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魯籲
夕陽斜斜西下， 晚風徐徐吹拂。 馬風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 面朝村莊腳下的江水， 身披一層夕陽， 長髮隨風飄動，
他橫著長笛吹奏， 笛聲悠揚而憂傷， 讓人自行腦補出黃藥師站立舟頭吹笛的樣子。
那是馬風曾經的江湖夢， 那是我們小學時代的英雄夢！
1
小學時代， 能讓我記住的人和事不多， 不是因為時間太久遠， 而是沒有多少值得記住的人事。
但我一直記得一個臨風吹笛子的少年， 他叫馬風。
馬風是五年級時轉學過來的， 由於會吹奏長笛， 因而他剛轉學來沒多久就名動全校。
馬風頂著一頭長髮， 再橫著長笛吹奏， 側顏很像鄭伊健， 對某些女生起到一個很牛X的作用：側顏殺！
對於馬風能頂一頭長髮， 我們很震驚也很羡慕！留長髮很酷， 但我們學校不允許留。
據說馬風原先讀的是個破小學， 只有20來名學生， 就一個老師，
老師給同學們的解釋是， 因為馬風會吹奏笛子， 以後他是要成為藝術家的。 是藝術家就可以留長髮， 因為長髮是藝術家的特徵。
對於這個解釋， 所有的學生表示嘆服。
但由於那個老師的教學很水， 馬風的成績一塌糊塗， 所以儘管剛開始馬風很不情願， 還是被他父母逼著轉學。
我們學校是中心完小， 被稱為師資雄厚的地方。 在今天看來， 這個比喻真是讓人心驚肉跳！
轉到我們學校後， 老師們很看不慣馬風的“側顏殺”， 每個老師碰到他都要動員他剪頭髮。 在這個“師資雄厚”的地方， 可不允許你特立獨行， 更不允許你偶像化。
但馬風這人臉皮比牆壁還厚， 為了能留住長髮， 他一直跟老師找各種藉口。
那一帶的居民主要趕兩個集市， 但都挺遠， 還要坐船。 那是80年代中後期， 鄉下人都還很貧窮， 如果沒有買賣一般不去趕集， 沒有大人隨同小孩要趕集就成了奢望， 老師是瞭解這些當地民情的， 也就不把他逼得太緊。
後來眼看這個藉口挨不過去， 他又說自己身上有一種病， 只要一剪短髮就會發病。 你這是在侮辱老師的智商嗎？在一次教委工作人員要來巡察學校時， 校長就勒令班主任， 班主任就勒令馬風， 說再不去剪她就拿把剪刀在課堂上直接給他哢嚓掉。
“胳膊擰不過大腿”， 最後馬風只好忍痛把長髮剪了， 失去了側顏殺的魅力。
2
我們那年代不知道為什麼， 大家入學年齡都普遍偏大， 上小學時已是現在初中生的年齡， 所以才讀四五年級我們就已經學會了早戀。
當然， 因為男多女少， 所以早戀也是有特權的人才有資格玩的遊戲。
所謂的特權並不說你的家庭背景多好， 當時在我們那個破地方， 村官的孩子並沒有多少優越感可言， 因為大家普遍都窮得冒煙， 集體沒什麼福利， 村官自然也沒什麼油水可撈。
我們那時候的特權是指你個人身上的特點， 附加值的魅力有多大。
比如我， 當時因為長得比較可愛， 而且成績是年年全年級第一名， 寫作文更是拿下全校第一名的風雲人物，
我們班有45個人， 其中39人是男同學， 但成功早戀（這也是我們的初戀）的只有5個。 一個是王國成， 因為他長得高大帥氣， 又是班長；一個是我；一個是李強， 因為他是校籃球隊隊長；一個是王小達， 王小達以跑快著稱， 因而常常捉弄其他同學， 只因為追打起來別人永遠抓不到他， 但為什麼這個也能成為戀愛的魅力值， 至今沒搞懂；還有一個自然是馬風了。
但馬風比較悲催。 我們其他四人跟自己的初戀都是兩情相悅， 只有他的不是， 他對女孩其實不怎麼感冒， 是女孩單方面迷戀他。女孩叫李媛。
馬風喜歡的是四年級的秦小仙。他剛轉到我們學校就喜歡上秦小仙了，是一見鍾情的最佳例證。我們先說說馬風和秦小仙的故事。
馬風的側顏殺對別的女生有用，奈何人家秦小仙對他的側顏殺完全無感。不管他吹笛子的才藝有多好，秦小仙就是對他沒感覺。
秦小仙也並不是對他擺出高冷的樣子，他們也經常說說笑笑，但只要馬風一開口表白，秦小仙就走開，不給他表白完的機會。
請同學去問話，秦小仙明明白白地表示，她是喜歡馬風的笛聲，但她不喜歡馬風。那時馬風還沒被逼剪掉長髮，有著酷酷的側顏殺，秦小仙居然不喜歡他，大家覺得很沒有道理。
後來大家在一起謀劃，覺得很有必要請我為馬風代筆，寫幾封熱情洋溢的情書。我作文寫得好，寫情書自然不在話說。我於是把秦小仙有可能要回信的好與壞的內容都先預想了一遍，接著搜腸刮肚地把好的詞彙和金句都從腦海裡和課外書中摘取羅列出來，以馬風的口吻寫了第一封熱情洋溢的情書，由馬風找秦小仙的同班同學偷偷去夾在秦小仙的課本裡。
哪知第二天沒等到秦小仙的回信，卻等到她本人來找我，問情書是不是我代寫的。我自然要打馬虎眼啊，但秦小仙就是不相信情書是馬風寫的，而且認定情書是我代筆的。
媽蛋！我已經很努力掩飾了我平常寫作文和情書的風格了好嗎？因為我也經常給我的女友寫情書，秦小仙和我女友同住一個宿舍，她平時能看到我的情書也是不奇怪的，剛開始我就是想到了這點才以馬風的口吻寫的。哪知還是掩飾不了才情的霸氣側漏，我有什麼辦法呢。
秦小仙笑嘻嘻地說：要是下次我再收到，我就當是你寫給我了哦。其實我喜歡的是你了。
她笑嘻嘻的，也不知說的真假，我自然不敢再寫。所謂朋友之愛不可奪，當時我們雖然還是少年，但是這樣的江湖義氣還是懂的。那時候我們喜歡看《神雕俠侶》和《小李飛刀》，所以我們感動于楊過和姑姑之間16年的等待，但我們對於龍嘯雲搶走李尋歡的林詩音，我們非常地憤慨！
3
我們覺得情書是不能再代筆了，馬風寫情書又是文理不通，反反復複就那幾句老掉牙的酸句子。我們想來想去，覺得王國成口才好，還是由他出面直接找秦小仙，為馬風牽線搭橋。
