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城山， 白蛇洞。
洞內有一條巨大的白蛇， 被一光罩所困， 光罩旁有一石桌， 一位灰衣少年在慢悠悠的寫著字。
白蛇口吐人言：“弱小的人類！放本蛇王出去！”
灰衣少年敷衍地回答道：“你喊吧你喊吧喊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你。 ”
白蛇吐了吐信子：“放肆！你可知道本蛇王是誰？”
灰衣少年此時卻正經起來：“十大妖獸之首白蛇相柳之女， 由相柳孵化百年， 出世之時便可興雲布雨， 化為人形。 ”
白蛇張開巨口， 露出尖牙：“知道的話為何還要將本蛇王封印一百年！”
灰衣少年換了張紙， 繼續敷衍地說道：“因為你還是個蛋的時候被一道天雷擊中導致早產差點死掉必須在這個封印中待滿一百年才能恢復。
白蛇一轉身， 化為一白衣少女， 臉貼在光罩上：“本次演出白蛇十分， 看在最後一句臺詞的份上， 臭無名一分！”
無名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受白蛇相柳之托， 在這白蛇洞守護她的女兒， 如今在這洞中已過九十九年零十一個月。
白衣少女從石桌旁的書架上隔空取出一本書， 透過光罩翻看著。
她有點惆悵：“無名哥， 再過一個月封印就解除了， 出去之後你最想做什麼事情？”
無名不假思索地道：“花天酒地， 遊戲人間。 ”
白衣少女咧了咧嘴：“演出都結束了， 別在說些和你名字一樣俗氣的臺詞了！”
無名道：“名字只是代號， 千百年之後能留下的名字又有多少。 ”
白衣少女十分不滿：“所以這就是你給我取名為白蛇的理由？我本體是白蛇，
無名頭也不抬：“人類有個說法， 賴名好養活。 ”
白蛇將書扔到書架上， 手一揮將光罩的顏色變成不透明的白色， 躺在光罩中間的玉床上生悶氣。
她一出世就可以化為人形， 第一眼看到的是看起來與她年紀相仿的無名。
她又通過書籍和無名瞭解到許多關於相柳媽媽的資訊， 雖然從未見過， 但是她對相柳十分崇拜。 一方面是血脈中的羈絆， 另一方面也有無名的功勞。
無名有時候嘴上損了點， 但是他對白蛇的照顧可謂是面面俱到， 白蛇對相柳媽媽找的這個“保姆”十分滿意。
見白蛇沒有動靜， 無名收好紙筆， 倚在光罩上， 問道：“你呢？你出去之後想做什麼事情？”
白蛇道：“找到相柳媽媽！讓她替我教訓你！”
這麼多年來， 無名和她一樣， 一直保持十五六歲的模樣， 她覺得無名肯定不是一般的人類， 她可能打不過。
無名低著頭， 好像在想著什麼事情， 聲音低沉：“還有呢， 等出去之後我帶你去做。 ”
白蛇坐在玉床邊晃著腿， 揮手將光罩恢復透明：“書上說煙花很漂亮， 我要看煙花， 很大的煙花。 ”
2
轉眼過了一個月。
無名放下一個沙漏：“過了子時， 你就自由了。 ”
白蛇躺在床上， 看著光罩發呆。
這光罩很煩， 她想要自由， 可現在她覺得自由也很煩。
她煩躁地揉著頭髮：“無名哥， 陪我看完煙花， 你是不是就離開我了？”
無名收拾好石桌， 正要回答， 身子卻突然一晃， 整個白蛇洞居然在向上抬升。
白蛇有光罩的保護，
洞口處， 白蛇洞的整個山頭浮空， 一條白色巨蛇正在將其緩緩吞噬。
無名撫摸著一塊石碑， 面露凶光， 他覺得以光罩的保護能力不會出問題， 他現在的任務是幫白蛇堅持到子時。
光罩露出， 白蛇在其中坐立不安。
無名突然發現， 那光罩有光點奔向白色巨蛇， 正在慢慢變薄。
“來不及了！”心裡一沉， 他將沙漏捏碎， 沖天而起。
“破！”
被無名沾滿鮮血的手碰到之後， 那光罩慢慢消散， 無名趁機救出白蛇， 玉床也化作一道光被無名收回。
白蛇第一次感受到無名的氣息， 身體有些僵硬。 無名則顧不得那麼多， 他將手放到白蛇的額頭上， 察看她的恢復情況。
畢竟， 他也不清楚此時將白蛇的封印破除會有什麼後果。
“還好， 身體已經恢復， 只是無法自由控制化為人形。 ”無名將一塊白色蛇形玉佩給白蛇帶上， 白蛇身上若隱若現的鱗片慢慢消失。
白蛇看著眼前的白色巨蛇， 突然眼前一亮：“那是相柳媽媽？！”
無名冷冷的說道：“它不是。 ”
白色巨蛇的身子露出詭異的褶皺：“既然被識破， 那我就不必隱藏了。 ”
蛇頭變紅， 一隻血紅色的生物慢慢蠕動出來， 居然是一隻巨大的蚯蚓。
巨型蚯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屑：“我叫地龍， 這身蛇皮真是難受。 ”
無名愣住， 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洞中度過， 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蚯蚓還能成妖的！
3
螻蟻成妖， 必有奇遇。
地龍蠕動著， 聲音讓人極度不舒服：“上天待我不薄， 我出生的地方不但精氣充足， 而且還有無數亡靈供我吸收， 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張能為我所用的蛇皮。”
天大的奇遇！
地龍又說道：“二打一，我好怕哦。”
話音剛落，一隻只骨甲妖獸破土而出。
地面翻滾，白蛇突然看到一塊墓碑，頓時渾身發冷。
白蛇相柳之墓！
“是你這只醜蚯蚓殺了相柳媽媽？！”白蛇感覺體內的力量有點控制不住，向地龍甩出一道氣刃。
氣刃爆炸，地龍的身體崩成碎片，可那碎片竟然緩緩蠕動著，重新組合在一起。
地龍毫不在意：“白蛇相柳？這你就要問無名了。”
