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跑到七十五公里處, 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倏地脫落了。 除了“脫落”一詞, 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好的表達。 簡直就像穿透了石壁一般,
此後什麼都不必考慮了。 說得更準確一點, 不必努力去“什麼都不考慮”了, 只需隨波逐流即可。 順其自然, 聽之任之, 便有某種力量推動我前行。
如此長時間地不停奔跑, 不可能覺不到肉體上的苦楚。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 疲勞已不是什麼重大問題。 也許這意味著疲勞作為一種常態, 被身體自然而然地接納了。 曾一時沸沸揚揚的肌肉革命議會, 似乎也灰心喪氣, 不再逐一傾訴不滿。 已經無人敲桌子,
我便自動地、只管有規律地前後甩動手臂, 將雙腿一步一步地向前遞出去。 什麼都不思, 什都不想。 待回過神來, 連肉體的苦楚都幾乎銷聲匿跡, 或像因故無法處理的難看傢俱, 被扔到了毫不起眼的角落。
...
我陷入了類似自動駕駛的狀態。
這麼繼續跑下去,
只怕過了一百公里我還能跑。
聽上去頗有些怪異:跑到最後時,
不僅是肉體的苦痛,
甚至連自己到底是誰、此刻在幹什麼之類,
都已從腦海中消失殆盡。
這理當是十分可笑的心情,
可是我連這份可笑都無法感受到了。
在這裡,
跑步幾乎達到了形而上學的領域。
仿佛先有行為,
然後附帶性地才有了我的存在。
我跑,
故我在。
跑全程馬拉松時, 到了最後關頭, 腦子裡充溢的全是一個念頭:趕快跑過終點, 趕快結束!此外什麼都無法考慮。 此時此刻, 我卻不曾想過這一點。 我覺得, 所謂結束, 不過是暫時告一段落, 並無太大的意義。 就同活著一樣。
這不是通過語言, 而是通過身體感受到的, 不妨說是整體性地感受到的。 跑進了最後的漫長的半島狀原生花園跑道, 這種心情變得尤其強烈。 跑法近似進入冥想狀態。 海邊的景色十分美麗, 可以感受到鄂霍次克海的氣息。 天色已近黃昏(出發是在清晨), 空氣呈現出獨特的清澄來, 發出夏初深深的青草氣味。 還看見幾隻狐狸在原野中結集成群。 它們好奇地望著參賽者。 仿佛十九世紀英國風景畫一般意味深長的雲朵, 沉穩地遮蔽了天空。
身處其中,
我擁抱著異常靜謐的幸福感。
吸氣,
再吐氣,
聽不出呼吸中有絲毫紊亂。
空氣非常平靜地進入體內,
再走出體外。
我那寡言的心臟按照一定的速度重複著舒張與收縮。
我的肺好似勤勞的風箱,規規矩矩將新鮮的氧氣攝入體內。我能夠目睹它們工作的身影,能夠聽見它們發出的聲響。一切都順暢無誤地運轉著。
沿道的人們對著我們大聲呼喚:“加油啊!馬上就到終點啦!”聲音像透明的風,穿透了我的身體逝去。我感覺,人們的聲音就這般穿透而過,直達身體另一面。
我是我,又不是我。這是一種異常沉穩而寂靜的心情。意識之類並非多麼重要的東西。固然,我是一個小說家,在工作上,意識這東西自是十分重要。沒有它,主體性的故事便無緣誕生。儘管如此,我還是禁不住感到:意識之類並非大不了的玩意兒。"
我的肺好似勤勞的風箱,規規矩矩將新鮮的氧氣攝入體內。我能夠目睹它們工作的身影,能夠聽見它們發出的聲響。一切都順暢無誤地運轉著。沿道的人們對著我們大聲呼喚:“加油啊!馬上就到終點啦!”聲音像透明的風,穿透了我的身體逝去。我感覺,人們的聲音就這般穿透而過,直達身體另一面。
我是我,又不是我。這是一種異常沉穩而寂靜的心情。意識之類並非多麼重要的東西。固然,我是一個小說家,在工作上,意識這東西自是十分重要。沒有它,主體性的故事便無緣誕生。儘管如此,我還是禁不住感到:意識之類並非大不了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