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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豆腐乳

傍晚院子裡牽牛花開的時候, 好友攜來一瓶豆腐乳, 再三強調是農村的姥姥親手製作的, 絕對沒有添加任何防腐劑。 我興沖沖地煮了一鍋山芋粥, 虔敬地夾出一塊黃色軟玉般的腐乳, 放在一隻魚形淺碟中, 像一葉加了蓬蓋的小舟。

女兒用筷尖挑起一角, 砸砸嘴, 皺起眉頭, 長歎一聲:“還是奶奶做的最好吃, 香軟綿密, 豆香十足, 世間無人能比!”

婆婆的豆腐乳在街坊鄰居和親朋好友之間頗受好評, 其中有一位婆婆的黃河故道老鄉, 老公要稱呼他“舅舅”的, 就挑明瞭說, 他什麼年貨都不要, 每年就只等這一味。

公公更是自豪地說:“你媽媽做的豆腐乳是道地的家鄉口味, 花錢也買不到的珍品。 ”

每年“冬至”前半個月, 婆婆就興味盎然地逛東市、跑西市, 開始張羅著做豆腐乳要用的材料:粗鹽、紅麴、辣椒粉、米酒、麻油……陸陸續續被堆放在廚房的一角, 公公則搬來板凳, 自高處的置物櫃中取下蒸籠。

婆婆密切注意起電視上的氣象預報, 一到冬天就手腳冰冷、非常畏寒的她, 這個時候, 卻殷殷期盼著寒流來襲。 幾次冷風過後, 婆婆趕緊向市場上賣豆腐的老人預訂十板老豆腐。 豆腐分批送來了, 婆婆屏氣凝神, 手持水果刀, 懸腕沿著豆腐上的稜紋切塊, 再一一擺進已經鋪好紗布的蒸籠裡, 蓋上鍋蓋, 等待豆腐滴水。

每隔一天, 她會掀開蓋子,

巡看豆腐起黴的情形, 如果開始長毛, 白絨絨的一片, 她就會像孩子般地撫掌歡呼起來, 高興地向大家宣佈今年的成績應該不錯;如果氣溫不夠低或是陰雨不斷, 豆腐表面就會長出一層桔色或綠色的黴菌, 甚至長蟲發臭, 婆婆就會歎聲連連, 忍痛將整鍋豆腐倒掉, 重新再做。

剛結婚時, 我曾多次借營養專家之名, 勸阻婆婆不要再做這種對健康有害的醃漬物, 公公聽了很不高興, 他忿忿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我就沒聽說吃死過人!趁你老媽還做得動, 讓她多做一些, 等到哪天她做不動了, 就算你想吃也吃不到!”

黴好的豆腐表示可以繼續加工。 婆婆奮袂炒熱粗鹽後, 和入紅麴碾碎, 置涼;辣椒粉則放在另一個大碗裡。

她熟練地用筷子夾起一塊塊軟硬適中的豆腐, 先在鹽粒紅麴中翻滾一次, 接著又在辣椒粉裡裹上一層紅衣, 最後就小心翼翼地逐塊放進早已洗淨晾乾的玻璃瓶中, 層層堆疊至八分滿, 封蓋。

一個星期後, 鹽水潷出, 開蓋, 倒掉部分鹽鹵, 先加米酒, 再注麻油, 密封前在瓶口放置一張吸油紙隔絕空氣, 這樣就算大功告成啦。 接下來公公會幫她把一瓶一瓶的半成品, 搬運到牆角陰涼的地方置放, 等待它們熟成。

“臘八”過後, 婆婆更加忙碌, 她一邊採購年貨, 一邊四處分送她親手製作的豆腐乳, 她總不忘留個幾瓶給上門拜年的親友。 我常聽到她在電話這端不厭其煩地交待:“現在先不要開罐, 耐心地等待兩個月以後再打開來吃,

愈陳愈好吃喔。 ”她殷切的叮嚀, 簡直就像託付繈褓中的嬰兒那般慎重。

就這樣, 婆家的新年總是在採買腐乳的材料中揭開序幕, 然後在一瓶又一瓶的腐乳全部送完之後結束。 即使在公公臥病期間, 婆婆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從醫院偷空跑回家來, 買豆腐、炒鹽巴、裝瓶……她期望老伴出院後, 可以立刻嘗到她為他準備的年味。

那年歲末, 公公終究沒有吃到婆婆的豆腐乳。 他去世的那天晚上, 婆婆在悲痛中還不忘催促我回家去, 把置放豆腐的木板架子拿去市場還給賣豆腐的老人。

第二天清晨, 我把板架搬去給賣豆腐的老人, 他寒著一張臉, 非常不悅地說:“怎麼到現在才拿來呢?耽誤我好幾天的生意, 知道嗎?”正想辯解, 忽然一陣酸楚湧上喉頭,

我只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就轉身離開, 強忍的淚水奪眶而出。

自從公公過世以後, 婆婆再也提不起勁來做這樣既費工又費時的東西了。 然而每年“立冬”一過, 八十三歲的婆婆棲惶終日, 夜難安枕, 她總是頻頻問我:“今天初幾啦?還有幾天是‘冬至’啊?”

我忘不了十八年前公公離世那天, 晚上返家, 推開院門, 我被右手邊一大叢張牙舞爪的白花嚇了一跳, 那是公公親手栽種的牽牛花, 在銀色的月光下, 像極了一把把閃亮的嗩呐, 在夜風中放送著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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