“你認得我？”無名想不起什麼時候碰到過這樣一個奇特的妖怪。
地龍蠕動著身體，似乎在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無名，十五歲在白蛇洞前以青龍劍血屠青城派高手，劍斬當世十大妖獸之首的白蛇相柳，一戰成名，成為天下第一除妖門派少陽派最年輕的長老，隨後卻銷聲匿跡，杳無音信。”
“真的嗎？”白蛇沒有想到，無名真的叫無名，她更沒有想到的是，相柳的死居然和無名有關。
無名沒有回答，他盯著地龍，手中出現一把青色寶劍。
白蛇的眼睛變作豎瞳，身後出現本體的幻影：“真的是你。”
地龍蠕動著，笑著：“當然是他，只能是他。”
它又道：“只要殺了無名，你就可以成為十大妖獸之首。”
白蛇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豎瞳還在，身後的幻影卻消失不見。
這一吸一呼之間，氣氛變得極其冰冷。
“殺了他，殺了他……”地龍在一旁用詭異的聲音念叨著。
白蛇憤怒地看著無名。
她卻又向地龍揮出一道氣刃，頃刻間地龍的身體四分五裂，碎片又蠕動到一起，地龍恢復原貌。
在憤怒的時候，找一件無關的東西撒氣不失為一種很好的解決方法。
地龍笑著，發出令人噁心的聲音：“脾氣可真大。”
無名對白蛇說道：“你殺妖獸，我殺地龍，小心點。”
白蛇頭也不回：“你最好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聽了無名的話，兩人一百年來的默契在此刻體現出來。
化為本體的白蛇闖進妖獸群，簡單直接，暴力解氣。可憐的妖獸們興奮的吼叫著，全然不知自己已是送入虎口的羊群。
4
無名死死的盯著地龍：“她對我很重要，你卻傷害了她。”
他揮劍，第一劍聲音清脆，第二劍如鐘鳴如鼎沸，第三劍卻全然沒了聲音，只剩下劍身上引人注目的道道流光。
地龍發出令人討厭的笑聲，道：“以氣洗劍，名不虛傳。”
無名道：“你很瞭解我。”
“當然瞭解！”地龍變得猙獰，“你劍下的青城派亡靈，統統被我吸收，我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了對你的恨！”
它的身體開始變得漆黑，冒出無數亡靈，亡靈又化作黑煙縈繞在它的身體周圍。
無名看著這股漆黑，想起深夜中烏雲密佈的大海。
他感覺空氣中的壓力愈來愈大，就好像陷入海的深處。他的眼神木然，呼吸也變得困難。
地龍依舊怠惰，滿意的看著一隻亡靈之手正在扼住無名的脖子。
青龍劍依舊無聲，只是那道道流光從劍身悄然迸發，蕩開那只黑色的亡靈之手，繚繞在無名左右。
無名吐出一口血水，眼神變得清澈：“這很好，你有殺我的理由，我也有滅你的理由，因為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地龍扭了扭身子，它根本不在乎。
它碰過很多不該碰的東西，也因此得到很多不該得的東西，比如這可以蠱惑人心的亡靈黑甲。
無名揮出一道劍氣：“亡靈是嗎？活著的時候我能殺，死了我也能滅！”
這一道劍氣漫不經心，地龍自然不怕，任由劍氣把自己分成兩半。
可緊接著，它就迎來了漫不經心的第二道劍氣第三道第四道……
這劍氣太快，它完全沒有時間復原。
這劍氣太凶，它身體中的亡靈源源不斷的冒出來，又被源源不斷的劍氣斬擊湮滅。
劍氣停，亡靈滅。
5
失去亡靈黑甲似乎對地龍沒有產生絲毫影響，它一邊恢復著身體，一邊貪婪的看向青龍劍，道：“好寶貝，比起十大凶獸之首的名號，我現在更想要這把神劍。”
它又道：“不愧是繼承了相柳神力的人，稱得上劍道巔峰。”
此時的無名，腦中卻好像經歷了一次九天雷劫，嗡嗡作響。
那每一道看似漫不經心的劍氣都帶有一絲他的心力，因此才得以斬斷亡靈。
任何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的心力損耗過度，腦子像車軸開裂的馬車，只能緩慢運行。
良久，他嘶啞著聲音，道：“雕蟲小技。”
地龍正要誇讚無名的謙虛，它突然低下頭，赫然發現等待復原的身體在一片片剝落。
任何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它任那劍氣劃過，殊不知那帶有心力的劍氣，不但可以斬斷亡靈，而且在破壞它身體的同時，還會將心力重新附加到碎片的切面上。碎片聚合的同時會因為心力會爆炸，然後心力會再次附加到新的碎片切面之上。
這一百年的心力，循環往復。
它永遠無法復原。
地龍的身體上不斷掉下血紅色的碎片，中間夾雜著心力爆發的白光。
“真美。”地龍慢慢癱作一灘，對無名說道，“但是紅與白太過單調，不如加一點別的顏色。”
無名想起的第一個顏色是白色，但是已經存在。
第二個顏色是綠色，沒有第三個顏色，他不想再想下去。
他轉頭看向在妖獸群中肆虐的白蛇，突然有點同情那些妖獸。
一聲轟鳴，他轉過頭，心跳驟然加速。
當然不是因為地龍，他明白地龍絕不會如此簡單的被打敗。
他只是震驚於地龍從裂縫中召喚出的那種顏色，那種顏色他見過，就像石桌上燃著的蠟燭，可他不認得這種東西。
他很恐懼，靈魂深處的恐懼。
“地心火。”地龍維持住身體，“你們凡人，只聽說過，沒見過。”
下一刻，它臃腫的身體奇異的騰空而起，跳入裂縫，蓋住了地心火。
無名的右眼跳動，他看著地龍的身體逐漸消失，地心火平靜的發著光。
妖獸們瘋了似的撲向地心火，白蛇停止了殺戮。
6
暫時平靜。
無名來到白蛇身邊：“沒事吧？”
白蛇看著無名，心裡不知道該想什麼。
但她知道相柳的死肯定與無名有關。
她問道：“相柳媽媽為何而死？”
無名道：“為了我。”
