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早朝亂作一團， 群臣哭喪著臉議論紛紛。
“做甚？”
皇帝撓著腦袋， 聲音被議論聲淹沒。
“做甚？”
皇帝抄起擴音器。
眾臣注意到動靜，
“陛下， 這事兒您得出面個。 ”
“這次八國爭霸賽， 都說好了放水給唐國奪冠， 我們使團殺到決賽， 結果中單瘋了， 一打五把把超神， 拉都拉不住。 ”
“兵部侍郎最後足足送了三十八個人頭都沒能輸。 要不是禮部尚書機智， 當機立斷踢了網線， 怕是3比0直接拿下......”
皇帝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唐國國主氣急吐血， 當場離開， 比賽停辦。 ”大臣語帶哭腔：“陛下， 這次我們讓唐國臉丟大了呀！”
皇帝正襟危坐：“那他們怎麼說？”
“要求由陛下親自發表聲明， 隋國中單在唐國國際邀請賽決賽中公然開掛， 證據確鑿， 七天內斬首示眾。 否則......”
大臣聲音有些發顫：
“十天后發兵， 踏平隋國。 ”
【1】
那人被押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打量著他， 他打量著皇帝。
“放肆， 陛下是你能直視的嗎？”丞相怒斥。
皇帝沒理丞相， 開始問話。
“啥名？”
“小學我當大隊長。 ”
“哪個小學？”
丞相悄悄話：“陛下， 這是選手ID。 ”
皇帝哦了一下， 轉頭又問：“這次國際邀請賽， 你知道自己的立場嗎？”
“奪冠。 ”
“奪個屁的冠！”丞相氣急敗壞：“讓你去比賽是爭第二， 決賽只是做做樣子， 重要的是巴結唐國， 你懂嗎！？”
“電子競技沒有第二。 ”
“你！”丞相語塞， 只好表水皇帝：“陛下， 此等頑劣不化之人——”
“你挺能侃呀， 你問還是朕問？”
丞相閉口。
“那你知道。 ”皇帝眯眼：“咱們這彈丸小國為了不嗝屁， 要怎麼做嗎？”
大隊長笑：“要我死。 ”
“明事理呀！”皇帝搓了搓手：“朕也是沒有辦法， 店小被人欺， 唐國捏死我們和捏螞蟻一樣簡單， 要不， 你替黎民百姓死一死唄？”
“可以， 死前我想再開幾局。 ”
“開個屁的開！”丞相又怒了：“我隋國與唐國幾十年維持的關係被你毀於一旦，
皇帝偏過頭， 平靜地直視丞相。
丞相：好嘞。
“朕答應你， 明天問斬， 唐國怎麼說， 我們怎麼做。 ”
空氣變得凝重。
“還有意見？”
丞相欠身：“不敢。 ”
“那你還呆著做甚？”皇帝懶懶道：“天下第一中單打遊戲， 朕觀摩一會兒不行？”
丞相離去。
書房內只剩皇帝和大隊長兩人。
“你聽到了嗎， 他剛才是說， 不敢。 ”
大隊長開始選英雄， 鳥都不鳥皇帝。
【2】
唐國壟斷天下電子競技各專案冠軍已經數十年。
五個人被一個人吊起來打， 這事擱誰身上都放不下面子。
小學我當大隊長於昨天正午被斬于隋國。 踢斷網線的禮部尚書獲得群臣交口稱讚， 被皇帝賜下蟒袍，
隋國， 皇宮某處地下。
皇帝：這輔助在噴朕， 大隊長你幫我噴回去。
大隊長：你怎麼不噴？
皇帝委屈：你知道我救你一條命多不容易？死刑犯也是人， 請易容師也要花錢， 請完易容師還要雇人滅口， 滅完口還要雇人去滅雇來滅易容師口的人的口——
大隊長：還打不打？
皇帝：好嘞。
大隊長：這波你先手， 我數到3， 你隨便控個脆的。
皇帝：成。
【3】
三秒後， 普通小兵慘死在皇帝大招之下， 大隊長反應敏捷， 果斷開溜。
其餘三個隊友慘死。
輔助：媽的那個頭像黃不拉幾的你到底會不會玩？
皇帝：馬有失蹄。
輔助：失你麻痹， 一分鐘一個大半小時你放了倆， 還全他媽給的小兵， 玩不玩？
皇帝怒：有種報座標？
輔助上頭：來護街豬肉鋪蔡九刀， 不來是孫子？
皇帝冷笑：你等著， 我這人有點多。
蔡九刀氣笑：我嚇得要死， 你直接派支軍隊好了， 黃不拉幾的傻逼！
一個時辰後。
來護街的人們用敬畏的眼神看著鐵甲林立的禁軍， 後者如一具具肅殺的亙古雕像， 不安的空氣如有實質般蔓延。
禁軍將豬肉鋪圍得水泄不通， 千百雙眼睛直直凝視著蔡九刀， 半個小時後才整齊劃一地散去。
蔡九刀被嚇得屎尿齊流。
【4】
宮內宮外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皇帝最近沉迷排位， 連早朝都不上了。 ”
“還有更誇張的， 豬肉鋪那蔡九刀和當今聖上對噴， 被幾百號禁軍堵了半小時門。 ”
“好像是皇帝整天大小兵......”
