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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編年史之九:1969年,哪裡是我的故鄉

一個人的編年史之九:1969年, 哪裡是我的故鄉

文/張秀陽

說到故鄉, 在我其實是一件無法一下子說得清楚的事情。 如果說祖籍是故鄉,

祖籍在字典上的解釋是原籍, 那應該是父親的籍貫, 是安徽省渦陽縣北張老家鄉張大樓村人, 我直到七歲時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如果說出生地是故鄉, 我出生在河南省淮濱縣城北朱營子村, 但我繈褓中就離開了那裡, 從此再也沒有去過那裡。 那麼, 我從小到大, 住的時間最長、印象最深、喝那裡的水吃那裡的糧長大、父老鄉親認識得最多的還是夏營村。 但那裡是不是我真正的故鄉呢?我直到現在仍然說不準確。 因為我從小到大, 無論是從父母、玩伴、鄰居們嘴裡眼睛裡聽到或感覺到的一個詞是:外鄉人。

我們家在夏營子是一個外鄉人, 是一家外來戶。 我最深沉的悲哀是不知道哪裡是我的故鄉。

1968年的大洪水過後, 第二年, 又是一個青黃不接的春天。 父親所依靠的養家糊口的大鼓書因為破四舊, 不能再說了。 家裡沒有了這個收入貼補, 眼看就要陷入了絕境。 幾個不眠之夜後, 父親和母親商量的結果是, 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弟弟回安徽省渦陽縣老家去, 渡過這個春荒。

回一趟老家還要商量來商量去, 我當時不明白, 也不懂得操心。 現在我明白了, 要下那個回老家的決心, 在父親是非常艱難的決定。

我父親因為是三代貧農, 解放後他的堂弟堂哥們都成了歷次政治運動中依靠的物件。 土改、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合作化、大躍進, 運動一個接著一個, 每次運動一來, 上面的工作隊總要依靠村子裡的積極分子和基本群眾。 但農村中的宗族力量是此消彼長的, 哪一方也不能世世代代一直當權下去。 一個村子是一個小社會、小國家, 你方唱罷我登場, 有唱戲的就有看戲的, 有登場的就有月臺下的。 一點火星貯藏起來會燃起熊熊之火, 當權者在臺上就肯定要得罪台下站著的,

更何況政治鬥爭的殘酷更會使仇恨的種子生根發芽。

我父親因為他的弟弟, 也就是我的三叔是大隊治保主任, 1958年大躍進時, 大隊成立了大食堂, 我父親就當了大隊食堂的司務長, 到了1959年, 當了大隊司務長的父親就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後來,

大躍進躍進不下去了, 大食堂也開不起來了, “民主革命補課”開始了, 村子裡另一派當了家, 父親他們這一派人成了下臺幹部, 餓死人的罪名很自然地就安在了父親他們這一派人頭上。

“那可不是講理的時候, 也沒有人給你講理。 往死裡打你呀。 ”父親說, 外村有消息傳來, 已經有原來的幹部被吊起來打死了。 父親他們這一幫人商量, 咱們也跑吧, 再等下去, 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 父親帶著一家人離開了他的故鄉, 除了1965年那一次莫明其妙地被人告發為“逃亡地主”, 外調在張祥林老叔的安排下不了了之外, 父親再也沒有提過他的故鄉一個字。

故鄉情況不明晰, 現在讓父親送妻兒老小回故鄉, 父親猶豫再三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半生闖蕩的父親四十歲,人到中年天過午才有了我這頭一個兒子,然後是妹妹、弟弟接連降生。好不容易有了一家子人,回故鄉去,萬一有那麼一兩個仇家尋仇,還不是送上門的生意,他們要是來個斬草除根這一輩子不就全玩完了嗎?

但母親卻主張回老家去,餓死也是死,回老家如果被人害了也是死。再說了,現在是新社會新國家,誰敢大天白日就害人奪命的呀?母親一心想回老家去,是因為1968年大洪水後,本來和我們家一起跑江湖的我的叔叔和奶奶,在當年秋天就回了老家。我叔叔在流浪江湖時結識了我的嬸嬸,成了家,他倦鳥思林、遊子戀家,就帶著奶奶商量要回老家去。奶奶老了,她一心也想著葉落歸根,死也要死在老家的土地上,因為那裡埋著她的丈夫——我的爺爺。

“他三叔和咱娘都能回,咱為啥子不能回?”母親說。

父親說書、早年被抓壯丁的經歷,使他懂得的中國的歷史和是是而非的野史傳說多,父親的性格裡就多了一些猾黠和多疑,這種性格使他一生當要決定大事情時都是考慮再三,生怕一步錯步步錯。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一步三趨”。父親說:“老三能回,說不定咱回了就不一樣了呢。”多年後,我才理解父親這樣說的內涵,父親和我三叔是兩樣性格的人,三叔矮小怕事,父親高大剛烈;三叔吝嗇無爭,父親豪爽大方。所以,父親就擔心他可能會得罪人,而三叔走路怕踩死螞蟻又能得罪誰?

