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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鼓兒的老馬

如今在咱們北京城, 要是乍一提起“打鼓兒的”這幾個字兒, 恐怕很多人聽起來都會覺得挺新鮮。 其實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京城胡同裡,

對於那些居家過日子的老百姓來說, “打鼓兒的”這幾個字兒, 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 無論是大人, 還是孩子, 只要你生活在胡同裡, 差不多就可以天天看到那些走在胡同裡的“打鼓兒的”。 一個是那個他們握在手裡的小鼓兒, 還有就是拿在另一隻手裡的那根細細長長而又帶些彈性的鼓槌兒, 當時我們這幫孩子只知道管它叫做“打鼓兒的”手裡的一根棍兒。 記得當時胡同裡的打鼓兒的並不吆喝, 只是用他們手裡那根細長的棍兒一下一下地敲著小鼓, 讓那清脆而又有節奏的打鼓兒聲音傳遍了整個胡同。 又傳進了各家各戶的院子裡。 於是, 住家的門洞裡就會有人走出來, 看准了“打鼓兒的”還沒走遠, 就喊一聲“打鼓兒的!”這“打鼓兒的”也沒什麼廢話,
立馬回過頭來跟著進了院子。 接著就是“賣主”和“買主”的“交易”了。

這一切, 對於胡同裡長大的我, 除了熟悉, 自然還多了許多難以忘懷的記憶和一股發自內心的胡同情懷。 想起來, 既有對歲月流逝的感歎, 也有對曾經親歷過的胡同生活的親切懷念。 因為提起“打鼓兒的”, 我立刻就會想起當年那個背著個包袱皮兒, 走街串巷的打鼓兒的老馬。 無論是那回蕩在胡同裡打鼓兒的“當兒當兒”響聲, 還是街坊們高一聲低一聲和老馬討價還價的熱鬧勁兒, 好像就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回味起來, 自然是“京腔、京味、自多情”了。

從記事起, 我們家就住在西城大後倉胡同8號一座四合院裡。 上世紀五十年代, 各家各戶的日子都不那麼富裕。

誰家都有手頭緊日子接濟不上的時候。 這時就免不了要找出些家裡的東西賣了換點錢過日子。 大戶人家一般要賣比較貴重的物件, 通常都直接送到當時的拍賣行, 就是後來的信託商店。 一些不太值錢的貨物要賣, 一般人家就都找“打鼓兒的”了。 自然這跟“打鼓兒的”打交道的還是咱們居家過日子的普通老百姓最多。 乍一聽, 現在的人一定會以為這“打鼓兒的”就是一個五十年代版的“收廢品的”。 其實不是, 在我的記憶中, 那些個“打鼓兒的”個各都是懂行的主兒。 尤其是老馬, 那個大後倉胡同裡無人不知, 無人不曉的“打鼓兒的老馬”。

認識老馬, 自然是從院子裡的人賣給老馬舊衣服之類的一些東西開始。

因為我們的院子大, 住家多, 所以只要一家把打鼓兒的叫進來, 其他幾家也會拿出東西來讓老馬看。 記得有一次我正在院裡玩兒, 我媽出來對我說:出去看看, 是不是打鼓兒的來了。 我跑出院子一看, 正好看見一個打鼓兒的“當兒當兒”地打著小鼓兒走過家門口沒多遠。 我忙喊了一聲:打鼓兒的!這打鼓兒的二話沒說就往回走跟我進了院子。 只見我媽手裡拿著一件舊棉袍, 還有北屋的劉太太手裡抱著一個包袱皮都出來了。 就聽我媽說:老馬, 看看這件棉袍給多少?我當時雖然只有七八歲, 但從此也就認識了老馬。 而且每次只要老馬一進院, 聽著院裡人老馬老馬的叫著, 我也會進屋大聲對我媽說:媽, 您還不出去看看,
打鼓兒的老馬來了。