“哎， 本來就吃不飽飯了， 現在和唐國關係那麼僵， 這皇帝又成這樣， 我看沒幾天太平日子好過了！”
“噓......被聽到是要殺頭的。 ”
書房內。
“造反？”
“你這皇帝當黃了吧？這年頭有人造反你都不知道？”
大隊長把螢幕一橫，上面赫然是一則短語。
網癮昏君當道，現黑水山造反隊開組，目前三萬人，五萬人齊發兵，進組扣1。
皇帝：這啥？
大隊長：這個用的是互聯網思維，雲造反。
皇帝：我這搜不到呀。
大隊長：得翻牆。
【5】
早朝。
“黑水山造反一事，有哪位將軍願意前去平亂？”
皇帝仿佛放了一個飄忽不定的屁，底下打遊戲機的打遊戲機，拍卡的拍卡，聊八卦的聊八卦。
皇帝：顏愛卿，上次不是說好早朝不鬥地主的麼？
顏：哎喲皇上，您看我這記性，來來，收了收了。
皇帝正襟危坐：剛才說到黑水山造反......陳將軍，你意下如何？
陳將軍：陛下，我這兩天屁股疼。
宇遲將軍呢？
陛下，我這兩天也屁股疼。
陳將軍怒：宇遲老狗，你就不能說你腰疼腦仁疼！？
宇遲：行吧，那我腰疼。
“陛下，楊某願意前去平反，只需給我十萬兵馬，反賊不除，楊某提頭來見。”
一個年輕將領挺身出列。
皇帝：十萬有點多了吧？
楊將軍：陛下，我突然感覺乳頭有點——
皇帝：行，就十萬！
【6】
大隊長總說這個皇帝是皇帝界的恥辱，皇帝倒也不惱，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心態不錯。
大隊長：千古一帝，還整天和我打遊戲？
皇帝：曲線救國嘛。
大隊長搖頭：想要什麼，就要用命去掙。
皇帝：那如果天底下有幾條命都掙不到的東西呢？
大隊長看著汗跡斑斑的鍵盤：不信。
皇帝笑了，很淡淡的那種笑。
他說，有的。
這東西拼掉我爹，我爹的爹，我爹的爹的爹三條命，還是沒有半點能做成的感覺。
大隊長看著皇帝。
皇帝：太平盛世，千古一帝，終究只是春秋大夢。
有時候你覺得天空很大，但其實四周全是看不見的密不透風的牆。
大隊長沉默了一會兒：啥意思？
皇帝：我曾經也像你一樣，血是熱的，大把的時間，我一定能做許多我的父輩沒有做完的事。
我曾銳意進取，削藩改政。我也曾登高呼令，大浪升平。
我想把這天下的資源從那些貴族手中奪還給黎民蒼生，四年前我做過一次豪賭，決定實行新政，若是成功，父輩為天下所做的幾朝努力便會兌現。
大隊長靜靜看著這個在自己面前不再稱朕的男人，他說話間眼神中如有火光閃動。
大隊長：後來呢？
皇帝：我最信任的臣下背叛了我，我被貴族集團架空，現在和你打遊戲。
皇帝攤手：我輸了，翻不了盤了。
大隊長沉默。
皇帝：別看我整天懶懶散散的樣子，他們對我還是放心不下，整天想著怎麼把我屁股從那張椅子上挪下去呢。
大隊長面對電腦螢幕：所以，就這樣了？
“遇到你以前，就這樣了。”
大隊長回頭。
“你不一樣，你的血還是熱的，看到你，我能看到當年的自己。”
皇帝選了英雄，他最喜歡的劍客。
他轉頭一笑：
“所以我不是說了，曲線救國嘛。”
【7】
皇帝說出又要改政的時候，陛前不少大臣都在冷笑。
這皇帝腦子可能是方的，嫌四年前那招棋還不夠壞，自己死得還不夠快。
大臣們笑眯眯：陛下？這次是改科舉，還是修運河呐？
皇帝：都不，這次我想發展電子競技。
大臣們面面相覷，發展電子競技好啊，這皇帝本來就聲名狼藉，再來這麼一出，下臺不是名正言順？
大臣：陛下英明！
【8】
書房內，又是這兩人。
皇帝：想不想奪冠？
大隊長：很想。
皇帝：這一次的事情引起他們學乖了，下次的五人代表隊裡應該都是乖茬，得想辦法把你調包上去。
大隊長：這樣的話，你......
皇帝：我早晚會死，倒是你想想清楚，奪冠後你的水準會暴露身份。
大隊長搖搖頭：遊戲是我的全部。
要麼贏，要麼死。
皇帝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對了，皇帝說，我最近選了個電競尚書，配一千禁衛軍。
大隊長抬頭。
皇帝拍了拍手。
蔡九刀手捏著褲縫，邁著小碎步進來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喜歡有血性的人，好好幹。”
【9】
出外平反的楊將軍始終沒有回來。
畢竟要平的反越來越多，造反的隊伍像地鼠一樣接連冒出，手速再快也敲不過來。
八國實力最弱的隋國，此時一片祥和。
全民電競的時代開啟了。
吃不飽穿不暖沒事，有遊戲就成了。
大臣1：史書有雲，娛樂至死，亡國不遠了。
大臣2：你少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楊將軍......哦不，楊帝這番許諾給你什麼官位來著？
大臣1：哎，不值一提。
大臣3：這皇帝沒搞這麼一出還能多活幾年，現在我們倒是名正言順。
大臣4：別這麼說，人家以前上朝可是天天把千古一帝掛在嘴邊的。
大臣5：你學起來最像，再來一個？
大臣4手叉腰，抬頭，環視大臣1235.
他輕咳一聲，昂首挺胸，歪嘴模仿：
“朕要做千古一帝。”
群臣笑彎了腰。
【10】
蔡九刀，能達到與大隊長同在一局水準，便足以證明他的遊戲水準。
此人擔任電競大臣後更加沒日沒夜苦練技術，終於在人前被稱為隋國第一中單。
在眾人倡議聲中，他將成為代表隋國出戰國際邀請賽的五人之中的一個，位置是中單。
皇帝：小九九，你幹得不錯。
蔡九刀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謬贊。
皇帝：想奪冠嗎？
蔡九刀抱拳：臣必力爭第二！
皇帝：電子競技沒有第二。
蔡九刀愣住，片刻後眼中光芒閃轉，隨後卻又猶豫起來。
“陛下，若贏了唐國，怕是……”
“朕只問你，想不想奪冠。”
蔡九刀咬著牙齒，重重下跪。
“陛下，我是一個玩遊戲的，做夢都想著奪冠。”
“唐國實力雖強，但臣願意——”
皇帝擺手：不是你。
蔡九刀愕然。
皇帝向角落處的大隊長一指。
“是他。”
“記得不，我們對罵那天，他一人一劍殺穿你們五個。”
蔡九刀不可能認不出大隊長的臉。
那個讓整個唐國蒙羞的人，那個因“作弊開掛”草草結束的傳說。
蔡九刀的表情巨變。
自己似乎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東西。
“九九，除了他，沒有人能做到了。”
“我要你和他調包。”
大隊長的鍵盤聲戛然而止。
蔡九刀的額頭上沁出汗珠。
他咬牙，抬頭：
“陛下，誰打得最好，不試試怎麼知道？”
“小學我當大隊長，你敢不敢和我Solo？”