他又道：“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被遺棄在青城山，是相柳救了我，又暗中幫我拜入少陽派……”
“所以，你為了當上少陽派的長老就殺了相柳？！”
白蛇幻化出真身，尾巴帶著憤怒向無名刺去，劍光一閃，尾巴繞過無名刺向別處。
無名不理會暴走邊緣的白蛇，看著手中的青色寶劍，道：“我十歲悟道，得到這把青龍劍的認可。到十五歲，我除妖無數，為正道，為蒼生，我問心無愧。相柳的千年雷劫，她擋下八道，奄奄一息，我不忍她繼續受傷，替她擋下最後一道雷劫，命懸一線，你也是那時候受的傷。”
“你胡說！相柳千年修行，為何撐不過區區幾道雷劫？！”白蛇有點失去理智。
說完她就癱倒在地上，因為她突然明白，相柳為何會奄奄一息。
“十大妖獸之首白蛇相柳之女，由相柳孵化百年……”
一百年的孵化，早已令相柳的實力大不如前，又恰好碰上這九天雷劫，只能令人感歎書裡遠不如現實殘酷。
她心裡還是不服氣，弱弱的說道：“那相柳為什麼會死？”
無名回答道：“青城山下青城派，九天雷劫的動靜，只要不是聾子都聽得到。青城派高手盡出，誓要趁機除掉相柳，壯大門派。你說得對，人類確實是卑鄙的。”
白蛇感覺嘴裡很苦，她仿佛感受到當年相柳和無名的那種絕望。
無名繼續道：“相媽為了救你我，用最後一絲精氣助我破而後立，我只一劍，青城派的高手就悉數殞滅。”
白蛇眼裡擎著淚，她不知道無名替她背負了這麼多。
無名慢慢平靜：“後來依照相媽遺囑，將他的頭化為石床，助你早日化成人形，剛才被我化為玉佩，而她的身體則用來鎮壓青城派的亡靈。”
世界上有兩種愛，一種是看得見的，另一種是看不見的。
白蛇撫摸著玉佩，她的心變得柔軟，她終於明白了一切。
7
骨甲妖獸們還在拼命的奔向地心火。
當最後一隻妖獸跳入裂縫，大地開始震顫。
無名的感覺是對的，地龍確實沒那麼容易被打敗。
他對白蛇說道：“你小心，我過去看看。”
接近地心火，迎接他的是撲面而來的熱浪。
地心火旁邊的一個裂縫中，緩緩的爬出一隻熔岩巨獸，身體是一種至純的黑，帶著火焰，帶著熔岩。
原來那地龍為了擺脫無名的心力，竟然以妖獸們為祭品，用週邊地心火煉製不死肉身，將純陰之力轉化為純陽之體。
無名終於明白為什麼地龍隱約對十大凶獸之首的名號嗤之以鼻，因為以熔岩地龍的實力，早已遠遠超過了十大凶獸。
“很美吧？”熔岩地龍的聲音變得厚重，漆黑的身體上火星點點。
它的手中出現一個晶瑩的青色球體：“這是剛才煉出的心力，還給你。”
看著心力球體向自己飄來，無名在這一瞬間覺得熔岩地龍很正直，強者果然不能容忍自己勝之不武。
然而正直也是有代價的。
熔岩地龍化作黑影，向白蛇襲去。
它明白自己有多快，它明白強者交手勝負只在一瞬之間，但它更明白，只要抓白蛇，就可以徹底粉碎無名。
可下一刻，它卻變得不明白。
無名也不明白，他現在一隻手擋住熔岩地龍，另一隻手把白蛇護在身後，眼睛卻還是看著心力球體。那心力球體落到地上，破碎消散之處生出花草。
但是白蛇明白。
她看到無名在熔岩地龍之後消失，又看到無名在熔岩地龍之前到達自己身邊，一拳轟出替她擋下一擊，青龍劍落在原地。
一百年的相處，無名把對白蛇的守護植入本能，心未動，身已至。
他轉過頭關切的看著白蛇，眼中有一絲後怕，有一絲驚慌。
熔岩地龍承受了無名這一拳，突然警醒，在這之前，它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無名的肉體攻擊，也就是說，無名的肉體力量可能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謹慎的人想得很多，它不是人，但正因為謹慎它才活到現在。
它現在只能寄希望于白蛇，希望從她身上尋找到解脫的契機。如果它有眼神，一定是充滿乞求。
白蛇看著無名的樣子：半個身子被轟擊熔岩地龍產生的黑色沙塵覆蓋，一半黑，一半白。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覺得無名可以替她擋下一切。
這一笑，對無名來說是安心，對熔岩地龍來說卻是致命的信號。
人會用酒壯膽，熔岩地龍沒有酒，它只能用吼叫來掩飾不安。
安下心來的無名以同樣的吼叫回應，他徹底放棄了理智，或者說，有白蛇在，他隨時可以找回理智。
熔岩地龍發現自己身體被轟到空中的時候，身體已經被崩成兩截。
人生而弱小，但不是一直弱小。
它現在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是已經晚了。
無名比自己的劍還要快，他用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流光。
伴隨著每一道流光，熔岩地龍被分成一截又一截。它在熔岩狀態下無法復原，但是他真正恐懼的是，無名總是能精確的鎖定它真身藏匿的那一截熔岩身體。
熔岩地龍從一隻蚯蚓，成長為如今的天下第一凶獸，它的心裡只有驕傲。
它確實應當驕傲，但現在的它，心裡卻多了懊悔，嫉妒，怨恨，以及不甘。
它很不甘，就因為那與生俱來的一絲怯懦，本來有一戰之力的身體被無名盡數崩斷。
細小的地龍真身放棄熔岩身體疾射而出，它需要機會，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但無名卻不想給它這個機會，擋在它的前進路徑上，穩穩的抓住了它的血紅真身。
他們在地心火裂縫的上空停住，一陣沉默。
“我們都是如此弱小。”無名恢復了理智。
地龍真身愈加的血紅，發出尖細的聲音：“我敗了，我不甘心。”
它又道：“可是我敗了。”