現在回想起來, 老馬當時應該是個四十幾歲的壯年漢子。 在我的印象中, 老馬是個中等個兒, 腰板挺直, 身上穿的衣服老是那麼乾乾淨淨, 說話聲音也挺洪亮。 永遠笑呵呵的臉上, 一雙眼睛透著那麼精明。 聽我媽說, 老馬是個回民, 就住在我們大後倉胡同東口的北溝沿大街(就是現在的趙登禹路大街)。 由於老馬脾氣好, 老是笑呵呵的, 再加上收東西時給的價錢還可以, 時間一長, 院裡人有什麼東西要賣, 都愛找老馬。 要是別的打鼓兒的來了, 大家總覺得他們哪個都不如老馬給的價兒合適。 所以只要這進院的打鼓兒的不是老馬, 十有八九是“賣主”不出手, “買主”悻悻而去。 一句話, 成交率太低。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 那天西屋的顏家大姐找出兩件舊式外衣想賣掉,那天正好又是我在大門洞玩,自然又是我幫著把打鼓兒的叫進來的。這打鼓兒的回過頭來我才發現,他不是那個我們院裡誰都認識的打鼓兒的老馬。也許是印象太深刻了,到現在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打鼓兒的模樣。只記得不大工夫,剛進去的那個打鼓兒的就滿臉不高興地出來了。就聽顏家大姐說:就他給這價兒,門兒也沒有呀。旁邊一個街坊說:就沖他長得那德行,也不能賣給他。得,還等著老馬來再說吧。說得大夥全都哈哈地笑了起來。說實在的,別看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孩子,聽了大人們的這些話,心裡卻非常贊同。因為我也特別看不上這個打鼓兒的,覺得他長得太難看,木呆呆的。哪像老馬呀,跟誰都愛說話,還老是笑呵呵的。現在想起來,這也正是老馬的精明獨到之處。您想啊,老馬不也正是憑著他的“人氣兒”,才讓院裡的街坊們“乖乖”地把東西賣給他嗎。

有時回想起老馬當年在我們院子裡的“工作場景”,覺得老馬也確實挺不容易的。畢竟,這是他養家糊口的“飯碗”。而且,這碗飯端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記得當時老馬每次來我們院時的“工作場所”大都是在院子裡。一來是院子大,二來是拿到這個場合的,也沒什麼十分值錢的物件。只見老馬先把他那個敲小鼓兒的長棍兒麻利地插到後脖頸子上,就開始一件一件打開這些“賣主兒”們的包袱皮兒。自然是從來就沒有過一次成交,通常是幾次的打價還價,一直到看見老馬往外掏錢,才能算是成交了。我也經常看到一些個“賣主兒”沒說兩句,拿起包袱皮兒,扭頭就走。不用問,是老馬給的價兒“慘”了點兒。也有的時候,只見老馬用手將包袱皮兒合上,說了句:那您就找別人吧。那也不用問,是“賣主兒”要的價兒“狠”了點兒。經常是像咱們北京人說得那樣,來回拉幾次抽屜,有的是拿回家琢磨半天又回來的,也有的是前兩天拿回去今兒又拿出來了,還有趕上脾氣急的主兒嫌老馬給的價兒低乾脆當場就跟老馬吵起來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只要你想賣,老馬都不急,還保准能讓你把東西乖乖賣給他。

老馬上我們院來的時候,一般都是下午。有時早點兒,有時晚點兒。現在想起來,他們這些打鼓兒的上午應該是到市場上把手裡的貨倒出去才是。有一天下午,時間已經不早了,院子裡也沒有人拿出什麼東西找老馬,再看老馬的包袱皮兒,也沒多少東西。可是老馬仍然坐在院子裡樂呵呵地和大夥聊天。東屋心直口快的穆大嬸說:老馬,你今兒個是掙著錢了吧。老馬只是笑。事後聽西屋顏大媽跟我媽說,老馬一進院就去了北屋劉家了。聽我媽說過,北屋劉家老頭年輕時做過“大事”,家裡還真趁點兒“東西”。估計今天老馬算是“逮著”了。到底是什麼,誰也沒看著。因為值點兒錢的東西,劉家是不會拿到院子裡來賣的。還有一次,前院吳大媽去東北找兒子,把大部分家當都賣給了老馬,只見老馬跑前跑後的滿臉都是汗,又是找人幫著抬,又是雇車拉。一直到天快黑了,老馬才算忙完了。大夥都說,今兒個老馬可掙著錢了。

不管是收舊傢俱,還是收舊衣服,或者是收北屋劉家的“物件”,老馬可謂是樣樣通。說起來,還真挺佩服老馬。尤其是聽了老馬對我們家的寫字臺下的“評語”,讓我更加認識到老馬的“全能”,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那時,我們家有一個老式的鑲著石頭芯的寫字臺。一天,看著老馬不太忙,我媽說:老馬,你看看我這個硬木的寫字臺值多少錢?老馬沒看幾眼,就告訴我媽說:您這個,不值多少錢。說得我媽挺不高興,說:怎麼不值錢,這可是硬木的。老馬說:您這個,我看了,它是外麵包了一層,裡面不是硬木。因為當時年紀小,老馬還說了什麼我記不清了,反正老馬說得頭頭是道,只把一向精明強幹的我媽也說得啞口無言。過了幾年,我家的寫字臺果然翹了邊,露出了裡面不同於硬木傢俱的黃顏色木頭。想起以前老馬對我媽說過的話,不由得心裡更加佩服老馬。