大隊長表情沒有波動：好。
蔡九刀：我輸了，就由你替我去比，若我贏了呢？
皇帝歎了口氣。
大隊長頭也不回，只是擺了擺手。
“遊戲是我的全部。”
“你贏我，我就死。”
大競二年。
軍力衰微，朝政已廢，起義不斷，國已不國。
其餘國家一致認為已經到此地步的隋國可能無心參加國際邀請賽了。
想到去年那個似真似假的神話，他們覺得有些惋惜。
隋國，皇都。
離別之際，蔡九刀領著一千兵馬向皇帝辭行。
皇帝：想好了？
蔡九刀：隊長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此行我是他的盾，一定護他周全。
皇帝：您噴我那天被嚇得不輕吧？就不怪我？
蔡九刀：恕我直言，你確實菜。
皇帝：哪樣菜？
蔡九刀：哪樣都菜，打遊戲，做皇帝，再給我個機會我還是往死裡噴你。
皇帝微笑。
蔡九刀跪下：但你是個好皇帝，我蔡九刀對你心服口服。
皇帝：你說，朕這次還會空大嗎？
蔡九刀沒有回答，眼神向遠處投去。
路的盡頭，一人戴斗笠，靜立風中。
蔡九刀：不管空不空大。
“陛下，你還要做千古一帝。”
“我們回來前，你不能死。”
皇帝沒有回答，他站上一塊石頭，背後是頹敗荒廢的皇宮後門。
他衣袂飄飄，負手而立，眼神投向比蔡九刀更遠的地方。
江山如畫。
這一刻的皇帝，在蔡九刀眼中宛若神明。
“陛下，有那麼點感覺了！”
皇帝回頭，燦爛一笑：
“別他媽逼逼了。”
“再不走就被發現了。”
【11】
沒錯，這支由蔡九刀率領的電競使團以平反名義，瞞著朝廷偷偷出征。
這是第三天，距離唐國只剩半天不到的路程。
蔡九刀與蒙著面的隊長策馬共驅。
若是此刻有人揭下隊長的斗笠，會發現這兩人的面容是一摸一樣。
蔡九刀：隊長，咱倆是不是還有話沒說開？
隊長：哦？
蔡九刀：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防備，出宮前是，現在更是。
隊長：我沒死這件事，除了我和他，知道的人只有兩個。
蔡九刀：還有一個？
隊長：世代絕對忠誠的一個影侍，易容這些事都是他來完成。
蔡九刀：哦，你不放心我。
隊長：你很不甘心。
蔡九刀：對。
蔡九刀勒馬。
全軍勒馬。
身體失衡的瞬間，他看見蔡九刀推在自己胸前的手，看見他眼中的笑意。
應該是在嘲笑自己吧。
自己除了玩遊戲，只是一個廢物。
那個男人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又給予了自己一切，說起來，還沒好好謝過他。連句陛下都沒叫過。
只是，想要奪一次冠，僅此而已。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的腦袋變得沉重無比，墜向地面。
這就是自己的末路了嗎？
可笑。
【12】
皇帝寢宮，破敗的花園內。
皇帝左手拿著水壺，右手提著剪刀，很久沒有運動了，修花這樣簡單的活計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父親常對自己說，修花如修心。
許多事情，急不來。
他放下剪刀，抹去汗水，席地一坐。
或許，自己確實輸在太急了，急於把一切都奪回自己的手中，急於向天下去證明，自己本該是千古一帝。
可輸了就是輸了，四年前那一手，一朝落錯便是一生。
他是皇帝，犯錯的代價他再清楚不過，自己早該死了。千古一帝，永遠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了。
身後不知何時鐵甲林立。
皇帝：楊將軍真是年輕有為，帶出去十萬，帶回來二十萬。是塊做皇帝的好料呀。
楊將軍：楊某不敢，論年輕有為，誰敢與當年的陛下相提並論？整個開隴貴族幾乎就要在陛下的手筆前全軍覆沒呐。
皇帝笑：承讓承讓，不提也罷。
楊將軍：陛下也著實是關心電競事業，江山社稷成了這個模樣，還有閒心秘密派兵去唐國參賽？
皇帝：煩的呀，這都被你發現了。
楊將軍：知道當年你為什麼失敗嗎？
皇帝眯眼撚花。
楊將軍：知道你為什麼做不成千古一帝嗎？
皇帝睜眼。
楊將軍：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上次也是，這次也是。我也是，蔡九刀也是。
“永遠不要小看，一個人的野心。”
【13】
大競二年的最後一天，時值正午當空的春季，柳絮飄飛。
無數士兵，文臣，武將圍在一處，竊竊私語。
“這個劍客太菜了。”
“這刀都漏，哎喲看不下去了。”
“靠，又空大了。”
楊將軍托腮站在皇帝身後，聽著身後蒼蠅般的嗡嗡細語，顯然有些不耐。
楊將軍：陛下這是最後一把，尊重點可以？
皇帝：楊將軍，朕這走位，優秀？
楊將軍豎起大拇指：風騷，刁鑽！
話音剛落，螢幕暗了下來，上書兩個巨大的紅字。
敗北。
楊將軍：陛下，是您這英雄沒選好，楊某雖然玩得不多，但還是知道劍客這個英雄太脆了。
皇帝：楊將軍，可我偏偏最喜歡劍客這個英雄，一人兩劍，不動則已，動則必殺。
皇帝朗聲一笑：是我打得不好，九九說得對，我太菜了。
楊將軍笑而不語。
他放開滑鼠鍵盤，起身，撣了撣衣服。
“影侍，算了，都結束啦。”
話音剛落，僅僅距皇帝身側數尺之地出現了一個人，眾人皆是猛退一步，先前竟無一人發覺他的存在。
而此刻那人頭向一側歪曲，竟已是死去了。
窗外，一隻白鴿無聲飛出。
皇帝又撣了撣衣服。
眾人臉色再變，又猛退一步。
皇帝面對神色驚駭的眾人，又笑了。
“放心吧，這次沒花樣了。”
眾人驚疑不定。
皇帝緩步上前，找了塊大點的石頭，挺身負手而立。
無人敢上前。
過了很久，皇帝轉了轉發酸的腿。
“你們到底開不開怪？”
【14】
隊長在馬背上被顛醒。
灼眼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兩邊的風景飛速褪去，前方是兩個策馬的背影。
“我這是......”
隊長晃了晃腦袋，差點墜馬，幸虧及時穩住。
騎手1：我靠你能不能上點心，這再一摔我們可能被九爺砍死吧。
騎手2回頭：你沒事吧？
隊長迷迷糊糊。
騎手2：哎，兄弟，對你不住。山崖下面的床墊彈簧突然就蹦了，沒接住。
騎手1：九爺安排我們在底下接應你的，我們排練了九遍，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
騎手2：我說了要試別拿死兔子，找塊木板也好啊。
騎手1：你閉嘴會死嗎？
隊長理了理思路，曉得了個大概。
“他為什麼要.......”