哪知王國成也和我一樣，被秦小仙反攻了個措手不及。秦小仙笑嘻嘻地說：要是你再來當說客，我就當是你向我表白了哦。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可惜你有女朋友了。
媽蛋！前方高能預警，此女太厲害！我等不是她的對手，惶恐惶恐！
秦小仙笑嘻嘻的，王國成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的是誰，總之我們只知道她不喜歡馬風。所謂朋友之愛不可奪，當時我們雖然還是少年，但是這樣的江湖義氣王國成還是懂的。那時候我們喜歡看《神雕俠侶》和《小李飛刀》，我們感動于楊過和姑姑之間16年的等待，但我們對於龍嘯雲搶走李尋歡的林詩音，王國成跟我們一樣，非常地憤慨！
我們決不幹這種有違背江湖道義的事，我們哪怕做被受盡欺負的楊過和蕭然離去的李尋歡，也不能成為龍嘯雲這種人啊！是以我和王國成誰也沒有把秦小仙的話當真，也不會接下她的話與其開玩笑，我們怕馬風會難過。
左右行不通，馬風非常受挫！因而同學們經常看到這樣的畫面：
夕陽斜斜西下，晚風徐徐吹拂。馬風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面朝村莊腳下的江水，身披一層夕陽，長髮隨風飄動，擺著酷酷的側顏殺！
他橫著長笛吹奏，笛聲悠揚而憂傷，讓人自行腦補出黃藥師站立舟頭吹笛的樣子。
黃藥師的孤獨，是為等阿蘅醒來可阿蘅一直醒不過來；馬風的孤獨，是為等秦小仙感動可秦小仙卻一直都沒有感動。
世事就是這樣，你越盼望什麼就越盼不到；你所尋求的美好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你感動天感動地，感動別人感動自己，就是感動不了真正想感動的人！
馬風被逼剪短髮後，面龐顯胖，他對追秦小仙就更沒信心了，因為他現在一點都不酷了。
長髮的時候馬風成績還可以，剪短髮後就像在之前的那所破小學一樣，成績又一塌糊塗了。其實我們都知道是為什麼，因為留長髮的時候，他一直覺得自己還能有感動秦小仙的希望，所以他還挺努力學習的，但希望變渺茫後，他就失去動力了。
我知道馬風失去動力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六一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一些同學到鄉里參加比賽，我參加的是作文賽，馬風參加的是才藝賽。馬風很想拿下名次，好讓秦小仙知道，他的才藝在舞臺上也是得到認可的。
但是馬風沒有新衣服穿，要穿舊衣服上臺有些信心不足，問老師又說不讓戴墨鏡（那時候馬風有一副半舊不新的墨鏡），馬風覺得自己沒有一絲氣勢。
我當天穿的是女友送我的襯衫，而且還是第一次穿，很新很體面。馬風就跟我商量，到他上臺的時候能不能跟我換下衣服穿，比賽完就換回來。我說可以。哪知馬風身材比我胖太多，壓根穿不上，沒辦法，他只好穿自己的衣服上臺，結果因為心裡作用，果然發揮失常，沒拿下名次。
我走狗屎運，作文賽拿下三等獎，雖然沒能拿下一二等獎，但我們學校有史以來還沒有人到鄉里參加作文比賽獲過獎，而且我的下面還有一個四等獎和三個優秀獎墊底，所以也給學校長了臉，老師們都很高興。
回校後經老師報喜，全校師生都為我和參加其他項目獲獎的同學歡呼，只有馬風悶悶不樂，其實他不在乎其他人為不為他歡呼，他只在乎秦小仙對他怎麼看。他沒拿下名次，不能在秦小仙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心裡沮喪，就更失去了學習的熱情。
所以老師說早戀會影響學習其實是不對的，只有不和諧的早戀才會。就拿我和另外幾個同學來說，因為我們各自的戀情一直很和諧，所以成績也一直很好。而哪段時間要是跟女朋友鬧了矛盾，我們的成績就會有波動。
失去了長髮，馬風似乎也失去了憂傷的權利，他不大喜歡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吹笛子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了那種酷酷的感覺了，憂傷的畫面感會打折扣的。
這就好比說李尋歡手裡沒有拿酒壺的時候，他的憂傷就沒有那麼大的感染力；楊過要是不斷臂，他的流浪也不會給人有一天比一天冷清的那種殺傷力。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參加比賽沒能拿下名次，讓他感到沒臉再在大庭廣眾之下吹奏笛子了。
4
不再愛吹長笛的馬風改變了另一種活法，變得非常講義氣和愛打抱不平。
比如別班某同學被三姐弟圍著打，非親非故的馬風也要去幫人家出頭，結果把人家小弟打得鼻青臉腫的，人家老爸來找麻煩，要打還回來。在老師的調解下，人家才饒了他。
有一次，六年級有個女同學惹到了社會青年，有一晚三個社會青年在校外的小楓林裡逮到女同學扇她耳光。這片小楓林離學校不遠，一般沒什麼危險，平時單個同學都可以來玩。當然女同學有同伴，但她的同伴開口說話就被喊滾，同伴趕緊跑回學校求助。
當時也還有其他兩三個同學，但社會青年誰都不敢惹，於是沒人敢吭聲。正好馬風也抱著笛子躺在小楓林的草地上看星星，他聽到動靜爬起來看，就看到女同學被扇了兩個耳光。當社會青年要扇女同學第三個耳光的時候，馬風走過去解圍。
但他不是跑過去的，也不是出聲喝止。你知道他怎麼做嗎？他裝逼，橫著長笛吹起，然後慢慢地走過去，他在學黃藥師呢。可惜他的長髮剪了，要不在月光下的這一幕，應該是超級酷的。
社會青年看了他的舉動，雖然知道他在裝逼，但還是停了扇女同學，轉而看他。等他走近，四個人立刻扭打在一起。馬風學過幾招半式，平時也喜歡練練，此時他不是在裝逼嘛，就拿笛子當武器使，學電視上的大俠。結果他打不過人家三個，等我和王國成幾個聞訊趕到時，他的笛子都被人家打爛並朝山下扔了，他也鼻青臉腫著。其中有個社會青年是我的親戚，在我的求情下，他們這才罷了手。
