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聽老一輩的人們坐在小板凳上扇著蒲扇吹牛逼的時候， 總覺得他們就是內地版的山雞跟浩南哥。 甚至再往前追溯個七、八年， 殺馬特的小夥子小太妹們追求的還是“手動擋”打出來的江山。 在他們口中， 似乎隨處都有姦淫擄掠、殺人放火， 黃、賭、毒更像是見怪不怪的， 以至於走在路上的一個不經心的眼神都有可能為自己惹上飛來橫禍。
“但是聽您這口氣， 倒像是有點懷念的。 ”我問。
“怎麼能不懷念呢”， 阿剛歎了口氣， “那個時候被打掉過牙， 留過疤， 可是你知道， 所有的惡都是看得見的、明明白白的惡，
我沒說話， 或者說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阿剛的弟弟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沉重到讓我今天採訪的人物——當年屢建奇功叱吒警局的辦案一把手阿剛屢次跑題並沉重歎息。
我收起採訪大綱， 換成打開錄音筆。
“今天公式化的提問就到這兒吧”， 我儘量讓沒完成採訪人物的自己顯得不那麼壓抑， “您不如給我講講阿銳的事吧”。
“阿銳他......要是和我一樣生在一個時代的話，
阿銳是阿剛的親弟弟， 只不過算是父母的老來子， 阿銳出生的時候14歲的阿剛已經憑藉出色的體能和仗義作風稱霸校園了。 那個年代流行群架， 一個個寸頭小夥子把教室裡無處釋放的荷爾蒙悉數撒在了放學後的操場上，
可能是阿剛掛彩的次數越來越多， 父母終於出面管教——他們把阿剛送進了警校， 想借此機會把這個劣根性的兒子好好打磨打磨。 幸運的是阿剛也確實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 他虎頭虎腦的那一腔熱血讓他在警局裡面很受歡迎， 加上不怯場的性格和確實迅捷的體能， 在參加的幾個案子裡出色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就直接調到刑偵組一線正式工作了。
“那個時候的大案啊， 說起來就是涉黑、販毒和掃黃。 哪像現在， 什麼詐騙、傳銷， 竟是些你查著費力抓著費力量刑更費力的活”。 阿剛的頭又往下垂了幾分， 使得已經不再棱角分明的臉在陰影裡更加模糊了。
“出事的時候是11年， 一月， 說起來我覺得網路好像就才普及那麼幾年。 一個失足女， 被抓了以後想不開， 在審訊室裡一個不注意就把自己的銀戒指給生生吞了。 當時我值班， 趕過去的時候人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拍背啊伸手去喉嚨裡掏啊怎麼都不管用， 120電話剛打完這女的就死在這了。 別說其他年輕人了， 連我都懵了， 本來是過年前最後一個有功績的要案， 結果弄成這樣， 怎麼著也得攤點責任。 可是上頭的批示還沒下來呢， 媒體卻先炸開了鍋。 ”說到這， 阿剛的看著我的眼神似乎肅殺了許多。
“那時候門戶網站興起勢頭正熱， 有不負責的媒體怎麼賺眼球就怎麼寫。 搞得局裡的兄弟們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基本上都被人肉搜索了一把。
“我們那地方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 一個輿論夠街頭巷尾談個幾天， 老實說， 我是沒想到這種不實的事能惹出多大禍。 那女孩死在我們局裡沒錯， 可那是她自己想不開， 不是我們怠忽職守， 也不是我們刑訊逼供， 誰能想到手銬都帶著呢， 她還能把自己的戒指吞了？可是碰上那麼多以訛傳訛的報導， 倒成了我們逼死失足女的鍋。 ”
“那...這和阿銳又有什麼過多的聯繫麼？畢竟被污蔑的是你， 不是你弟弟。 ”我打斷他的講述， 同時想從他冰冷的注視中逃脫。
“是啊，被污蔑的是我。可這孩子也知道我是被污蔑的啊。於是他跟人爭辯、打架，白白淨淨的臉開始有淤青，爸媽一問又什麼都不說。怪我們當年太寵他，不怎麼野的他打起架來就像只小貓，哪裡經得起老虎的推搡呢。終於有一次他臉上帶著很明顯的五指印回來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到底怎麼了。”
“他還是什麼都沒說？”我試探性地問著。
阿剛卻搖了搖頭，“他突然問我，是不是人證、物證齊全就能抓人了？”我當時不明白他話裡的含義，以為他還是想為我打擊那些無良媒體和記者，所以當他說一會叫他吃晚飯的時候我都不會想到那就是最後一面了。”
我的右眼皮不恰當的跳了一下，沒想到故事的進程竟這麼快了。
“我如何能想到呢，他臉上的巴掌印只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侵犯，所以在回來後距吃晚飯只有三小時的時間裡，他就在自己的房間裡寫好了遺書、陳列了罪證、把手機上接收到的圖片點開，然後一聲不吭的割腕自殺了。當我們叫他不應母親走進他房間時，我想那個時候，我們家就徹底崩塌了。”
“換做是我的話，在那個年紀，在那個年代，被同為男性的大小夥子侵犯的話，大概也不會有什麼臉面和自尊了。”阿剛說完後像是自嘲般的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用力，笑聲的結尾卻夾雜了兩聲咳。
“可您還是為弟弟討回公道了，12年最熱門的新聞，就是您打的官司最終將那三名高中生分別判了無期、十年和三年的徒刑，而且接著就把當年報導不實新聞的媒體也一併告到倒閉賠款了。從此帶著榮譽稱號穩坐了局裡的第一把交椅，也算是，大仇得報？”我斟酌著合適的詞句，希望儘量不引起他的反感。“大仇得報麼？我弟弟和那三個同學有什麼仇？我和那些媒體、記者又有什麼仇？怎麼這世界發展了，人們看樂子的心都這麼事不關己的涼薄了？”
然後阿剛問我：
“重小姐，你也是做記者的，你說這世上什麼才算大奸大惡？”
我張了張口，沒想到採訪對象竟然會發難問我，一時間楞在那裡，想思索個好答案，然而阿剛並不想聽我的回答，他走出了辦公室，意味著，送客。
並不想自討沒趣的我立馬收拾起大綱和錄音筆往報社裡返，吳總說過，只要順利完成這個採訪任務主筆的位置就是我的，而我自簽約以來，對這個位置的渴望已經隱藏的太久了。
“吳總，雖然和原定的採訪大綱有出入，但是也算有別的收貨，我錄音筆裡有阿剛再次談他弟弟案件的詳細錄音，這個同樣可以挖掘出...”
