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0月18日, 日本東京海軍部大樓的一間辦公室內, 一個面相古板怪異的海軍大佐正在和另兩名軍官進行激烈的爭論。 他們爭論的內容是關於日美開戰後,

黑島龜人在學習柔道時的照片, 照片中後兩人為白帶, 只有他是黑帶。
幼年艱難
黑島龜人1893年10月10日出生於日本廣島縣安芸郡吉浦町(現屬於廣島縣吳市吉浦東本町三丁目)。 這裡在黑島出生的年代, 還是一片貧窮的鄉村。 黑島的父親名叫龜太郎, 是個石工, 為了一家人的生計, 經常到外做工。 在黑島龜人未滿3周歲的時候,
黑島到了上學的年齡時, 養父母就送他進高小接受教育。 在他讀書的時候,
在海軍軍官學校
隨著年齡的增長, 黑島對於自己的未來也有了規劃。 他體諒養父母家的經濟狀況, 決定到公費學校讀書, 而當時最好的選擇之一就是海軍軍官學校。
進入海軍軍官學校的黑島依舊表現出勤奮好學的狀態, 除了正常的學習之外, 他還閱讀諸如《少年世界》和《日本少年》這樣的雜誌。 他經常游泳和在山間跑步,這樣大運動量的鍛煉使得他的胃口很大,在學員中出了名。當然,在官校期間,最奇特的是他開始迷戀宗教。他並不滿足於學校宗教課程中教的那些內容,在課堂外,埋頭熱衷於閱讀佛教書籍。更為有趣的是,他甚至學習參禪,修煉自己的下丹田。
1916年11月22日,經過3年多艱苦的學習,黑島和同學們終於迎來了畢業的這一天。當初一起踏進校門的100名學生,此時只有95人成功畢業。另外5人在學習中,因為各種原因而退學了。在畢業的95人中,黑島名列第34,屬於中流偏上的水準——按照日本海軍的內部習慣,這樣的成績並不算優秀。要知道,日本海軍內部往往按照海軍軍官學校的期數和名次來論資升遷,因此這註定了如果沒有高層賞識黑島,他很難登上一些重要的職位。
日本海軍軍官學校第44期一共入學100名,畢業95名,有49人最後晉升將軍,其中中將7人,少將42人。其中7名中將均為死後追晉,其中有1人為特二級追晉(即由大佐追晉二級);有11名少將為死後追晉。另外,畢業成績超過黑島而榮升將軍的一共是21位。畢業生中最長壽者為1995年11月6日以99歲高齡去世的松田千秋。
在這一期學生中,首席畢業生為一宮義之,次席為黑田麗。但前者並不出名,後者轉向軍工生產領域,更加湮沒無聞。曾經被高層看中,要出任聯合艦隊首席參謀的島本久五郎畢業成績排名第6,然而他後來的表現也不是很多。為大眾相對熟悉的則有戰死中途島的「蒼龍」號航空母艦艦長柳本柳作、薩沃島夜戰被擊沉的「加古」號重巡洋艦艦長高橋雄次、參加馬萊塔和聖克魯斯戰役的「瑞鶴」號航空母艦艦長野元為輝、在薩馬島作戰的第2水雷戰隊司令早川幹夫和「金剛」號主力艦艦長島崎利雄、苦鬥蘇裡高海峽的「山城」號主力艦艦長篠田勝清、1943年以後的駐德國海軍武官小島秀雄、隨「雲龍」號航空母艦沉沒的艦長小西要人、在吳港大空襲中陣亡的「伊勢」號艦長牟田口格郎。
當然最為有名的還是松田千秋。他畢業時排第14名,後來擔任過「大和」號的艦長。他最為出名的就是在中途島戰役之前的圖上演習中,作為美方指揮官將黑島的計畫一舉擊破。演習中暴露出的許多問題,後來都變成了現實。
1926年12月1日,他又考入了夢寐以求的海軍大學甲種班。在日本海軍內,考入海大甲種班,等於獲得了進入將軍佇列的資格(甲種班即從事高級將校培養的,除非遇到特殊情況,一般的畢業生都能順利晉升將軍)。在許多情況下,海大的期數和成績,對一個人的升遷影響超過了海軍軍官學校期數和排名的影響。當然,在第26期的22名同學之中,黑島未能取得優等的成績,這是比較可惜的。
1938年,他進入海軍大學擔任教官。身份從學生變成了教官,一向感情不外露的黑島內心是高興的。他在大學教授海軍戰略課程,尤其是日美開戰初期的海軍策略。也許正是他講的課引起了山本五十六的興趣,以致於後來他跟山本之間有了一段難解之情。
在軍校時期的黑島龜人,中列右起第二人。
山本的知遇
1939年8月30日,山本五十六正式被任命為日本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兼第1艦隊司令。9月7日,聯合艦隊下達了作戰準備令,進入對美作戰準備階段。對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山本五十六的上任,其實就是日本海軍選擇對美開戰統帥的措施,所以他選擇自己的幕僚便更加引人注目。令人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山本五十六選擇了黑島龜人作為聯合艦隊首席參謀兼第1艦隊首席參謀。雖然黑島已經是知名的炮術專家,雖然他過去擔任參謀的表現可圈可點,但是無論資歷和表現,超乎其上者大有人在。尤其當時海軍高層確定的人選是島本久五郎大佐,而山本卻頂住海軍高層的壓力,自行選擇黑島,這不啻是一場地震。