當然馬風並沒有因此就怕事而安分。又比如有段時間，下晚自習後有幾個同學喜歡跑到村裡某同學家看電視劇，回校太晚就經常被老師抓住責罰。這裡面當然少不了馬風，馬風就跟大家說，回校要是見到老師能跑就跑，要是被老師抓住了，問誰是帶頭人，你們就說是我，但對其他跑掉的人打死都不能供出來。
果然有一晚11點多回校被老師蹲點，有3個同學借著暗影跑上宿舍假裝早就睡了覺，馬風本來也可以跑掉，他卻故意不跑，跟其他兩個被逮住的同學留了下來。老師問誰是帶頭人，另兩人支支吾吾不敢說，馬風大聲承認是自己帶的頭。
本來老師只想嚇唬嚇唬他們，教育教育就放他們走了，但看了馬風這囂張氣焰，一氣之下把另兩名同學放走後，讓他蹲操場到半夜3點。第二早做完早操集合訓話時，又被班主任當全校師生的面叫他出列點名批評，這還沒完，校長還讓他早上打掃一個星期的操場。那時候是土操場，每天早上都要打掃。
還有一回，馬風又站出來頂包。因為學生都是附近村寨的人，要是不嫌累，可以晚上回去早上趕來學校，但遲到太多回是要受到處罰的。有幾個家住尾龍屯的同學老喜歡晚上回家，然後老喜歡早上遲到。有一早早讀要結束了他們才氣喘吁吁地趕到學校，被校長逮住。剛好馬風也在裡面，他昨兒晚跟著去那幾個同學家玩。
校長問為什麼遲到這麼久，其他同學剛想拿好的藉口解釋，哪知馬風卻拔胸挺背地搶先說道：報告老師！因為學生跟他們打賭，誰要是敢下水我就給他1塊錢，誰要是能在水庫裡捉到一隻螃蟹我就給他5塊錢，他們為了能掙到我的錢所以就都知道了。
從尾龍屯到學校的確要經過一個水庫，那時是秋天，山區的水庫都是由活水引來，早晚水很涼的，所以馬風的理由合情合理。校長微微一笑，說：這樣啊。馬風同學，你很誠實和勇敢，老師很欣賞你！但做錯了事再誠實也還是要承擔後果的。校長指指校舍前的那條60米長的水溝：你們把鞋襪脫了，從這頭走到那頭。其他同學來回走一遍就可以了，但馬風同學要來回走三遍。
水溝是水泥砌就的，溝裡永遠殘留著住宿的同學們排下的生活用水，髒兮兮的不說，秋天早上的水溝，還冰得刺骨，要知道鄉村秋天早上的草垛上，都結著一層厚厚的霜花呢。幾個同學脫了鞋襪踩進水溝裡，瞬間被冰得齜牙咧嘴，那個酸爽！來回走一遍都得脫一層皮，何況馬風要來回走三遍。因這事馬風又再一次在校園被同學們談論。
但這些事馬風壓根就沒放在心上。有次村上有人結婚，晚上會對唱山歌，放學集合時校長就一再強調，晚上不准去聽山歌。但上自習上到一半，馬風和3個同學還是溜去聽人家對唱山歌。
因為那晚班主任沒來，是體育老師來監的課。體育老師後面過來兩次都沒見馬風等人，大概知道了怎麼回事。體育老師就去辦喜酒的人家找人，馬風他們看見老師扭頭就跑，直接從走廊上跳下來，哪知體育老師更快，在學校上面的菜地截住了他們。
菜地下面是一片接近兩米高的垂直落差地，也還是菜地，但彼時是秋天，菜大部分都收割了。體育老師讓他們在落差地的邊緣上排隊問話，馬風又站出來承認是自己帶的頭，不過這次還真是他帶的頭。
體育老師腿腳好，就飛腳把他們一個一個的踢下去。這成為我們學校歷史上最彰顯老師霸氣的光輝一頁。那時候不像現在，學生家長動不動就告老師，那時候的家長都憨厚，他們只認一個道理，把孩子交給了老師，孩子要是做錯了，老師是可以打罵的，他們甚至要求老師一定不要對自己的孩子手軟。所以這次“飛腳門”不但沒給體育老師和學校帶來麻煩，反而讓老師聲威大震！
一個個被踢下來後，因為泥土鬆軟，他們也沒受多大傷，這自然是體育老師一開始就預料到的。但因為馬風是帶頭人，所以他的事自然還沒完，除了第二早做完早操集合訓話時校長又叫他出列點名批評外，還讓他撿一星期的柴禾，每天一捆。
那時候學校的飯堂是燒火蒸飯的，柴禾由蒸飯的學生家長和勞動課日全校學生貢獻。當然柴禾是要撿，但還不能耽誤上課，馬風就午休或放晚學後的時間去撿。
我們這幫玩得好的同學，對這方面卻不講義氣，撿柴禾可是又累又髒的活兒啊，自然是能不幹則不幹，所以沒有一個人願意幫馬風，那幾個跟他去聽山歌的同學也一樣。是以每天都是馬風自己一個人去撿柴禾。
5
馬風撿柴禾的第三天，我正跟王國成在他們宿舍午休，突然王小達跑上來八卦。王小達說：你們知道我看見誰跟馬風在一起撿柴禾嗎？
我們問：男的？
王小達說：不是，女的。
我們不淡定了，睡意全無，隱隱約約中覺得很興奮，便坐起來問是哪個良家少女，是不是秦小仙。我們心想這一段時間以來，馬風的各種變化終於轉化成了讓秦小仙心疼的成果。
其實我們都知道馬風的心思，他的心中有一個江湖，女主角是秦小仙，所以他有一個英雄夢，他想成為這個江湖的男主角。剛開始他想變成一個好的英雄，所以經常打抱不平，好讓秦小仙對他刮目相看，可是秦小仙還是沒有對他刮目相看。
不過他沒有完全灰心，因為歷來除了老師眼中的好學生能吸引女生的注目，老師眼中的壞學生也一樣能吸引女生的注目，於是他改變策略，千方百計要成為老師眼中的壞學生，成為一個壞的英雄，如今他成功做到了。
只要能吸引到你的目光，好與壞又有什麼分別。好與壞後面，它都頂著一個英雄的名。
但接下來王小達的回答讓我們又沮喪了。王小達說跟馬風撿柴禾的不是秦小仙，是李媛。李媛也是四年級的同學，還是秦小仙的同村，但是李媛不漂亮，只是也不醜，就是長相普通身上也沒啥特點的那種女生。
不過事情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李媛幫馬風撿了三天柴禾後，馬風跟李媛談了戀愛。可能是他也覺得一個人在自己心中的那片江湖飄太久，累了，想找個港灣歇一歇了。
在這份還不算愛情的感情較量中，馬風的確是太累了。不管他怎麼改變自己，就是感動不到自己心中的女神！
