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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秀峰散文:那一盞煤油燈

不知怎的, 這幾日老是懷舊, 白天靜坐的時候, 思想不經意間就滑向了歲月的深處, 夜裡還是如此, 過去的山水、過去的村莊、低矮的土窯洞、溫熱的土炕、幽深的夜……如豆的燈火搖曳生姿, 明明滅滅, 一直延續到夢醒後的回味之中。

——那是我童年時的煤油燈。

山村的冬夜, 寒冷而又漫長。 除了一兩聲不鹹不淡的狗叫之外, 就只有無限放大的安靜。 散落在坡坡的那一孔孔窯洞, 有昏黃的光從裡面慢慢地滲透出來, 幽暗而又深邃, 透露出絲絲溫暖, 牽引著路人夜行紛亂的腳步。

那個時候, 歡快跳動著的小小火苗,

就是遊子思家的全部, 正是因為有了它, 莊戶人家的夜生活才會鮮活而又充實。

小村叫做寺溝門, 總共五六戶人家, 兩溝夾著一山。 每天夜幕降臨之後, 母親便劃著火柴, 將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點燃, 小心地擱在尺把高的燈柱上, 再將燈柱放在炕與灶台之間的欄牆上, 小小的窯洞裡便分明亮堂了許多。 母親在地下做飯, 我們湊近油燈讀書、寫字, 各人做著屬於自己分內之事, 安寧而又祥和, 自然而又隨意。 吃過了飯, 母親照例要做針線活, 我和哥哥勾著頭, 各抱一本小說在看;尚不懂事的妹妹偎依在母親身邊, 聽狸色的老貓呼嚕呼嚕念經;父親靠著被子兀自沉睡, 繁重的勞動讓他看上去睡得十分香甜, 鼾聲悠長, 帶出長長短短的哨音。

打我記事起, 家裡的煤油燈就沒換過:一塊陳年老舊的四方磚, 中間旋孔栽一根木柱, 頂端用洋鐵皮卷成一個淺漏斗形的燈檯, 一個水壺形的小小油燈擱在上面。 簡單, 卻不失精巧。

沒事的時候, 我就會凝望著這一盞煤油燈, 並為製作者將燈撚作旁逸斜出的佈局頗感費解, 在問過父親、得到搖頭不語的結果之後, 便自以為是地認為這是製作者無能的表現。 於是, 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 當我再一次為那個造型感到彆扭而最終毅然決然地對它進行必要的加工改造、以期達到我所認為的盡善盡美之後, 才駭然發現這玩意竟然如此不爭氣, 那點著的火苗初燃時尚可, 不一會兒便慢慢變小、變小, 最終熄滅, 化全一縷淡淡的青煙。

這一次失敗對我打擊很大, 除了來自于父親結實拳頭帶給我的皮肉之痛外, 更主要的是對我的人生信念上產生了撼動, 進而發展到對自己前途產生了深深的質疑——原本是想當一個像愛因斯坦一樣的科學家, 而改造油燈的初衷也與課文中關於他做最醜的小板凳不無關係。

多年後, 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垂死之人努力睜眼、睜眼最終徒勞地閉上雙眼的鏡頭時, 不知怎麼竟一下子就想到了我那盞可憐的煤油燈, 聯想彼此, 不禁啞然失笑。

後來, 哥哥上了初中, 每週回來, 總津津樂道於電燈的神奇與明亮, 讓我很是神往。 母親一邊做針線, 一邊教育我只有好好學習, 才能有機會坐在那明亮的電燈光裡。

在當時那個特定的時代裡, 我便想當然地認為, 家裡能有電燈, 那就是實現了“四個現代化”的最直接的證明。

於是, “考到鄉里去上學, 看一看那明亮的電燈”成為了我學習最直接的動力, 經過了那一次的“煤油燈改裝”事件之後, 我的心性已經不再如從前般高遠, 開始一點點地務實起來, 也漸漸地明白了一些道理:路, 是要一步一步去走, 只有踩實了、踏穩了, 才能邁出去下一步。 也正是有了這樣的體悟, 我開始在學習上逐漸地上了心, 不再如從前般任性地趕超並為自己能在老師未講之前便無師自通而沾沾自喜, 開始真正地進入了正常的學習中去。