騎手1接話：計畫暴露，楊將軍知道你還沒死，九爺假裝被買通，來了這麼一出。
隊長點頭，這小夥子語言表達能力優秀。
騎手2補充：快到目的地了，進茅房以後聽到有人敲門就出來，出來以後記住，你是蔡九刀。代表隋國去打中單。
隊長：蔡九刀怎麼忽悠那姓楊的？
騎手1：你還是被除，但比賽接著打，爭出第二以後給唐國跪下，挽回上一屆的形象，同時代表那姓楊的給唐國主打個招呼，坐龍椅的換人了。
騎手2：到了。
這是一處小驛站，茅坑規模不小，他們在後門，牆上有個洞。
隊長進茅坑。
茅坑中，蔡九刀見隊長進來，將一張紙片丟入茅坑。
【15】
隊長：扔了什麼？
蔡九刀：草紙。
隊長：你便秘？
蔡九刀：為何？
隊長指了指蔡九刀眼睛：紅的。
蔡九刀：最近上火。
蔡九刀轉移話題：前面就是唐國，準備好沒有？
隊長點頭。
“那我走了。”蔡九刀沖水。
“你去哪？”
“躲著，保證你打完比賽。”
隊長看著他鑽洞的背影，還是問道：
“為什麼？”
蔡九刀沒回頭。
隊長看到，他扶住牆的拳頭，捏得很緊。
“因為我做不到，因為你比我強，因為我想隋國奪冠。”
蔡九刀忽然回頭，雙目通紅。
“唐國很強 ，其餘四人在決賽時候都會放水，你能贏嗎？”
蔡九刀忽然跪下。
“一定要贏，求你了。”
“只有你可以，我不行的，我就不行......”
他緊緊抓住隊長的肩膀。
隊長按住他的手。
“我怎麼會輸。”
16
蔡九刀離去了。
他終究沒能說出口，說出被沖走的那張紙條上的內容。
陛下已死。
【17】
眾國不太服氣，這個分分鐘就要嗝屁的隋國，怎麼電競還這麼強。
輕鬆殺到第二。
由於去年作弊門的緣故，這次的所有硬體都做了反作弊處理。但深知真相的唐國並沒有閑著，國家加大了投入。
本就是電競最強國，今年經過更加殘酷競爭選拔出的五人，沒有國家會懷疑他們的實力。
隊長身邊的四個人覺得蔡九刀今天有些奇怪，說是奇怪，其實是從未見到他這種專注到可怕的眼神。
可能是比賽的關係吧，可已經第二了，還那麼緊張幹什麼呢。
決賽開始時，隊長看著其餘四人明顯放水的陣容，突然笑了。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
熱血沸騰的感覺，棋逢對手的感覺。
好像，還能再變強一點。
開始吧。
【18】
龍椅上，楊將軍始終在回味皇帝臨死前最後那句話的含義。
“你說得對，永遠不要小看一個人的野心。”
他想著想著咧嘴傻笑，哦，原來是這個意思。
就是單純對自己表示一下尊敬罷了，何必想那麼複雜。
一人連滾帶爬沖了進來。
“陛下，一比零了！”
楊將軍挪了挪屁股，好讓龍椅散熱均勻一些，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手下這種冒冒失失的樣子，會讓自己產生一種事情失控了的錯覺。
“嗯，你等下用演技和送出的人頭數加權平均一下，得分最高的有賞。”
“陛下......”
來人戰戰兢兢。
“是我們打唐國一比零......”
楊將軍猛地站起。
與此同時，一人前空翻七百二十度接滾地來到他的面前。
“陛下......”
“那一千先帝......昏君的電競衛軍，現在把賽場大門護得水泄不通！我們沖不進去！不知裡面是何情況！”
楊將軍終於想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那蔡九刀......”
“對，蔡九刀！就是那個蔡九刀！”
探子說話帶著哭腔。
“陛下，那個蔡九刀——”
“他殺瘋了！”
【19】
望著二比零的比分，唐國國主的臉色宛如在等煙雨。
這個中單，仿佛一年前被斬首的那個天才，那個讓整個唐國在一年中抬不起頭的幽靈。
不，遠還比一年前可怕。一年前他的四個隊友送人頭還送得出藝術感和演技感，現在任憑一個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在送。
但為什麼，唐國國主心中一顫，自己心中沒有了那股強烈的羞恥感，看著螢幕上那個不斷躍動的人影，他只覺震撼。
原來遊戲，可以玩到這種地步。
第三局，中單選出劍客的時候，他的隊友都松了口氣。二比三的話還不算太糟，這傢伙終於還是回頭了。
隊長選出這個英雄的時候，腦中滿滿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個整天說要做千古一帝，卻眼中如死灰一樣的男人。
那個菜到沒邊，受了氣還要和一個普通百姓找場子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偏偏是個皇帝，偏偏喜歡玩這個被公認弱到不行的英雄。
他的臉上掛著一層閃亮的汗珠。
他和那個男人一樣，都不想躲了。
伴隨撕裂般的痛楚，面具被揭去，全場陷入一片寂靜。
那個本該被斬首的少年，操刀著手持雙刃的劍客，走出起始點。
【20】
蔡九刀摳著鼻屎，感覺人生真是奇妙。
自己本來一個豬肉鋪的網癮少年，居然能被宮廷最強的禁軍列陣相待。
還是兩次。
“蔡九刀，你夥同那個昏君謀出這場彌天大謊，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蔡九刀懶洋洋地繼續摳鼻屎。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自己人也不少。
電競衛軍，字面意思，都是網癮少年被父母派來參軍的。
網癮少年有一個共同點，國家可以滅，遊戲必須贏。
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們身後，有一個男人在為一個國家，為一個君主孤軍奮戰。
“蔡九刀，倒數三秒。”
“三！”
“二！”
“一！”
蔡九刀的鼻屎在空中被拋出一條晶瑩的弧線，向遠空飛去。
兩把菜刀裹挾千鈞之勢，被他置於身前。
“永遠不要去阻攔——”
他笑。
“一個男人的夢想！”
【21】
他是影子，他是煙霧，他是無處不在的幽靈。
十個劍客九個菜，剩下一個是變態。
此戰之後，坊間流傳出這樣一句名言。
四個隊友再也看不下去了。
“再殺，我們都完了！”
隊長已經汗如雨下，強如他這般，連續三把的酣戰也已經接近了注意力和體力的極限。
“完什麼？”
“你這樣殺，唐國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我們都得死啊！”
“哦，得死。”隊長咧嘴：“那你們來幹什麼的？”
“我來告訴你們。”為了集中注意力，隊長站了起來。
“不贏比賽，我才會死。”
“你們是來幹什麼的？開開心心拿個第二，和比自己弱的冠軍握手，旅遊逛街，結束，回國。”
“你們也就這樣了，永遠就這樣了，別人告訴你第二夠了，你們也騙自己，是啊，第二夠了。不是我打不過，只是因為有人告訴我第二就夠了。”
“開什麼玩笑，就憑你們這些垃圾，認真起來也打不過他們！”
“所以我比你們強，比你們加起來都要強，比你們加起來一起送都要強，所以我是神！”
“所以，我會名垂青史，我死後會成為讓後世仰望的中單，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而你們，只配做我的墊腳石，只配做一堆垃圾！”
隊長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他的目光開始遊移。
到極限了。
“我要贏，我必須要贏，我和你們不一樣！”
僅僅一個走位失誤，五人瞬間將他擊殺。
隊長喘氣，精神有些渙散。
一個隊友看著那個奮戰的背影，忽然低頭。
“我也不想這樣......都是他們逼我的。”他抬頭，眼中滿是不甘：“我也想要奪冠啊！”
他哆哆嗦嗦，把手慢慢放回滑鼠鍵盤。
“這可是......要被滅國的啊......”
