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正文

偷著樂的大嘴2

偷著樂的大嘴

2

駱駝起場的時候, 誰也想不到會有後來的災難。

沒想到, 後來我們經歷的, 竟然是那樣一種毀滅性的災難。

別問我想沒想到, 我不好說。 不過, 實話說來, 我是想到了的。 這不是我有先知之能, 而是我知道天有不測風雲, 人有難識禍福。 啥都說不清, 真說不清。 天下事莫大於生死。 而生和死, 只在呼吸之間, 這口氣出去進不來時, 人就到另一世了。 我經了太多的滄桑。 你聽說過胡楊有三千年的記憶嗎?它立在沙漠裡, 活著千年不死, 死了千年不倒, 倒了千年不朽, 我雖沒胡楊的壽命那麼長, 但你算不清我活了多少世了,

生生世世, 不知輪回了多少次。 誰也算不清自己在輪回的管子裡流淌了幾個千年。 我經了太多的事。 我發現, 那明明要笑的, 最後卻哭了;明明要往東的, 最後卻往西了;明明這樣的, 偏偏那樣了。 所以, 你問我起場時想沒想到後來的災難, 我不好說。 我雖然不是先知, 但每次起場時, 我都知道其中有些駝戶的骨殖會扔到駝道上的。 你沒見包綏路上有多少骨殖呀?那青石板都被磨下了三尺呢。 一輩輩的駝戶就叫那青石板磨沒了。 木魚妹說她不信, 她不信那千峰萬峰的駝, 會在一個深槽裡走。 不信歸不信, 那事兒, 駝戶都知道的。

所以, 每次起場的時候, 我總在想:我還能不能活到下一次春上放場呢?我老是這樣想。

就是上包綏路時, 我也這樣想。 何況, 這次去的地方, 比包綏路不定遠多少呢。 乖乖, 那是遠到心外的地方。 誰也不知道路上會發生咋樣的驚險。

我還是從起場說起吧。

一立秋, 駝場就驟然忙了起來。 你知道, 春天駱駝回來叫放場, 秋天駱駝出門叫起場。 起場是大事, 駝戶養駱駝, 就是為了起場的。 只有起了場, 人家才給你馱運費。 不起場, 你喝風呀?所以一入秋, 是駝場最忙的時候。 你別小看這駝場, 馬家的家業, 最早就是這駝場掙的。 按你們現在的說法, 馬家的原始積累, 就是由駝隊完成的。 那一峰峰累斃的駝, 為馬家積累了巨大的財富。 至於後來的茶莊, 那是後來的事。 沒有駝隊, 就沒有馬家。 一百多年了, 駝隊給馬家馱了萬貫家業,

也馱來了榮耀。 一提馬家都說, 喲, 人家, 有啥說的, 有三百白駱駝呢。

你見過白駱駝吧?毛片如雪, 煞是威風。 白駱駝是駝中珍品, 百峰裡難見一峰。 就是這樣的駱駝, 馬家有三百峰。 八國聯軍進北京, 慈禧逃至西安, 馬家就派了三百峰白駱駝運糧草。 瞧人家的勢頭。

我當過駝把式、票號夥計, 也管過駝場。 以前, 管駝場的, 多是老把式。 人老三不才, 放屁屎就來, 話碎賽蟣虱, 撒尿淋濕鞋。 沒辦法, 老了就老了。 老了穿不動重鞋了, 就待在駝場裡。 當然, 並不是所有的把式都能在老了待駝場, 有一些, 就死在路上了。 會水的魚兒叫浪打死, 駝戶死在駝道上, 也算是他的造化。 後來, 我還羡慕那些死在駝道上的漢子呢, 因為駝場的老把式沒當幾年,

我就有了另一個帽子:“四類分子”。 這帽子, 可壓了我很多年。 那些日子, 主要是心裡苦, 現在想來, 還像在戈壁灘上夜行呢。 ——當然是看不到盡頭的那種夜。

不過, 我在駝場時, 其實也沒閑著。 一入秋, 駝場的事兒很多, 比如追膘, 就是叫駝吃好些, 多在峰子裡積些脂肪。 沒個好膘分, 駱駝走不了遠路, 過不了隆冬, 度不了春乏關。

駱駝是春上放場的。 那駝們忙了幾個月, 早乏了。 你一定見過乏駱駝吧?那峰, 跟奶過三十個娃兒的病婆娘的奶子一樣, 早軟塌塌了。 走路時, 它們像害了黃疸的猴兒, 也像歇了磨的驢, 更像二八月的漢子, 總是沒精打采的。 這時, 別說馱東西, 只它那身骨架, 就夠它支撐了。 這時, 草芽兒也發了, 水也清了, 把式們就不再使役駱駝了,