我想,當胡同裡再也聽不到“當兒當兒”的打鼓兒聲的時候,大約是在公私合營以後吧。從此我也就再也沒見到那個愛和人說話,永遠不急不惱又精明的打鼓兒的老馬了。沒想到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和老馬又有了一次“重逢”。那時我家已搬到德勝門。我也在郊區教書。正趕上放暑假帶著孩子和我媽一塊在德勝門逛街。我媽指著前面一個大約七十歲左右的老頭說:看看這是誰,你還認得不?我搖了搖頭。我媽說,你想不起來啦,這是當年老去大後倉的那個老馬呀。快叫馬大爺。我一看,立馬想起來了,沒錯,就是當年那個打鼓兒的老馬。雖然是年歲大了,頭髮也全白了。但依然是腰板挺直,聲音洪亮,穿的衣服也還是那麼乾淨整齊。一句話,還是當年那個滿臉笑呵呵,精明的打鼓兒的老馬。老馬也很高興,一邊還沖我比劃著說:你當年才這麼高。看著老馬的精神勁兒,估計日子過得還不錯。他跟我媽說,雖然歲數大了,也是閒不住,仍然愛給人幫忙看看舊貨古董什麼的。我媽說:老馬你可得好好活著,現在懂你這行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老馬也樂了。

老馬,你給挑個西瓜吧。我媽對老馬說完,一邊還對我說,你馬大爺挑的西瓜,保准錯不了。只見老馬對著一堆西瓜看了幾眼,指著一個西瓜說,就是它吧。我還有點猶豫。我媽說,沒錯,拿走吧。前兩天他已經給我挑過一個了。回家一嘗,果然是又脆又甜的好瓜。不由得對我媽說:想不到這老馬還有這本事。我媽說,老馬也就是年歲大了,要不然,擱到哪也得是個戳得住的好把式。

我想,老馬要是擱在當今這個年月,最起碼也得是個懂收藏的行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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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西屋的顏家大姐找出兩件舊式外衣想賣掉,那天正好又是我在大門洞玩,自然又是我幫著把打鼓兒的叫進來的。這打鼓兒的回過頭來我才發現,他不是那個我們院裡誰都認識的打鼓兒的老馬。也許是印象太深刻了,到現在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打鼓兒的模樣。只記得不大工夫,剛進去的那個打鼓兒的就滿臉不高興地出來了。就聽顏家大姐說:就他給這價兒,門兒也沒有呀。旁邊一個街坊說:就沖他長得那德行,也不能賣給他。得,還等著老馬來再說吧。說得大夥全都哈哈地笑了起來。說實在的,別看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孩子,聽了大人們的這些話,心裡卻非常贊同。因為我也特別看不上這個打鼓兒的,覺得他長得太難看,木呆呆的。哪像老馬呀,跟誰都愛說話,還老是笑呵呵的。現在想起來,這也正是老馬的精明獨到之處。您想啊,老馬不也正是憑著他的“人氣兒”,才讓院裡的街坊們“乖乖”地把東西賣給他嗎。

有時回想起老馬當年在我們院子裡的“工作場景”,覺得老馬也確實挺不容易的。畢竟,這是他養家糊口的“飯碗”。而且,這碗飯端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記得當時老馬每次來我們院時的“工作場所”大都是在院子裡。一來是院子大,二來是拿到這個場合的,也沒什麼十分值錢的物件。只見老馬先把他那個敲小鼓兒的長棍兒麻利地插到後脖頸子上,就開始一件一件打開這些“賣主兒”們的包袱皮兒。自然是從來就沒有過一次成交,通常是幾次的打價還價,一直到看見老馬往外掏錢,才能算是成交了。我也經常看到一些個“賣主兒”沒說兩句,拿起包袱皮兒,扭頭就走。不用問,是老馬給的價兒“慘”了點兒。也有的時候,只見老馬用手將包袱皮兒合上,說了句:那您就找別人吧。那也不用問,是“賣主兒”要的價兒“狠”了點兒。經常是像咱們北京人說得那樣,來回拉幾次抽屜,有的是拿回家琢磨半天又回來的,也有的是前兩天拿回去今兒又拿出來了,還有趕上脾氣急的主兒嫌老馬給的價兒低乾脆當場就跟老馬吵起來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只要你想賣,老馬都不急,還保准能讓你把東西乖乖賣給他。

