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六十的傅哥, 常年穿T恤牛仔褲, 不拿保溫杯不養生, 手裡的汽水維持著最後的倔強。
我們是租房認識的, 他是我見過最爽快實誠的房東,
熱心腸如他, 卻獨自一人生活。 傅哥打趣道, 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生, 離婚前和離婚後的。
十年前一個尋常的下午, 民政局工作人員詫異地看著傅哥拿到那本綠皮證後, 歡天喜地回了家。 別人離婚時都陰沉著臉, 恨不得手撕了對方, 他倆的畫風太過和諧, 以至於工作人員不得不再三確認道:“你們真的想好了嗎?”
傅哥給遠在新加坡念書的兒子打去了電話,
宣佈了這一決定。
當時,
離婚對他們這輩人來說,
並不太光彩,
奇怪的是,
他的內心竟然無比輕鬆。
和傅嫂鬥了大半輩子了, 兩人從不肯向對方認輸。
冤家路窄, 他們上了同一所大學, 就讀同一個專業。 誰也沒想到, 鬥著鬥著, 這倆人竟然走到了一起。
那個年代,
別說吃肉了,
喝口肉湯都得等過節。
他埋頭大嚼,
顧不上吃相,
胃裡泛起陣陣滿足。
晚上躺在床上,
他輾轉反側,
捨不得睡去,
翻來覆去地回想白天那碗紅燒肉的味道。
打那之後, 每月總有一天, 她以吃不完為由, 夾給他幾塊紅燒肉, 順帶嘲笑下他難看的吃相。 第十次的時候, 他終於雞賊兮兮地牽住了她的手, 原本高聲朗笑的她頓時停住口, 小臉漲得通紅,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雙軟乎乎的小手正不停地冒汗,
沒有人開口說我們在一起吧,
但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
他們結婚,
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傅嫂畢業後就去了建築公司,
常年住在工地的臨時工棚裡,
一個城裡的姑娘在塵土飛揚的工作環境裡挺遭罪的,
但她從不抱怨,
也沒跳過槽,
跟著一家公司幹到老。
傅哥後來改行做了外貿生意,
賺了不少錢,
買了好幾套房,
吃穿不愁。
我總說他趕上了中國樓市瘋漲的紅利,
他一臉無辜,
再三辯稱沒有炒房,
只是剛好買的時候比較早而已。
離婚那天其實兩人都在賭氣, 吵架的由頭簡單得匪夷所思——他又熬夜看電視了。 結婚多年, 從孩子半夜哭了誰來哄, 一直吵到了該誰做飯輪到誰洗碗這種重大人權問題,
也是結婚後,
他才發現,
原來兩個人竟然可以如此不一樣。
他熱衷新事物,
上網看新聞逛網店玩得溜溜的,
討厭做家務吃穿都很邋遢隨意,
而她對新事物一點興趣都沒有,
至今連上網都不會,
就喜歡作息規律、健康精緻的生活。
從興趣愛好、生活作息、共同話題等任意一個層面來看,
你都可以輕鬆得出結論——上帝把這兩人拴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婚姻混蛋的地方就在於,
給了你無盡的想像,
卻又親手毀給你看。
它讓兩個人靠得那麼近,
又將他們拉開那麼遠。
吵了那麼多年,
誰也沒服過軟,
結束戰爭的方法通常是——第二天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這一天,
他徹底厭倦了日復一日毫無想像力的生活,
當她氣呼呼地說離了算了,他也報復性地回應道:好!
天知道,他離婚僅僅是為了能毫無愧疚地通個宵,再睡個懶覺。
從此,他想點外賣就點外賣,想熬夜多晚就多晚,想睡到幾點是幾點,除了負擔在外留學的兒子學費,他沒有太多家庭責任感束縛,沒有她在耳邊的埋怨嘮叨,也沒有她一遍遍數落他的不是,身心獲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也有人給他介紹過物件,對方是個30歲的碩士女,優雅恬靜,在國貿一家知名外企當高管,無婚史。姑娘主動約了他兩次均遭放鴿子,從此再也沒人幫他張羅找物件的事了。
他和她也不聯繫,除了兒子回來,三人才湊在一起吃個飯。沒有誰抱怨怎麼不摘菜,怎麼不做飯,怎麼不洗碗,集體下館子去,省事省心。
她還是兢兢業業地工作,作息規律,一個人認真地生活。他們工作的地方就隔著幾百米,但她從來沒去看過他。
兒子成了他們的唯一話題,進入青春的兒子叛逆陰鬱,有一天,她的電話打過來,嗔怪說道:“你怎麼不管管兒子?”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她像從前一樣,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使些小性子。
不同的是,以前他是厭煩,現在則有些竊喜。
他的信用卡原本綁定的一張副卡是給她用的,離婚後,他也沒去銷卡。最近幾年,他教她用信用卡,說至少要消費三筆才能免年費。某天,他的手機收到一條信用卡消費x元的短信通知,短短幾分鐘過後,另一條短信映入眼簾,這次是信用卡收到還款x元的通知。他笑了半天,覺得她還挺萌。
教她使用網購也費了老大的勁,她後來把嘴一撅說不學了,你直接給我買不就完了。之後,她需要的東西,都是她轉過錢來,他在網上下單。
他有些慶倖,離婚給了他們一個恰當的距離,不近不遠,呆著挺舒服。