但守在淮河邊,總不能靠喝河水活命。老家頭年沒有遭災,年景好一些,到那裡過一陣子,有親戚朋友幫襯著,總比在這裡等死強。商量來商量去的結果是,我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弟弟回老家,父親一個人在夏營這裡住著,一個人總能混上吃的。等過了春荒我們一家人再回來,再團聚。

1969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坐上汽車。從淮濱往北過阜南縣這段路我沒有印象了,聽說是父親帶我們一家人地下走的,走走歇歇,走了一天多,到了阜南縣城才坐上車。從阜南坐上車,經阜陽到渦陽,一百多公里路,我現在的感覺是飛快地就到了。

老家的老屋還在,是三間茅草屋,聽說還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三叔給我們騰出了一間屋,幾家親戚聽說我們一家人從南鄉回來了,有的提一籃子紅薯,有的帶幾斤黃豆,有的拿幾瓢米麵,還有的送來了一瓶油。我和妹妹弟弟們看著這些不相識的人的臉,我聽母親對我說:“這些都是咱的親戚和近門,都是和咱親的人。你要記住。”

我們娘兒四個在老家住了一年多,直到第二年的麥苗泛黃時才回來。在那裡的生活細節我已經全忘記了,我只記得有一天,我一個人跑到老家南邊的一條小河邊玩,直到日已過午我還沒有回去,母親嚇得半死,她瘋了一樣到處叫著我的小名。當她差不多快要絕望的時候,我一個人拿著幾條小魚回家了。母親一把把我抱在懷裡,她本來發誓找到我後痛打我一回的,但真的找到我後,她卻驚喜得忘了打我。

半生闖蕩的父親四十歲,人到中年天過午才有了我這頭一個兒子,然後是妹妹、弟弟接連降生。好不容易有了一家子人,回故鄉去,萬一有那麼一兩個仇家尋仇,還不是送上門的生意,他們要是來個斬草除根這一輩子不就全玩完了嗎?

但母親卻主張回老家去,餓死也是死,回老家如果被人害了也是死。再說了,現在是新社會新國家,誰敢大天白日就害人奪命的呀?母親一心想回老家去,是因為1968年大洪水後,本來和我們家一起跑江湖的我的叔叔和奶奶,在當年秋天就回了老家。我叔叔在流浪江湖時結識了我的嬸嬸,成了家,他倦鳥思林、遊子戀家,就帶著奶奶商量要回老家去。奶奶老了,她一心也想著葉落歸根,死也要死在老家的土地上,因為那裡埋著她的丈夫——我的爺爺。

“他三叔和咱娘都能回,咱為啥子不能回?”母親說。

父親說書、早年被抓壯丁的經歷,使他懂得的中國的歷史和是是而非的野史傳說多,父親的性格裡就多了一些猾黠和多疑,這種性格使他一生當要決定大事情時都是考慮再三,生怕一步錯步步錯。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一步三趨”。父親說:“老三能回,說不定咱回了就不一樣了呢。”多年後,我才理解父親這樣說的內涵,父親和我三叔是兩樣性格的人,三叔矮小怕事,父親高大剛烈;三叔吝嗇無爭,父親豪爽大方。所以,父親就擔心他可能會得罪人,而三叔走路怕踩死螞蟻又能得罪誰?

但守在淮河邊,總不能靠喝河水活命。老家頭年沒有遭災,年景好一些,到那裡過一陣子,有親戚朋友幫襯著,總比在這裡等死強。商量來商量去的結果是,我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弟弟回老家,父親一個人在夏營這裡住著,一個人總能混上吃的。等過了春荒我們一家人再回來,再團聚。

1969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坐上汽車。從淮濱往北過阜南縣這段路我沒有印象了,聽說是父親帶我們一家人地下走的,走走歇歇,走了一天多,到了阜南縣城才坐上車。從阜南坐上車,經阜陽到渦陽,一百多公里路,我現在的感覺是飛快地就到了。

老家的老屋還在,是三間茅草屋,聽說還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三叔給我們騰出了一間屋,幾家親戚聽說我們一家人從南鄉回來了,有的提一籃子紅薯,有的帶幾斤黃豆,有的拿幾瓢米麵,還有的送來了一瓶油。我和妹妹弟弟們看著這些不相識的人的臉,我聽母親對我說:“這些都是咱的親戚和近門,都是和咱親的人。你要記住。”

我們娘兒四個在老家住了一年多,直到第二年的麥苗泛黃時才回來。在那裡的生活細節我已經全忘記了,我只記得有一天,我一個人跑到老家南邊的一條小河邊玩,直到日已過午我還沒有回去,母親嚇得半死,她瘋了一樣到處叫著我的小名。當她差不多快要絕望的時候,我一個人拿著幾條小魚回家了。母親一把把我抱在懷裡,她本來發誓找到我後痛打我一回的,但真的找到我後,她卻驚喜得忘了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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