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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姓自己的故事——活期存摺

住在1號的老頭兒走了。 這意味著每月7000餘元退休費的活期存摺, 從此除了喪葬費再無進項了。

“老頭兒走了”的消息, 我是從他久未露面的兒子嘴裡聽說的。 其實一個癱在床上二十多年, 已經八十來歲的人走了, 並不新鮮。 這之前, 老頭兒被送進醫院搶救的頻率已經讓人麻木了。 可老頭兒真走了, 還是不免讓人心頭一振;特別是對他的家人而言, 因為這個老頭兒是個“挺有價值”的老頭兒。

老頭兒姓楊, 是個工程師, 解放前是國軍, 反水過來後, 弄了個離休;曾經進過北大, 是考進去的還是保送不清楚, 反正讀的是地質系;畢業分到北京的公交系統,

雖然不對口, 可沒多久, 也評了個工程師的職稱;九十年代北京市搞出行調查, 公交成立調查小組時, 他因為年長其他人幾歲稀裡糊塗地被推舉當了個組長, 出行調查完成後, 陰差陽錯又稀裡糊塗被評上北京市勞模, 前趕後錯, 現在的退休金每月能拿到7000多塊。 難怪有高人非常形象地把他譽為:“活期存摺”了。

搬進這樓有二十六年了, 在同一層居住, 我記憶裡有楊工挺立著等電梯的高大身影, 那會兒, 楊工梳個無縫大背頭, 環眼圓瞪, 氣度不凡, 一副傲視群雄的姿態, 右手時常夾著個黑色大皮包。 只可惜沒多久他就病倒了, 坐進了輪椅, 連說話也開始含混不清, 語焉不詳。 樓道裡, 時常會傳來依依啊啊的喊叫,

聽得出是他的嗓音, 也能感覺到他聲音裡的痛苦、憤懣、焦躁不安的情緒。 楊工具體得的什麼病不甚清楚, 聽說是和脊椎有關聯。

楊工是北京人, 他老伴兒也極有外面兒。 一起住得久了, 就有了些許平房大雜院裡鄰里關係的味道。 他閨女結婚時, 我隨了份子, 他老伴兒還給我送來了兩瓶汾酒;香椿下來時, 我也會從親戚那兒摘些送過去, 冬天會送幾顆我積的酸菜。 我想許多上了點年紀的人都一樣, 有時內心很渴望早年那種鄰里之間親近和諧的感覺。 時過境遷, 現如今豎起的胡同——塔樓, 卻有著層層的阻隔。 人際關係淡漠了, 可人精神層面上的渴求沒有泯滅。 懷念舊時美好時光猶如貧賤的煙民犯煙癮,

除了涎著臉皮向還有煙的人蹭煙, 就是貓在記憶的角落裡搜尋著零星的煙蒂, 雖然味道不好, 抽得也很不過癮, 但煙癮作祟, 聊勝於無。

逢年過節, 有時我會硬著頭皮去敲響粗壯的防盜門, 送上一盒月餅, 僅僅是為了重溫一下平房大雜院裡那種你來我往沒有隔閡的舊夢。 不知楊工蜷伏在床上或輪椅中閉目假寐的日子裡會作何感想?他會憶起他母親蒸的窩窩頭的味道嗎;會憶起北大飯堂裡飄散的飯菜味兒和鍋碗瓢勺的交響;會憶起北京馬路上如潮般的自行車和公共汽車進站人們蜂擁而上的壯觀;會憶起夏日裡槐蔭下乘涼的老頭兒下棋時的全神貫注和悔棋的急赤白臉嗎?

其實都明白, 這堆, 這塊, 呼吸之間,

生命全部的意義都在於到了月頭上就會有錢進賬, 過去是5000多元, 後來漲了, 漲到了7000多了。 有價值自然就成了家裡重點保護對象, 真正在外奔波忙碌, 兢兢業業之人又能值多少銀兩?

毫無疑問, 楊工即便癱在床上依然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物, 忙不過來不礙事, 不行雇保姆照料, 一個不行, 雇兩個, 滿打滿算, 兩保姆多少錢?楊工的老伴兒是極幹練的一個女人, 以楊工為中心、為基本點, 裡裡外外忙乎;稍有情況, 楊工就會被救急車拉走, 住進醫院。 反正醫藥費百分之百報銷。

楊工的外孫子長得很俏皮, 有一次坐電梯, 我問他:“學習怎麼樣?還沒等他回答我接著說:還行是吧?他笑著點點頭說您怎麼知道我要說還行啊。 我說:一般都會這麼回答,

還行可以隨意理解, 好也還行;不好也還行。 他歪著腦袋斜著眼看著我笑, 因為這個孩子雖然長得不是很好看, 卻長得有人緣。 其實大人孩子都如此, 長得好也未必招人待見。 我對他又說道:好好學習啊, 明兒像你姥爺似的考上北大。 我一提他姥爺, 不知我觸到了小傢伙哪根神經, 他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他笑啊, 不到10歲的孩子, 小臉兒笑得都是小褶子, 笑得我和開電梯的一起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幹嘛要這麼笑?他在笑什麼?真把我搞糊塗了。

