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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專論|仁智二元論與陳亮朱熹之爭

朱熹

陳亮與朱熹的分歧主要圍繞著荀彧這個人物展開, 于朱熹而言, 荀彧之死不過咎由自取, 其最大的過錯在於輔佐曹操時的動機不純;于陳亮而言,

荀彧是擁有崇高理想的思想家, 同時又是一個實幹家, 以“仁義禮智信”的標準去衡量, 荀彧不可謂不是人才;根本而言, 陳朱二人的分歧在於他們對動機、效果等關係的不同認識。 值得一提的是, 陳亮作為永康學派的代表人物, 將倫理道德與倫理道德的實現手段相互區別開的理論則被稱作“仁智二元論”, 時至今日, 其中的不少觀點仍然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最近隨著浙產電視劇《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的熱播, 荀彧這個歷史人物再次受到熱議, 也引起人們對陳亮朱熹之爭的思考。

朱熹:

荀彧居心不正咎由自取

由於曹操歷來被視為奸雄, 荀彧之死受到很多人的同情。 在曹操創業初期戰官渡、伐劉表各戰役中,

荀彧(字文若)出謀劃策、鞍前馬後, 建安十七年去世前已經當到了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 可是, 當有人勸曹操加“九錫”、受“魏公”之位時, 荀彧卻勸阻曹操要懂得謙讓。 曹操不愛聽, 從此冷落荀彧, 最終充滿悲劇地離世, 可見荀彧是曹操猜忌多疑性格的一個犧牲品。 然而, 孝宗淳熙十一(1184年)、十二年間, 理學大師朱熹(1130~1200)在一封信中對荀彧之死進行了批評, 認為荀彧居心不正、咎由自取:“考其議論本末, 未見其有扶漢之心也, 其死亦何足悲?”朱熹也指出荀彧是大宦官唐衡的女婿:“則彧之失其本心久矣。 ”朱熹還把荀彧比作劉穆之、宋齊丘一類的人物, 劉穆之先是輔佐劉裕篡位, 建立劉宋政權, 後因在劉裕集團內權力鬥爭中失寵而“以憂卒”;宋齊丘先是輔佐徐知誥(唐烈祖)篡位建立南唐,
後因南唐內部的權力鬥爭中失勢而隱居不出。 在朱熹看來, 荀彧最大的過錯在於其動機不純, “未見其有扶漢之心也”。 漢室代表了正統, 代表了君道, 而曹操則是亂臣賊子的典型, 因為荀彧追隨曹操二十多年, 目擊漢帝權威每況愈下, 曹操威勢蒸蒸日上, 他對曹操的篡奪之心不可能毫無察覺, 荀彧最後的“以憂卒”完全是咎由自取, 是曹操集團在全面篡位前夕內部鬥爭的犧牲品。

問題是, 為什麼朱熹在淳熙年間突然想到要批判一下九百多年前的荀彧呢?原因是當時他看到了杜旟(字伯高)寫的兩篇史論文章, 杜旟在這兩篇文章中引證了荀彧的事蹟之後,

說:“聖人獨顯仁、義、禮、信以為教, 而神智以為幾。 ”杜某的意思是, “仁、義、禮、智、信”是儒家思想的核心, 可是孔子以來儒家的列位聖賢都只是闡述了“仁、義、禮、信”的道理, 對於“智”, 卻沒有明說, 後代學者只能從歷史中學習領會, 靈活運用, 譬如像荀彧這樣的智謀之士, 就具有特別重要的價值。 朱熹看到這句話大受刺激, 他批評道:“若其果然, 則是仁、義、禮、信乃無用之朴, 而智乃仁義禮信之賊矣。 ”朱熹說, 原來“仁義禮信”是迂腐無能的象徵, 而“智”才是建立功業的本領, 儒學之所以不振, 原來是因為儒家缺乏智謀之士, 那麼這種儒學與戰國的法家、縱橫家有什麼區別呢?

陳亮

陳亮:

荀彧明天下大勢通古今之變

早在淳熙二年完成的《三國系年》中, 陳亮認為, 東漢末期, 漢室已經無法保持國家安定, 而唯一能夠實現黃河流域安定、結束軍閥割據混戰局面、減輕人民痛苦的力量就是曹操, 因此, 曹氏取代東漢可謂完全順應了歷史潮流。 問題在於曹操是不是要親自結束東漢、登基稱帝。 陳亮引用曹操自己的話說:“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可見曹操自己也願意當生前臣服商朝的周文王,而把改朝換代的任務交給繼承人(周武王),那麼這與荀彧勸諫的意思完全一致,曹操疏遠冷落荀彧實為不智。相反,陳亮稱讚荀氏是一個有高尚理想的思想家和實幹家:“蓋明於天下之大勢而通古今之變者也。”而後世很多人(自然包括朱熹)把他看作一個利慾薰心的謀士:“世徒以智計歸之,豈其然哉,豈其然哉!”。陳亮認為荀彧不但有理想、有抱負,而且,拿“仁義禮智信”來說,理想和抱負是“仁義禮信”,手段和能力則是“智”,荀彧既有能力、有手段去輔佐曹操幹出一番事業,此之謂“智”,又能夠以君臣大義阻止曹操篡位登基,此之謂“仁義忠信”,這樣的人豈不是傑出的人才嗎?