它是強者，它可以為勝利不擇手段，它可以承認失敗，但它不允許自己失敗。
它開始明白，一直以來，它時時刻刻被亡靈和妖獸們保護著，它是如此的弱小。
而無名恰恰相反，他退一步，就會失去白蛇，他必須變得強大，
無名放手，地龍沒有逃跑，慢慢的落了下去，一如當初瘋狂撲火的妖獸們。
8
天亮，火未滅，仍在燃燒。
無名看著地心火發呆，像在等待什麼，白蛇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火。
山下走來一個少年，身穿白衣。
衣服的顏色不同于白蛇的那種白，偏向于米黃色，但因此也顯得格外質樸。
白蛇看向衣服破碎的無名，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她想把少年的衣服搶過來給無名穿。
無名似乎毫無意外，道：“你來了。”
白衣少年道：“我來了。”
白蛇聽不懂這莫名其妙的對話，搬來一塊平整的巨石，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雞腿，另一隻手舉著一片大葉子遮擋露水，坐在巨石上啃著雞腿看著兩人。
反正有無名在，她覺得無名可以擺平一切。
但無名擺平不了這地心火。
白衣少年道：“地心火是天地神物，不死不滅，只能鎮壓。”
見無名不語，他又道：“這是深海冰心，。”
那冰心晶瑩剔透，由中心一點發散出無數冰晶，同時外部的冰晶又不斷的消解。
無名接過，問道：“你姓陳？”
白衣少年點了點頭，無名向地心火走去。
白蛇忍不住問：“你有深海冰心，還求他幹嘛。”
白衣少年苦笑道：“我修為不夠，有心無力。”
一聲輕響，就像火落入了水中。
無名歸來，他的一半身子被烤的通紅，另一半卻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
遠處裂縫中的地心火，似乎化成一潭液體，像火中燃燒著水，又像水中流動著火。
無名抖落身上的冰晶，道：“別讓人靠近地心火，會有危險。”
白衣少年輕笑：“你放心，這裡本來就是青城派的禁地。”
白蛇的神經突然緊繃，她又開始奇怪，因為從這少年身上看不出絲毫敵意。
無名問道：“那之後過了多少年？”
白衣少年道：“剛好三十年。”
白蛇撇撇嘴，她早就感覺山洞之中飄散著時光之力，當時無名還不承認。
無名又問道：“你父親還好嗎？”
白衣少年正色道：“家父一切安好。當年那一戰雖然令青城派高手近失，但是您的那一劍讓他參透青城劍道真諦，再加上少陽派暗中相助，青城派如今已恢復元氣。”
無名沉默
每一代都有天才，白衣少年的父親，陳銘鑒，就是當年的天才之一。
他是青城派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當時在殺死白蛇相柳這個壯大門派的機會面前，青城派的一眾高手都不想放過。
除了陳銘鑒。
等他趕到白蛇動洞前的時候，青城派的高手已經殞滅。
他看著無名那雙瘋狂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
無名揮出一劍，但是歪了。
陳銘鑒癱坐在地上，他看到一個巨蛋滾到無名腳下，慢慢裂開，他看到無名的眼神變得理智。
無名看到滿地的屍體，看到面露恐懼的陳銘鑒。
他寫了一封信，讓陳銘鑒帶到少陽派，隨後帶著巨蛋進入了白蛇洞。
9
白衣少年打破沉默，說道:“家父下山後，在這周圍設下結界，當上掌門後，又將此處設為青城派的禁地。父親發現地心火出世後，便取出門派先祖留下的深海冰心，命我帶上山。”
他頓了一頓：“他告訴我，有人會處理好這地心火。”
他沒有說感謝的話，無名為青城派所做的事情，說再多的感謝也沒有用。
無名一笑：“真是個有趣的人。”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被嚇癱在地的陳銘鑒，居然真的可以放下仇恨，和自己做起了買賣。
不過，這筆買賣確實很公平。
地心火不死不滅，世間能夠靠近它的人屈指可數，青城派拿它毫無辦法。只要無名處理好地心火，足以還當年那一劍。
無名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少年答道：“陳少仇。”
無名感覺被陳少仇的天才父親擺了一道。
天才的兒子不一定是天才，但是無名感覺得到，陳少仇是。
他更是天才培養的天才，然而天才終有局限。
但他此次上山，憑這個名字，必會使無名感到過意不去。以無名的修為，只要稍加指點，陳少仇的實力便不可同日而語。
這筆買賣還是虧了。
無名道：“一劍。”
陳少仇道：“一劍。”
他解下背後的包裹，裡面是一把像他一樣質樸的寶劍。
白蛇解除戒備，又摸出一隻雞腿，一邊啃著一邊甩著手中的大葉子起哄：“少仇加油！打扁這個臭無名！”
陳少仇不理會白蛇的自來熟，將劍立於胸前。
青龍劍不知何時回到了無名的手上，它沒有聲音，也沒有流光，這才是它最巔峰的狀態。
陳少仇不動，無名也不動。
四周只有白蛇啃雞腿的聲音和露水滴落的聲音。
他們都在等，所有人都在等。
“嗝~”白蛇打了一個嗝，眨了一下眼。
她再一看，兩人的位置卻已交換。
“你你你你們！太過分了！”白蛇把葉子和雞腿一扔，氣急敗壞。
陳少仇看著斷了一截的寶劍，微歎一聲，他對無名那一劍看得很清楚，可他卻沒有像父親那樣有所感悟。
他收好寶劍，準備下山。
“劍留下。”無名的語氣有點冷。
白蛇吃驚的看著無名，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刻薄的人。
陳少仇一愣，從包裹裡取出斷劍，雙手奉上。