當然,黑島作為聯合艦隊首席參謀,不會只專注於偷襲珍珠港的計畫,他相當一部分精力還是放到了整個艦隊的作戰方案上。但無論是研究偷襲珍珠港的方案還是制訂其它作戰計畫的時候,他是獨立的,並且完全傾注於它們之中。大白天,他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裡,點著一盞昏黃的燈,抽著「朝日」牌煙——據說他只抽這一種煙,而且有時只是不斷地把煙點上又掐滅,掐滅又點上,反覆研究到深夜。當早晨醒來時,他的長袍上落滿了煙灰和浮塵,如果他的勤務兵不幫他更換衣服,他就會一直這麼穿下去。有一次還是他的勤務兵看不下去了,自己掏錢幫他買了3件新睡衣。天熱的時候,因為「長門」號上沒有空調,他乾脆赤裸著在艙內策劃,專注到經常忘記自己是一絲不掛,忘記吃飯睡覺。因此,黑島落下了「奇人參謀」、「仙人參謀」的名聲。說白點,就是說他是個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物。當然他還有個綽號叫「甘地」,這可能是對他參禪苦修以及專注計畫廢寢忘食的一種吹捧吧(以他的心胸和性格,自然是不及聖雄萬分之一的)。
到1941年8月,日本與美國開戰在即,日本聯合艦隊指揮層進行了戰前最後一次調整。當時,山本的幕僚中有相當一批人被更換,但是山本卻留用了黑島,繼續擔任聯合艦隊首席參謀。在黑島之前,只有中途島戰死的山口多聞在聯合艦隊首席參謀的位置上坐過2年,其餘的都是1年。黑島從1939年10月開始,迄今已經2年多,這非常不合規矩。1942年4月,海軍人事局長中原義正少將曾親自跑到「大和」號上找山本面談,提出這麼長時間不換人,很容易讓對手掌握作戰習慣。但是山本卻以黑島有天才的創意而果斷拒絕。
為什麼山本如此信賴黑島一直很讓人費解,據當事人回憶,山本曾經親口解釋過這個問題。那是在1942年11月某一天深夜11點多,在聯合艦隊旗艦「大和」號作戰會議室內發生了一起激烈的爭吵,爭吵的雙方分別是首席參謀黑島和航空參謀三和。山本司令官發現了之後問為什麼吵得那麼厲害,三和說是在討論作戰計畫。山本於是講述了他欣賞黑島的三個原因:其一,黑島做事情十分認真專注,對問題鑽研得很深很透;其二,黑島的設想總是相當的大膽和與眾不同;其三,黑島敢於直言。所以他覺得黑島不能離開。當然山本也沒有一味褒獎,而是也提到黑島並非完人,作戰計畫需要眾幕僚齊心協力來完成。據說黑島聽到山本此言後抱頭低身痛哭,彷彿受到了很大的恩惠一般。
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像黑島那樣內向自卑的人,一旦得到山本這樣的信任和垂青,一定會對山本感恩戴德誓死效勞。事實上也是如此。為了說服頑固反對偷襲珍珠港作戰的海軍高層,黑島3次來到東京,與海軍軍令部的相關人員進行溝通。尤其是最後一次,就是本文開頭所描述的那一幕。據說山本沒有給予黑島那樣的授權,但是黑島出於對山本用心的理解,獨自決斷說出了那樣的話來威脅海軍軍令部,最終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對此,我們不得不感慨山本在識人和用人方面是有相當的眼光和手段的,也難怪他能在海軍中擁有如此的威信。當然在海軍內部看來,黑島就此成為山本的2大牧羊犬之一(另一條是參謀渡邊安次)。
一夜成名後的慘敗
眾所周知,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爭初期取得輝煌的戰績。不僅偷襲珍珠港取得完美的勝利,還在西太平洋取得一連串勝利。這下作為聯合艦隊首席參謀的黑島就成了功臣。但是勝利也沖昏了艦隊的頭腦,山本五十六在考慮各方面意見的時候,更多的考慮和信任黑島的意見。
當然一切的問題是逐步嚴重化的。起初偷襲珍珠港還在進行中的時候,就南雲艦隊是否應該發起第二次打擊的問題,聯合艦隊司令部裡就產生了兩種意見。最後參謀們討論的結果,除了少數人之外,大部分人都贊同發起第二次攻擊。尤其是黑島大佐,偷襲珍珠港的計畫他付出了相當多的心血,不希望看到就這樣終止。但是他們的意見被山本否定了。
到了1942年1月,日本海軍鑒於第一階段開局順利,開始初步考慮第二階段作戰計畫。聯合艦隊司令部提出了多個方案,其中黑島提出的是艦隊西進方案。當時德軍正從北非逼近中東,如果日本在印度和斯里蘭卡方向採取攻勢,就可以與德國人會師。不過,這個計畫牽涉到陸軍需要投入很大的兵力,而且德國絲毫沒有與日本在這個方向上會師的意願,所以這個計畫就被否定了。