在愛情中，最怕的就是這樣，無論我怎麼變好，你都看不見；也無論我怎麼變壞，你還是看不見。我已經抽絲剝繭，傷的一無是處，就差剖開胸膛，捧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放到你面前了，可你還是目目平視，無動於衷！這才是最讓人絕望的。
好在還有個人願意來安撫他這顆傷痕累累的心靈，這個人就是李媛。據李媛說，其實她已經暗戀了馬風很久，之前每當看到他站在校園的黃果樹下吹笛子的時候，都被他的側顏殺到情難自持。但是她也知道馬風喜歡的人是秦小仙，她承認自己跟秦小仙之間，她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所以當馬風在苦苦暗戀秦小仙的時候，也是李媛在苦苦地暗戀馬風的時候。看到他開心她偷偷在一旁和他一起開心，看到他難過她則偷偷在一旁比他更難過。可是她幫不了他，因為她連自己都幫不了。
為什麼事情一開始總是這樣，我有我的方向你有你的方向，我們各自開放各自憂傷。如果我們早點走到一起，是不是就能夠兩全其美花好月圓！
但只要結果是圓滿的，那麼晚一點也沒關係，對吧？只要最終能走進你心裡，讓我多走一段長路又何妨！
有了李媛，馬風這個江湖浪子，終於跟我們一樣，開啟了正常的戀愛模式。我們問李媛，現在馬風都沒有了側顏殺，他怎麼還是你的英雄？
李媛說，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歡他，一直喜歡他。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的英雄。
感情的事或許就是這樣的吧，在不喜歡你的人眼裡，無論變成什麼樣你都一樣是狗熊；而在喜歡你的人眼裡，無論變成什麼樣你都是英雄。
6
但這段感情只維持了兩個月，馬風便向李媛提出了分手，而且為逼李媛和他分手，馬風的手段奇葩到我們想拿菜刀砍人。
起因是有一個周日是趕集日，秦小仙去趕了趟集才回校，剛回到學校的時候她無意間碰到馬風，便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給馬風。馬風高興壞了，把蘋果捧回宿舍後一直捨不得吃，就把它放在枕頭下，每天晚上睡覺前親一下，半夜醒來又親一下。
因為蘋果上到處沾著他的口水，所以我們誰也沒心思使壞把它偷吃。剛開始我們以為是李媛給他的，後來才知道是秦小仙。馬風神神秘秘地對我們聲稱，秦小仙拿蘋果給他的時候，臉是紅的，而且眼神極其溫柔，他覺得秦小仙現在一定是後悔了。他說其實他心裡一直想的，還是秦小仙，所以這次他覺得機會來了。
我去你大爺！送你一個蘋果而已，至於嗎？我們對他的描述表示十分懷疑，要麼他是故意對我們瞎掰，要麼是他心理作用出現的幻覺。但他不聽我們勸，堅持要跟李媛分手，重新追秦小仙。
那時候談戀愛其實蠻單純的，除了牽手，連接吻都不會，更別說會做出更出格的事了。而那時候對戀人表達感情用得最多的方式就是寫情書，儘管有的情侶就是同班的，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平日或是週末都要寫一些情書給對方，寫的情書越多表示兩人的感情越深厚。週五晚上寫給對方的情書，內容說得最多的往往是覺得雙休那兩天將會很難過，盼望能早點見到對方回校。就是傾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
李媛是幾乎每兩天就要給馬風寫一封情書，所以馬風要跟李媛提出分手的第一招，就是不回情書。果然三封情書不回後，李媛的措詞就變得十分不安和悲傷了。那時候戀愛中的男女，可真是十足的玻璃心啊，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就是我和王國成等幾對戀人都是一樣的。
到第五封情書，馬風回信了，但他用的信紙你知道是什麼紙嗎？是燒給亡靈用的黃紙，而且只有巴掌大，就寫兩行字，大意是說他家很窮，連信箋都沒錢買，所以沒臉繼續跟李媛交往，要求分手。
我去你大爺啊！你妹以後會嫁不出去的！你家祖墳也會被人家刨的好嗎！看到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信箋”，我和王國成在膽顫心驚之余就對馬風開罵，各種惡毒的話都罵出來了。我們覺得他這次太過分了，你哪怕撕下作業本封皮給人家寫也不會這麼傷人啊。但馬風不管我們，還是托人把分手信給李媛送了過去。
李媛也是奇葩一枚，一個人是要多低到塵埃裡才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啊！要是別的女生估計要找上閨蜜把馬風的祖宗十八代都罵的狗血淋頭了，但李媛不但沒罵馬風，反而因為馬風提出分手而傷心的躲在宿舍裡哭得死去活來，當天連課都沒上。
儘管李媛不斷來情書百般挽回，但總之最後兩人還是分了手。一個用情至深的人，可以頂著全校同學玩味的目光幫他撿柴禾，一起分擔他為犯錯而受下的責罰，最後還是敵不過舊情敵一個容易腐爛的蘋果。最可笑的是，這個蘋果還來不及腐爛，就在某天被老鼠拖走了，只給馬風留下幾片碎屑，專供他痛心疾首時消遣。
但馬風後來也沒能跟秦小仙有發展，事實證明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人家秦小仙壓根就沒對他沒有什麼想法，送給他蘋果就僅僅是送了一個蘋果給他吃而已，可他卻滑進了癡情的深淵，以至於無法自拔。
7
小學畢業後，我們各自到其他鄉鎮念初中，初中畢業後我們都沒有再上高中，又各自背井離鄉到不同的城市謀生，所以自從小學畢業一別後，我就再沒跟小學的那幫同學見過面。