他沒有選擇，但是他突然又感覺手上一沉。
無名道：“你和你父親不一樣，你敢對我出劍，這把青龍劍才是你需要的。”
白蛇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陳少仇若有所思，謝過無名後，又包好青龍劍，向山下走去。
10
白蛇望著陳少仇的背影，問無名道：“你是在贖罪嗎？”
無名微笑：“不是贖，是斬。”
“等等！”他又叫住陳少仇，“把你的衣服也留下。”
白蛇越來越不懂無名，但是她也覺得用青龍劍換斷劍有點虧，只能附和道：“對，留下衣服。”
陳少仇望著這兩個看起來比自己年齡還要小的前輩，十分茫然。
無名滿意的接過衣服，對他說道：“回去跟你爹說，這叫父債子償。”
他又道：“還有，替我謝謝他這些年送上來的東西，我們兩清。”
陳少仇無奈一笑，搖搖頭，走下山去。
白蛇突然可憐巴巴的看著無名：“你不會又要把我放到封印裡吧？”
無名盯了她一會兒，拖著相柳的身體向地心火走去。
白蛇急了：“哎哎哎你別自殺，封印我吧我肯定乖乖的。”
無名回過頭，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她一眼，回頭把相柳的身體扔進地心火裡，甩出幾道劍氣：“相媽，勿怪無名無禮。”
一會兒，身穿白衣的無名甩給白蛇一件衣服：“下山之後穿這件衣服，可以掩蓋住你的妖氣。”
乖巧的白蛇看著手裡的白底花裙，眼睛裡亮晶晶的，充滿笑意。
“無名哥，漂不漂亮？”
無名用斷劍削著不小心被燒焦的頭髮，不理會一旁臭美的她。
白蛇突然又苦惱起來：“那我這件衣服不是要穿一百年？”
無名有點無奈，道：“怪就怪那地龍，不過你放心，這衣服怎麼穿都不會變髒。”
他又道：“只要你不惹事，我每天教你一個法術口訣，每個口訣都能讓這衣服變化一次。”
白蛇怯怯的說道：“我還不能自由化為人形，你不會離開我吧？”
無名吹了吹斷劍上的髮絲：“可能吧。”
白蛇瞧出了他的嘴硬，開心的笑著，道：“下山吧，帶我去看好看的煙花。”
無名看著她，怔怔的說道：“你比煙花好看。”
白蛇正整理著裙子：“你說什麼？”
“沒什麼，說帶你去看煙花。”
“不對不對你明明說的不是這個！”
東升旭日，少年與少女吵著鬧著，踩著露水，下了山。
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張能為我所用的蛇皮。”天大的奇遇！
地龍又說道：“二打一，我好怕哦。”
話音剛落，一隻只骨甲妖獸破土而出。
地面翻滾，白蛇突然看到一塊墓碑，頓時渾身發冷。
白蛇相柳之墓！
“是你這只醜蚯蚓殺了相柳媽媽？！”白蛇感覺體內的力量有點控制不住，向地龍甩出一道氣刃。
氣刃爆炸，地龍的身體崩成碎片，可那碎片竟然緩緩蠕動著，重新組合在一起。
地龍毫不在意：“白蛇相柳？這你就要問無名了。”
“你認得我？”無名想不起什麼時候碰到過這樣一個奇特的妖怪。
地龍蠕動著身體，似乎在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無名，十五歲在白蛇洞前以青龍劍血屠青城派高手，劍斬當世十大妖獸之首的白蛇相柳，一戰成名，成為天下第一除妖門派少陽派最年輕的長老，隨後卻銷聲匿跡，杳無音信。”
“真的嗎？”白蛇沒有想到，無名真的叫無名，她更沒有想到的是，相柳的死居然和無名有關。
無名沒有回答，他盯著地龍，手中出現一把青色寶劍。
白蛇的眼睛變作豎瞳，身後出現本體的幻影：“真的是你。”
地龍蠕動著，笑著：“當然是他，只能是他。”
它又道：“只要殺了無名，你就可以成為十大妖獸之首。”
白蛇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豎瞳還在，身後的幻影卻消失不見。
這一吸一呼之間，氣氛變得極其冰冷。
“殺了他，殺了他……”地龍在一旁用詭異的聲音念叨著。
白蛇憤怒地看著無名。
她卻又向地龍揮出一道氣刃，頃刻間地龍的身體四分五裂，碎片又蠕動到一起，地龍恢復原貌。
在憤怒的時候，找一件無關的東西撒氣不失為一種很好的解決方法。
地龍笑著，發出令人噁心的聲音：“脾氣可真大。”
無名對白蛇說道：“你殺妖獸，我殺地龍，小心點。”
白蛇頭也不回：“你最好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聽了無名的話，兩人一百年來的默契在此刻體現出來。
化為本體的白蛇闖進妖獸群，簡單直接，暴力解氣。可憐的妖獸們興奮的吼叫著，全然不知自己已是送入虎口的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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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死死的盯著地龍：“她對我很重要，你卻傷害了她。”
他揮劍，第一劍聲音清脆，第二劍如鐘鳴如鼎沸，第三劍卻全然沒了聲音，只剩下劍身上引人注目的道道流光。
地龍發出令人討厭的笑聲，道：“以氣洗劍，名不虛傳。”
無名道：“你很瞭解我。”
“當然瞭解！”地龍變得猙獰，“你劍下的青城派亡靈，統統被我吸收，我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了對你的恨！”
它的身體開始變得漆黑，冒出無數亡靈，亡靈又化作黑煙縈繞在它的身體周圍。
無名看著這股漆黑，想起深夜中烏雲密佈的大海。