老馬上我們院來的時候,一般都是下午。有時早點兒,有時晚點兒。現在想起來,他們這些打鼓兒的上午應該是到市場上把手裡的貨倒出去才是。有一天下午,時間已經不早了,院子裡也沒有人拿出什麼東西找老馬,再看老馬的包袱皮兒,也沒多少東西。可是老馬仍然坐在院子裡樂呵呵地和大夥聊天。東屋心直口快的穆大嬸說:老馬,你今兒個是掙著錢了吧。老馬只是笑。事後聽西屋顏大媽跟我媽說,老馬一進院就去了北屋劉家了。聽我媽說過,北屋劉家老頭年輕時做過“大事”,家裡還真趁點兒“東西”。估計今天老馬算是“逮著”了。到底是什麼,誰也沒看著。因為值點兒錢的東西,劉家是不會拿到院子裡來賣的。還有一次,前院吳大媽去東北找兒子,把大部分家當都賣給了老馬,只見老馬跑前跑後的滿臉都是汗,又是找人幫著抬,又是雇車拉。一直到天快黑了,老馬才算忙完了。大夥都說,今兒個老馬可掙著錢了。

不管是收舊傢俱,還是收舊衣服,或者是收北屋劉家的“物件”,老馬可謂是樣樣通。說起來,還真挺佩服老馬。尤其是聽了老馬對我們家的寫字臺下的“評語”,讓我更加認識到老馬的“全能”,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那時,我們家有一個老式的鑲著石頭芯的寫字臺。一天,看著老馬不太忙,我媽說:老馬,你看看我這個硬木的寫字臺值多少錢?老馬沒看幾眼,就告訴我媽說:您這個,不值多少錢。說得我媽挺不高興,說:怎麼不值錢,這可是硬木的。老馬說:您這個,我看了,它是外麵包了一層,裡面不是硬木。因為當時年紀小,老馬還說了什麼我記不清了,反正老馬說得頭頭是道,只把一向精明強幹的我媽也說得啞口無言。過了幾年,我家的寫字臺果然翹了邊,露出了裡面不同於硬木傢俱的黃顏色木頭。想起以前老馬對我媽說過的話,不由得心裡更加佩服老馬。

我想,當胡同裡再也聽不到“當兒當兒”的打鼓兒聲的時候,大約是在公私合營以後吧。從此我也就再也沒見到那個愛和人說話,永遠不急不惱又精明的打鼓兒的老馬了。沒想到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和老馬又有了一次“重逢”。那時我家已搬到德勝門。我也在郊區教書。正趕上放暑假帶著孩子和我媽一塊在德勝門逛街。我媽指著前面一個大約七十歲左右的老頭說:看看這是誰,你還認得不?我搖了搖頭。我媽說,你想不起來啦,這是當年老去大後倉的那個老馬呀。快叫馬大爺。我一看,立馬想起來了,沒錯,就是當年那個打鼓兒的老馬。雖然是年歲大了,頭髮也全白了。但依然是腰板挺直,聲音洪亮,穿的衣服也還是那麼乾淨整齊。一句話,還是當年那個滿臉笑呵呵,精明的打鼓兒的老馬。老馬也很高興,一邊還沖我比劃著說:你當年才這麼高。看著老馬的精神勁兒,估計日子過得還不錯。他跟我媽說,雖然歲數大了,也是閒不住,仍然愛給人幫忙看看舊貨古董什麼的。我媽說:老馬你可得好好活著,現在懂你這行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老馬也樂了。

老馬,你給挑個西瓜吧。我媽對老馬說完,一邊還對我說,你馬大爺挑的西瓜,保准錯不了。只見老馬對著一堆西瓜看了幾眼,指著一個西瓜說,就是它吧。我還有點猶豫。我媽說,沒錯,拿走吧。前兩天他已經給我挑過一個了。回家一嘗,果然是又脆又甜的好瓜。不由得對我媽說:想不到這老馬還有這本事。我媽說,老馬也就是年歲大了,要不然,擱到哪也得是個戳得住的好把式。

我想,老馬要是擱在當今這個年月,最起碼也得是個懂收藏的行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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