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正文

咒聲一暈暈蕩去,淹了天,淹了地,淹了心

咒聲一暈暈蕩去, 淹了天, 淹了地, 淹了心

《獵原》雪漠 著

早晨, 瘸阿卡起得很早, 又是供水, 又是上香, 又是搖那個嘛尼輪, 嘴裡還咕嚕些孟八爺一聽就打呵欠的聲音。 山洞的正堂裡掛塊黃布, 黃布下有個小洞, 小洞裡有個銅佛。 瘸阿卡就朝那銅佛搖嘛尼輪, 磕大頭, 上供, 還在洞外的煙供爐裡煨了柏枝, 撒些炒麵, 供山神。

孟八爺感到好笑, 看他這樣子, 虔誠極了, 可又狩獵殺生。 瘸阿卡只在初一、初八、十五日三天不狩獵不殺生, 其餘時間隨緣。 有吃的了, 多轉轉嘛尼輪。 沒吃的了, 就把嘛尼輪放到黃布後的洞裡,

帶了夾腦和扣子, 去生髮養命食。

瘸阿卡忙完早上的功課, 才端過一碗面, 一碗酥油奶茶。 這便是早飯了。 “早上舔, 中午拌, 晚上吃的糊糊面。 ”這便是瘸阿卡平日的食譜。

“要不要粬拉, 吃了不鬧肚子。 ”瘸阿卡問。

“不要。 牙口不好, 上回那些, 囫圇咽了。 ”

孟八爺用舌頭舔一下炒麵, 喝一口酥油奶茶, 說:“我可真不明白, 你明明信佛, 可又殺生, 不矛盾嗎?”瘸阿卡笑道:“人就生活在矛盾裡。 藏人哪個不信佛?可誰也免不了殺生。 沒法呀, 人總得吃飯, 幾天不吃, 人身就沒了, 還修啥佛?別看這身子骯髒, 可是個天大的寶呀, 成佛也靠它, 做祖也靠它, 當然, 殺生造業的, 也是它。 沒聽說過哪個鬼修成佛的, 為啥?那些鬼們, 整天受罪, 火燒了, 刀劈了, 忍饑了, 挨餓了, 哪有修行的閒心?那天人,

也就是漢人說的神仙, 又叫福燒著了, 想啥有啥, 樂不可支, 誰願意吃苦修行?要修行, 還得用這個臭皮囊。 有它麻煩, 沒它還不行。 ”

孟八爺問:“按你的說法, 殺生究竟有沒有罪?”瘸阿卡說:“咋沒罪?罪太大了。 ”“遭不遭報應?”“咋不遭。 欲知世上刀兵劫, 且聽屠門磨刀聲。 你不見, 歷史上過些年成, 藏人就遭大難, 就有人舉了刀槍殺來, 那就是報應了。 殺業是定業, 難轉得很。 我雖然念嘛尼子, 心裡還是嘀咕, 下輩子轉個啥呢?唉, 光是狼, 就殺了百十條了。 這筆債, 哪輩子才能還清?”說著, 瘸阿卡一臉沮喪。

孟八爺笑了:“想那麼多幹啥?活著時, 好好活著。 死了, 管他變啥變啥。 對那個輪回啥的, 我不管它。 與其患得患失, 不如趁活著, 好好幹些事。

這也是積功德呢, 比念嘛尼子還管用。 ”

“這話不假。 ”瘸阿卡笑道, “這才是真修行呢。 黑心人念佛, 不如白心人不念佛。 我看呀, 你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 ”

“我不管下輩子, 只希望子孫們也能像我們一樣, 有碗飯吃, 別斷子絕孫就成。 知道不?豬肚井那兒, 唐朝時還是馬場。 後來咋了?沙壓了, 沙壓了七十二座唐營哩, 別說住人, 養鷹雀都立不住腳了。 ”

這時, 老棟、拉姆和土登進了洞。 老棟一臉欣喜。 原來, 夜裡, 老棟費了半斤唾沫, 才打消了土登的顧慮。 土登告訴他, 賊們執意要買他的那把槍, 說好後天見面。

孟八爺舉舉炒麵碗。 老棟擺手道:“吃了, 也是這。 嘿呀, 差點把我嗆死, 舔時一吸氣, 炒麵進氣管了。 ”拉姆笑道:“你又不是爬坡的老牛, 能那樣吸氣?”土登卻顯得心事重重。

拉姆跑到白鹿跟前, 撫撫鹿角, 問:“阿卡, 神鹿吃過沒?”

“喂了, 沒吃。 ”瘸阿卡說, “隨緣吧。 也許, 它知道它的命。 有靈性的生靈, 知道自己的住世時間。 時間到了, 絕不賴在世上。 ”

拉姆嗔道:“又胡說了, 神鹿不走的。 神鹿呀神鹿, 多住些年, 成不?”

瘸阿卡介面道:“就是。 再等幾年, 你就馱了她, 當黑羔子的新娘。 ”拉姆笑道, “這才像話。 聽阿卡的話, 等我, 成不?”

“羞不?”瘸阿卡笑道:“瞧, 現在的姑娘, 臉皮多厚。 我們那陣, 一提結婚, 羞死了。 瞧她, 一提黑羔子, 眼睛就笑成鴿糞圈兒了。 ”拉姆羞紅了臉, 卻說:“就笑, 就笑。 氣死你。 ”她取過一把草, 遞到白鹿嘴前, 說:“唉, 你該吃些呀, 不吃不喝好多天了, 流眼淚, 也得喝些水。 真不知, 你的眼淚從哪兒來的?”忽然, 她驚叫道:“阿卡,

神鹿的眼睛咋瓷了?”

