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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啥也不缺,就缺清靜

獵原/第四章(9)

又剝了幾隻, 夜深了, 手抓羊肉也熟了, 男人們便洗了手, 抓起羊肉疙瘩, 吭哧吭哧地啃。 因為煮的時間短, 肉不太爛。 豁子邊啃邊怨女人撈得早了, 紅臉們卻說正好。 猛子也覺正好, 有啃頭。 太爛了, 一入口, 綿綿的, 不過癮。 但女人還是把大部分肉又揀進鍋裡, 入了火重煮。

沙漠裡沒煤, 柴卻多, 不遠處的沙窪裡就有陳年老黃毛柴, 有的都長成樹了, 那枝丫, 東扭西扭, 刺向天空, 拿把開山斧劈半天, 就能用好些日子。 還有牛糞啥的, 都是好燒的。 豁子就用灶火, 盤個土台, 中空, 上安鍋, 下入火, 煙洞從炕裡旋了幾圈才出去。

所以, 一燒火做飯, 炕也就燙了。 有了燙炕, 就有家的味道了;再有了女人, 就是地道的家了。 涼州人對家的概念是:“三畝薄田一頭牛, 老婆孩子熱炕頭。 ”豁子沒牛, 卻有駱駝;沒田, 卻有井;老婆熱炕頭也有, 只差孩子了。 不知為啥, 這女人卻不開懷。 豁子每夜都要勤奮地下種, 可就是沒收穫。 這是他的心病。 孩子是女人的絆, 一有了, 她想飛, 都飛不了。 豁子把拴住女人的希望, 寄託在將來出生的娃兒身上。

這些, 是吃完羊肉回羊圈的路上, 紅臉告訴猛子的。 猛子這才明白, 豁子為啥有人沒人夜裡都要弄出響動。

“你問過女人沒?她圖豁子的啥?”猛子問。

“問過。 ”紅臉打個嗝, “她說啥也不圖, 只圖個清靜。 ”

“她說她吃飽喝足, 啥也不想, 也不爭,

也不鬥, 活一天是兩半日子, 舒坦。 ”紅臉道。

就這樣。

倒也是。 外面的世界啥也不缺, 就缺清靜。 相較於外面的爭呀, 鬥呀, 嚷呀, 鬧呀, 費呀, 稅呀……這兒真成世外桃源了。 春天裡, 黃的是沙, 綠的是草, 白的是羊群。 到秋天, 色彩單調了, 黃毛柴呀, 梭梭呀, 駝駝刺呀, 沙米呀, 都成沙的顏色了。 連那狼, 也灰楚楚了, 丟到沙上, 不仔細分辨, 還當成沙旋兒了。 白天是太陽, 夜裡是星星。 常拜訪的客人, 便是風了。 這客人, 親熱得緊, 一來, 就弄出滿天的叫, 揚起滿天的沙子染你, 恨不得把你也變成沙子。 初來時, 不甚習慣。 久了, 沒它, 反倒寂寞。 在這兒, 只要心不貪, 不清靜也由不了你。

那舒坦, 比清靜更受用了:吃塊黃羊肉, 舒坦;睡個懶覺, 舒坦;叫熱沙熨熨脊背, 舒坦;看那騷胡牴仗,

自個兒嘿兒呵兒笑, 舒坦;曬在熱太陽下, 翻開皮襖, 捉裡面叫蝨子的小動物, 它跑你追, 東躲西藏, 狐子再狡猾也逃不過好獵手, 終究叫你逮個正著, 兩指甲一合, 啪的一聲, 斃了它, 舒坦;幫蝨子計劃生育, 二齒相合, 咬那衣縫, 叫“蟣子”的虱卵便吧唧吧唧了, 好不快哉, 舒坦;用土塊壘了壘子, 撿來黃毛柴, 燒出嫋嫋騰空的煙來, 把壘子熏成個紅燈籠, 丟進幾個山芋, 不一會, 再取出來, 敲時嘣嘣響, 看時黃燦燦, 吃時噴鼻香, 也舒坦……這舒坦, 多著呢。 若是去了貪心, 來這兒隨遇而安, 倒真是舒坦哩。 黑羔子你個苕包, 還顛個臉, 圖啥哩?人本來就是混世蟲,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活一天是兩半日子, 你還要個啥“盼頭”呢?

