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
23:10
手機上的時間是這麼顯示的。
何長生在桌子底下坐起身來， 逐漸清醒過來。
記得自己明明是23：00到現在大概睡了十分鐘， 卻好像經歷了很長時間才醒來一樣。
他打開自己的小檯燈， 繼續他的學習， 五分鐘就解決了一道高數大題。
學習間隙看了看黑板上的考研倒計時， 只剩一百多天了， 而黑板正上方的掛鐘上顯示的時間也在提醒著長生時間已經不早了：
23:05
看來太久沒人換電池， 掛鐘又走慢了。 因為這間自習室其實是頂層一間， 因為某些原因廢棄的教室， 連監控都沒裝， 於是喜歡獨自學習的何長生從窗戶翻進來， 當成了自己的私人自習室。
23:04
“噗——”稍微一走神發現掛鐘又走慢了， 笑點低的何長生心說這掛鐘恐怕是喝多了開始倒車了吧。
但是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的他， 下一秒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手機上顯示著同樣的時間：
23:04
這時抬頭看去， 掛鐘的秒針竟然在一格一格逆時針轉動，
23:03
23:02
23:01
……
“誰在搞老子！”
何長生第一反應是有人改了掛鐘和手機的程式在整蠱他， 他生性多疑， 獨來獨往， 他連朋友都沒有， 更別說敵人了。
此刻他額頭直冒冷汗， 頭腦飛快地思考運轉著。
“一定是有人改了程式， 是電腦學院的張博遠嗎？是他女朋友主動聯繫我來著啊， 長得帥有錯嗎。 難道是地信的許恭勤？沒掰彎我也不該打擊報復吧……”
本來覺得自己沒得罪過什麼人的何長生， 現在一下覺得周圍草木皆兵。 而本來打算在十二點前回宿舍的事， 這麼一拖估計也過點了。
就這麼專注思考的了幾個小時， 天竟然有點濛濛亮了， 破曉的曙光蓄勢待發。
可長生反而更加放心了，
他伸了個懶腰， 搓搓手， 盤算著白天一定要揪出是誰在背後整他。
走到窗口跟前， 望著窗外的景象， 他腦袋突然嗡地一下， 幾乎要栽倒在地上。
他要是沒瞎的話，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墟都
“歡迎來到墟都， 時間逆行的空間。 ”
何長生背後響起一個清麗的女聲， 回過頭去， 卻並沒有人影。
“幻覺， 都是幻覺， 這不還幻聽了嗎。 ”
何長生懷疑自己是被人下藥了， 內分泌紊亂了， 但是女聲又從另一個方位響了起來。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 首先你眼前的不是幻覺， 也沒有在做夢。 ”
何長生不理會對方， 還在自言自語著。
“再也不玩王者榮耀了， 看來這東西真是損害大腦啊。 ”
“喂，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
可是如果這不是幻夢的話， 太陽是不可能從西邊出來的， 哪有空理會她， 陳長生努力獨自思考著。 掛鐘和手機的時間系統都可以人為進行改造， 如果自己視覺沒出現的問題的話， 朝南窗戶的每一塊玻璃， 是不是被人改造成了顯示幕來製造假像呢， 亦或者是某種特殊構造， 可以雙層折射出鏡像的玻璃， 讓他覺得太陽西升東落了呢？
再瞟了一眼窗外， 根據建築物確定方位， 特殊玻璃的假設被否定了。
要把玻璃砸了嗎？如果外界一切正常的話， 窗外的人會不會覺得他發神經……難道說這裡根本不是公教樓自習室， 而是楊永信他們某個戒除網癮的秘密機構，
“你是誰？”
何長生終於開始問話那個女聲了。
“我叫須臾， 是這裡的看守者。 ”
“你給我出來， 不然我怎麼知道是不是電療所在搞我。 ”
有人拍拍他肩膀， 一個人竟然不知何時已經在他身後了， 抬眼一看， 竟然是一個好看的小姐姐。
“沒有比時間更完美的牢獄了， 於是有人創造了墟都， 囚禁著一些特殊的東西， 把他們困在逆行迴圈的時間裡， 而你卻不小心誤入了， 事情就是這樣。 ”
“這不科學， 時間怎麼可以逆行？”
“時間就像一條單行道， 但是有人突然在前方路口調頭了， 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墟都， 這裡一切的事物都是逆行。 而調頭的那個路口， 被稱作折返點， 又叫零點， 零點兩端的行為和事件是對稱的。 ”
長生突然覺得餓了，很自然地從書包裡掏出一個麵包啃了起來，然後猛然發現這正是他昨日晚餐，再一翻，午餐和早餐麵包也都還在。
“如果現在事物都倒流，我現在不應該在吐晚餐而不是在吃晚餐嗎？這是怎麼回事？”