把它們放到了駝場。 它們吃了春, 吃了夏, 由了性子, 把那嫩草嚼成綠汁, 把那硬柴咬成草屑, 吸了營養, 變成膘分, 把剩下的雜物排進駝場。

該歇歇了。 好生吃個肚兒圓吧。

那峰子, 開始像老女人的乳頭, 漸漸變了, 變得比少女的乳房還挺了, 公駝就開始想事兒了。 人飽暖思淫欲, 駝也一樣。 兒駝就跟後來看了黃色錄影的年輕光棍那樣赤紅了眼, 它們的嘴飛動著, 嚼出一嘴白沫子。 它們邊嚼邊叫, 叫聲如燒紅的鐵棍那樣直紮人的耳膜……對, 就是那種直杠杠騷烘烘的味道。 它們兩眼放光, 騷光四射, 你當然知道它們找啥。 它們其實用不著找, 有時, 發騷的母駝也會自個兒尋了來, 叫它們把種下進子宮。 當然, 這號駝是熟駝, 就是說它們生過孩子, 它們久經戰陣,下崽比撒尿還利索。它們雖然不會投懷送抱,但只要公駝一咬它的腿——這一招,你可以理解為人類的親嘴——母駝就順坡下驢,乖乖臥了,紮起尾巴,任你下種。瞧,那麼多的羔子就是這樣來的。青石板的包綏路雖然磨去了一代代駝的命,但母駝的子宮還是頑強地生下了一堆一堆的駝。

但生駝不一樣。駝場裡,最難侍候的,是生母駝,它等同于人中的處女,是公駝們最喜歡的東西。你說,一個畜生,咋也喜歡處女駝?真邪了。沒治,喜新厭舊是動物的本能。生駝不諳世事,不明白人世間還有比好水好草更好的東西。一見那沾了一嘴白沫的兒駝——就是年輕的公駝——沖來,它就嚇傻了。它將那咬腿般的親嘴當成咬戰了,它還怕那黃煞神一樣雄壯的兒駝身子。要說那分量,也真不輕。於是母駝就逃了。偌大的駝場裡,總有它跑的路。兒駝就攆,要明白,這一攆,表面看來雖是為情欲所驅,其實也等於戰前練兵,就是在那一次次的跑裡,兒駝添了耐力。在駝隊裡,力量最好的總是兒駝。我不知道,這是否跟它追母駝有關?

瞧,兒駝終究會追上生母駝的,它咬了對方的後腿,一下就扯倒了它,騰身而上。這時,母駝的尾巴就充當了它最後的防線,母駝是不會輕易叫兒駝壞了貞節的。我就趕上前去,拍拍生母駝,說,你羞啥?該到懷羔的時候了。我扯開母駝尾巴,把兒駝那橫衝直撞的物件放到它該去的地方。

駝也跟人一樣,需要繁衍生息哩。

有時候,也有找不到強暴物件的駝情不能抑,它的陽物總是怒氣衝衝。它們顧盼許久,悵然無門後,就只好揚鞭擊打肚皮,打不了多久,便打出一地黏物來。別小看那東西,那是膘分。打一次沒啥,打兩次沒啥,打上百次,紮起的峰子就塌了。我就打個繩子,桎梏了那搗蛋物件,不使它的主人浪費資源。

在駝場裡,我的任務就是幫生母駝懷羔。

每日裡,我四方巡遊,撥亮眼珠,見哪頭駝蔫了,就將它隔離在病號欄內;見哪峰駝扯倒了母駝,就忙顛顛追了去,扯開它夾緊的尾巴,叫那公駝把種子完整地噴向目的地。要是沒有我的幫助,猴急的公駝也會在母駝胯上摩擦幾下後,將那寶物亂噴一氣,嘿,真是暴殄天物哩。

那時節,時令已到秋天,但秋霜還沒來得及殺去最後一線生機。柴棵、毛條、梭梭們還有些許綠意。駝們瘋狂地咀嚼著它們的生機,它們也頑強地綻出新的生機叫它們嚼。就像你老說的那個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樣,柴棵們也在無奈的輪回中實踐著自己的宿命。

駝把式們也一樣。

那千年駝道,把無數的壯小夥磨成了一堆堆白骨,但終究還是有一堆堆的漢子湧了去。任你老天無常吧,你有你的能耐,我有我的法子。在那個沙旮旯裡,不也養活了千百代祖宗嗎?

