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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馮驥才
這一日, 終於擱下扇子。 來自天上乾燥清爽的風, 吹得我衣袂飛舉, 並從袖口和褲管口鑽進來, 把周身滑溜溜地撫動。
我驚訝地看著陽光下的依舊奪目的風景, 不明白數日前那個酷烈非常的夏天, 突然跑到哪裡去了。
是我逃遁似的一步跳出了夏天, 還是它在一夜間崩潰?身居北方的人, 最大的福分, 便是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四季分明。
我特別能理解一位新加坡朋友, 每年冬天要到中國北方住上十天半個月, 否則會一年裡周身不適。 好象不經過一次“冷處理”, 他的身體就會發酵。
他生在新加坡, 祖籍河北;雖然人在“終年都是夏”的新加坡長大, 血液裡肯定還執著地流著大自然四季的節奏。
四季是來自於宇宙的最大節拍。
在每一個節拍裡, 大地的景觀便自然地更替與更新。
四季還賦予地球以詩意, 悟性極強的中國人, 在四言絕句中確立的法則是:起, 承, 轉, 合。 這四個字恰恰是四季的本質。
起始如春, 承續似夏, 轉變若秋, 合攏為冬。 合在一起不正是地球生命完整的一輪?為此, 天地間一切生命, 全都依從這種節奏, 無論歲歲枯榮與花草百蟲, 還是長命百歲的漫漫人生。
在這生命的四季裡, 最壯美,
女人們孩提時的記憶散佈在四季;男孩們的童年往事大多是在夏天裡。
我們兒時的伴侶總是各種各樣的昆蟲, 蜻蜓、天牛、螞蚱、螳螂、蝴蝶、蟬……此外還有青蛙和魚兒。
它們都是夏日生活的主角, 每種昆蟲都給我們帶來無窮的快樂, 甚至我對家人和朋友們記憶最深刻的細節, 也都與昆蟲有關。
比如, 妹妹一見到壁虎就發出一種特別恐怖的尖叫;比如, 鄰家那個斜眼的男孩子專門捕捉蜻蜓;比如同班一個最好看書的女生頭上花形的髮卡, 總招來蝴蝶落在上面;再比如, 父親睡在鋪了涼席的地板上, 夜裡翻身居然壓死了一隻蠍子。 這不可思議的事使我感到父親的無比強大……
在快樂的童年裡, 根本不會感到蒸籠般夏天的難耐與煎熬。 唯有在此後艱難的人生中, 才體會到“苦夏”的滋味。
快樂把時光縮短, 苦難把歲月拉長, 一如著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苦夏。 我至今不喜歡談自己往日的苦楚與磨礪。 相反, 我卻從中領悟到“苦”字的分量。
苦, 原是生活中的蜜。
於是, 我懂得了這苦夏, 它不是無盡頭的暑熱的折磨, 而是人們頂著毒日頭沉默又堅韌地苦鬥, 人生的力量全是對手給的, 那就是, 要把對手的壓力吸入自己的骨頭裡。
強者之力最主要的是承受力, 只有在匪夷所思的承受中才會感到自己屬於強者。 也許為此, 我的寫作一大半是在夏季。
很多作家,包括普希金,不都是在爽朗而愜意的秋天裡開花結果?我卻每每進入炎熱的夏季,反而寫作力加倍的旺盛。
我想,那一定是那些沉重的人生苦夏,鍛造出我這個反常的性格習慣。
我太熟悉那種寫作久了,汗濕的胳膊粘在書桌的玻璃上,美妙無比的感覺。
在維瓦爾第的《四季》中,我常常只聽“夏”的一章。它使我激動,勝過春之蓬發、秋之燦爛、冬之靜穆。友人說“夏”的一章,極盡華麗之美。
我說,我從中感受到的,卻是夏的枯澀與艱辛,甚至還有一點兒悲壯。友人說,我在這音樂情境裡已經放進去太多自己的故事。
我點點頭,並告訴他我的音樂體驗。音樂的最高境界是超越聽覺;不只是它給你,而是你給它。
年年盛夏,我都會這樣體驗一次“苦夏”的意義,從而激情迸發,信心十足。一手撐著滾燙的酷暑,一手寫下許多文字來。
夏天的最後一刻,總是它酷熱得極致。我明白了,它是耗盡自己的一切,才顯示出盛夏無邊的威力。生命的快樂是能量淋漓盡致的發揮。誰能像盛夏用一種自焚的形式,創造出這盛極而衰的瞬間輝煌?
於是,我充滿了對夏天的崇拜。這是我精神的無上境界——苦夏!
來源 | 無為發佈 無為週刊
很多作家,包括普希金,不都是在爽朗而愜意的秋天裡開花結果?我卻每每進入炎熱的夏季,反而寫作力加倍的旺盛。
我想,那一定是那些沉重的人生苦夏,鍛造出我這個反常的性格習慣。
我太熟悉那種寫作久了,汗濕的胳膊粘在書桌的玻璃上,美妙無比的感覺。
在維瓦爾第的《四季》中,我常常只聽“夏”的一章。它使我激動,勝過春之蓬發、秋之燦爛、冬之靜穆。友人說“夏”的一章,極盡華麗之美。
我說,我從中感受到的,卻是夏的枯澀與艱辛,甚至還有一點兒悲壯。友人說,我在這音樂情境裡已經放進去太多自己的故事。
我點點頭,並告訴他我的音樂體驗。音樂的最高境界是超越聽覺;不只是它給你,而是你給它。
年年盛夏,我都會這樣體驗一次“苦夏”的意義,從而激情迸發,信心十足。一手撐著滾燙的酷暑,一手寫下許多文字來。
夏天的最後一刻,總是它酷熱得極致。我明白了,它是耗盡自己的一切,才顯示出盛夏無邊的威力。生命的快樂是能量淋漓盡致的發揮。誰能像盛夏用一種自焚的形式,創造出這盛極而衰的瞬間輝煌?
於是,我充滿了對夏天的崇拜。這是我精神的無上境界——苦夏!
來源 | 無為發佈 無為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