其他隊員這樣喃喃說著，手卻也不受控制般回到鍵盤。
隊長笑了，那個隊員忽然也笑了：
場外，血流滿面的蔡九刀揮出最後一斧，單膝跪地，咧嘴笑了：
“電子競技沒有滅國。”
【22】
這個曾經對自己說，要做千古一帝的男人，孤墳落在城外，上面只堆著幾行煙柳。
隊長和蔡九刀沉默著把金獎盃埋下。
“你知道嗎？奪冠那天，唐國主問我要不要為他打比賽。”
隊長開口。
“好事啊，這下你可以無拘無束打遊戲了。”蔡九刀道：“那國主脾氣真是陰晴不定，這次居然啥也沒發作，還派了大陣仗把我們送回來。那姓楊的著實是松了一口氣，聽說本來都嚇尿了。”
隊長笑了笑，輕輕搖頭。
“我告訴他，不打了。”
蔡九刀愕然：“為什麼？”
“挺奇怪的，在我這種人身上，居然會出現忠義這種感情。”
他俯首，緩緩跪下。
在此之前，他從未對這個男人下跪過。
“陛下，您還真是了不得呀。”
冠軍的金色獎盃可以刻字，那天唐國主問他，想刻什麼。
隊長想了想，他說就刻四個字吧。
千古一帝。
【23】
唐國主最近又不開心了。
“朕想不通，央央唐國何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群臣齊刷刷搖頭：“不曾！”
唐國主越想越氣，拍案坐起。
“滅隋國！”
（圖源PiKA (@kai9464)，文章作者邱雷蘋，本文2017-05-06於腦洞故事板發佈）
”書房內。
“造反？”
“你這皇帝當黃了吧？這年頭有人造反你都不知道？”
大隊長把螢幕一橫，上面赫然是一則短語。
網癮昏君當道，現黑水山造反隊開組，目前三萬人，五萬人齊發兵，進組扣1。
皇帝：這啥？
大隊長：這個用的是互聯網思維，雲造反。
皇帝：我這搜不到呀。
大隊長：得翻牆。
【5】
早朝。
“黑水山造反一事，有哪位將軍願意前去平亂？”
皇帝仿佛放了一個飄忽不定的屁，底下打遊戲機的打遊戲機，拍卡的拍卡，聊八卦的聊八卦。
皇帝：顏愛卿，上次不是說好早朝不鬥地主的麼？
顏：哎喲皇上，您看我這記性，來來，收了收了。
皇帝正襟危坐：剛才說到黑水山造反......陳將軍，你意下如何？
陳將軍：陛下，我這兩天屁股疼。
宇遲將軍呢？
陛下，我這兩天也屁股疼。
陳將軍怒：宇遲老狗，你就不能說你腰疼腦仁疼！？
宇遲：行吧，那我腰疼。
“陛下，楊某願意前去平反，只需給我十萬兵馬，反賊不除，楊某提頭來見。”
一個年輕將領挺身出列。
皇帝：十萬有點多了吧？
楊將軍：陛下，我突然感覺乳頭有點——
皇帝：行，就十萬！
【6】
大隊長總說這個皇帝是皇帝界的恥辱，皇帝倒也不惱，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心態不錯。
大隊長：千古一帝，還整天和我打遊戲？
皇帝：曲線救國嘛。
大隊長搖頭：想要什麼，就要用命去掙。
皇帝：那如果天底下有幾條命都掙不到的東西呢？
大隊長看著汗跡斑斑的鍵盤：不信。
皇帝笑了，很淡淡的那種笑。
他說，有的。
這東西拼掉我爹，我爹的爹，我爹的爹的爹三條命，還是沒有半點能做成的感覺。
大隊長看著皇帝。
皇帝：太平盛世，千古一帝，終究只是春秋大夢。
有時候你覺得天空很大，但其實四周全是看不見的密不透風的牆。
大隊長沉默了一會兒：啥意思？
皇帝：我曾經也像你一樣，血是熱的，大把的時間，我一定能做許多我的父輩沒有做完的事。
我曾銳意進取，削藩改政。我也曾登高呼令，大浪升平。
我想把這天下的資源從那些貴族手中奪還給黎民蒼生，四年前我做過一次豪賭，決定實行新政，若是成功，父輩為天下所做的幾朝努力便會兌現。
大隊長靜靜看著這個在自己面前不再稱朕的男人，他說話間眼神中如有火光閃動。
大隊長：後來呢？
皇帝：我最信任的臣下背叛了我，我被貴族集團架空，現在和你打遊戲。
皇帝攤手：我輸了，翻不了盤了。
大隊長沉默。
皇帝：別看我整天懶懶散散的樣子，他們對我還是放心不下，整天想著怎麼把我屁股從那張椅子上挪下去呢。
大隊長面對電腦螢幕：所以，就這樣了？
“遇到你以前，就這樣了。”
大隊長回頭。
“你不一樣，你的血還是熱的，看到你，我能看到當年的自己。”
皇帝選了英雄，他最喜歡的劍客。
他轉頭一笑：
“所以我不是說了，曲線救國嘛。”
【7】
皇帝說出又要改政的時候，陛前不少大臣都在冷笑。
這皇帝腦子可能是方的，嫌四年前那招棋還不夠壞，自己死得還不夠快。
大臣們笑眯眯：陛下？這次是改科舉，還是修運河呐？
皇帝：都不，這次我想發展電子競技。
大臣們面面相覷，發展電子競技好啊，這皇帝本來就聲名狼藉，再來這麼一出，下臺不是名正言順？
大臣：陛下英明！
【8】
書房內，又是這兩人。
皇帝：想不想奪冠？
大隊長：很想。
皇帝：這一次的事情引起他們學乖了，下次的五人代表隊裡應該都是乖茬，得想辦法把你調包上去。
大隊長：這樣的話，你......
