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黃桂英
文 | 孔昭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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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未嫁時， 是家中的長女， 於是， “他姐”是姥姥、姥爺對她呼來喚去的慣用名字；嫁人後， 身為長嫂，
媽媽這一輩子， 一直為“閨女”“兒媳”“妻子”“嫂子”“姐姐”“媽媽”“姨姨”“姑媽”“舅媽”“嬸子”“大娘”等各種不同的人生角色所累， 雖然特別獨立， 卻總忽略自己；雖然有超強的記憶力， 卻常常令人難以置信地忘記自己的名字——以至於首次單獨乘機， 在途徑上海中轉時， 竟對機場廣播找人的連續播報“從廣州出發， 途徑本站轉機的黃桂英女士， 請迅速到**號登機口登機！”中的“黃桂英”這個名字充耳不聞， 最終還是在地勤人員的仔細尋找和耐心引導下，
那次事件， 讓媽媽難為情地自責了很久， 也讓我的心揪揪地疼痛了很多天。 從那以後， 就再也沒敢讓媽單獨出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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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 是媽媽88歲誕辰紀念日， 我要告訴大家：我的媽媽有一個響噹噹的姓名——黃桂英！
媽媽生於1930年， 16歲那年， 在姥爺的強迫威逼之下， 代替逃婚的表姨， 極不情願地嫁給了素不相識的爸爸， 在年僅18的青春年華， 便生下了我的大哥， 早早地當上了媽媽。 而且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連續生育了12個子女。 以我僅僅孕育過一個獨生子女的經歷， 我實在想像不出， 我們兄弟姐妹， 這些鮮活的生命， 到底消耗了媽媽多少心血？而媽媽， 又是以怎樣驚人的毅力， 從三次失子、中年喪父的哀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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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過門三年， 奶奶便去世了， 於是， 媽媽既要養育自己次第出生的孩子， 又長嫂如母一般照顧著叔叔、姑姑的飲食起居。 爸爸在外教書， 爺爺固守著傳統觀念中的“老爺”身份， 過著衣來伸手， 飯來張口的日子， 唯有年輕的媽媽， 在日復一日的家務中不辭辛勞地忙碌著！媽媽不停地生育， 卻沒能如鄰家女人那樣完整地休養一個“月子”， 每次生產後不足12天便下廚房勞作了， 因此落下了很多病根兒。
媽媽的一生， 命運多舛。 1957年寒假， 媽媽還在生育第六個兒子後的月子裡， 爸爸就因為實話實說， 一夜之間被打成“右派”， 到處遊街示眾。 媽媽心情抑鬱， 抱著繈褓中的六兒， 實在沒精力去管束幾個調皮的哥哥——災難就此降臨：1958年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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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秋天， 爸爸攜家帶口下放到原籍， 一家人擠在爺爺矮小的茅草屋裡艱難度日。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 普通人家日子都難以維持溫飽， 我們家孩子多、勞力少， 日子更是舉步維艱。
無奈之下， 爸爸只能在夜裡偷偷去15公里外的海邊購置海貨， 然後再由媽媽躲著造反派把海貨拿到山外的集市上去換成糧食， 以求一家老小得以活命。 而家裡的六個孩子， 只能由大的照顧小的——這種情況下， 災難再次降臨：
1960年的農曆十月初一， 傳統鬼節， 我年僅7歲的三哥， 在獨自覓食中誤食農藥中毒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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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 爸爸因倒賣海貨， 原本的“右派”分子身上又多了一個“投機倒把”的罪名；因為家裡有諸多藏書，
1968年暑假， 爸爸因為“右派”“投機倒把”“四舊”等多項罪名被關進了“牛棚”， 一度失去了人身自由， 即便是媽媽生產也不讓回家探望。
就在這期間， 父母的第八個兒子， 因為小兒驚厥未能及時送醫就診， 出生僅僅三天， 便慘死在媽媽的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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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最終還是被生活和政治的雙重重壓擊倒了。 從“牛棚”解禁回家之後， 爸爸整個人就變得神情恍惚起來。