長生覺得自己邏輯上還是無法相信。
“雖然現實世界應該那樣，但是墟都是時間逆行的世界，你在逆行的車流和別人一起逆行，看到的反而是大家都在順行。從因到果是成立的，反過來從果到因也是成立的，墟都就是一個從果到因運行的世界。”
“怎麼講？”
“打個比方，時間運行就像泡一杯冰咖啡，順行是先放冰塊後放糖，逆行是先放糖後放冰塊，但得到的味道和結果都是一樣的。”
“怎麼就一樣了？”
“時間順行一天的終點是什麼？”
“零點。”
“時間逆行一天的盡頭是什麼？”
“零點。”
！
何長生突然明白了什麼，想罵髒話，繃在喉嚨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歸零，然後迴圈，在一天的兩個零點反復擺動，這就是墟都成為永恆監獄的所在。”
須臾
何長生開始梳理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處境。
有一天，他在自習室打盹睡過頭了，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另一個世界，西升東落，萬物逆流。
時間不斷倒退，從午夜24:00往前倒退到夜晚，黃昏，直到現在的午後。
就算走出自習室也沒用，當時間退回到當日零點時，時間會恢復順行，但還是為了奔赴重新逆行的那個零點，然後反復迴圈。
簡單說，自己已經從正常時間的時間單行道，越軌到了一個圈型跑道，反復兜圈，重複著從因到果，再從果到因的生活。
而須臾說她是看守者，所以不受影響。
“不對，這麼說，你這不是第一次見過我了。”
“嗯，我們認識很多次了。”
“多少次？”
“記不清了。”
“看來，我已經被困在這裡很久了。怪不得我總覺得你好像很瞭解我。”
“而你卻對我永遠陌生。”
須臾眯起眼笑了起來，像個天真的少女，又像是一種偽裝。
“以前的我對你都說過什麼？挑最重要的說。”
“逃離。”
“對，我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其實長生快哭了，他很絕望，但又不想在須臾面前表露出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漫長迴圈中，反復思考得出的最終結論。
“你給我畫了三張圖。”
須臾直接在長生的演算紙上動起筆來，一邊畫一邊解說。
第一張圖是一個鐘擺模型，表示他被困在這一天，鐘擺向右是順行，向左是逆行，每次擺動到一個臨界高度，就會返回，這張圖簡單解釋了這個世界的擺動模式。
第二張圖是一個數軸，數軸上從左至右只有兩個單位，負號表示的是逆行日，正號表示的是順行日，一組接一組，一對接一對，兩邊都是無限，每一個點都標注著“零點”兩個字，從一個零點，到另一個零點。
第三張圖首先左邊是一個被劃掉的廢圖，一個線型圓，上頂點標了一個小箭頭，但是這樣只能表示時間的一個行進方向，所以被廢棄了，而旁邊的新圖則有一個重要變化。就是上下兩個半圓形帶箭頭的線段，首尾相連，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相連的地方，便是兩個零點了。
“噬尾蛇！準確的說是噬尾雙蛇！”
這個結構是最準確的，看來他並沒有放棄過怎麼出去。
“這就是你最新的研究成果了，你想到怎麼出去了？”
陳長生的表情突然多了分自信。
“入口就是出口。”
“哦？”
須臾雙手抱胸翹起了線條好看的二郎腿，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瞧好吧您~”
時間退回到早晨六點，朝陽緩緩向東方落下，朝霞也像拋起來的彩紗一樣徐徐飄落，天黑了，美好的一天從早晨結束。
何長生觀賞著這奇異的景象，美滋滋的吃了一個早餐，然後準備睡覺。
時間最終要退回到淩晨的時候，他又淡定地關掉鬧鐘起來了。
00:00
零點一到，長生毫不猶豫地抄起手邊的英漢大辭典猛地給了自己太陽穴一下子。
很疼，一下就懵逼了，但飄散的意識慢慢又聚集起來。
00:01
時間恢復順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須臾正坐在對面桌子上捂著肚子笑到打嗝。
須臾還在，這還是墟都。
他失敗了。
零點
一大清早，何長生抱著須臾白花花的大腿，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須臾姐姐，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我沒那個能力啊，你是自己進來的，得自己走出去。”