去年有一天, 楊工的老伴兒來敲我的門, 說老頭兒摔在地上起不來, 讓我過去幫幫忙。 我進門一看, 楊工無助地躺在地上, 嘴裡流著涎水, 依依啊啊地說著他獨特的語言。 楊工偉岸的身材雖然已經消瘦,變形,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老伴兒和保姆二人面對著滑在地上一大堆的他,真的無可奈何。

我注意到,新修房子的牆上齊腰處安裝了一溜鐵管,很牢固。他老伴兒解釋說是給楊工借力用的。他老伴兒拿過來一床毛巾被套過鐵管把毛巾被送到楊工手裡說抓緊,他拉住毛巾被一用力,我掫起他的後背給了他些力,真是死沉死沉的。挪動病人是有技巧的,不能用蠻力。他重新坐上輪椅後,我發現他哭了,並向我點頭表示感謝。我能讀懂他的眼淚,從工作單位系統上說,我也算是他的同事,讓“同事”看到英雄末路的窘態,肯定悲從中來。眼前的情景讓我聯想起他在一次發展黨員會上的軼事,是他過去的同事對我講的,那個被發展的黨員曾經和他有矛盾,可能那人為了爭取他的支持,就借機在會上向他道歉(他當時也是個沒轉正的黨員),他不僅不接受道歉,反而攻擊那人是什麼東西?是痞子之類的,引起了眾怒,他這麼說,細一琢磨,會讓人聯想到一群白癡要發展一個痞子進來,既然痞子能進來,那這個組織還成何體統,在座的豈不都成了痞子。他被逐出了會場,而那個被稱作痞子的,後來升遷到市里,成了領導。而他自然也是領導——在家裡床上或輪椅裡聲嘶力竭嗚嗚啦啦地發號施令,不過有沒有人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他必須得活著,這才是重點。想擺脫痛苦,一走了之,全家人不答應。

楊工走了後,老讓我想起“存摺”,仿佛我眼前上了歲數的人包括我都是浮在空中的存摺;區別無非是空頭還是數額多與少而已。有天碰到了楊工的一個同事對我說,退休金不敢亂花啊!去年四季青養老院夫婦二人是4000多元費用,今年已經漲到5000多了。摺子上的這點錢不夠進養老院的。老兩口沒兒沒女,自然會想得多些。

要說“活期存摺”的最高境界要數我一個朋友的老丈母娘,老太太真夠棒的!上了三十年班,卻支取了三十二年退休金才告別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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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工偉岸的身材雖然已經消瘦,變形,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老伴兒和保姆二人面對著滑在地上一大堆的他,真的無可奈何。

我注意到,新修房子的牆上齊腰處安裝了一溜鐵管,很牢固。他老伴兒解釋說是給楊工借力用的。他老伴兒拿過來一床毛巾被套過鐵管把毛巾被送到楊工手裡說抓緊,他拉住毛巾被一用力,我掫起他的後背給了他些力,真是死沉死沉的。挪動病人是有技巧的,不能用蠻力。他重新坐上輪椅後,我發現他哭了,並向我點頭表示感謝。我能讀懂他的眼淚,從工作單位系統上說,我也算是他的同事,讓“同事”看到英雄末路的窘態,肯定悲從中來。眼前的情景讓我聯想起他在一次發展黨員會上的軼事,是他過去的同事對我講的,那個被發展的黨員曾經和他有矛盾,可能那人為了爭取他的支持,就借機在會上向他道歉(他當時也是個沒轉正的黨員),他不僅不接受道歉,反而攻擊那人是什麼東西?是痞子之類的,引起了眾怒,他這麼說,細一琢磨,會讓人聯想到一群白癡要發展一個痞子進來,既然痞子能進來,那這個組織還成何體統,在座的豈不都成了痞子。他被逐出了會場,而那個被稱作痞子的,後來升遷到市里,成了領導。而他自然也是領導——在家裡床上或輪椅裡聲嘶力竭嗚嗚啦啦地發號施令,不過有沒有人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他必須得活著,這才是重點。想擺脫痛苦,一走了之,全家人不答應。

楊工走了後,老讓我想起“存摺”,仿佛我眼前上了歲數的人包括我都是浮在空中的存摺;區別無非是空頭還是數額多與少而已。有天碰到了楊工的一個同事對我說,退休金不敢亂花啊!去年四季青養老院夫婦二人是4000多元費用,今年已經漲到5000多了。摺子上的這點錢不夠進養老院的。老兩口沒兒沒女,自然會想得多些。

要說“活期存摺”的最高境界要數我一個朋友的老丈母娘,老太太真夠棒的!上了三十年班,卻支取了三十二年退休金才告別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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