如果不是父親去世,他不會覺察出自己不可抑制地老去。父親患癌那些日子,他和她天天奔波於醫院和家之間,那是他們見面最多的時候。老人在最後階段只能靠呼吸機撐著,沒有意識,好像睡著了一般,任他怎麼喚都不醒。他們互看了一眼,彼此鬢角早已陣陣白霜,皺紋潛藏在臉部各個角落,一笑起來就暴露無遺。
他真的老了,總是嚷嚷身上有老人的酸味,晨起如廁再也沒法全都尿到桶內。暑假回來的兒子,已經比他整整高出一個頭了,他需要考慮給兒子娶媳婦的事了。
父親走的那一天,他哭得像個孩子般,從此茫茫人世間,他再也沒有爸爸保護了。她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那之後,他內心裡住著的一個隱秘念頭蠢蠢欲動,又被他強行抑住,在55歲生日的這天,他決定任由它自由生長。
他開始不停搬東西到她那裡。一開始只是她托他網購的東西,到後來,他每次走之前都給她留下一個小物件,說是將來也許能用上。
小到熱水壺,大到傢俱,他像螞蟻搬家一樣,打著她需要的名義。等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堂而皇之地把鋪蓋卷搬過來了,沖她嘿嘿笑著。
這是他繼大學第一次牽住她的手後,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就像她當年主動夾紅燒肉到他碗裡一樣。他不再僵持下去,佯裝輕描淡寫地說道:
“愣什麼,明天咱們重婚去吧。”
這一次,他第一次向她服軟了,心甘情願輸給了她。
他知道,在愛情面前,面子是根本沒必要存在的東西。
當她氣呼呼地說離了算了,他也報復性地回應道:好!天知道,他離婚僅僅是為了能毫無愧疚地通個宵,再睡個懶覺。
從此,他想點外賣就點外賣,想熬夜多晚就多晚,想睡到幾點是幾點,除了負擔在外留學的兒子學費,他沒有太多家庭責任感束縛,沒有她在耳邊的埋怨嘮叨,也沒有她一遍遍數落他的不是,身心獲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也有人給他介紹過物件,對方是個30歲的碩士女,優雅恬靜,在國貿一家知名外企當高管,無婚史。姑娘主動約了他兩次均遭放鴿子,從此再也沒人幫他張羅找物件的事了。
他和她也不聯繫,除了兒子回來,三人才湊在一起吃個飯。沒有誰抱怨怎麼不摘菜,怎麼不做飯,怎麼不洗碗,集體下館子去,省事省心。
她還是兢兢業業地工作,作息規律,一個人認真地生活。他們工作的地方就隔著幾百米,但她從來沒去看過他。
兒子成了他們的唯一話題,進入青春的兒子叛逆陰鬱,有一天,她的電話打過來,嗔怪說道:“你怎麼不管管兒子?”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她像從前一樣,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使些小性子。
不同的是,以前他是厭煩,現在則有些竊喜。
他的信用卡原本綁定的一張副卡是給她用的,離婚後,他也沒去銷卡。最近幾年,他教她用信用卡,說至少要消費三筆才能免年費。某天,他的手機收到一條信用卡消費x元的短信通知,短短幾分鐘過後,另一條短信映入眼簾,這次是信用卡收到還款x元的通知。他笑了半天,覺得她還挺萌。
教她使用網購也費了老大的勁,她後來把嘴一撅說不學了,你直接給我買不就完了。之後,她需要的東西,都是她轉過錢來,他在網上下單。
他有些慶倖,離婚給了他們一個恰當的距離,不近不遠,呆著挺舒服。
如果不是父親去世,他不會覺察出自己不可抑制地老去。父親患癌那些日子,他和她天天奔波於醫院和家之間,那是他們見面最多的時候。老人在最後階段只能靠呼吸機撐著,沒有意識,好像睡著了一般,任他怎麼喚都不醒。他們互看了一眼,彼此鬢角早已陣陣白霜,皺紋潛藏在臉部各個角落,一笑起來就暴露無遺。
他真的老了,總是嚷嚷身上有老人的酸味,晨起如廁再也沒法全都尿到桶內。暑假回來的兒子,已經比他整整高出一個頭了,他需要考慮給兒子娶媳婦的事了。
父親走的那一天,他哭得像個孩子般,從此茫茫人世間,他再也沒有爸爸保護了。她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那之後,他內心裡住著的一個隱秘念頭蠢蠢欲動,又被他強行抑住,在55歲生日的這天,他決定任由它自由生長。
他開始不停搬東西到她那裡。一開始只是她托他網購的東西,到後來,他每次走之前都給她留下一個小物件,說是將來也許能用上。
小到熱水壺,大到傢俱,他像螞蟻搬家一樣,打著她需要的名義。等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堂而皇之地把鋪蓋卷搬過來了,沖她嘿嘿笑著。
這是他繼大學第一次牽住她的手後,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就像她當年主動夾紅燒肉到他碗裡一樣。他不再僵持下去,佯裝輕描淡寫地說道:
“愣什麼,明天咱們重婚去吧。”
這一次,他第一次向她服軟了,心甘情願輸給了她。
他知道,在愛情面前,面子是根本沒必要存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