皇帝：我早晚會死，倒是你想想清楚，奪冠後你的水準會暴露身份。
大隊長搖搖頭：遊戲是我的全部。
要麼贏，要麼死。
皇帝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對了，皇帝說，我最近選了個電競尚書，配一千禁衛軍。
大隊長抬頭。
皇帝拍了拍手。
蔡九刀手捏著褲縫，邁著小碎步進來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喜歡有血性的人，好好幹。”
【9】
出外平反的楊將軍始終沒有回來。
畢竟要平的反越來越多，造反的隊伍像地鼠一樣接連冒出，手速再快也敲不過來。
八國實力最弱的隋國，此時一片祥和。
全民電競的時代開啟了。
吃不飽穿不暖沒事，有遊戲就成了。
大臣1：史書有雲，娛樂至死，亡國不遠了。
大臣2：你少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楊將軍......哦不，楊帝這番許諾給你什麼官位來著？
大臣1：哎，不值一提。
大臣3：這皇帝沒搞這麼一出還能多活幾年，現在我們倒是名正言順。
大臣4：別這麼說，人家以前上朝可是天天把千古一帝掛在嘴邊的。
大臣5：你學起來最像，再來一個？
大臣4手叉腰，抬頭，環視大臣1235.
他輕咳一聲，昂首挺胸，歪嘴模仿：
“朕要做千古一帝。”
群臣笑彎了腰。
【10】
蔡九刀，能達到與大隊長同在一局水準，便足以證明他的遊戲水準。
此人擔任電競大臣後更加沒日沒夜苦練技術，終於在人前被稱為隋國第一中單。
在眾人倡議聲中，他將成為代表隋國出戰國際邀請賽的五人之中的一個，位置是中單。
皇帝：小九九，你幹得不錯。
蔡九刀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謬贊。
皇帝：想奪冠嗎？
蔡九刀抱拳：臣必力爭第二！
皇帝：電子競技沒有第二。
蔡九刀愣住，片刻後眼中光芒閃轉，隨後卻又猶豫起來。
“陛下，若贏了唐國，怕是……”
“朕只問你，想不想奪冠。”
蔡九刀咬著牙齒，重重下跪。
“陛下，我是一個玩遊戲的，做夢都想著奪冠。”
“唐國實力雖強，但臣願意——”
皇帝擺手：不是你。
蔡九刀愕然。
皇帝向角落處的大隊長一指。
“是他。”
“記得不，我們對罵那天，他一人一劍殺穿你們五個。”
蔡九刀不可能認不出大隊長的臉。
那個讓整個唐國蒙羞的人，那個因“作弊開掛”草草結束的傳說。
蔡九刀的表情巨變。
自己似乎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東西。
“九九，除了他，沒有人能做到了。”
“我要你和他調包。”
大隊長的鍵盤聲戛然而止。
蔡九刀的額頭上沁出汗珠。
他咬牙，抬頭：
“陛下，誰打得最好，不試試怎麼知道？”
“小學我當大隊長，你敢不敢和我Solo？”
大隊長表情沒有波動：好。
蔡九刀：我輸了，就由你替我去比，若我贏了呢？
皇帝歎了口氣。
大隊長頭也不回，只是擺了擺手。
“遊戲是我的全部。”
“你贏我，我就死。”
大競二年。
軍力衰微，朝政已廢，起義不斷，國已不國。
其餘國家一致認為已經到此地步的隋國可能無心參加國際邀請賽了。
想到去年那個似真似假的神話，他們覺得有些惋惜。
隋國，皇都。
離別之際，蔡九刀領著一千兵馬向皇帝辭行。
皇帝：想好了？
蔡九刀：隊長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此行我是他的盾，一定護他周全。
皇帝：您噴我那天被嚇得不輕吧？就不怪我？
蔡九刀：恕我直言，你確實菜。
皇帝：哪樣菜？
蔡九刀：哪樣都菜，打遊戲，做皇帝，再給我個機會我還是往死裡噴你。
皇帝微笑。
蔡九刀跪下：但你是個好皇帝，我蔡九刀對你心服口服。
皇帝：你說，朕這次還會空大嗎？
蔡九刀沒有回答，眼神向遠處投去。
路的盡頭，一人戴斗笠，靜立風中。
蔡九刀：不管空不空大。
“陛下，你還要做千古一帝。”
“我們回來前，你不能死。”
皇帝沒有回答，他站上一塊石頭，背後是頹敗荒廢的皇宮後門。
他衣袂飄飄，負手而立，眼神投向比蔡九刀更遠的地方。
江山如畫。
這一刻的皇帝，在蔡九刀眼中宛若神明。
“陛下，有那麼點感覺了！”
皇帝回頭，燦爛一笑：
“別他媽逼逼了。”
“再不走就被發現了。”
【11】
沒錯，這支由蔡九刀率領的電競使團以平反名義，瞞著朝廷偷偷出征。
這是第三天，距離唐國只剩半天不到的路程。
蔡九刀與蒙著面的隊長策馬共驅。
若是此刻有人揭下隊長的斗笠，會發現這兩人的面容是一摸一樣。
蔡九刀：隊長，咱倆是不是還有話沒說開？
隊長：哦？
蔡九刀：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防備，出宮前是，現在更是。
隊長：我沒死這件事，除了我和他，知道的人只有兩個。
蔡九刀：還有一個？
隊長：世代絕對忠誠的一個影侍，易容這些事都是他來完成。
蔡九刀：哦，你不放心我。
隊長：你很不甘心。
蔡九刀：對。
蔡九刀勒馬。
全軍勒馬。
身體失衡的瞬間，他看見蔡九刀推在自己胸前的手，看見他眼中的笑意。
應該是在嘲笑自己吧。
自己除了玩遊戲，只是一個廢物。
那個男人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又給予了自己一切，說起來，還沒好好謝過他。連句陛下都沒叫過。
只是，想要奪一次冠，僅此而已。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的腦袋變得沉重無比，墜向地面。
這就是自己的末路了嗎？
可笑。
【12】
皇帝寢宮，破敗的花園內。
皇帝左手拿著水壺，右手提著剪刀，很久沒有運動了，修花這樣簡單的活計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父親常對自己說，修花如修心。
許多事情，急不來。
他放下剪刀，抹去汗水，席地一坐。
或許，自己確實輸在太急了，急於把一切都奪回自己的手中，急於向天下去證明，自己本該是千古一帝。