隨後,山本提出引誘並殲滅美國太平洋艦隊剩餘力量的構想。顯然,山本的這個構想與軍令部主張的以所羅門群島為第二階段進攻方向、切斷美國與澳大利亞的聯繫出入很大,所以雙方又一次僵持住了。不過此時山本的威信更高了,當聯合艦隊司令部堅持己見的時候,軍令部不得不作了很大的妥協。接下來,黑島便開始忙碌了,他依舊進入那個瘋癲專注的狀態,苦心孤詣地去策劃一場空前的大戰。很快,黑島拿出了自己的具體作戰方案(由於這個方案太出名了,許多文章都有介紹,這裡就不贅述)。這一次要調動200艘左右的軍艦,幾乎是聯合艦隊可動用兵力的全部。而按照海軍內部的一些評論,這個計畫就像火車時刻表那樣精確(也許正是這種精確,所以在後來一步出問題就全盤崩潰)。方案經過艦隊司令部其它參謀的完善後便進入了圖上演習階段。此後發生的事情眾所周知,首先是圖上演習作弊,使得方案獲得通過。接著便是作戰計畫電文被美國人破譯,使得太平洋艦隊從容集結兵力,給日本人來了次守株待兔。最後南雲在臨場處置中的混亂給美國人可乘之機,損失了4艘航母,造成一場慘敗。
黑島在這場海戰中也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由於日本人對南雲艦隊無線電接收能力認識不足,加上作戰計畫要求艦隊保持無線電靜默,因此許多聯合艦隊司令部知道的情報根本就沒有通知南雲。而阻止通知行為的,就是黑島本人。山本出於對他的無限信任,同意了他的建議。當然,話說回來,當時黑島這麼做無可厚非。如果要說他有什麼問題的話,那麼在計畫中沒有充分考慮到這些問題才是他這個做首席參謀該負的責任(事先南雲部隊的參謀長草鹿龍之介提出過解決無線電接收能力不足的建議,但被聯合艦隊司令部否決)。
除了前述這些,黑島在中途島戰役期間充分展現出內向性格中最惡劣、最陰暗的一面。面對南雲艦隊的挫折,他提出哪怕損耗一些兵力也要壓制中途島航空基地。於是栗田的4艘重巡洋艦就被送上了災難之旅。如果說這個計畫多少還有些可操作性、出現問題不應該責怪到黑島頭上的話,接下來面對南雲部隊全面慘敗、中途島計畫破產時的他,就完全是瘋子狀態了。他承受不了自己的計畫遭到慘敗的現實,流著眼淚強烈要求山本繼續進行戰鬥,計畫動用「大和」號和其它主力艦逼近中途島,砲擊壓制敵航空基地,讓登陸部隊強行登陸,佔領中途島。應該說,此時的黑島心態完全失衡了,他狹隘的眼光裡只看到這一場的勝負和他的計畫的勝負,而不是從整個聯合艦隊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山本在這樣的壓力面前,顯示出一個艦隊指揮官的冷靜和耐心,他決定放棄這次作戰。
在這場戰役中,黑島唯一的亮點就是勸山本下定決心處置失去戰鬥力、又無法實施搶救的「赤城」號航空母艦。當然這種亮點並不值得浪費筆墨。
中途島的慘敗震撼了整個日本海軍,黑島也一度受到了批評。不過跟外界的批評比起來,自卑者內心自信的崩潰更加可怕。在返回本土之後,黑島見到機動部隊的指揮官時,他怒目而視,並且質問對方一些問題。當時南雲部隊的參謀長草鹿也知道了司令部以無線電靜默為由、隱瞞情報的事情,也正一肚子牢騷,就跟黑島頂上牛了。直到山本的親自介入才讓這場爭執暫時平息。然而這只是暫時的平息而已,日本戰敗後編纂的防衛廳戰史叢書仍然記載了黑島對此耿耿於懷。他始終難以理解為什麼南雲部隊在發現敵航母之後整整2個小時都沒能派出攻擊隊。同時他還對自己阻止轉達一些情報的行為進行了解釋——不過從他的角度而言,確實很難以想像「赤城」號偏偏收不到東京軍令部發來的警告電報。這也許就是宿命吧。
虛影時代
中途島慘敗之後,黑島的自信雖然遭受嚴重打擊,但是畢竟這只是頭一遭失敗,所以黑島的名聲還沒有完全倒。甚至在海軍以外,他更是威名遠播。比如那位陸軍的著名參謀辻政信,他在登上「大和」號之後寫的感想中,對黑島其人極盡吹捧之能事,稱讚對方是堪比日俄戰爭中的名參謀秋山真之的海軍至寶,是神謀奇策層出不窮的真正幕僚。
黑島現在是無力消化這麼多牛皮帽子了,他還需要面對更為嚴峻的局面——山本五十六早就認為日本聯合艦隊無法跟美國人打持久戰,因此在中途島失敗後,他迫切地想尋找另一條讓美國人坐到談判桌前來的作戰方案。不用說,這個任務自然黑島是首當其衝。黑島更多地獨自陷入到那種專注到發狂的思考狀態。他主持制訂的第二次所羅門海戰計畫(美國方面稱為聖克魯斯海戰)又是一個精細的產物,雖然被認為是勝仗,但因為種種原因,效果依舊不好。
就在黑島對這種問題還沒得出良好答案的時候,他和司令部其它人員的關係也在發生著變化。因為山本似乎並沒有因為中途島的事情就對黑島不信任,黑島仍然能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山本的判斷。如果說之前他一系列的勝利還能堵住別人的嘴巴的話,中途島之後面對一系列被動局面,就沒有多少人願意買他的帳了,尤其是艦隊參謀長宇垣纏。黑島的內向孤立離群本就對他不利——他作為山本最喜歡的參謀,卻從來沒有和山本一起吃過飯。甚至當山本休息時與親近的參謀人員下將棋時,他仍然是一個人悶在艙室裡。而現在再遇到宇垣這盞不省油的燈,兩人的關係急速惡化。