只是從別人那裡知道，工作後馬風結了婚，新娘不是秦小仙也不是李媛。而我中學畢業後也跟初戀漸漸失去了聯繫。聽說王國成也結婚了，但新娘也不是他的初戀。也就是說，無論當時我們幾個人的早戀是成功或失敗，於今來說已沒有多大意義，都不必再去介懷，因為我們跟馬風一樣，如今都是殊途同歸。
再後來沒兩年，聽說馬風於一天晚上在廣東X市的租房裡，他好好地睡在他老婆身邊，也不知是半夜還是淩晨毫無徵兆地就離世了，平時也沒聽說身體有什麼不適。享年不到30 歲。從此我們曾經的那片江湖真正失去了一個傳說！
我是前兩天在一個十字路口過馬路時，看到有個賣藝人在吹奏笛子自然而然又想起馬風的。那個藝人也留長髮，但是他吹笛的姿勢遠沒有小小年紀的馬風帥。當時聽到那個藝人的笛聲，我的眼前自然而然又浮現出這樣的畫面：
夕陽斜斜西下，晚風徐徐吹拂。馬風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面朝村莊腳下的江水，身披一層夕陽，長髮隨風飄動，擺著酷酷的側顏殺！
他橫著長笛吹奏，笛聲悠揚而憂傷，讓人自行腦補出黃藥師站立舟頭吹笛的樣子。
那是馬風曾經的江湖夢，那也是我們小學時代的英雄夢！我們每個人的夢裡都住著一個秦小仙，讓你可以為她變好，也可以為她變壞。只是我們都等到了屬於我們的 秦小仙，只有馬風一個人永遠也沒有等到。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喜歡你！有一種相遇不如不相遇，但既然老天已安排我們相遇，我多麼希望能和你有一段關係，有過一段不遺憾的回憶。
是女孩單方面迷戀他。女孩叫李媛。馬風喜歡的是四年級的秦小仙。他剛轉到我們學校就喜歡上秦小仙了，是一見鍾情的最佳例證。我們先說說馬風和秦小仙的故事。
馬風的側顏殺對別的女生有用，奈何人家秦小仙對他的側顏殺完全無感。不管他吹笛子的才藝有多好，秦小仙就是對他沒感覺。
秦小仙也並不是對他擺出高冷的樣子，他們也經常說說笑笑，但只要馬風一開口表白，秦小仙就走開，不給他表白完的機會。
請同學去問話，秦小仙明明白白地表示，她是喜歡馬風的笛聲，但她不喜歡馬風。那時馬風還沒被逼剪掉長髮，有著酷酷的側顏殺，秦小仙居然不喜歡他，大家覺得很沒有道理。
後來大家在一起謀劃，覺得很有必要請我為馬風代筆，寫幾封熱情洋溢的情書。我作文寫得好，寫情書自然不在話說。我於是把秦小仙有可能要回信的好與壞的內容都先預想了一遍，接著搜腸刮肚地把好的詞彙和金句都從腦海裡和課外書中摘取羅列出來，以馬風的口吻寫了第一封熱情洋溢的情書，由馬風找秦小仙的同班同學偷偷去夾在秦小仙的課本裡。
哪知第二天沒等到秦小仙的回信，卻等到她本人來找我，問情書是不是我代寫的。我自然要打馬虎眼啊，但秦小仙就是不相信情書是馬風寫的，而且認定情書是我代筆的。
媽蛋！我已經很努力掩飾了我平常寫作文和情書的風格了好嗎？因為我也經常給我的女友寫情書，秦小仙和我女友同住一個宿舍，她平時能看到我的情書也是不奇怪的，剛開始我就是想到了這點才以馬風的口吻寫的。哪知還是掩飾不了才情的霸氣側漏，我有什麼辦法呢。
秦小仙笑嘻嘻地說：要是下次我再收到，我就當是你寫給我了哦。其實我喜歡的是你了。
她笑嘻嘻的，也不知說的真假，我自然不敢再寫。所謂朋友之愛不可奪，當時我們雖然還是少年，但是這樣的江湖義氣還是懂的。那時候我們喜歡看《神雕俠侶》和《小李飛刀》，所以我們感動于楊過和姑姑之間16年的等待，但我們對於龍嘯雲搶走李尋歡的林詩音，我們非常地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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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覺得情書是不能再代筆了，馬風寫情書又是文理不通，反反復複就那幾句老掉牙的酸句子。我們想來想去，覺得王國成口才好，還是由他出面直接找秦小仙，為馬風牽線搭橋。
哪知王國成也和我一樣，被秦小仙反攻了個措手不及。秦小仙笑嘻嘻地說：要是你再來當說客，我就當是你向我表白了哦。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可惜你有女朋友了。
媽蛋！前方高能預警，此女太厲害！我等不是她的對手，惶恐惶恐！
秦小仙笑嘻嘻的，王國成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的是誰，總之我們只知道她不喜歡馬風。所謂朋友之愛不可奪，當時我們雖然還是少年，但是這樣的江湖義氣王國成還是懂的。那時候我們喜歡看《神雕俠侶》和《小李飛刀》，我們感動于楊過和姑姑之間16年的等待，但我們對於龍嘯雲搶走李尋歡的林詩音，王國成跟我們一樣，非常地憤慨！
我們決不幹這種有違背江湖道義的事，我們哪怕做被受盡欺負的楊過和蕭然離去的李尋歡，也不能成為龍嘯雲這種人啊！是以我和王國成誰也沒有把秦小仙的話當真，也不會接下她的話與其開玩笑，我們怕馬風會難過。
左右行不通，馬風非常受挫！因而同學們經常看到這樣的畫面：
夕陽斜斜西下，晚風徐徐吹拂。馬風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面朝村莊腳下的江水，身披一層夕陽，長髮隨風飄動，擺著酷酷的側顏殺！
他橫著長笛吹奏，笛聲悠揚而憂傷，讓人自行腦補出黃藥師站立舟頭吹笛的樣子。
黃藥師的孤獨，是為等阿蘅醒來可阿蘅一直醒不過來；馬風的孤獨，是為等秦小仙感動可秦小仙卻一直都沒有感動。
世事就是這樣，你越盼望什麼就越盼不到；你所尋求的美好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你感動天感動地，感動別人感動自己，就是感動不了真正想感動的人！