孟八爺一看, 果然, 白鹿眼裡沒一點光彩, 呼吸也變成了蛛絲, 似有似無。 他知道, 這是要落氣的徵兆。

瘸阿卡“乖乖”幾聲, 吩咐道:“土登, 快去叫格拉, 叫佛爺也來, 神鹿……唉, 怕是要歸位了。 ”土登應聲而去。 拉姆哭出聲來。

瘸阿卡勸道:“丫頭, 不哭, 人家, 要歸位呢, 總不能老叫人家待在人間受罪。 人家是神, 神有神位。 你能見著它, 是緣分。 ……別哭, 瞧, 你一哭, 神鹿難受了。 ”

果然, 白鹿腹部抽搐了幾下。 拉姆連忙抹去淚, 但哽咽, 仍從胸腔裡迸出。

老棟道:“要落氣了。 ”瘸阿卡取過嘛尼輪, 邊搖, 邊咕噥, 不知是在祈禱, 還是在超度。 洞裡顯得很悶。

格拉進來, 說:“讓個地方。 ”土登跟在後面, 扶個胖喇嘛, 想來是活佛。 洞裡太小, 再進不來人。 孟八爺拉拉老棟衣袖, 說:“走,我們到外面。”格拉閃開身子,放他們出去。

活佛一進去。拉姆的哭聲又起了。洞裡傳出渾厚的誦經聲。

太陽很高了。陽光穿過淡淡的霧,射來,很是燦爛。一個大好的天裡,白鹿卻要死了。大好的天並不因白鹿的死而略顯陰沉,哪怕它是神鹿。鳥兒在樹間鳴啾,聽那聲調,也很是歡快。這就是世界,死的死,生的生,樂的樂,悲的悲。

經咒聲,一浪接一浪,從洞裡潮水似的湧出。間或,還夾著金剛鈴清脆的聲音。土登木了臉,立在洞外。不遠處,有幾個牧民,有的掐念珠,有的搖嘛尼輪,一臉肅然。遠處,尚有人朝這邊走來。

孟八爺聽到老棟不易察覺的歎息。

人漸漸多了。毛爺洞上方的山坡上,站滿了人,他們一臉肅然,都不約而同地誦一種聲音。那便是嘛尼子,也叫六字大明咒,也就是漢地那愛吃狗肉的濟公念的“嗡嘛尼叭咪吽”。他們送著白鹿,為神鹿祈禱,同時也為自己的未來祈禱。咒聲一暈暈蕩去,淹了天,淹了地,淹了心。

格拉和瘸阿卡抬出了白鹿。鹿頭已經垂下,但眼卻沒閉。多日的絕食使它瘦骨嶙峋。唯一能顯示其神性的,是那純白的鹿毛和九叉鹿角。

拉姆跟在身後。她強仰著哭聲,卻仰不住眼淚。

活佛的聲音很響,這是訓練有素的低沉渾厚的胸音,雖不大,卻蓋過了所有聲音,在人們心頭,悶雷似滾。

在咒聲中,幾個牧民從格拉和瘸阿卡手裡接過白鹿,穿過人群,緩緩走向那個掩映在綠樹間的寺院。

牧民們也緩緩地跟在後面。嘛尼聲滾滿山窪。

待續......

說:“走,我們到外面。”格拉閃開身子,放他們出去。

活佛一進去。拉姆的哭聲又起了。洞裡傳出渾厚的誦經聲。

太陽很高了。陽光穿過淡淡的霧,射來,很是燦爛。一個大好的天裡,白鹿卻要死了。大好的天並不因白鹿的死而略顯陰沉,哪怕它是神鹿。鳥兒在樹間鳴啾,聽那聲調,也很是歡快。這就是世界,死的死,生的生,樂的樂,悲的悲。

經咒聲,一浪接一浪,從洞裡潮水似的湧出。間或,還夾著金剛鈴清脆的聲音。土登木了臉,立在洞外。不遠處,有幾個牧民,有的掐念珠,有的搖嘛尼輪,一臉肅然。遠處,尚有人朝這邊走來。

孟八爺聽到老棟不易察覺的歎息。

人漸漸多了。毛爺洞上方的山坡上,站滿了人,他們一臉肅然,都不約而同地誦一種聲音。那便是嘛尼子,也叫六字大明咒,也就是漢地那愛吃狗肉的濟公念的“嗡嘛尼叭咪吽”。他們送著白鹿,為神鹿祈禱,同時也為自己的未來祈禱。咒聲一暈暈蕩去,淹了天,淹了地,淹了心。

格拉和瘸阿卡抬出了白鹿。鹿頭已經垂下,但眼卻沒閉。多日的絕食使它瘦骨嶙峋。唯一能顯示其神性的,是那純白的鹿毛和九叉鹿角。

拉姆跟在身後。她強仰著哭聲,卻仰不住眼淚。

活佛的聲音很響,這是訓練有素的低沉渾厚的胸音,雖不大,卻蓋過了所有聲音,在人們心頭,悶雷似滾。

在咒聲中,幾個牧民從格拉和瘸阿卡手裡接過白鹿,穿過人群,緩緩走向那個掩映在綠樹間的寺院。

牧民們也緩緩地跟在後面。嘛尼聲滾滿山窪。

待續......

同類文章
Next Article
喜欢就按个赞吧!!!
点击关闭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