就在1942年11月12日的夜晚,阿部弘毅少將指揮的第11戰隊奉命前去炮擊瓜島機場。由於日軍先前已經發現了美國運輸船隊和護航的巡洋艦部隊在瓜島停泊,因此宇垣提出派重巡伴隨。黑島卻認為,美國艦隊會撤走,因此只要水雷戰隊在第11戰隊前方佈置足夠的警戒就可以了。黑島的意見被山本採納。結果美國巡洋艦部隊在返航後又殺了個回馬槍,於是雙方在狹窄的水域內發生了一場混戰。戰鬥中,美國艦隊遭到重創,而夜戰能力出色的日本艦隊損失輕微。但不幸的是,阿部的旗艦「比叡」號主力艦舵機室中彈,喪失了機動能力。由於主力艦是重要軍艦,阿部不敢擅自處理,立即請示艦隊。山本與宇垣討論之後,決定讓該艦自沉,以免落入美軍之手。就在他們做出決定並拍發電報之後,黑島闖了進來,強烈反對立即處置「比叡」號。他認為如果以「比叡」號的殘軀作為誘餌,可以使美軍飛機集中攻擊該艦而放棄攻擊運輸船團。
在討論中,他說服了山本,下達了等待處理的命令。後來「比叡」號被美軍從瓜島機場起飛的機群擊沉。由於該艦多次成為天皇禦坐艦,所以被擊沉的事情對日軍士氣有著比較大的打擊,阿部少將也在戰後承擔了更多的指責和駡名。更為重要的是,宇垣作為一個大艦巨炮主義者,看到主力艦成為運輸船的掩護靶已經是火冒三丈,再加上眼睜睜地看著這次戰鬥決策中山本幾次被黑島說服,取消他的建議,更是火上澆油(宇垣對於山本信任黑島的狀態是頗有微詞的,畢竟從心理學角度而言,一個參謀長不如參謀在長官面前有威信是難以讓人接受的)。不過素有「黃金假面」之稱的宇垣當著山本的面沒有說什麼,但是一轉身就破口大駡。
離開聯合艦隊司令部
隨著戰局越來越不利,山本五十六對黑島的信心也終於開始動搖,他開始考慮更換這位首席參謀。山本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並沒有停留在思考階段。4月中旬,當他在與第3艦隊司令小澤治三郎中將和東南方面艦隊司令草鹿任一中將見面時,就向前者詢問可能取代黑島的人選。因為小澤兩度出任過海軍大學的教官,對青年才俊比較熟悉,向他探詢是最合適的。結果,這位被認為是山本又一接班人的俊才推薦了在座的宮崎俊男大佐。可能出於很多方面的考慮,宮崎沒有當場一口應允,這讓山本有些猶豫。最後在小澤等人的解釋下,山本還是基本上認可了這一推薦(從中也可以看出宮崎的謹慎性格)。
山本這個時候要換人,並非簡單的因為黑島的戰績問題,如果有人這麼想就是大錯特錯了。山本雖然也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在大局問題上他的思路是很清晰的。他最初選擇黑島出任首席參謀,看中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黑島的想像力,總能出奇險之策。在太平洋戰爭初期,日本海軍需要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擊破美國海軍的海上力量,所以需要這樣的人才。但是到1942年底1943年初,海上作戰的形勢大變,黑島這樣的參謀已經不適應作戰需要了。一個穩健型的參謀才是最合適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一直使用一個首席參謀,他的思維方式、他的眼光相對固定,如果換一個人換種觀察角度,甚至換種手氣說不定就能打開眼下的局面(雖然手氣的說法很玩笑,但是以山本的賭徒心理也未必不可能)。然而不幸的是,山本未能親自完成這個轉變,就在這次會談幾天後(1943年4月18日),他因為出行電報被美軍破譯而命喪布幹維爾島上空。
山本之死對於黑島來說是不幸的,但是黑島沒能和山本一起出行,卻很難評價是幸運還是不幸。本來按照慣例,黑島應該陪同山本一起飛往前線視察,但是偏偏他得了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不好。黑島也因此逃過了一劫。如果他與山本一起乘坐飛機,並且戰死沙場是否會更加榮耀一些呢?當然,歷史沒有如果,人生也沒有。
山本跟小澤談更換首席參謀以及內定了人選的事情,黑島是完全不知道的(當然山本有權這麼做,同時對於黑島來說,也許太早告訴他會讓他更遭受心理打擊吧)。同樣,我們無從得知黑島聽到山本死訊時的狀態。事實上,山本之死黑島是有責任的。據說在山本的出行計畫確定之後,小澤治三郎認為6架戰鬥機護航太少,親自找黑島要他轉達自己的擔心,要他把增派戰鬥機護航的意見轉達給宇垣。但是因為宇垣生登革熱住院,黑島沒有轉達。本來以黑島和山本的關係,他完全可以直接找山本談,卻沒有這麼做,或許他也沒當太嚴重的事情,因此選擇了按部就班。當然無論何種原因,我們很想知道黑島在同時面對這麼多事情時的心理狀態,應該是一種很複雜的難以名狀的吧。