猛子的“盼頭”是有個快槍。

沒快槍, 砂槍也行;沒砂槍, 夾腦也行;沒夾腦, 彈弓也行……有槍了, 槍打個黃羊;沒槍了, 夾腦夾個兔子;沒兔子了, 彈弓打個麻雀兒。 把麻雀兒連毛丟進火裡, 不一會, 就成個黑蛋兒了, 那黑的是毛, 剝去, 就是個精了身子的黃燦燦香噴噴的麻雀兒。 小心些, 取出腸肚兒, 扔了;把肉放嘴裡嚼, 再嚼, 嚼。 對, 有一點燎毛味兒, 但只是一點兒, 多的是那香。 再嚼, 嚼, 越嚼越香, 香就鑽進腦子裡了……也舒坦。

除了槍, 猛子還“盼”個女人, 這概念更模糊了。 當然, 不能像爹說的那樣, 揭起尾巴是個母的就成。 最好能胖些兒, 浪些兒, 奶子翹些兒, 屁股肥些兒, 身子骨結實些兒, 腦子簡單些兒, 臉蛋平順些兒, 就成。 雙福女人那樣的, 腦子太好, 怕降不住。 月兒那樣的,

行是行, 可那丫頭心比天高, 嫁過來老是怨天尤人, 把老公貶得連驢糞蛋兒也不如了, 也累。 這豁子女人, 浪也浪, 那些“些兒”也有, 可懶散。 女人一懶散, 地裡活老公幹。 女人, 還是勤快些兒好。 對了, 諞子那傢伙, 說啥來著?炕上的蕩婦, 炕下的貞婦, 廚房的傭婦, 地裡的農婦。 好像, 就是這。

不過, 少一個“些兒”成不?成。 少兩個呢?成。 全沒有成不?也成。 實在沒有珊瑚樹, 就來一棵紅柳墩。 吃不上蟠桃, 來一捧爛杏子也成。 沒啥, 女人嘛, 生個兒, 養個女, 做個飯, 縫個衣。 接下來, 就是松個腰節骨, 等啥時腰節骨脹喚了, 解開褲帶, 在女人身上松活一下。 就這樣。

猛子胡亂想一陣, 便不去想了。 ……怪, 咋破天荒地想了這麼多?女人一個“清靜”, 一個“舒坦”, 倒惹出他一大堆胡思亂想來了。

那黑,漆成一團了,摸摸門,皮條仍在。這是他從柱子上掛的羊鞭上解的。昨夜用的皮條,不知弄哪兒去了,也許叫狼當“幹肉”嚼了。難說。那皮條,本是牛身上的一部分,嚼嚼,也能往肚裡吞。紅軍過草地時,不也煮了皮帶吃嗎?卻又想起,這皮條,是拴不住柵欄門的。這門,擋君子不擋小人,一腳,就能踏開。這皮條,也拴人不拴狼,人狼和平共處了,你尊我,我敬你,你疼我,我愛你,不拴皮條兒,人家也不望你的羊。但你要是惹了它,它要是潑上命跟你鬧,這皮條兒,連個屁用也不頂。還是到豁子屋子找根鐵絲吧,雖說“三六九,狼封口”,但還是小心些好。

那黑,漆成一團了,摸摸門,皮條仍在。這是他從柱子上掛的羊鞭上解的。昨夜用的皮條,不知弄哪兒去了,也許叫狼當“幹肉”嚼了。難說。那皮條,本是牛身上的一部分,嚼嚼,也能往肚裡吞。紅軍過草地時,不也煮了皮帶吃嗎?卻又想起,這皮條,是拴不住柵欄門的。這門,擋君子不擋小人,一腳,就能踏開。這皮條,也拴人不拴狼,人狼和平共處了,你尊我,我敬你,你疼我,我愛你,不拴皮條兒,人家也不望你的羊。但你要是惹了它,它要是潑上命跟你鬧,這皮條兒,連個屁用也不頂。還是到豁子屋子找根鐵絲吧,雖說“三六九,狼封口”,但還是小心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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