“我還年輕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你哪有小啊？你連物件都沒有！”
“會有的，將來會有的！”
“你哪還有將來啊？”
“……”
“紮心不？”
長生汪得一聲哭了出來，瘋狂地搖著頭，像個抖毛的狗。
最後他魔怔地坐在地上，只是一遍遍癡癡地念。
“哪裡不對呢？怎麼會失敗呢？……”
“就喜歡你這蠢樣，你就沒成功過哈哈~”
然後須臾突然捂住了嘴，好像說錯了什麼話。
何長生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拎起須臾的衣領，俯身把她壓倒在課桌上。
須臾的胸口上下起伏著，表情卻不慌不忙，甚至有一絲調戲的味道。
“沒成功過？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以前這麼做失敗了。”
“你難道不瞭解你自己嗎？我跟你說沒用你就不去嘗試了嗎。”
須臾把下巴抬起來，挑釁又挑逗，氣勢反而壓住了上面這個人。
何長生洩氣般把須臾放開，抓亂了自己的頭髮，他的時間很有限，經不起失誤去耽擱。
“對不起，是我不夠信任你。”
須臾則溫柔地把他摟過來，讓在枕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地撫慰著他的後背。
“再想想辦法嘛。”
輕聲細語，如同毒藥。
可能這下長生才真正開始相信眼前的這個女生了，和她聊了很多很多。
原來在過去的迴圈中，他已經嘗試過很多種方式以脫離墟都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在零點讓自己失去意識，哪怕須臾勸阻了，還是要嘗試，須臾後來也就不攔著了，以看他出糗為樂。
順行的這一天過得奇快，和須臾聊著聊著就入夜了。
須臾，須臾，跟她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不想離開了。
但是每當何長生越喜歡一個人時，也對這個人越沒有安全感。因為往往你最信任的人，傷你最深，他就是在這種傷痛中變得對這個世界充滿猜忌。
她真美麗，美麗得像一個謊言。
“可她若是欲擒故縱呢，本來我不該信任她，這麼一折騰卻反而信任了她，接下來才是她套路的開始，然後相信了她關鍵性謊話。”
比如說，不能自殺。
須臾說，長生之前甚至已經多次嘗試在零點自殺了，沒有作用且不說，失去意識後還耽誤了本來可以繼續做新嘗試的時間。
但是，如果她在說謊呢？
回到思考的原點，想知道怎麼出去，長生是怎麼到來的呢？
不知為什麼，長生突然想起他壓在須臾身上的時候，胸口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伸手一摸，果然是靈犀吊墜不見了，再仔細回想，那東西自從他來到墟都的時候就不見了。
那是他貼身戴著的護身符，是用來保命的。
他終於明白之前為什麼會嘗試自殺了，是因為確信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也是因此來到的墟都。
他雖然叫長生，卻體弱多病，那個吊墜是家族的傳家寶，據說可以救他一次命。
這些天三餐都吃麵食不消化，又加上長期熬夜，長生推測他那天23:00應該是猝死了，但是護身符保了他一命，即使把他送來了墟都。
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想回去。
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
須臾在說謊。
他想，如果他是在那個時間死的，那麼從這裡在那個時間回去。
23：00
前一秒還在和須臾說笑聊天的長生，毫無徵兆地助跑朝著講臺前的牆壁狠狠地撞了過去。
長生聽到很悶的喀嚓一聲什麼裂開的聲音，然後整個世界黑了下去。
接著好像聽到一些水聲，一會又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可是半小時後長生還是醒了，即使眼前的時間忽明忽暗。
“你瘋了嗎。”
須臾冷眼看著他，眼裡含著恨，也含著淚。
長生釋然一笑，然後像被掏空一樣注視著前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須臾的身體，卻沒有感情。
須臾擦擦眼淚，整理一下衣裳。
00:00
“算了，反正明天就又重新開始了。”
長生卻輕輕搖搖頭。
“不，就在剛剛，我終於知道該怎麼出去了。”
囚徒
“什麼？”
須臾攥緊了手心。
“入口就是出口，答案早已寫在開頭。零點，就是出口。”