他感覺空氣中的壓力愈來愈大，就好像陷入海的深處。他的眼神木然，呼吸也變得困難。
地龍依舊怠惰，滿意的看著一隻亡靈之手正在扼住無名的脖子。
青龍劍依舊無聲，只是那道道流光從劍身悄然迸發，蕩開那只黑色的亡靈之手，繚繞在無名左右。
無名吐出一口血水，眼神變得清澈：“這很好，你有殺我的理由，我也有滅你的理由，因為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地龍扭了扭身子，它根本不在乎。
它碰過很多不該碰的東西，也因此得到很多不該得的東西，比如這可以蠱惑人心的亡靈黑甲。
無名揮出一道劍氣：“亡靈是嗎？活著的時候我能殺，死了我也能滅！”
這一道劍氣漫不經心，地龍自然不怕，任由劍氣把自己分成兩半。
可緊接著，它就迎來了漫不經心的第二道劍氣第三道第四道……
這劍氣太快，它完全沒有時間復原。
這劍氣太凶，它身體中的亡靈源源不斷的冒出來，又被源源不斷的劍氣斬擊湮滅。
劍氣停，亡靈滅。
5
失去亡靈黑甲似乎對地龍沒有產生絲毫影響，它一邊恢復著身體，一邊貪婪的看向青龍劍，道：“好寶貝，比起十大凶獸之首的名號，我現在更想要這把神劍。”
它又道：“不愧是繼承了相柳神力的人，稱得上劍道巔峰。”
此時的無名，腦中卻好像經歷了一次九天雷劫，嗡嗡作響。
那每一道看似漫不經心的劍氣都帶有一絲他的心力，因此才得以斬斷亡靈。
任何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的心力損耗過度，腦子像車軸開裂的馬車，只能緩慢運行。
良久，他嘶啞著聲音，道：“雕蟲小技。”
地龍正要誇讚無名的謙虛，它突然低下頭，赫然發現等待復原的身體在一片片剝落。
任何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它任那劍氣劃過，殊不知那帶有心力的劍氣，不但可以斬斷亡靈，而且在破壞它身體的同時，還會將心力重新附加到碎片的切面上。碎片聚合的同時會因為心力會爆炸，然後心力會再次附加到新的碎片切面之上。
這一百年的心力，循環往復。
它永遠無法復原。
地龍的身體上不斷掉下血紅色的碎片，中間夾雜著心力爆發的白光。
“真美。”地龍慢慢癱作一灘，對無名說道，“但是紅與白太過單調，不如加一點別的顏色。”
無名想起的第一個顏色是白色，但是已經存在。
第二個顏色是綠色，沒有第三個顏色，他不想再想下去。
他轉頭看向在妖獸群中肆虐的白蛇，突然有點同情那些妖獸。
一聲轟鳴，他轉過頭，心跳驟然加速。
當然不是因為地龍，他明白地龍絕不會如此簡單的被打敗。
他只是震驚於地龍從裂縫中召喚出的那種顏色，那種顏色他見過，就像石桌上燃著的蠟燭，可他不認得這種東西。
他很恐懼，靈魂深處的恐懼。
“地心火。”地龍維持住身體，“你們凡人，只聽說過，沒見過。”
下一刻，它臃腫的身體奇異的騰空而起，跳入裂縫，蓋住了地心火。
無名的右眼跳動，他看著地龍的身體逐漸消失，地心火平靜的發著光。
妖獸們瘋了似的撲向地心火，白蛇停止了殺戮。
6
暫時平靜。
無名來到白蛇身邊：“沒事吧？”
白蛇看著無名，心裡不知道該想什麼。
但她知道相柳的死肯定與無名有關。
她問道：“相柳媽媽為何而死？”
無名道：“為了我。”
他又道：“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被遺棄在青城山，是相柳救了我，又暗中幫我拜入少陽派……”
“所以，你為了當上少陽派的長老就殺了相柳？！”
白蛇幻化出真身，尾巴帶著憤怒向無名刺去，劍光一閃，尾巴繞過無名刺向別處。
無名不理會暴走邊緣的白蛇，看著手中的青色寶劍，道：“我十歲悟道，得到這把青龍劍的認可。到十五歲，我除妖無數，為正道，為蒼生，我問心無愧。相柳的千年雷劫，她擋下八道，奄奄一息，我不忍她繼續受傷，替她擋下最後一道雷劫，命懸一線，你也是那時候受的傷。”
“你胡說！相柳千年修行，為何撐不過區區幾道雷劫？！”白蛇有點失去理智。
說完她就癱倒在地上，因為她突然明白，相柳為何會奄奄一息。
“十大妖獸之首白蛇相柳之女，由相柳孵化百年……”
一百年的孵化，早已令相柳的實力大不如前，又恰好碰上這九天雷劫，只能令人感歎書裡遠不如現實殘酷。
她心裡還是不服氣，弱弱的說道：“那相柳為什麼會死？”
無名回答道：“青城山下青城派，九天雷劫的動靜，只要不是聾子都聽得到。青城派高手盡出，誓要趁機除掉相柳，壯大門派。你說得對，人類確實是卑鄙的。”
白蛇感覺嘴裡很苦，她仿佛感受到當年相柳和無名的那種絕望。
無名繼續道：“相媽為了救你我，用最後一絲精氣助我破而後立，我只一劍，青城派的高手就悉數殞滅。”
白蛇眼裡擎著淚，她不知道無名替她背負了這麼多。
無名慢慢平靜：“後來依照相媽遺囑，將他的頭化為石床，助你早日化成人形，剛才被我化為玉佩，而她的身體則用來鎮壓青城派的亡靈。”
世界上有兩種愛，一種是看得見的，另一種是看不見的。
白蛇撫摸著玉佩，她的心變得柔軟，她終於明白了一切。
7
骨甲妖獸們還在拼命的奔向地心火。
當最後一隻妖獸跳入裂縫，大地開始震顫。
無名的感覺是對的，地龍確實沒那麼容易被打敗。
他對白蛇說道：“你小心，我過去看看。”
接近地心火，迎接他的是撲面而來的熱浪。
地心火旁邊的一個裂縫中，緩緩的爬出一隻熔岩巨獸，身體是一種至純的黑，帶著火焰，帶著熔岩。
原來那地龍為了擺脫無名的心力，竟然以妖獸們為祭品，用週邊地心火煉製不死肉身，將純陰之力轉化為純陽之體。
無名終於明白為什麼地龍隱約對十大凶獸之首的名號嗤之以鼻，因為以熔岩地龍的實力，早已遠遠超過了十大凶獸。
“很美吧？”熔岩地龍的聲音變得厚重，漆黑的身體上火星點點。