媽媽既要照顧患病的“右派”丈夫， 又要養育大大小小九個孩子。 日復一日的苦日子裡， 媽媽不是在煤油燈下， 做著永遠也做不完的針線活， 就是在廚房裡忙碌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1977年的農曆正月二十一， 爸爸含冤早逝， 我們從此失去了父愛的環繞。
天災人禍排山倒海般砸向我們家。
事隔多年，至今，我一直難以想像，媽媽是如何捱過那些年的失子、喪夫之痛的？
7
失去爸爸的日子裡，堅強的媽媽，非但沒被困難打倒，而是帶領孩子們把日子經營得有聲有色，有情有愛！
雖然困境重重，但媽媽依然樂觀地保持著諸多高雅的生活品位：在沒錢買化妝品與護膚品的年月，媽媽會巧妙地就地取材，用青瓜片敷面，用米湯洗臉，用燃盡的火柴棍兒描眉，用鳳仙花搗成泥後染指甲，用龍膽紫把紗布染色之後做頭花；同樣是修補衣服，媽媽把補丁設計成小熊或者小白兔等公仔造型，愣是把舊衣服修補成了時尚童裝。因此，我的童年雖然總穿補丁衣服，卻依然穿出了別樣美麗，穿出了自信滿滿。
媽媽用她的堅強，把那段貧困的生活經營得充滿樂趣；用她那雙巧手，化腐朽為神奇，在我苦難的童年裡，編制了一個又一個童話般的美麗世界，讓我對未來的人生充滿了幻想與憧憬；用她的堅強與樂觀撐起了愛的屋脊，讓家人即使身處逆境仍然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所以，我說，媽媽的美是具有經世的穿透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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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不是裁縫師，卻能從設計、裁剪、縫製、熨燙等幾道工序自己兼任的情況下，製作出獨一無二的時裝；她不是廚師，卻能烹飪出色香味俱全的私房菜；她不是鞋匠，卻能做出精緻無比的虎頭鞋和繡花鞋來裝扮兒女的腳下世界。
媽媽不是詩人學者，而不經意間說出的那些：“家存萬金，不如有好兒孫”“人在做，天在看”“人，再窮不能沒志氣，再瘦，不能失骨氣”“人敬我一尺，我需還人一丈”“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妝衣”等俗話兒，卻如至理名言般，陪伴我整個成長歷程，令我受益一生。
媽媽是我眼中的極品女人！鄰家婆媳有矛盾了，只要她去調解，馬上便會和好如初；在外打拼的兒女以及孫男娣女若遭遇困惑了，只要一經老人家耐心開導，就立刻豁然開朗。
媽媽能記住全家老小幾十口人的名字和生日，而唯獨忽略了自己響噹噹的大名。正因為媽媽有這樣的一種忘我無私的精神，所以，她才能成為一個大家族的核心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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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孩子眾多，童年裡，媽媽沒能充分的呵護與寵愛我；因為日子拮据，成長期，媽媽沒有給我豐衣足食；因為家境貧寒，結婚時，媽媽沒有給我豐厚的嫁妝……但是，媽媽卻給了我為人的知識和優秀的品質，給了我堅韌的毅力與頑強向上的鬥志……媽媽傳承給我的，是一筆無價的精神財富！
這些年，我之所以能在遠離故土的他鄉，營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園，就是因為有媽媽這個榜樣的力量在時刻牽引著我，向著理想不停前行，不斷攀登!
1989年10月3日，先生在我兒子滿月酒的當天，曾很正式地，給專程來部隊伺候我月子的媽媽也發了請柬。我當時還笑先生矯情。而先生卻說，這是對從舊時代走過來的老人一份必要的尊重！
沒想到，媽媽收到請帖時，竟然異常地興奮，她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名字喃喃低語：“黃桂英——黃桂英，老了，老了，我竟然成了有名有姓的人啦！拿著請帖去喝滿月酒，我是不是就跟那些當官的一樣平等了？”
先生聽罷，便在宴席上有意把媽媽安排在主桌的主位上就坐。並哄勸媽媽：“您比我老鄉、戰友、同事等那些所謂當官的都高一等呢！您是孩子的姥姥。今天，您就坐在最高貴的位置上。穩穩地等著大家來敬您哈！”
那一晚，媽媽一直笑的合不攏嘴。
可見，媽媽是多麼渴望被在乎、被尊重啊！一周後，媽媽從廣州回丹東，因為行李超重，很多值錢的東西她都棄之不帶，但卻堅持要帶上請柬回家。媽說，自己的名字隨便丟了是不吉利的。
回到家後，請柬雖然一直保存著，可是媽媽的姓名，又在日常瑣碎中被自己和他人遺忘了。
10
儘管媽媽的姓名長期被人遺忘，可是媽媽的各種身份卻一直被親朋好友所重視。
媽媽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但她的三個女婿私下聊天時，曾異口同聲地說，岳母就是他們心中的最高首長，他們將時刻聽從她老人家的召喚；她的六個兒媳也曾私下議論，婆婆就是她們心中的偶像，她們要隨時隨地學習婆婆的持家之道。
媽媽的晚年，在我們四代同堂的家族裡，有著絕對的權威。
縱觀媽媽80餘年的人生歲月，她的脊樑一直都在為了人生的各種責任而執著地挺立著。而黃桂英這個名字，卻因為媽媽心懷大愛，無私忘我，被自己與他人長久地忽略著。