每天放學回家, 晚上照例有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陪伴。 每每看到它騰燃起火苗的那一刻,

我都會感到一種歉然, 那歪脖子的形象仿佛就是對我的詰責與嘲弄, 橘黃色的燈光恬靜而又悠然, 看著便覺得親切, 分明又有些寬慰的意思在裡面。 我當時還小, 壓根兒就體味不來這其中的況味, 只是覺得難過, 想著似乎應該做點什麼來彌補缺憾或者報答什麼, 然而卻不知道自己所要彌補的是什麼, 具體應當落實到哪裡, 回報誰、怎麼回報都不甚清楚, 只是一種流淌於心底的殷殷熱望, 同時覺得應當上進且理所當然。

五年級的時候, 村裡終於通了電, 自然也順理成章地用上了電燈。 然而煤油燈並未因此而被徹底打入冷宮, 父親把油燈收起來, 放在倉窯一個角落處。 父親說了, 電燈固然好, 但萬一遇上了停電, 油燈還是用得著。

事實證明父親的話並非杞人憂天,剛通電那幾年,斷斷續續地總是停電,煤油燈也便時時被隆重地請出來,派上用場。然而,經見過電燈的眼睛已經全然無法適應煤油燈的光亮,人們開始抱怨,由抱怨煤油燈的不給力到電路的糟糕,進而咒駡電燈打亂了原有的生活。最後把氣都撒在了煤油燈上,瞧著它黑乎乎、油膩膩、髒兮兮的樣子,橫豎都不順眼。

於是,第二天清晨,總會在一些人家的鹼畔某個圪嶗處、坡窪上,駭然發現已經斷為兩截的燈柱、踩扁了的燈壺、撒濺了一溜的殘留煤油……盡顯兔死狗烹的悲涼。再後來,那些東西便沾滿泥土或雞屎狗尿,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湮沒於垃圾堆下。

當年我也曾就煤油燈的留存問題問這父親,父親很是訝異,繼而有些慍怒,在他看來,兒子提出這樣的問題似乎並不純厚。所以當他直視我並堅決表示出不願扔棄油燈的意思時,我立刻感覺到自己想法的齷齪而無地自容。

“這是好東西”,父親說,“即便是再沒用了,畢竟還是用過它,扔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從父親的話裡,我聽出了別樣的意思,不僅僅只是借題發揮的概歎,更像是對我人生的殷切關照。

……

後來,人們的生活好了,精神反而空虛了不少,一個轉身,懷舊、復古、回憶成為了一種時尚,許多人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包括那些雖衣食匱乏卻並不感覺無聊的年代,包括原始勞作,包括純手工製作,包括窯洞、窗花、土炕,當然了,也包括煤油燈。一些以重溫過去、找尋流逝歲月的旅遊項目也應運而生,且價格不菲。參加過此類活動的人共同的感受便是:沒一丁點意思。

是啊,且不說摻和了金錢的鄉土氣息已經變了味,僅是那油煙熏得發黑的窯頂、泥皮斑駁的土窯洞,又豈是那白灰罩頂、明光鋥亮的現代式磚窯所能演繹的?至於壓根兒就沒有與煤油燈相伴走過的人生,如何能夠咂摸得出隱於如豆燈光之下的那一份沉甸甸的情懷?

生活的重壓迫使我發足向前,在不斷的追求自我中註定將與故鄉越走越遠。每每累了的時候,我會一個人靜坐,讓紛擾雜亂的思緒一點點地沉澱下去,這個時候,家鄉,那個小小的山村就會適時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於是,我便時常慶倖,慶倖自己這麼多年來的風雨歷練,居然還能夠記得家鄉,能夠在腦海裡留存很多關於過去的物事,有這樣一盞煤油燈相伴,讓我在感覺到絕望抑或無助的時候,能夠及時地想起它,並由此生髮開來,一點點地走進過去的光陰裡,去打撈那些難忘的生活片段和記憶,翻檢、梳理、總結得失,然後奮起,走好下一個征途。