它的手中出現一個晶瑩的青色球體：“這是剛才煉出的心力，還給你。”
看著心力球體向自己飄來，無名在這一瞬間覺得熔岩地龍很正直，強者果然不能容忍自己勝之不武。
然而正直也是有代價的。
熔岩地龍化作黑影，向白蛇襲去。
它明白自己有多快，它明白強者交手勝負只在一瞬之間，但它更明白，只要抓白蛇，就可以徹底粉碎無名。
可下一刻，它卻變得不明白。
無名也不明白，他現在一隻手擋住熔岩地龍，另一隻手把白蛇護在身後，眼睛卻還是看著心力球體。那心力球體落到地上，破碎消散之處生出花草。
但是白蛇明白。
她看到無名在熔岩地龍之後消失，又看到無名在熔岩地龍之前到達自己身邊，一拳轟出替她擋下一擊，青龍劍落在原地。
一百年的相處，無名把對白蛇的守護植入本能，心未動，身已至。
他轉過頭關切的看著白蛇，眼中有一絲後怕，有一絲驚慌。
熔岩地龍承受了無名這一拳，突然警醒，在這之前，它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無名的肉體攻擊，也就是說，無名的肉體力量可能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謹慎的人想得很多，它不是人，但正因為謹慎它才活到現在。
它現在只能寄希望于白蛇，希望從她身上尋找到解脫的契機。如果它有眼神，一定是充滿乞求。
白蛇看著無名的樣子：半個身子被轟擊熔岩地龍產生的黑色沙塵覆蓋，一半黑，一半白。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覺得無名可以替她擋下一切。
這一笑，對無名來說是安心，對熔岩地龍來說卻是致命的信號。
人會用酒壯膽，熔岩地龍沒有酒，它只能用吼叫來掩飾不安。
安下心來的無名以同樣的吼叫回應，他徹底放棄了理智，或者說，有白蛇在，他隨時可以找回理智。
熔岩地龍發現自己身體被轟到空中的時候，身體已經被崩成兩截。
人生而弱小，但不是一直弱小。
它現在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是已經晚了。
無名比自己的劍還要快，他用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流光。
伴隨著每一道流光，熔岩地龍被分成一截又一截。它在熔岩狀態下無法復原，但是他真正恐懼的是，無名總是能精確的鎖定它真身藏匿的那一截熔岩身體。
熔岩地龍從一隻蚯蚓，成長為如今的天下第一凶獸，它的心裡只有驕傲。
它確實應當驕傲，但現在的它，心裡卻多了懊悔，嫉妒，怨恨，以及不甘。
它很不甘，就因為那與生俱來的一絲怯懦，本來有一戰之力的身體被無名盡數崩斷。
細小的地龍真身放棄熔岩身體疾射而出，它需要機會，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但無名卻不想給它這個機會，擋在它的前進路徑上，穩穩的抓住了它的血紅真身。
他們在地心火裂縫的上空停住，一陣沉默。
“我們都是如此弱小。”無名恢復了理智。
地龍真身愈加的血紅，發出尖細的聲音：“我敗了，我不甘心。”
它又道：“可是我敗了。”
它是強者，它可以為勝利不擇手段，它可以承認失敗，但它不允許自己失敗。
它開始明白，一直以來，它時時刻刻被亡靈和妖獸們保護著，它是如此的弱小。
而無名恰恰相反，他退一步，就會失去白蛇，他必須變得強大，
無名放手，地龍沒有逃跑，慢慢的落了下去，一如當初瘋狂撲火的妖獸們。
8
天亮，火未滅，仍在燃燒。
無名看著地心火發呆，像在等待什麼，白蛇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火。
山下走來一個少年，身穿白衣。
衣服的顏色不同于白蛇的那種白，偏向于米黃色，但因此也顯得格外質樸。
白蛇看向衣服破碎的無名，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她想把少年的衣服搶過來給無名穿。
無名似乎毫無意外，道：“你來了。”
白衣少年道：“我來了。”
白蛇聽不懂這莫名其妙的對話，搬來一塊平整的巨石，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雞腿，另一隻手舉著一片大葉子遮擋露水，坐在巨石上啃著雞腿看著兩人。
反正有無名在，她覺得無名可以擺平一切。
但無名擺平不了這地心火。
白衣少年道：“地心火是天地神物，不死不滅，只能鎮壓。”
見無名不語，他又道：“這是深海冰心，。”
那冰心晶瑩剔透，由中心一點發散出無數冰晶，同時外部的冰晶又不斷的消解。
無名接過，問道：“你姓陳？”
白衣少年點了點頭，無名向地心火走去。
白蛇忍不住問：“你有深海冰心，還求他幹嘛。”
白衣少年苦笑道：“我修為不夠，有心無力。”
一聲輕響，就像火落入了水中。
無名歸來，他的一半身子被烤的通紅，另一半卻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
遠處裂縫中的地心火，似乎化成一潭液體，像火中燃燒著水，又像水中流動著火。
無名抖落身上的冰晶，道：“別讓人靠近地心火，會有危險。”
白衣少年輕笑：“你放心，這裡本來就是青城派的禁地。”
白蛇的神經突然緊繃，她又開始奇怪，因為從這少年身上看不出絲毫敵意。
無名問道：“那之後過了多少年？”
白衣少年道：“剛好三十年。”
白蛇撇撇嘴，她早就感覺山洞之中飄散著時光之力，當時無名還不承認。
無名又問道：“你父親還好嗎？”
