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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到驢二爺家的商號裡去了

媽到驢二爺家的商號裡去了

節選自《野狐嶺》雪漠著

(碉樓)

在我進驢二爺家之前, 驢二爺老是叫媽去他家的廚房幫工, 從短工變成了長工, 工錢是一年一石二鬥大米。 這工錢, 是大漢的數兒, 阿爸沒說什麼, 就答應了。

媽的茶飯好, 遠近有名。 這茶飯, 也和寫文章一樣, 要有天賦, 有人做了一輩子飯, 仍是一鍋糊塗漿子。 媽有好幾樣絕活, 比如, 她能用芋頭做出三十六個菜, 有色有香, 絕不重樣;她的客家菜, 也獨有味道, 驢二爺很是喜歡。

但那窮, 仍老醋蝕鐵一樣侵害著阿爸的身心, 不到四十的他顯得很老, 很瘦弱,

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他只有在微醉時——有時, 大伯也會請他去飲幾杯米酒——才搖頭晃腦, 旁若無人地吟唱木魚歌, 聲音很大, 中氣十足。 村裡人聽了, 都說:“聽, 那書呆子, 又唱戲文了。 ”卻都不嘲笑。 在我的家鄉, 沒人嘲弄讀書人, 只會罵那些不學無術者。

阿爸上吊被救活後, 有好幾天不出門, 他覺得臉面丟光了。 期間, 捉弄他的搭檔送來了一匹布, 阿爸還是不原諒他, 後來那人請他去唱木魚歌, 他也不去, 雖說每次唱歌總能掙些吃食, 但阿爸寧願挨餓, 也不再跟那人搭檔了。 想是阿爸一想那事, 就覺得沒意思活了。 也許, 阿爸的眼裡, 那“意思”, 比活更重要。

媽勸阿爸, 你要什麼意思?酸文人幹個什麼, 總愛找個理由。 其實, 活就是活個過程, 甜也嘗嘗,

苦也品品, 樂也有過, 憂也受過, 七葷八素都經經, 別死鑽牛角尖了。

媽原是唱粵劇的, 懂些文墨, 當時有好些大戶家的少爺追, 她卻不正眼瞧他們, 偏偏愛上了一個書呆子。 那時, 有人老誇阿爸的文才, 說是這樣的人, 能中狀元的。 媽也不管中不中, 就嫁了過來, 再說那時的家底也算殷實。 後來, 為了那些據說已絕版的刻本, 阿爸賣了地。 再後來, 一場不大不小的火, 將剩餘的家當全燎了。 阿爸拼了死命, 只搶出那個書櫃。 火燒當日窮, 我家就一貧如洗了。 好在阿爸會唱木魚歌, 村裡人祭土地時, 總要請他, 事完後謝幾升糧。 雖說寅吃卯糧, 但那三寸喉嚨, 倒也能糊住。

阿爸稍好些時, 媽就到驢二爺家的商號裡去了。 這商號, 是“馬合盛”名下的分店。

據說, 全國有好些這樣的店。 每到分紅節兒, 那些駱駝就會馱了金, 馱了銀, 沿了那千里駝道, 把金銀送往驢二爺的老家。

據說, 驢二爺有兩個家, 嶺南一個, 涼州一個。 在嶺南, 驢二爺住的是碉樓, 是堡壘式的一種房屋, 高牆, 大院, 上有炮樓, 炮樓上有土炮, 也有槍手。 土客械鬥時, 有好些殺瘋的土人打了來, 殺了一條血路, 連一些縣城也攻下了, 唯有驢二爺不尿他們。 那群土人氣急敗壞, 率眾攻打, 但攻了幾個月, 也沒能占半點便宜。 再後來, 更多的亂民圍了來, 殺官的, 造反的, 血流成河, 但也入不了驢二爺家的碉樓。 當時, 那碉樓裡, 湧集了好幾百人, 以避戰亂。 再後來, 總督前來巡視時, 對碉樓讚歎不已, 題了一個匾:“退一步”。 這題詞莫名其妙,

叫後人們猜測了幾十年。

驢二爺的碉樓高達數丈, 箭垛槍眼, 到處都有, 可以向堡子下面的各處發射槍彈。 這碉樓, 是個留學日本的客家子弟設計的, 後來也成為當地一個有名景點, 一些外國人看了, 瞠目結舌呢。

記得, 媽講過她第一次進碉樓時的感覺, 她首先感到的, 是那威焰赫赫的擠壓。 那尺把厚的包了銅泡釘和鐵皮的大門, 那牆角上的炮樓, 那牆上巡邏的護院家丁, 那紅紅的怪模怪樣的屋簷飛角, 都在對她說話, 說一些讓她很不舒服的內容。

驢二爺老是抱個水煙壺。 這是個瘦小的老頭子, 尖下巴, 小眼睛, 幾根風中亂顫的鬍鬚。 據一個尚相者說, 這驢二爺, 是典型的窮相, 無多少福祿。 他的富足, 想來是祖蔭所致。

也倒是, 他的祖宗以德經商, 廣散其財, 澤被四方, 才有了一百多年不敗的家運。 一人有福, 拖帶滿路。 都說, 驢二爺沾了祖宗的光。

媽說, 驢二爺的小眼睛很亮, 第一次看她時, 她就有種被剝光衣服的感覺。 某次, 媽去山裡打柴, 途中遇狼, 就解下脖中的頭巾一下下掄, 呼喊救命。 恰巧, 這瘦老頭騎馬過來, 放一槍, 嚇跑了狼, 將她拉上馬來。 驚魂未定中, 媽覺得那爪子摟在了自己胸上, 她不善騎馬, 不敢亂動, 由那爪子揉捏了一路。 到村口, 驢二爺才放下她, 說:“日怪, 生了幾個娃兒, 咋還有這麼大的奶子?”這事兒, 媽一直沒敢給阿爸說, 但一想這事兒, 她就想發嘔。 自打進了那碉樓, 媽老是覺得那小眼睛一直紮自己的背。

這事兒, 媽先告訴她村裡的一個姐妹——就是你們現在說的閨蜜, 叫她以後小心些,別著了驢二爺的道兒。媽本是好心,沒想到那閨蜜嘴碎,一傳出去,就成一溜風了。好在只是在女人堆裡傳,爸還不知道。

那時,我還想不到,日後家中的許多災禍,會跟驢二爺有關。

未完❖待續

叫她以後小心些,別著了驢二爺的道兒。媽本是好心,沒想到那閨蜜嘴碎,一傳出去,就成一溜風了。好在只是在女人堆裡傳,爸還不知道。

那時,我還想不到,日後家中的許多災禍,會跟驢二爺有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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