留置於記憶中的小油燈,曾給了夜幕中的小村莊和童年的我忘不掉的溫暖和歡樂,照亮過我人生的路,並將伴隨我一路前行。

作者簡介:張秀峰,筆名劍影樓主、肖平,陝西省安塞縣人,教師,延安市作協會員。1999年參加工作,2000年開始發表作品,作品以散文、小說為主,曾先後在《人民日報》、《延河》、《草原》、《散文月刊》等國內大型文學刊物上發表作品百餘篇。並有多篇(首)作品獲獎。

油燈還是用得著。

事實證明父親的話並非杞人憂天,剛通電那幾年,斷斷續續地總是停電,煤油燈也便時時被隆重地請出來,派上用場。然而,經見過電燈的眼睛已經全然無法適應煤油燈的光亮,人們開始抱怨,由抱怨煤油燈的不給力到電路的糟糕,進而咒駡電燈打亂了原有的生活。最後把氣都撒在了煤油燈上,瞧著它黑乎乎、油膩膩、髒兮兮的樣子,橫豎都不順眼。

於是,第二天清晨,總會在一些人家的鹼畔某個圪嶗處、坡窪上,駭然發現已經斷為兩截的燈柱、踩扁了的燈壺、撒濺了一溜的殘留煤油……盡顯兔死狗烹的悲涼。再後來,那些東西便沾滿泥土或雞屎狗尿,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湮沒於垃圾堆下。

當年我也曾就煤油燈的留存問題問這父親,父親很是訝異,繼而有些慍怒,在他看來,兒子提出這樣的問題似乎並不純厚。所以當他直視我並堅決表示出不願扔棄油燈的意思時,我立刻感覺到自己想法的齷齪而無地自容。

“這是好東西”,父親說,“即便是再沒用了,畢竟還是用過它,扔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從父親的話裡,我聽出了別樣的意思,不僅僅只是借題發揮的概歎,更像是對我人生的殷切關照。

……

後來,人們的生活好了,精神反而空虛了不少,一個轉身,懷舊、復古、回憶成為了一種時尚,許多人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包括那些雖衣食匱乏卻並不感覺無聊的年代,包括原始勞作,包括純手工製作,包括窯洞、窗花、土炕,當然了,也包括煤油燈。一些以重溫過去、找尋流逝歲月的旅遊項目也應運而生,且價格不菲。參加過此類活動的人共同的感受便是:沒一丁點意思。

是啊,且不說摻和了金錢的鄉土氣息已經變了味,僅是那油煙熏得發黑的窯頂、泥皮斑駁的土窯洞,又豈是那白灰罩頂、明光鋥亮的現代式磚窯所能演繹的?至於壓根兒就沒有與煤油燈相伴走過的人生,如何能夠咂摸得出隱於如豆燈光之下的那一份沉甸甸的情懷?

生活的重壓迫使我發足向前,在不斷的追求自我中註定將與故鄉越走越遠。每每累了的時候,我會一個人靜坐,讓紛擾雜亂的思緒一點點地沉澱下去,這個時候,家鄉,那個小小的山村就會適時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於是,我便時常慶倖,慶倖自己這麼多年來的風雨歷練,居然還能夠記得家鄉,能夠在腦海裡留存很多關於過去的物事,有這樣一盞煤油燈相伴,讓我在感覺到絕望抑或無助的時候,能夠及時地想起它,並由此生髮開來,一點點地走進過去的光陰裡,去打撈那些難忘的生活片段和記憶,翻檢、梳理、總結得失,然後奮起,走好下一個征途。

留置於記憶中的小油燈,曾給了夜幕中的小村莊和童年的我忘不掉的溫暖和歡樂,照亮過我人生的路,並將伴隨我一路前行。

作者簡介:張秀峰,筆名劍影樓主、肖平,陝西省安塞縣人,教師,延安市作協會員。1999年參加工作,2000年開始發表作品,作品以散文、小說為主,曾先後在《人民日報》、《延河》、《草原》、《散文月刊》等國內大型文學刊物上發表作品百餘篇。並有多篇(首)作品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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