最終,黑島沒能獲得陪送山本遺骨的待遇,而這份差事被派給了山本另一鐵杆幕僚渡邊安次。但他留在了「武藏」號上,跟隨這艘軍艦運送山本的遺骨返回了日本本土。
回到本土的黑島不得不面對一個從神壇跌落的心理落差——1943年6月,他被免去了聯合艦隊首席參謀之職,轉任橫須賀鎮守府附。這個職務跟聯合艦隊首席參謀可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經常游泳和在山間跑步,這樣大運動量的鍛煉使得他的胃口很大,在學員中出了名。當然,在官校期間,最奇特的是他開始迷戀宗教。他並不滿足於學校宗教課程中教的那些內容,在課堂外,埋頭熱衷於閱讀佛教書籍。更為有趣的是,他甚至學習參禪,修煉自己的下丹田。1916年11月22日,經過3年多艱苦的學習,黑島和同學們終於迎來了畢業的這一天。當初一起踏進校門的100名學生,此時只有95人成功畢業。另外5人在學習中,因為各種原因而退學了。在畢業的95人中,黑島名列第34,屬於中流偏上的水準——按照日本海軍的內部習慣,這樣的成績並不算優秀。要知道,日本海軍內部往往按照海軍軍官學校的期數和名次來論資升遷,因此這註定了如果沒有高層賞識黑島,他很難登上一些重要的職位。
日本海軍軍官學校第44期一共入學100名,畢業95名,有49人最後晉升將軍,其中中將7人,少將42人。其中7名中將均為死後追晉,其中有1人為特二級追晉(即由大佐追晉二級);有11名少將為死後追晉。另外,畢業成績超過黑島而榮升將軍的一共是21位。畢業生中最長壽者為1995年11月6日以99歲高齡去世的松田千秋。
在這一期學生中,首席畢業生為一宮義之,次席為黑田麗。但前者並不出名,後者轉向軍工生產領域,更加湮沒無聞。曾經被高層看中,要出任聯合艦隊首席參謀的島本久五郎畢業成績排名第6,然而他後來的表現也不是很多。為大眾相對熟悉的則有戰死中途島的「蒼龍」號航空母艦艦長柳本柳作、薩沃島夜戰被擊沉的「加古」號重巡洋艦艦長高橋雄次、參加馬萊塔和聖克魯斯戰役的「瑞鶴」號航空母艦艦長野元為輝、在薩馬島作戰的第2水雷戰隊司令早川幹夫和「金剛」號主力艦艦長島崎利雄、苦鬥蘇裡高海峽的「山城」號主力艦艦長篠田勝清、1943年以後的駐德國海軍武官小島秀雄、隨「雲龍」號航空母艦沉沒的艦長小西要人、在吳港大空襲中陣亡的「伊勢」號艦長牟田口格郎。
當然最為有名的還是松田千秋。他畢業時排第14名,後來擔任過「大和」號的艦長。他最為出名的就是在中途島戰役之前的圖上演習中,作為美方指揮官將黑島的計畫一舉擊破。演習中暴露出的許多問題,後來都變成了現實。
1926年12月1日,他又考入了夢寐以求的海軍大學甲種班。在日本海軍內,考入海大甲種班,等於獲得了進入將軍佇列的資格(甲種班即從事高級將校培養的,除非遇到特殊情況,一般的畢業生都能順利晉升將軍)。在許多情況下,海大的期數和成績,對一個人的升遷影響超過了海軍軍官學校期數和排名的影響。當然,在第26期的22名同學之中,黑島未能取得優等的成績,這是比較可惜的。
1938年,他進入海軍大學擔任教官。身份從學生變成了教官,一向感情不外露的黑島內心是高興的。他在大學教授海軍戰略課程,尤其是日美開戰初期的海軍策略。也許正是他講的課引起了山本五十六的興趣,以致於後來他跟山本之間有了一段難解之情。
在軍校時期的黑島龜人,中列右起第二人。
山本的知遇
1939年8月30日,山本五十六正式被任命為日本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兼第1艦隊司令。9月7日,聯合艦隊下達了作戰準備令,進入對美作戰準備階段。對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山本五十六的上任,其實就是日本海軍選擇對美開戰統帥的措施,所以他選擇自己的幕僚便更加引人注目。令人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山本五十六選擇了黑島龜人作為聯合艦隊首席參謀兼第1艦隊首席參謀。雖然黑島已經是知名的炮術專家,雖然他過去擔任參謀的表現可圈可點,但是無論資歷和表現,超乎其上者大有人在。尤其當時海軍高層確定的人選是島本久五郎大佐,而山本卻頂住海軍高層的壓力,自行選擇黑島,這不啻是一場地震。