關於“智”與“仁義禮信”的關係,陳亮在另一篇文章中還說,三代聖王,以仁義定天下;春秋五霸,以智謀成霸業;戰國七雄,則以國家實力對戰,歷史經驗證明,國家實力是派生性的、第二位的,仁義與智謀才是第一位的:“然德化之與仁義,皆人主之躬行者也。至於排難解紛,則豈可不以謀,而力烏用哉?”“智謀”的作用是排難解紛,即解決現實的問題,智謀之士因此極其可貴。陳亮進一步指出,“仁義禮智信”五常之中,“智”的把握和運用是最難的,“蓋五常之用,智為難,仁義禮信過則近厚。過於智,賊矣”。“仁義禮信”作為道德準則,但“近於厚”,即被人欺騙而不能建立功業,三代以下要想建立功業,就必須用“智”。在陳亮看來,“智”是一種沒有確定方向的衝動,具有開物成務、“排難解紛”的功能,“智”可以不在“仁義禮信”的引領規範下自發地在歷史進程中展開,其在歷史中的實現形式就是“功利”。但是這種自發的“智”是危險的,其創造的歷史效果(功利)可能合于“仁義禮信”,也可能違背“仁義禮信”,甚至流於“賊”。

陳亮與朱熹的分歧

陳亮與朱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分歧呢?顯然,朱熹從曹操的動機出發,認為曹操最終目的就是要謀朝篡位,其動機大逆不道,荀彧長期輔佐曹操,就是助紂為虐,毫無正面價值。陳亮卻結合曹操集團的一系列軍事政治實踐,結束了黃河流域軍閥混戰,其客觀效果是恢復了社會秩序,安定了人民生活,保護了社會生產力,這說明曹操取代東漢是歷史潮流,荀彧輔佐曹操的行為值得肯定。

陳亮與朱熹的分歧在深層次上反映了程朱理學與浙學對動機、效果關係的不同認識。陳亮根據儒家"內聖外王"的架構,將“智”看作是從“內聖”(“仁義禮信”)開出“外王”的仲介。沒有“智”“仁義禮信”無法在歷史時空中落實,發揮“仁民愛物”“拯斯民於水火”的功效;只有“仁義禮信”與“智”相互配合,五常並舉,即陳亮所謂"故君子行權于正,用智以理",儒家的外王事業才有可能實現。這種把倫理道德與倫理道德的實現手段區別開來的理論,可以命名為“仁智二元論”。朱熹則堅持西漢董仲舒提出的“明道不計功”,認為動機的正當性(正心誠意)是首要的、決定性的,效果的正當性永遠是第二位的、派生性的;而“智”與“仁義禮信”組成了“五常”這一有機整體,代表了動機的價值正當性,陳亮將其從“五常”分出來,是非常錯誤的,是“義利雙行,王霸並用”。

以今天的眼光看,陳亮的“仁智二元論”有兩點十分可貴:

第一,陳亮認為“仁義禮信”是動機,“智”是實現動機的手段,二者互為條件,不可分割,又不能混為一談。“智”作為將動機轉化為效果的仲介,是儒學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忽視“智”,儒學就是僵死的無用的。主觀動機是否良好,應該結合動機所引起的客觀效果來考慮,絕不能把良好的動機絕對化,單純以動機決定價值評判,而應該將動機與效果結合起來考慮。

第二,陳亮將“智”與“仁義禮信”區別開來,並不是輕視儒學的道德規範,相反,他重視價值引領對實踐活動的規範、引導作用,認為排難解紛、解決實際問題的“智”必須在“仁義禮信”的規範引導下展開,否則會“流於賊”,倒行逆施,無所不為。

陳亮這些觀點反映了浙江人幹實事、重實踐、看實效、反對脫離實際的教條主義的理性思維,又體現了浙江人崇學向善的良好道德風尚,回顧朱熹與陳亮這場辯論,對今天仍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作者單位:浙江省社科院)