馬風被逼剪短髮後，面龐顯胖，他對追秦小仙就更沒信心了，因為他現在一點都不酷了。
長髮的時候馬風成績還可以，剪短髮後就像在之前的那所破小學一樣，成績又一塌糊塗了。其實我們都知道是為什麼，因為留長髮的時候，他一直覺得自己還能有感動秦小仙的希望，所以他還挺努力學習的，但希望變渺茫後，他就失去動力了。
我知道馬風失去動力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六一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一些同學到鄉里參加比賽，我參加的是作文賽，馬風參加的是才藝賽。馬風很想拿下名次，好讓秦小仙知道，他的才藝在舞臺上也是得到認可的。
但是馬風沒有新衣服穿，要穿舊衣服上臺有些信心不足，問老師又說不讓戴墨鏡（那時候馬風有一副半舊不新的墨鏡），馬風覺得自己沒有一絲氣勢。
我當天穿的是女友送我的襯衫，而且還是第一次穿，很新很體面。馬風就跟我商量，到他上臺的時候能不能跟我換下衣服穿，比賽完就換回來。我說可以。哪知馬風身材比我胖太多，壓根穿不上，沒辦法，他只好穿自己的衣服上臺，結果因為心裡作用，果然發揮失常，沒拿下名次。
我走狗屎運，作文賽拿下三等獎，雖然沒能拿下一二等獎，但我們學校有史以來還沒有人到鄉里參加作文比賽獲過獎，而且我的下面還有一個四等獎和三個優秀獎墊底，所以也給學校長了臉，老師們都很高興。
回校後經老師報喜，全校師生都為我和參加其他項目獲獎的同學歡呼，只有馬風悶悶不樂，其實他不在乎其他人為不為他歡呼，他只在乎秦小仙對他怎麼看。他沒拿下名次，不能在秦小仙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心裡沮喪，就更失去了學習的熱情。
所以老師說早戀會影響學習其實是不對的，只有不和諧的早戀才會。就拿我和另外幾個同學來說，因為我們各自的戀情一直很和諧，所以成績也一直很好。而哪段時間要是跟女朋友鬧了矛盾，我們的成績就會有波動。
失去了長髮，馬風似乎也失去了憂傷的權利，他不大喜歡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吹笛子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了那種酷酷的感覺了，憂傷的畫面感會打折扣的。
這就好比說李尋歡手裡沒有拿酒壺的時候，他的憂傷就沒有那麼大的感染力；楊過要是不斷臂，他的流浪也不會給人有一天比一天冷清的那種殺傷力。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參加比賽沒能拿下名次，讓他感到沒臉再在大庭廣眾之下吹奏笛子了。
4
不再愛吹長笛的馬風改變了另一種活法，變得非常講義氣和愛打抱不平。
比如別班某同學被三姐弟圍著打，非親非故的馬風也要去幫人家出頭，結果把人家小弟打得鼻青臉腫的，人家老爸來找麻煩，要打還回來。在老師的調解下，人家才饒了他。
有一次，六年級有個女同學惹到了社會青年，有一晚三個社會青年在校外的小楓林裡逮到女同學扇她耳光。這片小楓林離學校不遠，一般沒什麼危險，平時單個同學都可以來玩。當然女同學有同伴，但她的同伴開口說話就被喊滾，同伴趕緊跑回學校求助。
當時也還有其他兩三個同學，但社會青年誰都不敢惹，於是沒人敢吭聲。正好馬風也抱著笛子躺在小楓林的草地上看星星，他聽到動靜爬起來看，就看到女同學被扇了兩個耳光。當社會青年要扇女同學第三個耳光的時候，馬風走過去解圍。
但他不是跑過去的，也不是出聲喝止。你知道他怎麼做嗎？他裝逼，橫著長笛吹起，然後慢慢地走過去，他在學黃藥師呢。可惜他的長髮剪了，要不在月光下的這一幕，應該是超級酷的。
社會青年看了他的舉動，雖然知道他在裝逼，但還是停了扇女同學，轉而看他。等他走近，四個人立刻扭打在一起。馬風學過幾招半式，平時也喜歡練練，此時他不是在裝逼嘛，就拿笛子當武器使，學電視上的大俠。結果他打不過人家三個，等我和王國成幾個聞訊趕到時，他的笛子都被人家打爛並朝山下扔了，他也鼻青臉腫著。其中有個社會青年是我的親戚，在我的求情下，他們這才罷了手。
當然馬風並沒有因此就怕事而安分。又比如有段時間，下晚自習後有幾個同學喜歡跑到村裡某同學家看電視劇，回校太晚就經常被老師抓住責罰。這裡面當然少不了馬風，馬風就跟大家說，回校要是見到老師能跑就跑，要是被老師抓住了，問誰是帶頭人，你們就說是我，但對其他跑掉的人打死都不能供出來。
果然有一晚11點多回校被老師蹲點，有3個同學借著暗影跑上宿舍假裝早就睡了覺，馬風本來也可以跑掉，他卻故意不跑，跟其他兩個被逮住的同學留了下來。老師問誰是帶頭人，另兩人支支吾吾不敢說，馬風大聲承認是自己帶的頭。
本來老師只想嚇唬嚇唬他們，教育教育就放他們走了，但看了馬風這囂張氣焰，一氣之下把另兩名同學放走後，讓他蹲操場到半夜3點。第二早做完早操集合訓話時，又被班主任當全校師生的面叫他出列點名批評，這還沒完，校長還讓他早上打掃一個星期的操場。那時候是土操場，每天早上都要打掃。
還有一回，馬風又站出來頂包。因為學生都是附近村寨的人，要是不嫌累，可以晚上回去早上趕來學校，但遲到太多回是要受到處罰的。有幾個家住尾龍屯的同學老喜歡晚上回家，然後老喜歡早上遲到。有一早早讀要結束了他們才氣喘吁吁地趕到學校，被校長逮住。剛好馬風也在裡面，他昨兒晚跟著去那幾個同學家玩。
校長問為什麼遲到這麼久，其他同學剛想拿好的藉口解釋，哪知馬風卻拔胸挺背地搶先說道：報告老師！因為學生跟他們打賭，誰要是敢下水我就給他1塊錢，誰要是能在水庫裡捉到一隻螃蟹我就給他5塊錢，他們為了能掙到我的錢所以就都知道了。