可輸了就是輸了，四年前那一手，一朝落錯便是一生。
他是皇帝，犯錯的代價他再清楚不過，自己早該死了。千古一帝，永遠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了。
身後不知何時鐵甲林立。
皇帝：楊將軍真是年輕有為，帶出去十萬，帶回來二十萬。是塊做皇帝的好料呀。
楊將軍：楊某不敢，論年輕有為，誰敢與當年的陛下相提並論？整個開隴貴族幾乎就要在陛下的手筆前全軍覆沒呐。
皇帝笑：承讓承讓，不提也罷。
楊將軍：陛下也著實是關心電競事業，江山社稷成了這個模樣，還有閒心秘密派兵去唐國參賽？
皇帝：煩的呀，這都被你發現了。
楊將軍：知道當年你為什麼失敗嗎？
皇帝眯眼撚花。
楊將軍：知道你為什麼做不成千古一帝嗎？
皇帝睜眼。
楊將軍：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上次也是，這次也是。我也是，蔡九刀也是。
“永遠不要小看，一個人的野心。”
【13】
大競二年的最後一天，時值正午當空的春季，柳絮飄飛。
無數士兵，文臣，武將圍在一處，竊竊私語。
“這個劍客太菜了。”
“這刀都漏，哎喲看不下去了。”
“靠，又空大了。”
楊將軍托腮站在皇帝身後，聽著身後蒼蠅般的嗡嗡細語，顯然有些不耐。
楊將軍：陛下這是最後一把，尊重點可以？
皇帝：楊將軍，朕這走位，優秀？
楊將軍豎起大拇指：風騷，刁鑽！
話音剛落，螢幕暗了下來，上書兩個巨大的紅字。
敗北。
楊將軍：陛下，是您這英雄沒選好，楊某雖然玩得不多，但還是知道劍客這個英雄太脆了。
皇帝：楊將軍，可我偏偏最喜歡劍客這個英雄，一人兩劍，不動則已，動則必殺。
皇帝朗聲一笑：是我打得不好，九九說得對，我太菜了。
楊將軍笑而不語。
他放開滑鼠鍵盤，起身，撣了撣衣服。
“影侍，算了，都結束啦。”
話音剛落，僅僅距皇帝身側數尺之地出現了一個人，眾人皆是猛退一步，先前竟無一人發覺他的存在。
而此刻那人頭向一側歪曲，竟已是死去了。
窗外，一隻白鴿無聲飛出。
皇帝又撣了撣衣服。
眾人臉色再變，又猛退一步。
皇帝面對神色驚駭的眾人，又笑了。
“放心吧，這次沒花樣了。”
眾人驚疑不定。
皇帝緩步上前，找了塊大點的石頭，挺身負手而立。
無人敢上前。
過了很久，皇帝轉了轉發酸的腿。
“你們到底開不開怪？”
【14】
隊長在馬背上被顛醒。
灼眼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兩邊的風景飛速褪去，前方是兩個策馬的背影。
“我這是......”
隊長晃了晃腦袋，差點墜馬，幸虧及時穩住。
騎手1：我靠你能不能上點心，這再一摔我們可能被九爺砍死吧。
騎手2回頭：你沒事吧？
隊長迷迷糊糊。
騎手2：哎，兄弟，對你不住。山崖下面的床墊彈簧突然就蹦了，沒接住。
騎手1：九爺安排我們在底下接應你的，我們排練了九遍，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
騎手2：我說了要試別拿死兔子，找塊木板也好啊。
騎手1：你閉嘴會死嗎？
隊長理了理思路，曉得了個大概。
“他為什麼要.......”
騎手1接話：計畫暴露，楊將軍知道你還沒死，九爺假裝被買通，來了這麼一出。
隊長點頭，這小夥子語言表達能力優秀。
騎手2補充：快到目的地了，進茅房以後聽到有人敲門就出來，出來以後記住，你是蔡九刀。代表隋國去打中單。
隊長：蔡九刀怎麼忽悠那姓楊的？
騎手1：你還是被除，但比賽接著打，爭出第二以後給唐國跪下，挽回上一屆的形象，同時代表那姓楊的給唐國主打個招呼，坐龍椅的換人了。
騎手2：到了。
這是一處小驛站，茅坑規模不小，他們在後門，牆上有個洞。
隊長進茅坑。
茅坑中，蔡九刀見隊長進來，將一張紙片丟入茅坑。
【15】
隊長：扔了什麼？
蔡九刀：草紙。
隊長：你便秘？
蔡九刀：為何？
隊長指了指蔡九刀眼睛：紅的。
蔡九刀：最近上火。
蔡九刀轉移話題：前面就是唐國，準備好沒有？
隊長點頭。
“那我走了。”蔡九刀沖水。
“你去哪？”
“躲著，保證你打完比賽。”
隊長看著他鑽洞的背影，還是問道：
“為什麼？”
蔡九刀沒回頭。
隊長看到，他扶住牆的拳頭，捏得很緊。
“因為我做不到，因為你比我強，因為我想隋國奪冠。”
蔡九刀忽然回頭，雙目通紅。
“唐國很強 ，其餘四人在決賽時候都會放水，你能贏嗎？”
蔡九刀忽然跪下。
“一定要贏，求你了。”
“只有你可以，我不行的，我就不行......”
他緊緊抓住隊長的肩膀。
隊長按住他的手。
“我怎麼會輸。”
16
蔡九刀離去了。
他終究沒能說出口，說出被沖走的那張紙條上的內容。
陛下已死。
【17】
眾國不太服氣，這個分分鐘就要嗝屁的隋國，怎麼電競還這麼強。
輕鬆殺到第二。
由於去年作弊門的緣故，這次的所有硬體都做了反作弊處理。但深知真相的唐國並沒有閑著，國家加大了投入。
本就是電競最強國，今年經過更加殘酷競爭選拔出的五人，沒有國家會懷疑他們的實力。
隊長身邊的四個人覺得蔡九刀今天有些奇怪，說是奇怪，其實是從未見到他這種專注到可怕的眼神。
可能是比賽的關係吧，可已經第二了，還那麼緊張幹什麼呢。
決賽開始時，隊長看著其餘四人明顯放水的陣容，突然笑了。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
熱血沸騰的感覺，棋逢對手的感覺。
好像，還能再變強一點。
開始吧。
【18】
龍椅上，楊將軍始終在回味皇帝臨死前最後那句話的含義。
“你說得對，永遠不要小看一個人的野心。”
他想著想著咧嘴傻笑，哦，原來是這個意思。
就是單純對自己表示一下尊敬罷了，何必想那麼複雜。
一人連滾帶爬沖了進來。
“陛下，一比零了！”
楊將軍挪了挪屁股，好讓龍椅散熱均勻一些，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手下這種冒冒失失的樣子，會讓自己產生一種事情失控了的錯覺。
“嗯，你等下用演技和送出的人頭數加權平均一下，得分最高的有賞。”
“陛下......”