事隔多年，至今，我一直難以想像，媽媽是如何捱過那些年的失子、喪夫之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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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爸爸的日子裡，堅強的媽媽，非但沒被困難打倒，而是帶領孩子們把日子經營得有聲有色，有情有愛！
雖然困境重重，但媽媽依然樂觀地保持著諸多高雅的生活品位：在沒錢買化妝品與護膚品的年月，媽媽會巧妙地就地取材，用青瓜片敷面，用米湯洗臉，用燃盡的火柴棍兒描眉，用鳳仙花搗成泥後染指甲，用龍膽紫把紗布染色之後做頭花；同樣是修補衣服，媽媽把補丁設計成小熊或者小白兔等公仔造型，愣是把舊衣服修補成了時尚童裝。因此，我的童年雖然總穿補丁衣服，卻依然穿出了別樣美麗，穿出了自信滿滿。
媽媽用她的堅強，把那段貧困的生活經營得充滿樂趣；用她那雙巧手，化腐朽為神奇，在我苦難的童年裡，編制了一個又一個童話般的美麗世界，讓我對未來的人生充滿了幻想與憧憬；用她的堅強與樂觀撐起了愛的屋脊，讓家人即使身處逆境仍然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所以，我說，媽媽的美是具有經世的穿透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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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不是裁縫師，卻能從設計、裁剪、縫製、熨燙等幾道工序自己兼任的情況下，製作出獨一無二的時裝；她不是廚師，卻能烹飪出色香味俱全的私房菜；她不是鞋匠，卻能做出精緻無比的虎頭鞋和繡花鞋來裝扮兒女的腳下世界。
媽媽不是詩人學者，而不經意間說出的那些：“家存萬金，不如有好兒孫”“人在做，天在看”“人，再窮不能沒志氣，再瘦，不能失骨氣”“人敬我一尺，我需還人一丈”“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妝衣”等俗話兒，卻如至理名言般，陪伴我整個成長歷程，令我受益一生。
媽媽是我眼中的極品女人！鄰家婆媳有矛盾了，只要她去調解，馬上便會和好如初；在外打拼的兒女以及孫男娣女若遭遇困惑了，只要一經老人家耐心開導，就立刻豁然開朗。
媽媽能記住全家老小幾十口人的名字和生日，而唯獨忽略了自己響噹噹的大名。正因為媽媽有這樣的一種忘我無私的精神，所以，她才能成為一個大家族的核心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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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孩子眾多，童年裡，媽媽沒能充分的呵護與寵愛我；因為日子拮据，成長期，媽媽沒有給我豐衣足食；因為家境貧寒，結婚時，媽媽沒有給我豐厚的嫁妝……但是，媽媽卻給了我為人的知識和優秀的品質，給了我堅韌的毅力與頑強向上的鬥志……媽媽傳承給我的，是一筆無價的精神財富！
這些年，我之所以能在遠離故土的他鄉，營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園，就是因為有媽媽這個榜樣的力量在時刻牽引著我，向著理想不停前行，不斷攀登!
1989年10月3日，先生在我兒子滿月酒的當天，曾很正式地，給專程來部隊伺候我月子的媽媽也發了請柬。我當時還笑先生矯情。而先生卻說，這是對從舊時代走過來的老人一份必要的尊重！
沒想到，媽媽收到請帖時，竟然異常地興奮，她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名字喃喃低語：“黃桂英——黃桂英，老了，老了，我竟然成了有名有姓的人啦！拿著請帖去喝滿月酒，我是不是就跟那些當官的一樣平等了？”
先生聽罷，便在宴席上有意把媽媽安排在主桌的主位上就坐。並哄勸媽媽：“您比我老鄉、戰友、同事等那些所謂當官的都高一等呢！您是孩子的姥姥。今天，您就坐在最高貴的位置上。穩穩地等著大家來敬您哈！”
那一晚，媽媽一直笑的合不攏嘴。
可見，媽媽是多麼渴望被在乎、被尊重啊！一周後，媽媽從廣州回丹東，因為行李超重，很多值錢的東西她都棄之不帶，但卻堅持要帶上請柬回家。媽說，自己的名字隨便丟了是不吉利的。
回到家後，請柬雖然一直保存著，可是媽媽的姓名，又在日常瑣碎中被自己和他人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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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媽媽的姓名長期被人遺忘，可是媽媽的各種身份卻一直被親朋好友所重視。
媽媽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但她的三個女婿私下聊天時，曾異口同聲地說，岳母就是他們心中的最高首長，他們將時刻聽從她老人家的召喚；她的六個兒媳也曾私下議論，婆婆就是她們心中的偶像，她們要隨時隨地學習婆婆的持家之道。
媽媽的晚年，在我們四代同堂的家族裡，有著絕對的權威。
縱觀媽媽80餘年的人生歲月，她的脊樑一直都在為了人生的各種責任而執著地挺立著。而黃桂英這個名字，卻因為媽媽心懷大愛，無私忘我，被自己與他人長久地忽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