從尾龍屯到學校的確要經過一個水庫，那時是秋天，山區的水庫都是由活水引來，早晚水很涼的，所以馬風的理由合情合理。校長微微一笑，說：這樣啊。馬風同學，你很誠實和勇敢，老師很欣賞你！但做錯了事再誠實也還是要承擔後果的。校長指指校舍前的那條60米長的水溝：你們把鞋襪脫了，從這頭走到那頭。其他同學來回走一遍就可以了，但馬風同學要來回走三遍。
水溝是水泥砌就的，溝裡永遠殘留著住宿的同學們排下的生活用水，髒兮兮的不說，秋天早上的水溝，還冰得刺骨，要知道鄉村秋天早上的草垛上，都結著一層厚厚的霜花呢。幾個同學脫了鞋襪踩進水溝裡，瞬間被冰得齜牙咧嘴，那個酸爽！來回走一遍都得脫一層皮，何況馬風要來回走三遍。因這事馬風又再一次在校園被同學們談論。
但這些事馬風壓根就沒放在心上。有次村上有人結婚，晚上會對唱山歌，放學集合時校長就一再強調，晚上不准去聽山歌。但上自習上到一半，馬風和3個同學還是溜去聽人家對唱山歌。
因為那晚班主任沒來，是體育老師來監的課。體育老師後面過來兩次都沒見馬風等人，大概知道了怎麼回事。體育老師就去辦喜酒的人家找人，馬風他們看見老師扭頭就跑，直接從走廊上跳下來，哪知體育老師更快，在學校上面的菜地截住了他們。
菜地下面是一片接近兩米高的垂直落差地，也還是菜地，但彼時是秋天，菜大部分都收割了。體育老師讓他們在落差地的邊緣上排隊問話，馬風又站出來承認是自己帶的頭，不過這次還真是他帶的頭。
體育老師腿腳好，就飛腳把他們一個一個的踢下去。這成為我們學校歷史上最彰顯老師霸氣的光輝一頁。那時候不像現在，學生家長動不動就告老師，那時候的家長都憨厚，他們只認一個道理，把孩子交給了老師，孩子要是做錯了，老師是可以打罵的，他們甚至要求老師一定不要對自己的孩子手軟。所以這次“飛腳門”不但沒給體育老師和學校帶來麻煩，反而讓老師聲威大震！
一個個被踢下來後，因為泥土鬆軟，他們也沒受多大傷，這自然是體育老師一開始就預料到的。但因為馬風是帶頭人，所以他的事自然還沒完，除了第二早做完早操集合訓話時校長又叫他出列點名批評外，還讓他撿一星期的柴禾，每天一捆。
那時候學校的飯堂是燒火蒸飯的，柴禾由蒸飯的學生家長和勞動課日全校學生貢獻。當然柴禾是要撿，但還不能耽誤上課，馬風就午休或放晚學後的時間去撿。
我們這幫玩得好的同學，對這方面卻不講義氣，撿柴禾可是又累又髒的活兒啊，自然是能不幹則不幹，所以沒有一個人願意幫馬風，那幾個跟他去聽山歌的同學也一樣。是以每天都是馬風自己一個人去撿柴禾。
5
馬風撿柴禾的第三天，我正跟王國成在他們宿舍午休，突然王小達跑上來八卦。王小達說：你們知道我看見誰跟馬風在一起撿柴禾嗎？
我們問：男的？
王小達說：不是，女的。
我們不淡定了，睡意全無，隱隱約約中覺得很興奮，便坐起來問是哪個良家少女，是不是秦小仙。我們心想這一段時間以來，馬風的各種變化終於轉化成了讓秦小仙心疼的成果。
其實我們都知道馬風的心思，他的心中有一個江湖，女主角是秦小仙，所以他有一個英雄夢，他想成為這個江湖的男主角。剛開始他想變成一個好的英雄，所以經常打抱不平，好讓秦小仙對他刮目相看，可是秦小仙還是沒有對他刮目相看。
不過他沒有完全灰心，因為歷來除了老師眼中的好學生能吸引女生的注目，老師眼中的壞學生也一樣能吸引女生的注目，於是他改變策略，千方百計要成為老師眼中的壞學生，成為一個壞的英雄，如今他成功做到了。
只要能吸引到你的目光，好與壞又有什麼分別。好與壞後面，它都頂著一個英雄的名。
但接下來王小達的回答讓我們又沮喪了。王小達說跟馬風撿柴禾的不是秦小仙，是李媛。李媛也是四年級的同學，還是秦小仙的同村，但是李媛不漂亮，只是也不醜，就是長相普通身上也沒啥特點的那種女生。
不過事情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李媛幫馬風撿了三天柴禾後，馬風跟李媛談了戀愛。可能是他也覺得一個人在自己心中的那片江湖飄太久，累了，想找個港灣歇一歇了。
在這份還不算愛情的感情較量中，馬風的確是太累了。不管他怎麼改變自己，就是感動不到自己心中的女神！
在愛情中，最怕的就是這樣，無論我怎麼變好，你都看不見；也無論我怎麼變壞，你還是看不見。我已經抽絲剝繭，傷的一無是處，就差剖開胸膛，捧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放到你面前了，可你還是目目平視，無動於衷！這才是最讓人絕望的。
好在還有個人願意來安撫他這顆傷痕累累的心靈，這個人就是李媛。據李媛說，其實她已經暗戀了馬風很久，之前每當看到他站在校園的黃果樹下吹笛子的時候，都被他的側顏殺到情難自持。但是她也知道馬風喜歡的人是秦小仙，她承認自己跟秦小仙之間，她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所以當馬風在苦苦暗戀秦小仙的時候，也是李媛在苦苦地暗戀馬風的時候。看到他開心她偷偷在一旁和他一起開心，看到他難過她則偷偷在一旁比他更難過。可是她幫不了他，因為她連自己都幫不了。
為什麼事情一開始總是這樣，我有我的方向你有你的方向，我們各自開放各自憂傷。如果我們早點走到一起，是不是就能夠兩全其美花好月圓！
但只要結果是圓滿的，那麼晚一點也沒關係，對吧？只要最終能走進你心裡，讓我多走一段長路又何妨！
有了李媛，馬風這個江湖浪子，終於跟我們一樣，開啟了正常的戀愛模式。我們問李媛，現在馬風都沒有了側顏殺，他怎麼還是你的英雄？
李媛說，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歡他，一直喜歡他。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的英雄。
