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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入,決定了我們的出

第二天, 我醒得很早。 那漫來的夜氣很涼, 雖然睡袋的保暖效果不錯, 但我還是感到了涼意。 要不是白駱駝用嗉毛蓋了我, 我怕是熬不過夜去。 不過, 我還備了一個大皮襖, 要是太冷, 我就壓上它。 只是那皮襖有些重, 壓在身上定然不太舒服。

我看了一會兒大漠的清晨風光, 才鑽出睡袋。 想想夜裡的事, 像是經歷了一場夢。

我揀些柴棵, 燒了水, 泡了速食麵。 那味道, 我一聞, 就想發嘔, 但沒辦法。 野狐嶺早就沒人來了, 這兒遠離人煙, 遠到心外了。

我那駱駝, 馱了水, 馱了山芋(它能相對長時間地保存, 不輕易腐壞), 馱了我外,

就馱不了多少東西了。 速食麵輕, 能相對長時間地保存, 我就多帶了幾箱。

我很想朵拉幾峰駝, 再帶幾個同伴, 像早年的探險家那樣, 但要是這樣, 我就進不了我想進入的那個世界, 這是一位通靈的老人告訴我的。 他說, 當陽氣太盛時, 那些陰性的生命就會離你遠去。

我還看到了窩鋪的遺跡, 它有點像後來的旅店, 但小了很多, 也很簡陋。 一些駝隊在路過野狐嶺時, 會在這兒歇息。 在野狐嶺, 這樣的窩鋪不多, 因為一般駝隊, 是輕易不進野狐嶺的。 他們只是路過這兒。 那些把式們會說:“寧走十裡轉, 不走一裡險。 ”轉的意思是多走彎路。 他們當然不敢進野狐嶺。 在駝把式的傳說中, 野狐嶺有點像後來的百慕大三角, 在那兒, 總會發生些稀奇古怪的事。

在陽光的照射下, 昨夜的一切, 都像夢了。 我記下了他們講過的一切, 用當代人能讀懂的方式。

因為有事兒幹, 一天的時間很容易就過去了。

等到日頭從西沙山上落下不久, 我的山芋也燒好了——相對於做飯, 燒山芋可以節省水。 我吃了一個, 揣了一個。 我想, 在自己冷得熬不住時, 它能為我補充一些熱量。

我打算儘量多採訪。 在過去採訪時, 有時會很順利, 有時很困難。 有時, 我雖也使用了招魂術, 但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招來我想招的幽魂。

我點燃了黃蠟燭, 仍是像前一夜那樣進行了結界。

黃黃的燭光, 隱去了駝把式們, 但我能感受到他們心中的某種湧動。 我甚至聽到了駝的喘息, 還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馬汗味。

我問, 難道還有馬嗎?

當然有。 這是那個大煙客的聲音。 在那些受訪者中, 只有他的形象最為清晰。 他猴塑塑蹲在那兒, 像蒼老的胡楊樹根。

其他的幽魂, 多是一暈暈遊來蕩去的光團, 有些很白, 有些灰暗。

有時, 我還會聽到夜鳥的叫聲, 非常像貓頭鷹, 卻不知是也不是。

這一夜的講述者, 是木魚妹。

木魚妹的出現, 出乎我的意料。 我開始認為, 野狐嶺的那兩支駝隊裡, 是不會有女人的。 在涼州的那本志書裡, 也沒有說那次行動有女人。

於是, 我對木魚妹說, 我只想瞭解關於野狐嶺的故事, 我不想太分散我的注意力和筆墨。 我必須在三九天來臨前結束我的採訪, 不然, 我會變成冰棒的。

木魚妹說, 你不瞭解我的故事, 就不會真正瞭解野狐嶺。

她說, 你想採訪的, 是我們為什麼出不了野狐嶺。 我的故事會告訴你, 我們為什麼進入野狐嶺。 這二者, 其實是密不可分的。

其實, 我們的入, 決定了我們的出。

就這樣, 木魚妹成了本次採訪的一個重要人物。 她講述的內容, 是我不曾想到的。 後來, 我甚至有了一種意外的驚喜。 在過去的採訪中, 我也有許多意外的驚喜, 它們總是超出了我的預期。

怪的是, 在木魚妹的講述中, 也有一些西部方言。 後來我才知道, 她雖然生在嶺南, 但她的後半輩子, 卻是在西部度過的。

因為木魚妹的參與, 本書的結構就複雜了。 木魚妹的故事, 從嶺南走向西部;駝隊的故事, 從西部走向野狐嶺。 當然, 你也可以這樣理解:前一個, 從死走向了生;後一個, 從生走向了死。

這死呀生呀的, 就成了另一種輪回。

——節選自《野狐嶺》

雪漠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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