當然,黑島作為聯合艦隊首席參謀,不會只專注於偷襲珍珠港的計畫,他相當一部分精力還是放到了整個艦隊的作戰方案上。但無論是研究偷襲珍珠港的方案還是制訂其它作戰計畫的時候,他是獨立的,並且完全傾注於它們之中。大白天,他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裡,點著一盞昏黃的燈,抽著「朝日」牌煙——據說他只抽這一種煙,而且有時只是不斷地把煙點上又掐滅,掐滅又點上,反覆研究到深夜。當早晨醒來時,他的長袍上落滿了煙灰和浮塵,如果他的勤務兵不幫他更換衣服,他就會一直這麼穿下去。有一次還是他的勤務兵看不下去了,自己掏錢幫他買了3件新睡衣。天熱的時候,因為「長門」號上沒有空調,他乾脆赤裸著在艙內策劃,專注到經常忘記自己是一絲不掛,忘記吃飯睡覺。因此,黑島落下了「奇人參謀」、「仙人參謀」的名聲。說白點,就是說他是個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物。當然他還有個綽號叫「甘地」,這可能是對他參禪苦修以及專注計畫廢寢忘食的一種吹捧吧(以他的心胸和性格,自然是不及聖雄萬分之一的)。
到1941年8月,日本與美國開戰在即,日本聯合艦隊指揮層進行了戰前最後一次調整。當時,山本的幕僚中有相當一批人被更換,但是山本卻留用了黑島,繼續擔任聯合艦隊首席參謀。在黑島之前,只有中途島戰死的山口多聞在聯合艦隊首席參謀的位置上坐過2年,其餘的都是1年。黑島從1939年10月開始,迄今已經2年多,這非常不合規矩。1942年4月,海軍人事局長中原義正少將曾親自跑到「大和」號上找山本面談,提出這麼長時間不換人,很容易讓對手掌握作戰習慣。但是山本卻以黑島有天才的創意而果斷拒絕。
為什麼山本如此信賴黑島一直很讓人費解,據當事人回憶,山本曾經親口解釋過這個問題。那是在1942年11月某一天深夜11點多,在聯合艦隊旗艦「大和」號作戰會議室內發生了一起激烈的爭吵,爭吵的雙方分別是首席參謀黑島和航空參謀三和。山本司令官發現了之後問為什麼吵得那麼厲害,三和說是在討論作戰計畫。山本於是講述了他欣賞黑島的三個原因:其一,黑島做事情十分認真專注,對問題鑽研得很深很透;其二,黑島的設想總是相當的大膽和與眾不同;其三,黑島敢於直言。所以他覺得黑島不能離開。當然山本也沒有一味褒獎,而是也提到黑島並非完人,作戰計畫需要眾幕僚齊心協力來完成。據說黑島聽到山本此言後抱頭低身痛哭,彷彿受到了很大的恩惠一般。
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像黑島那樣內向自卑的人,一旦得到山本這樣的信任和垂青,一定會對山本感恩戴德誓死效勞。事實上也是如此。為了說服頑固反對偷襲珍珠港作戰的海軍高層,黑島3次來到東京,與海軍軍令部的相關人員進行溝通。尤其是最後一次,就是本文開頭所描述的那一幕。據說山本沒有給予黑島那樣的授權,但是黑島出於對山本用心的理解,獨自決斷說出了那樣的話來威脅海軍軍令部,最終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對此,我們不得不感慨山本在識人和用人方面是有相當的眼光和手段的,也難怪他能在海軍中擁有如此的威信。當然在海軍內部看來,黑島就此成為山本的2大牧羊犬之一(另一條是參謀渡邊安次)。
一夜成名後的慘敗
眾所周知,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爭初期取得輝煌的戰績。不僅偷襲珍珠港取得完美的勝利,還在西太平洋取得一連串勝利。這下作為聯合艦隊首席參謀的黑島就成了功臣。但是勝利也沖昏了艦隊的頭腦,山本五十六在考慮各方面意見的時候,更多的考慮和信任黑島的意見。
當然一切的問題是逐步嚴重化的。起初偷襲珍珠港還在進行中的時候,就南雲艦隊是否應該發起第二次打擊的問題,聯合艦隊司令部裡就產生了兩種意見。最後參謀們討論的結果,除了少數人之外,大部分人都贊同發起第二次攻擊。尤其是黑島大佐,偷襲珍珠港的計畫他付出了相當多的心血,不希望看到就這樣終止。但是他們的意見被山本否定了。
到了1942年1月,日本海軍鑒於第一階段開局順利,開始初步考慮第二階段作戰計畫。聯合艦隊司令部提出了多個方案,其中黑島提出的是艦隊西進方案。當時德軍正從北非逼近中東,如果日本在印度和斯里蘭卡方向採取攻勢,就可以與德國人會師。不過,這個計畫牽涉到陸軍需要投入很大的兵力,而且德國絲毫沒有與日本在這個方向上會師的意願,所以這個計畫就被否定了。
隨後,山本提出引誘並殲滅美國太平洋艦隊剩餘力量的構想。顯然,山本的這個構想與軍令部主張的以所羅門群島為第二階段進攻方向、切斷美國與澳大利亞的聯繫出入很大,所以雙方又一次僵持住了。不過此時山本的威信更高了,當聯合艦隊司令部堅持己見的時候,軍令部不得不作了很大的妥協。接下來,黑島便開始忙碌了,他依舊進入那個瘋癲專注的狀態,苦心孤詣地去策劃一場空前的大戰。很快,黑島拿出了自己的具體作戰方案(由於這個方案太出名了,許多文章都有介紹,這裡就不贅述)。這一次要調動200艘左右的軍艦,幾乎是聯合艦隊可動用兵力的全部。而按照海軍內部的一些評論,這個計畫就像火車時刻表那樣精確(也許正是這種精確,所以在後來一步出問題就全盤崩潰)。方案經過艦隊司令部其它參謀的完善後便進入了圖上演習階段。此後發生的事情眾所周知,首先是圖上演習作弊,使得方案獲得通過。接著便是作戰計畫電文被美國人破譯,使得太平洋艦隊從容集結兵力,給日本人來了次守株待兔。最後南雲在臨場處置中的混亂給美國人可乘之機,損失了4艘航母,造成一場慘敗。