感情的事或許就是這樣的吧，在不喜歡你的人眼裡，無論變成什麼樣你都一樣是狗熊；而在喜歡你的人眼裡，無論變成什麼樣你都是英雄。
6
但這段感情只維持了兩個月，馬風便向李媛提出了分手，而且為逼李媛和他分手，馬風的手段奇葩到我們想拿菜刀砍人。
起因是有一個周日是趕集日，秦小仙去趕了趟集才回校，剛回到學校的時候她無意間碰到馬風，便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給馬風。馬風高興壞了，把蘋果捧回宿舍後一直捨不得吃，就把它放在枕頭下，每天晚上睡覺前親一下，半夜醒來又親一下。
因為蘋果上到處沾著他的口水，所以我們誰也沒心思使壞把它偷吃。剛開始我們以為是李媛給他的，後來才知道是秦小仙。馬風神神秘秘地對我們聲稱，秦小仙拿蘋果給他的時候，臉是紅的，而且眼神極其溫柔，他覺得秦小仙現在一定是後悔了。他說其實他心裡一直想的，還是秦小仙，所以這次他覺得機會來了。
我去你大爺！送你一個蘋果而已，至於嗎？我們對他的描述表示十分懷疑，要麼他是故意對我們瞎掰，要麼是他心理作用出現的幻覺。但他不聽我們勸，堅持要跟李媛分手，重新追秦小仙。
那時候談戀愛其實蠻單純的，除了牽手，連接吻都不會，更別說會做出更出格的事了。而那時候對戀人表達感情用得最多的方式就是寫情書，儘管有的情侶就是同班的，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平日或是週末都要寫一些情書給對方，寫的情書越多表示兩人的感情越深厚。週五晚上寫給對方的情書，內容說得最多的往往是覺得雙休那兩天將會很難過，盼望能早點見到對方回校。就是傾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
李媛是幾乎每兩天就要給馬風寫一封情書，所以馬風要跟李媛提出分手的第一招，就是不回情書。果然三封情書不回後，李媛的措詞就變得十分不安和悲傷了。那時候戀愛中的男女，可真是十足的玻璃心啊，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就是我和王國成等幾對戀人都是一樣的。
到第五封情書，馬風回信了，但他用的信紙你知道是什麼紙嗎？是燒給亡靈用的黃紙，而且只有巴掌大，就寫兩行字，大意是說他家很窮，連信箋都沒錢買，所以沒臉繼續跟李媛交往，要求分手。
我去你大爺啊！你妹以後會嫁不出去的！你家祖墳也會被人家刨的好嗎！看到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信箋”，我和王國成在膽顫心驚之余就對馬風開罵，各種惡毒的話都罵出來了。我們覺得他這次太過分了，你哪怕撕下作業本封皮給人家寫也不會這麼傷人啊。但馬風不管我們，還是托人把分手信給李媛送了過去。
李媛也是奇葩一枚，一個人是要多低到塵埃裡才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啊！要是別的女生估計要找上閨蜜把馬風的祖宗十八代都罵的狗血淋頭了，但李媛不但沒罵馬風，反而因為馬風提出分手而傷心的躲在宿舍裡哭得死去活來，當天連課都沒上。
儘管李媛不斷來情書百般挽回，但總之最後兩人還是分了手。一個用情至深的人，可以頂著全校同學玩味的目光幫他撿柴禾，一起分擔他為犯錯而受下的責罰，最後還是敵不過舊情敵一個容易腐爛的蘋果。最可笑的是，這個蘋果還來不及腐爛，就在某天被老鼠拖走了，只給馬風留下幾片碎屑，專供他痛心疾首時消遣。
但馬風後來也沒能跟秦小仙有發展，事實證明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人家秦小仙壓根就沒對他沒有什麼想法，送給他蘋果就僅僅是送了一個蘋果給他吃而已，可他卻滑進了癡情的深淵，以至於無法自拔。
7
小學畢業後，我們各自到其他鄉鎮念初中，初中畢業後我們都沒有再上高中，又各自背井離鄉到不同的城市謀生，所以自從小學畢業一別後，我就再沒跟小學的那幫同學見過面。
只是從別人那裡知道，工作後馬風結了婚，新娘不是秦小仙也不是李媛。而我中學畢業後也跟初戀漸漸失去了聯繫。聽說王國成也結婚了，但新娘也不是他的初戀。也就是說，無論當時我們幾個人的早戀是成功或失敗，於今來說已沒有多大意義，都不必再去介懷，因為我們跟馬風一樣，如今都是殊途同歸。
再後來沒兩年，聽說馬風於一天晚上在廣東X市的租房裡，他好好地睡在他老婆身邊，也不知是半夜還是淩晨毫無徵兆地就離世了，平時也沒聽說身體有什麼不適。享年不到30 歲。從此我們曾經的那片江湖真正失去了一個傳說！
我是前兩天在一個十字路口過馬路時，看到有個賣藝人在吹奏笛子自然而然又想起馬風的。那個藝人也留長髮，但是他吹笛的姿勢遠沒有小小年紀的馬風帥。當時聽到那個藝人的笛聲，我的眼前自然而然又浮現出這樣的畫面：
夕陽斜斜西下，晚風徐徐吹拂。馬風站在校園裡的那棵黃果樹下，面朝村莊腳下的江水，身披一層夕陽，長髮隨風飄動，擺著酷酷的側顏殺！
他橫著長笛吹奏，笛聲悠揚而憂傷，讓人自行腦補出黃藥師站立舟頭吹笛的樣子。
那是馬風曾經的江湖夢，那也是我們小學時代的英雄夢！我們每個人的夢裡都住著一個秦小仙，讓你可以為她變好，也可以為她變壞。只是我們都等到了屬於我們的 秦小仙，只有馬風一個人永遠也沒有等到。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喜歡你！有一種相遇不如不相遇，但既然老天已安排我們相遇，我多麼希望能和你有一段關係，有過一段不遺憾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