“重姝，你不是想要這主筆的位置麼？”吳總從辦公桌後前踱步到我背後，我感覺到脊樑骨一陣發冷，有刺而癢的氣息隨話語噴進我的脖頸及耳根，被寬大的辦公桌輕而易舉地遮擋住的他的手狀似漫不經心地搭在我的腰上，我聽到他用令我發冷的語氣說：
“我覺得你，還做的不夠好呢。”
我突然想起離開阿剛的辦公室前，他問我，如今這個時代，什麼才是大奸大惡。
什麼才是，大奸大惡。
E N D
文/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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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想從他冰冷的注視中逃脫。
“是啊，被污蔑的是我。可這孩子也知道我是被污蔑的啊。於是他跟人爭辯、打架，白白淨淨的臉開始有淤青，爸媽一問又什麼都不說。怪我們當年太寵他，不怎麼野的他打起架來就像只小貓，哪裡經得起老虎的推搡呢。終於有一次他臉上帶著很明顯的五指印回來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到底怎麼了。”
“他還是什麼都沒說？”我試探性地問著。
阿剛卻搖了搖頭，“他突然問我，是不是人證、物證齊全就能抓人了？”我當時不明白他話裡的含義，以為他還是想為我打擊那些無良媒體和記者，所以當他說一會叫他吃晚飯的時候我都不會想到那就是最後一面了。”
我的右眼皮不恰當的跳了一下，沒想到故事的進程竟這麼快了。
“我如何能想到呢，他臉上的巴掌印只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侵犯，所以在回來後距吃晚飯只有三小時的時間裡，他就在自己的房間裡寫好了遺書、陳列了罪證、把手機上接收到的圖片點開，然後一聲不吭的割腕自殺了。當我們叫他不應母親走進他房間時，我想那個時候，我們家就徹底崩塌了。”
“換做是我的話，在那個年紀，在那個年代，被同為男性的大小夥子侵犯的話，大概也不會有什麼臉面和自尊了。”阿剛說完後像是自嘲般的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用力，笑聲的結尾卻夾雜了兩聲咳。
“可您還是為弟弟討回公道了，12年最熱門的新聞，就是您打的官司最終將那三名高中生分別判了無期、十年和三年的徒刑，而且接著就把當年報導不實新聞的媒體也一併告到倒閉賠款了。從此帶著榮譽稱號穩坐了局裡的第一把交椅，也算是，大仇得報？”我斟酌著合適的詞句，希望儘量不引起他的反感。“大仇得報麼？我弟弟和那三個同學有什麼仇？我和那些媒體、記者又有什麼仇？怎麼這世界發展了，人們看樂子的心都這麼事不關己的涼薄了？”
然後阿剛問我：
“重小姐，你也是做記者的，你說這世上什麼才算大奸大惡？”
我張了張口，沒想到採訪對象竟然會發難問我，一時間楞在那裡，想思索個好答案，然而阿剛並不想聽我的回答，他走出了辦公室，意味著，送客。
並不想自討沒趣的我立馬收拾起大綱和錄音筆往報社裡返，吳總說過，只要順利完成這個採訪任務主筆的位置就是我的，而我自簽約以來，對這個位置的渴望已經隱藏的太久了。
“吳總，雖然和原定的採訪大綱有出入，但是也算有別的收貨，我錄音筆裡有阿剛再次談他弟弟案件的詳細錄音，這個同樣可以挖掘出...”
“重姝，你不是想要這主筆的位置麼？”吳總從辦公桌後前踱步到我背後，我感覺到脊樑骨一陣發冷，有刺而癢的氣息隨話語噴進我的脖頸及耳根，被寬大的辦公桌輕而易舉地遮擋住的他的手狀似漫不經心地搭在我的腰上，我聽到他用令我發冷的語氣說：
“我覺得你，還做的不夠好呢。”
我突然想起離開阿剛的辦公室前，他問我，如今這個時代，什麼才是大奸大惡。
什麼才是，大奸大惡。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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