“零點不是出不去嗎？”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零點指的是這二十四小時開始往返迴圈的那個點，不是說指00:00這個時刻，而是指真正讓順逆對稱的那個點。”
“別說了。”
“我睡去的時候是順時的正23:00，距離00:00一小時，醒來時是逆時的負23：10，距離00：00五十分鐘，真正的零點是在負23:55，就是時間剛開始逆行到第五分鐘，我進入這個世界的真正入出口。”
長生站起身，繼續說道。
“我觀察了很久，這個世界，有自己完整的運行規律，不需要被看守，所以你不是看守者，你是囚徒。”
須臾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嘯叫，及腰長髮在腦後炸開飄散成一片銀白色，身上浮現出了紅色的紗衣，四肢上沉重的黑色鎖鏈延伸向遠方無盡的黑暗，紅唇鮮豔如鬼，眉目哀豔絕美。
“長生，不要走。”
“但是我不屬於這個地方，再見了。”
掛鐘上的分針倒退到了左邊第五格。
23:55
長生連窗戶都沒開，直接撞碎了玻璃騰空在了六樓窗外。
世界仿佛被誰按了靜音鍵，須臾的哭喊只剩一些口型能辨認，破碎的玻璃碎片猶如閃亮的細小鑽石，眼前的一切都在緩緩飄散。
一瞬間他突然回憶起了千萬個與須臾相處過的日日夜夜，龐大的信息量在腦海裡如煙花般爆炸，他們接吻，他們爭吵，他們在升起的夕陽裡熾熱的愛戀與歡好。每一次都把她忘記，每一次她都耐心地裝作初識自己，因為是他的出現融化了她千萬年的孤寂。
接著這些記憶繼續向頭腦的週邊快速擴散，直至在邊緣消失，長生在墟都的所有記憶都被瞬間清零，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了，情感和知覺在迅速流失。
長生仿佛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撞擊到水泥地面時，內臟錯位，肋骨折斷的種種痛感，血腥味如何湧上喉嚨和鼻腔，雙眼承受不住壓力，眼球血紅而突出。
他閉上眼，卻感受到一道白光，隨後世界變得一片雪白，身體在下沉，靈魂卻像在浮空。
墜落，無盡的墜落……
長生
23:55
手機上的時間是這麼顯示的。
何長生在桌子底下坐起身來，逐漸清醒過來。
記得自己明明是23：00到現在大概睡了五十五分鐘，卻好像經歷了很長時間才醒來一樣。
他打開自己的小檯燈，繼續他的學習，五分鐘就解決了一道高數大題。
00:00
他準備回宿舍了，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個物件熟悉又陌生。
他撿起地上碎裂的靈犀吊墜，若有所思。
據說能保命的東西，從古時候傳下來上千年，怎麼就壞掉了呢？
一滴眼淚莫名流下來，落在吊墜上，淚滴就像一個凸面鏡，放大了吊墜上的細節。
只見吊墜內壁隱隱刻著兩個小字：
須臾
他吻了吻那兩個字，心口小小疼了一下。
不與君須臾，留我何長生。
（圖源ゆの，文章作者晴年）
”長生突然覺得餓了，很自然地從書包裡掏出一個麵包啃了起來，然後猛然發現這正是他昨日晚餐，再一翻，午餐和早餐麵包也都還在。
“如果現在事物都倒流，我現在不應該在吐晚餐而不是在吃晚餐嗎？這是怎麼回事？”
長生覺得自己邏輯上還是無法相信。
“雖然現實世界應該那樣，但是墟都是時間逆行的世界，你在逆行的車流和別人一起逆行，看到的反而是大家都在順行。從因到果是成立的，反過來從果到因也是成立的，墟都就是一個從果到因運行的世界。”
“怎麼講？”
“打個比方，時間運行就像泡一杯冰咖啡，順行是先放冰塊後放糖，逆行是先放糖後放冰塊，但得到的味道和結果都是一樣的。”
“怎麼就一樣了？”
“時間順行一天的終點是什麼？”
“零點。”
“時間逆行一天的盡頭是什麼？”
“零點。”
！
何長生突然明白了什麼，想罵髒話，繃在喉嚨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歸零，然後迴圈，在一天的兩個零點反復擺動，這就是墟都成為永恆監獄的所在。”
須臾
何長生開始梳理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處境。
有一天，他在自習室打盹睡過頭了，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另一個世界，西升東落，萬物逆流。
時間不斷倒退，從午夜24:00往前倒退到夜晚，黃昏，直到現在的午後。
就算走出自習室也沒用，當時間退回到當日零點時，時間會恢復順行，但還是為了奔赴重新逆行的那個零點，然後反復迴圈。
簡單說，自己已經從正常時間的時間單行道，越軌到了一個圈型跑道，反復兜圈，重複著從因到果，再從果到因的生活。