黑島在這場海戰中也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由於日本人對南雲艦隊無線電接收能力認識不足,加上作戰計畫要求艦隊保持無線電靜默,因此許多聯合艦隊司令部知道的情報根本就沒有通知南雲。而阻止通知行為的,就是黑島本人。山本出於對他的無限信任,同意了他的建議。當然,話說回來,當時黑島這麼做無可厚非。如果要說他有什麼問題的話,那麼在計畫中沒有充分考慮到這些問題才是他這個做首席參謀該負的責任(事先南雲部隊的參謀長草鹿龍之介提出過解決無線電接收能力不足的建議,但被聯合艦隊司令部否決)。
除了前述這些,黑島在中途島戰役期間充分展現出內向性格中最惡劣、最陰暗的一面。面對南雲艦隊的挫折,他提出哪怕損耗一些兵力也要壓制中途島航空基地。於是栗田的4艘重巡洋艦就被送上了災難之旅。如果說這個計畫多少還有些可操作性、出現問題不應該責怪到黑島頭上的話,接下來面對南雲部隊全面慘敗、中途島計畫破產時的他,就完全是瘋子狀態了。他承受不了自己的計畫遭到慘敗的現實,流著眼淚強烈要求山本繼續進行戰鬥,計畫動用「大和」號和其它主力艦逼近中途島,砲擊壓制敵航空基地,讓登陸部隊強行登陸,佔領中途島。應該說,此時的黑島心態完全失衡了,他狹隘的眼光裡只看到這一場的勝負和他的計畫的勝負,而不是從整個聯合艦隊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山本在這樣的壓力面前,顯示出一個艦隊指揮官的冷靜和耐心,他決定放棄這次作戰。
在這場戰役中,黑島唯一的亮點就是勸山本下定決心處置失去戰鬥力、又無法實施搶救的「赤城」號航空母艦。當然這種亮點並不值得浪費筆墨。
中途島的慘敗震撼了整個日本海軍,黑島也一度受到了批評。不過跟外界的批評比起來,自卑者內心自信的崩潰更加可怕。在返回本土之後,黑島見到機動部隊的指揮官時,他怒目而視,並且質問對方一些問題。當時南雲部隊的參謀長草鹿也知道了司令部以無線電靜默為由、隱瞞情報的事情,也正一肚子牢騷,就跟黑島頂上牛了。直到山本的親自介入才讓這場爭執暫時平息。然而這只是暫時的平息而已,日本戰敗後編纂的防衛廳戰史叢書仍然記載了黑島對此耿耿於懷。他始終難以理解為什麼南雲部隊在發現敵航母之後整整2個小時都沒能派出攻擊隊。同時他還對自己阻止轉達一些情報的行為進行了解釋——不過從他的角度而言,確實很難以想像「赤城」號偏偏收不到東京軍令部發來的警告電報。這也許就是宿命吧。
虛影時代
中途島慘敗之後,黑島的自信雖然遭受嚴重打擊,但是畢竟這只是頭一遭失敗,所以黑島的名聲還沒有完全倒。甚至在海軍以外,他更是威名遠播。比如那位陸軍的著名參謀辻政信,他在登上「大和」號之後寫的感想中,對黑島其人極盡吹捧之能事,稱讚對方是堪比日俄戰爭中的名參謀秋山真之的海軍至寶,是神謀奇策層出不窮的真正幕僚。
黑島現在是無力消化這麼多牛皮帽子了,他還需要面對更為嚴峻的局面——山本五十六早就認為日本聯合艦隊無法跟美國人打持久戰,因此在中途島失敗後,他迫切地想尋找另一條讓美國人坐到談判桌前來的作戰方案。不用說,這個任務自然黑島是首當其衝。黑島更多地獨自陷入到那種專注到發狂的思考狀態。他主持制訂的第二次所羅門海戰計畫(美國方面稱為聖克魯斯海戰)又是一個精細的產物,雖然被認為是勝仗,但因為種種原因,效果依舊不好。
就在黑島對這種問題還沒得出良好答案的時候,他和司令部其它人員的關係也在發生著變化。因為山本似乎並沒有因為中途島的事情就對黑島不信任,黑島仍然能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山本的判斷。如果說之前他一系列的勝利還能堵住別人的嘴巴的話,中途島之後面對一系列被動局面,就沒有多少人願意買他的帳了,尤其是艦隊參謀長宇垣纏。黑島的內向孤立離群本就對他不利——他作為山本最喜歡的參謀,卻從來沒有和山本一起吃過飯。甚至當山本休息時與親近的參謀人員下將棋時,他仍然是一個人悶在艙室裡。而現在再遇到宇垣這盞不省油的燈,兩人的關係急速惡化。