我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滄桑的。駝道上、駝場裡,我老是看到那堆堆白骨,有的是人骨,有的是駝骨,啥骨也罷,總是骨,總是死神留下的東西。最扎眼的是頭骨,那黑洞洞的曾是眼睛的所在發出一個個問號,在叩問命運。但我知道,無論它們如何叩問,叩問來的,總是茫然。

後來,木魚妹到西部後,也會去駝場。她會笑著指指戳戳,看那追母駝的兒駝。這丫頭,沒羞沒臊的。當地的女娃一見那尋羔的駝,總是捂了臉,裝出害羞的模樣,木魚妹卻不。她老是嚷嚷著叫我去幫忙。我的腿快,總能追上尋羔的兒駝,待得猴急的兒駝胡亂摩擦到快要噴湧時,我已扯開生母駝夾緊的尾巴。那鞭才入巷,我們就聽到母駝憤怒的吼和公駝歡快的叫。

我幫著許多母駝完成了當母親前的洗禮。

(待續。。。)

——節選自《野狐嶺》

雪漠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它們久經戰陣,下崽比撒尿還利索。它們雖然不會投懷送抱,但只要公駝一咬它的腿——這一招,你可以理解為人類的親嘴——母駝就順坡下驢,乖乖臥了,紮起尾巴,任你下種。瞧,那麼多的羔子就是這樣來的。青石板的包綏路雖然磨去了一代代駝的命,但母駝的子宮還是頑強地生下了一堆一堆的駝。

但生駝不一樣。駝場裡,最難侍候的,是生母駝,它等同于人中的處女,是公駝們最喜歡的東西。你說,一個畜生,咋也喜歡處女駝?真邪了。沒治,喜新厭舊是動物的本能。生駝不諳世事,不明白人世間還有比好水好草更好的東西。一見那沾了一嘴白沫的兒駝——就是年輕的公駝——沖來,它就嚇傻了。它將那咬腿般的親嘴當成咬戰了,它還怕那黃煞神一樣雄壯的兒駝身子。要說那分量,也真不輕。於是母駝就逃了。偌大的駝場裡,總有它跑的路。兒駝就攆,要明白,這一攆,表面看來雖是為情欲所驅,其實也等於戰前練兵,就是在那一次次的跑裡,兒駝添了耐力。在駝隊裡,力量最好的總是兒駝。我不知道,這是否跟它追母駝有關?

瞧,兒駝終究會追上生母駝的,它咬了對方的後腿,一下就扯倒了它,騰身而上。這時,母駝的尾巴就充當了它最後的防線,母駝是不會輕易叫兒駝壞了貞節的。我就趕上前去,拍拍生母駝,說,你羞啥?該到懷羔的時候了。我扯開母駝尾巴,把兒駝那橫衝直撞的物件放到它該去的地方。

駝也跟人一樣,需要繁衍生息哩。

有時候,也有找不到強暴物件的駝情不能抑,它的陽物總是怒氣衝衝。它們顧盼許久,悵然無門後,就只好揚鞭擊打肚皮,打不了多久,便打出一地黏物來。別小看那東西,那是膘分。打一次沒啥,打兩次沒啥,打上百次,紮起的峰子就塌了。我就打個繩子,桎梏了那搗蛋物件,不使它的主人浪費資源。

在駝場裡,我的任務就是幫生母駝懷羔。

每日裡,我四方巡遊,撥亮眼珠,見哪頭駝蔫了,就將它隔離在病號欄內;見哪峰駝扯倒了母駝,就忙顛顛追了去,扯開它夾緊的尾巴,叫那公駝把種子完整地噴向目的地。要是沒有我的幫助,猴急的公駝也會在母駝胯上摩擦幾下後,將那寶物亂噴一氣,嘿,真是暴殄天物哩。

那時節,時令已到秋天,但秋霜還沒來得及殺去最後一線生機。柴棵、毛條、梭梭們還有些許綠意。駝們瘋狂地咀嚼著它們的生機,它們也頑強地綻出新的生機叫它們嚼。就像你老說的那個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樣,柴棵們也在無奈的輪回中實踐著自己的宿命。

駝把式們也一樣。

那千年駝道,把無數的壯小夥磨成了一堆堆白骨,但終究還是有一堆堆的漢子湧了去。任你老天無常吧,你有你的能耐,我有我的法子。在那個沙旮旯裡,不也養活了千百代祖宗嗎?

我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滄桑的。駝道上、駝場裡,我老是看到那堆堆白骨,有的是人骨,有的是駝骨,啥骨也罷,總是骨,總是死神留下的東西。最扎眼的是頭骨,那黑洞洞的曾是眼睛的所在發出一個個問號,在叩問命運。但我知道,無論它們如何叩問,叩問來的,總是茫然。

後來,木魚妹到西部後,也會去駝場。她會笑著指指戳戳,看那追母駝的兒駝。這丫頭,沒羞沒臊的。當地的女娃一見那尋羔的駝,總是捂了臉,裝出害羞的模樣,木魚妹卻不。她老是嚷嚷著叫我去幫忙。我的腿快,總能追上尋羔的兒駝,待得猴急的兒駝胡亂摩擦到快要噴湧時,我已扯開生母駝夾緊的尾巴。那鞭才入巷,我們就聽到母駝憤怒的吼和公駝歡快的叫。

我幫著許多母駝完成了當母親前的洗禮。

(待續。。。)

——節選自《野狐嶺》

雪漠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同類文章
Next Article
喜欢就按个赞吧!!!
点击关闭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