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靜靜地灑在書房, 一幅已經模糊不清的照片, 在精緻的相框中, 像一束夜來香, 靜靜地飄進我的心中。 那婉轉動聽的口哨聲, 猶在耳邊響起。
風勁、夜黑、雨大, 與同學分別的我, 獨自走在那五百米長的小路上。 想到小路的轉彎處那一片亂墳崗, 我的心緊張地狂跳。 我不敢向前看, 低眉縮肩撐一把黃色的油布傘, 迅速向前走著。
為了省十幾元每個月的住宿費, 我每天只能奔波在學校與我家之間的這條唯一的小路上。 那時沒有水泥路, 沒有石子路, 只是坑坑窪窪的油泥路。 每到雨天, 泥濘的泥土, 拼命朝靴子上親。
不下雨的晚上, 騎著自行車, 風馳電掣地飛過。 儘管恐懼, 還要好一點。 逢到下雨下雪的夜晚, 晚自習沒結束, 心裡就開始凸凸地緊張。 那短短的一裡路, 就是一道心裡的坎。 父親知道我膽小, 只要在家的時候, 他總會在路口等我。
可是, 為了謀生, 那年春節一過, 父親就去了南方。
初春的小雨, 一點也不溫柔, 裹著寒風向我襲擊過來。 我不敢向前看, 仿佛《聊齋志異》裡的那些惡鬼, 正在前面張開血盆大口, 要將我一口吞下。 我也不敢向後看, 生怕把肩頭的兩盞明燈滅了。 母親不止一次地叮囑我,
靴子踏進泥土那噗嗤噗嗤的聲音裡, 總夾雜著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響。 在後面緊緊地跟著我, 一步、兩步、三步……, 我嚇得跑起來。
亂墳崗, 亂墳崗, 就在眼前, 我覺得快要窒息了。 忽然, 宛轉悠揚的口哨聲在前面響了起來, 猶如一縷陽光照亮了我的整個心空。 一條高大的身影向我跑來。
“人來了嗎?”我聽到了他那雄渾的聲音, 不說話, 一個勁地跑。
“對不起, 來遲了, 嚇著了吧?”
“沒嚇著也是嚇得半死, ”我喘著粗氣, 捂著心口, 讓狂跳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今天剛學了一首新的曲子, 你聽聽!”我不說話, 只顧在前面悶頭走, 他在後面吹著口哨。 那悠揚的聲音, 在小路上延伸。
“吹得這麼好, 也不誇我一下?”
“今天音樂課上, 老師還教我們這首歌呢, 哪裡是什麼新歌?”我不屑一顧。
“不會吧, 我這可是蘇聯的口哨曲《小路》, 好不好?”
“是啊, 不就是‘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 一直通往迷霧的地方’麼?”其實, 這不知是什麼時候, 也不知是不是從哪本音樂書上看到的歌詞, 我只記得這一句。
“行啊, 下面這句怎麼說?”我不理他, 向前走。 不過我也真的說不上。
“我要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 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 ”他跑上來, 緊緊攥著我的手。 那動聽的口哨聲, 劃破漆黑的夜空, 雨也仿佛小了下來。
“男女授受不親, 老規矩, 離我三步遠。 ”我甩脫了他那溫暖的大手, “被人看見還不罵死?”
於是他走在前面, 那高大的身子像堵牆, 擋住了前方的風雨。
後來, 有雨無雨的晚上, 那婉轉的口哨聲, 都會在那個地方, 那個時候響起。
“以後, 你不要來了?”
“為什麼?”
“有同學問, 你是我什麼人?”
“我是你哥啊, 受人之托, 忠君之事。 我答應你父親, 去接你的。 ”是不是父親所托, 我好多次想問, 後來又都沒有問。
口哨聲陪伴了我兩年。 後來, 上課時, 覺得滿耳朵都是那悠揚的口哨聲, 下課也是。 每天, 恨不能晚自習早點結束, 早點聽到那魔性的口哨聲聲。
我怕自己走火入魔, 高三那年, 住校了。 我第一個月回家的時候, 沒有聽到那心動的口哨聲。 期中考試回家的時候, 仍然沒有聽到。
後來才知道, 他去了南方。 臨走時, 他托人帶給我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他壞壞地笑著,
又一個灰濛濛的天, 冷冰冰的雨, 我獨自行走在曾經的那條小路上。 一聲口哨由遠而至, “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 我的小路伸向遠方……”那麼悠揚, 那麼動聽, 歲月磨平了所有的渴望, 也沉澱了多少回不去的滄桑。 我屏住呼吸向前走, 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