就在1942年11月12日的夜晚,阿部弘毅少將指揮的第11戰隊奉命前去炮擊瓜島機場。由於日軍先前已經發現了美國運輸船隊和護航的巡洋艦部隊在瓜島停泊,因此宇垣提出派重巡伴隨。黑島卻認為,美國艦隊會撤走,因此只要水雷戰隊在第11戰隊前方佈置足夠的警戒就可以了。黑島的意見被山本採納。結果美國巡洋艦部隊在返航後又殺了個回馬槍,於是雙方在狹窄的水域內發生了一場混戰。戰鬥中,美國艦隊遭到重創,而夜戰能力出色的日本艦隊損失輕微。但不幸的是,阿部的旗艦「比叡」號主力艦舵機室中彈,喪失了機動能力。由於主力艦是重要軍艦,阿部不敢擅自處理,立即請示艦隊。山本與宇垣討論之後,決定讓該艦自沉,以免落入美軍之手。就在他們做出決定並拍發電報之後,黑島闖了進來,強烈反對立即處置「比叡」號。他認為如果以「比叡」號的殘軀作為誘餌,可以使美軍飛機集中攻擊該艦而放棄攻擊運輸船團。
在討論中,他說服了山本,下達了等待處理的命令。後來「比叡」號被美軍從瓜島機場起飛的機群擊沉。由於該艦多次成為天皇禦坐艦,所以被擊沉的事情對日軍士氣有著比較大的打擊,阿部少將也在戰後承擔了更多的指責和駡名。更為重要的是,宇垣作為一個大艦巨炮主義者,看到主力艦成為運輸船的掩護靶已經是火冒三丈,再加上眼睜睜地看著這次戰鬥決策中山本幾次被黑島說服,取消他的建議,更是火上澆油(宇垣對於山本信任黑島的狀態是頗有微詞的,畢竟從心理學角度而言,一個參謀長不如參謀在長官面前有威信是難以讓人接受的)。不過素有「黃金假面」之稱的宇垣當著山本的面沒有說什麼,但是一轉身就破口大駡。
離開聯合艦隊司令部
隨著戰局越來越不利,山本五十六對黑島的信心也終於開始動搖,他開始考慮更換這位首席參謀。山本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並沒有停留在思考階段。4月中旬,當他在與第3艦隊司令小澤治三郎中將和東南方面艦隊司令草鹿任一中將見面時,就向前者詢問可能取代黑島的人選。因為小澤兩度出任過海軍大學的教官,對青年才俊比較熟悉,向他探詢是最合適的。結果,這位被認為是山本又一接班人的俊才推薦了在座的宮崎俊男大佐。可能出於很多方面的考慮,宮崎沒有當場一口應允,這讓山本有些猶豫。最後在小澤等人的解釋下,山本還是基本上認可了這一推薦(從中也可以看出宮崎的謹慎性格)。
山本這個時候要換人,並非簡單的因為黑島的戰績問題,如果有人這麼想就是大錯特錯了。山本雖然也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在大局問題上他的思路是很清晰的。他最初選擇黑島出任首席參謀,看中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黑島的想像力,總能出奇險之策。在太平洋戰爭初期,日本海軍需要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擊破美國海軍的海上力量,所以需要這樣的人才。但是到1942年底1943年初,海上作戰的形勢大變,黑島這樣的參謀已經不適應作戰需要了。一個穩健型的參謀才是最合適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一直使用一個首席參謀,他的思維方式、他的眼光相對固定,如果換一個人換種觀察角度,甚至換種手氣說不定就能打開眼下的局面(雖然手氣的說法很玩笑,但是以山本的賭徒心理也未必不可能)。然而不幸的是,山本未能親自完成這個轉變,就在這次會談幾天後(1943年4月18日),他因為出行電報被美軍破譯而命喪布幹維爾島上空。
山本之死對於黑島來說是不幸的,但是黑島沒能和山本一起出行,卻很難評價是幸運還是不幸。本來按照慣例,黑島應該陪同山本一起飛往前線視察,但是偏偏他得了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不好。黑島也因此逃過了一劫。如果他與山本一起乘坐飛機,並且戰死沙場是否會更加榮耀一些呢?當然,歷史沒有如果,人生也沒有。
山本跟小澤談更換首席參謀以及內定了人選的事情,黑島是完全不知道的(當然山本有權這麼做,同時對於黑島來說,也許太早告訴他會讓他更遭受心理打擊吧)。同樣,我們無從得知黑島聽到山本死訊時的狀態。事實上,山本之死黑島是有責任的。據說在山本的出行計畫確定之後,小澤治三郎認為6架戰鬥機護航太少,親自找黑島要他轉達自己的擔心,要他把增派戰鬥機護航的意見轉達給宇垣。但是因為宇垣生登革熱住院,黑島沒有轉達。本來以黑島和山本的關係,他完全可以直接找山本談,卻沒有這麼做,或許他也沒當太嚴重的事情,因此選擇了按部就班。當然無論何種原因,我們很想知道黑島在同時面對這麼多事情時的心理狀態,應該是一種很複雜的難以名狀的吧。
最終,黑島沒能獲得陪送山本遺骨的待遇,而這份差事被派給了山本另一鐵杆幕僚渡邊安次。但他留在了「武藏」號上,跟隨這艘軍艦運送山本的遺骨返回了日本本土。
回到本土的黑島不得不面對一個從神壇跌落的心理落差——1943年6月,他被免去了聯合艦隊首席參謀之職,轉任橫須賀鎮守府附。這個職務跟聯合艦隊首席參謀可差了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