來人戰戰兢兢。
“是我們打唐國一比零......”
楊將軍猛地站起。
與此同時，一人前空翻七百二十度接滾地來到他的面前。
“陛下......”
“那一千先帝......昏君的電競衛軍，現在把賽場大門護得水泄不通！我們沖不進去！不知裡面是何情況！”
楊將軍終於想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那蔡九刀......”
“對，蔡九刀！就是那個蔡九刀！”
探子說話帶著哭腔。
“陛下，那個蔡九刀——”
“他殺瘋了！”
【19】
望著二比零的比分，唐國國主的臉色宛如在等煙雨。
這個中單，仿佛一年前被斬首的那個天才，那個讓整個唐國在一年中抬不起頭的幽靈。
不，遠還比一年前可怕。一年前他的四個隊友送人頭還送得出藝術感和演技感，現在任憑一個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在送。
但為什麼，唐國國主心中一顫，自己心中沒有了那股強烈的羞恥感，看著螢幕上那個不斷躍動的人影，他只覺震撼。
原來遊戲，可以玩到這種地步。
第三局，中單選出劍客的時候，他的隊友都松了口氣。二比三的話還不算太糟，這傢伙終於還是回頭了。
隊長選出這個英雄的時候，腦中滿滿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個整天說要做千古一帝，卻眼中如死灰一樣的男人。
那個菜到沒邊，受了氣還要和一個普通百姓找場子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偏偏是個皇帝，偏偏喜歡玩這個被公認弱到不行的英雄。
他的臉上掛著一層閃亮的汗珠。
他和那個男人一樣，都不想躲了。
伴隨撕裂般的痛楚，面具被揭去，全場陷入一片寂靜。
那個本該被斬首的少年，操刀著手持雙刃的劍客，走出起始點。
【20】
蔡九刀摳著鼻屎，感覺人生真是奇妙。
自己本來一個豬肉鋪的網癮少年，居然能被宮廷最強的禁軍列陣相待。
還是兩次。
“蔡九刀，你夥同那個昏君謀出這場彌天大謊，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蔡九刀懶洋洋地繼續摳鼻屎。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自己人也不少。
電競衛軍，字面意思，都是網癮少年被父母派來參軍的。
網癮少年有一個共同點，國家可以滅，遊戲必須贏。
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們身後，有一個男人在為一個國家，為一個君主孤軍奮戰。
“蔡九刀，倒數三秒。”
“三！”
“二！”
“一！”
蔡九刀的鼻屎在空中被拋出一條晶瑩的弧線，向遠空飛去。
兩把菜刀裹挾千鈞之勢，被他置於身前。
“永遠不要去阻攔——”
他笑。
“一個男人的夢想！”
【21】
他是影子，他是煙霧，他是無處不在的幽靈。
十個劍客九個菜，剩下一個是變態。
此戰之後，坊間流傳出這樣一句名言。
四個隊友再也看不下去了。
“再殺，我們都完了！”
隊長已經汗如雨下，強如他這般，連續三把的酣戰也已經接近了注意力和體力的極限。
“完什麼？”
“你這樣殺，唐國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我們都得死啊！”
“哦，得死。”隊長咧嘴：“那你們來幹什麼的？”
“我來告訴你們。”為了集中注意力，隊長站了起來。
“不贏比賽，我才會死。”
“你們是來幹什麼的？開開心心拿個第二，和比自己弱的冠軍握手，旅遊逛街，結束，回國。”
“你們也就這樣了，永遠就這樣了，別人告訴你第二夠了，你們也騙自己，是啊，第二夠了。不是我打不過，只是因為有人告訴我第二就夠了。”
“開什麼玩笑，就憑你們這些垃圾，認真起來也打不過他們！”
“所以我比你們強，比你們加起來都要強，比你們加起來一起送都要強，所以我是神！”
“所以，我會名垂青史，我死後會成為讓後世仰望的中單，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而你們，只配做我的墊腳石，只配做一堆垃圾！”
隊長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他的目光開始遊移。
到極限了。
“我要贏，我必須要贏，我和你們不一樣！”
僅僅一個走位失誤，五人瞬間將他擊殺。
隊長喘氣，精神有些渙散。
一個隊友看著那個奮戰的背影，忽然低頭。
“我也不想這樣......都是他們逼我的。”他抬頭，眼中滿是不甘：“我也想要奪冠啊！”
他哆哆嗦嗦，把手慢慢放回滑鼠鍵盤。
“這可是......要被滅國的啊......”
其他隊員這樣喃喃說著，手卻也不受控制般回到鍵盤。
隊長笑了，那個隊員忽然也笑了：
場外，血流滿面的蔡九刀揮出最後一斧，單膝跪地，咧嘴笑了：
“電子競技沒有滅國。”
【22】
這個曾經對自己說，要做千古一帝的男人，孤墳落在城外，上面只堆著幾行煙柳。
隊長和蔡九刀沉默著把金獎盃埋下。
“你知道嗎？奪冠那天，唐國主問我要不要為他打比賽。”
隊長開口。
“好事啊，這下你可以無拘無束打遊戲了。”蔡九刀道：“那國主脾氣真是陰晴不定，這次居然啥也沒發作，還派了大陣仗把我們送回來。那姓楊的著實是松了一口氣，聽說本來都嚇尿了。”
隊長笑了笑，輕輕搖頭。
“我告訴他，不打了。”
蔡九刀愕然：“為什麼？”
“挺奇怪的，在我這種人身上，居然會出現忠義這種感情。”
他俯首，緩緩跪下。
在此之前，他從未對這個男人下跪過。
“陛下，您還真是了不得呀。”
冠軍的金色獎盃可以刻字，那天唐國主問他，想刻什麼。
隊長想了想，他說就刻四個字吧。
千古一帝。
【23】
唐國主最近又不開心了。
“朕想不通，央央唐國何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群臣齊刷刷搖頭：“不曾！”
唐國主越想越氣，拍案坐起。
“滅隋國！”
（圖源PiKA (@kai9464)，文章作者邱雷蘋，本文2017-05-06於腦洞故事板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