白衣少年正色道：“家父一切安好。當年那一戰雖然令青城派高手近失，但是您的那一劍讓他參透青城劍道真諦，再加上少陽派暗中相助，青城派如今已恢復元氣。”
無名沉默
每一代都有天才，白衣少年的父親，陳銘鑒，就是當年的天才之一。
他是青城派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當時在殺死白蛇相柳這個壯大門派的機會面前，青城派的一眾高手都不想放過。
除了陳銘鑒。
等他趕到白蛇動洞前的時候，青城派的高手已經殞滅。
他看著無名那雙瘋狂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
無名揮出一劍，但是歪了。
陳銘鑒癱坐在地上，他看到一個巨蛋滾到無名腳下，慢慢裂開，他看到無名的眼神變得理智。
無名看到滿地的屍體，看到面露恐懼的陳銘鑒。
他寫了一封信，讓陳銘鑒帶到少陽派，隨後帶著巨蛋進入了白蛇洞。
9
白衣少年打破沉默，說道:“家父下山後，在這周圍設下結界，當上掌門後，又將此處設為青城派的禁地。父親發現地心火出世後，便取出門派先祖留下的深海冰心，命我帶上山。”
他頓了一頓：“他告訴我，有人會處理好這地心火。”
他沒有說感謝的話，無名為青城派所做的事情，說再多的感謝也沒有用。
無名一笑：“真是個有趣的人。”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被嚇癱在地的陳銘鑒，居然真的可以放下仇恨，和自己做起了買賣。
不過，這筆買賣確實很公平。
地心火不死不滅，世間能夠靠近它的人屈指可數，青城派拿它毫無辦法。只要無名處理好地心火，足以還當年那一劍。
無名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少年答道：“陳少仇。”
無名感覺被陳少仇的天才父親擺了一道。
天才的兒子不一定是天才，但是無名感覺得到，陳少仇是。
他更是天才培養的天才，然而天才終有局限。
但他此次上山，憑這個名字，必會使無名感到過意不去。以無名的修為，只要稍加指點，陳少仇的實力便不可同日而語。
這筆買賣還是虧了。
無名道：“一劍。”
陳少仇道：“一劍。”
他解下背後的包裹，裡面是一把像他一樣質樸的寶劍。
白蛇解除戒備，又摸出一隻雞腿，一邊啃著一邊甩著手中的大葉子起哄：“少仇加油！打扁這個臭無名！”
陳少仇不理會白蛇的自來熟，將劍立於胸前。
青龍劍不知何時回到了無名的手上，它沒有聲音，也沒有流光，這才是它最巔峰的狀態。
陳少仇不動，無名也不動。
四周只有白蛇啃雞腿的聲音和露水滴落的聲音。
他們都在等，所有人都在等。
“嗝~”白蛇打了一個嗝，眨了一下眼。
她再一看，兩人的位置卻已交換。
“你你你你們！太過分了！”白蛇把葉子和雞腿一扔，氣急敗壞。
陳少仇看著斷了一截的寶劍，微歎一聲，他對無名那一劍看得很清楚，可他卻沒有像父親那樣有所感悟。
他收好寶劍，準備下山。
“劍留下。”無名的語氣有點冷。
白蛇吃驚的看著無名，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刻薄的人。
陳少仇一愣，從包裹裡取出斷劍，雙手奉上。
他沒有選擇，但是他突然又感覺手上一沉。
無名道：“你和你父親不一樣，你敢對我出劍，這把青龍劍才是你需要的。”
白蛇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陳少仇若有所思，謝過無名後，又包好青龍劍，向山下走去。
10
白蛇望著陳少仇的背影，問無名道：“你是在贖罪嗎？”
無名微笑：“不是贖，是斬。”
“等等！”他又叫住陳少仇，“把你的衣服也留下。”
白蛇越來越不懂無名，但是她也覺得用青龍劍換斷劍有點虧，只能附和道：“對，留下衣服。”
陳少仇望著這兩個看起來比自己年齡還要小的前輩，十分茫然。
無名滿意的接過衣服，對他說道：“回去跟你爹說，這叫父債子償。”
他又道：“還有，替我謝謝他這些年送上來的東西，我們兩清。”
陳少仇無奈一笑，搖搖頭，走下山去。
白蛇突然可憐巴巴的看著無名：“你不會又要把我放到封印裡吧？”
無名盯了她一會兒，拖著相柳的身體向地心火走去。
白蛇急了：“哎哎哎你別自殺，封印我吧我肯定乖乖的。”
無名回過頭，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她一眼，回頭把相柳的身體扔進地心火裡，甩出幾道劍氣：“相媽，勿怪無名無禮。”
一會兒，身穿白衣的無名甩給白蛇一件衣服：“下山之後穿這件衣服，可以掩蓋住你的妖氣。”
乖巧的白蛇看著手裡的白底花裙，眼睛裡亮晶晶的，充滿笑意。
“無名哥，漂不漂亮？”
無名用斷劍削著不小心被燒焦的頭髮，不理會一旁臭美的她。
白蛇突然又苦惱起來：“那我這件衣服不是要穿一百年？”
無名有點無奈，道：“怪就怪那地龍，不過你放心，這衣服怎麼穿都不會變髒。”
他又道：“只要你不惹事，我每天教你一個法術口訣，每個口訣都能讓這衣服變化一次。”
白蛇怯怯的說道：“我還不能自由化為人形，你不會離開我吧？”
無名吹了吹斷劍上的髮絲：“可能吧。”
白蛇瞧出了他的嘴硬，開心的笑著，道：“下山吧，帶我去看好看的煙花。”
無名看著她，怔怔的說道：“你比煙花好看。”
白蛇正整理著裙子：“你說什麼？”
“沒什麼，說帶你去看煙花。”
“不對不對你明明說的不是這個！”
東升旭日，少年與少女吵著鬧著，踩著露水，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