陳亮引用曹操自己的話說:“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可見曹操自己也願意當生前臣服商朝的周文王,而把改朝換代的任務交給繼承人(周武王),那麼這與荀彧勸諫的意思完全一致,曹操疏遠冷落荀彧實為不智。相反,陳亮稱讚荀氏是一個有高尚理想的思想家和實幹家:“蓋明於天下之大勢而通古今之變者也。”而後世很多人(自然包括朱熹)把他看作一個利慾薰心的謀士:“世徒以智計歸之,豈其然哉,豈其然哉!”。陳亮認為荀彧不但有理想、有抱負,而且,拿“仁義禮智信”來說,理想和抱負是“仁義禮信”,手段和能力則是“智”,荀彧既有能力、有手段去輔佐曹操幹出一番事業,此之謂“智”,又能夠以君臣大義阻止曹操篡位登基,此之謂“仁義忠信”,這樣的人豈不是傑出的人才嗎?

關於“智”與“仁義禮信”的關係,陳亮在另一篇文章中還說,三代聖王,以仁義定天下;春秋五霸,以智謀成霸業;戰國七雄,則以國家實力對戰,歷史經驗證明,國家實力是派生性的、第二位的,仁義與智謀才是第一位的:“然德化之與仁義,皆人主之躬行者也。至於排難解紛,則豈可不以謀,而力烏用哉?”“智謀”的作用是排難解紛,即解決現實的問題,智謀之士因此極其可貴。陳亮進一步指出,“仁義禮智信”五常之中,“智”的把握和運用是最難的,“蓋五常之用,智為難,仁義禮信過則近厚。過於智,賊矣”。“仁義禮信”作為道德準則,但“近於厚”,即被人欺騙而不能建立功業,三代以下要想建立功業,就必須用“智”。在陳亮看來,“智”是一種沒有確定方向的衝動,具有開物成務、“排難解紛”的功能,“智”可以不在“仁義禮信”的引領規範下自發地在歷史進程中展開,其在歷史中的實現形式就是“功利”。但是這種自發的“智”是危險的,其創造的歷史效果(功利)可能合于“仁義禮信”,也可能違背“仁義禮信”,甚至流於“賊”。

陳亮與朱熹的分歧

陳亮與朱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分歧呢?顯然,朱熹從曹操的動機出發,認為曹操最終目的就是要謀朝篡位,其動機大逆不道,荀彧長期輔佐曹操,就是助紂為虐,毫無正面價值。陳亮卻結合曹操集團的一系列軍事政治實踐,結束了黃河流域軍閥混戰,其客觀效果是恢復了社會秩序,安定了人民生活,保護了社會生產力,這說明曹操取代東漢是歷史潮流,荀彧輔佐曹操的行為值得肯定。

陳亮與朱熹的分歧在深層次上反映了程朱理學與浙學對動機、效果關係的不同認識。陳亮根據儒家"內聖外王"的架構,將“智”看作是從“內聖”(“仁義禮信”)開出“外王”的仲介。沒有“智”“仁義禮信”無法在歷史時空中落實,發揮“仁民愛物”“拯斯民於水火”的功效;只有“仁義禮信”與“智”相互配合,五常並舉,即陳亮所謂"故君子行權于正,用智以理",儒家的外王事業才有可能實現。這種把倫理道德與倫理道德的實現手段區別開來的理論,可以命名為“仁智二元論”。朱熹則堅持西漢董仲舒提出的“明道不計功”,認為動機的正當性(正心誠意)是首要的、決定性的,效果的正當性永遠是第二位的、派生性的;而“智”與“仁義禮信”組成了“五常”這一有機整體,代表了動機的價值正當性,陳亮將其從“五常”分出來,是非常錯誤的,是“義利雙行,王霸並用”。

以今天的眼光看,陳亮的“仁智二元論”有兩點十分可貴:

第一,陳亮認為“仁義禮信”是動機,“智”是實現動機的手段,二者互為條件,不可分割,又不能混為一談。“智”作為將動機轉化為效果的仲介,是儒學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忽視“智”,儒學就是僵死的無用的。主觀動機是否良好,應該結合動機所引起的客觀效果來考慮,絕不能把良好的動機絕對化,單純以動機決定價值評判,而應該將動機與效果結合起來考慮。

第二,陳亮將“智”與“仁義禮信”區別開來,並不是輕視儒學的道德規範,相反,他重視價值引領對實踐活動的規範、引導作用,認為排難解紛、解決實際問題的“智”必須在“仁義禮信”的規範引導下展開,否則會“流於賊”,倒行逆施,無所不為。

陳亮這些觀點反映了浙江人幹實事、重實踐、看實效、反對脫離實際的教條主義的理性思維,又體現了浙江人崇學向善的良好道德風尚,回顧朱熹與陳亮這場辯論,對今天仍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作者單位:浙江省社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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