明此類的思想,“於我心有戚戚焉”者大有人在,李贄無非是道出了他們的心思而已。然則何以舉世之間,唯獨李贄突圍而出?一則關於李贄講學教書的故事,可以看出一二。

話說李贄在龍湖芝佛寺著述、講學期間,講學教書與眾不同。別的先生只收男生,他男女學生收在一起教;別人要求學生走路要輕,說話莫大聲。而李贄偏要他們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大聲讀書震天吼;別人教書專講“四書”、“五經”,李贄則專教實用的東西。教書的形式也是生活活潑,經常在課堂上出謎語。有一次,李贄出了一個謎語:

“皇帝老子去偷牛,滿朝文武做小偷;

公公拉著媳婦手,孩子打破老子頭。”

學生們猜來猜去猜不出來。後來李贄給出了謎底:“第一句‘皇帝老子去偷牛’是君不君;第二句‘滿朝文武做小偷’是臣不臣;第三句‘公公拉著媳婦手’是父不父;第四句‘孩子打破老子頭’是子不子。”

為什麼學生們找不到答案?是這個謎語太難了麼?李贄並不這麼認為,他說:“你們不是猜不著,是還沒有長這個膽量。要幹大事,就得敢破舊規矩,敢想,敢說,還要敢幹。”

久住籠中之鳥,即便鳥籠打開了,亦不敢振翅飛走;久困思想囚籠之人,漸漸地就會自我設限,不敢越雷池半步。是的,不是猜不到,而是根本不想猜,不敢猜!

真乃一針見血之論也。

2018/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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