而須臾說她是看守者，所以不受影響。
“不對，這麼說，你這不是第一次見過我了。”
“嗯，我們認識很多次了。”
“多少次？”
“記不清了。”
“看來，我已經被困在這裡很久了。怪不得我總覺得你好像很瞭解我。”
“而你卻對我永遠陌生。”
須臾眯起眼笑了起來，像個天真的少女，又像是一種偽裝。
“以前的我對你都說過什麼？挑最重要的說。”
“逃離。”
“對，我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其實長生快哭了，他很絕望，但又不想在須臾面前表露出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漫長迴圈中，反復思考得出的最終結論。
“你給我畫了三張圖。”
須臾直接在長生的演算紙上動起筆來，一邊畫一邊解說。
第一張圖是一個鐘擺模型，表示他被困在這一天，鐘擺向右是順行，向左是逆行，每次擺動到一個臨界高度，就會返回，這張圖簡單解釋了這個世界的擺動模式。
第二張圖是一個數軸，數軸上從左至右只有兩個單位，負號表示的是逆行日，正號表示的是順行日，一組接一組，一對接一對，兩邊都是無限，每一個點都標注著“零點”兩個字，從一個零點，到另一個零點。
第三張圖首先左邊是一個被劃掉的廢圖，一個線型圓，上頂點標了一個小箭頭，但是這樣只能表示時間的一個行進方向，所以被廢棄了，而旁邊的新圖則有一個重要變化。就是上下兩個半圓形帶箭頭的線段，首尾相連，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相連的地方，便是兩個零點了。
“噬尾蛇！準確的說是噬尾雙蛇！”
這個結構是最準確的，看來他並沒有放棄過怎麼出去。
“這就是你最新的研究成果了，你想到怎麼出去了？”
陳長生的表情突然多了分自信。
“入口就是出口。”
“哦？”
須臾雙手抱胸翹起了線條好看的二郎腿，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瞧好吧您~”
時間退回到早晨六點，朝陽緩緩向東方落下，朝霞也像拋起來的彩紗一樣徐徐飄落，天黑了，美好的一天從早晨結束。
何長生觀賞著這奇異的景象，美滋滋的吃了一個早餐，然後準備睡覺。
時間最終要退回到淩晨的時候，他又淡定地關掉鬧鐘起來了。
00:00
零點一到，長生毫不猶豫地抄起手邊的英漢大辭典猛地給了自己太陽穴一下子。
很疼，一下就懵逼了，但飄散的意識慢慢又聚集起來。
00:01
時間恢復順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須臾正坐在對面桌子上捂著肚子笑到打嗝。
須臾還在，這還是墟都。
他失敗了。
零點
一大清早，何長生抱著須臾白花花的大腿，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須臾姐姐，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我沒那個能力啊，你是自己進來的，得自己走出去。”
“我還年輕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你哪有小啊？你連物件都沒有！”
“會有的，將來會有的！”
“你哪還有將來啊？”
“……”
“紮心不？”
長生汪得一聲哭了出來，瘋狂地搖著頭，像個抖毛的狗。
最後他魔怔地坐在地上，只是一遍遍癡癡地念。
“哪裡不對呢？怎麼會失敗呢？……”
“就喜歡你這蠢樣，你就沒成功過哈哈~”
然後須臾突然捂住了嘴，好像說錯了什麼話。
何長生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拎起須臾的衣領，俯身把她壓倒在課桌上。
須臾的胸口上下起伏著，表情卻不慌不忙，甚至有一絲調戲的味道。
“沒成功過？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以前這麼做失敗了。”
“你難道不瞭解你自己嗎？我跟你說沒用你就不去嘗試了嗎。”
須臾把下巴抬起來，挑釁又挑逗，氣勢反而壓住了上面這個人。
何長生洩氣般把須臾放開，抓亂了自己的頭髮，他的時間很有限，經不起失誤去耽擱。
“對不起，是我不夠信任你。”
須臾則溫柔地把他摟過來，讓在枕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地撫慰著他的後背。
“再想想辦法嘛。”
輕聲細語，如同毒藥。
可能這下長生才真正開始相信眼前的這個女生了，和她聊了很多很多。
原來在過去的迴圈中，他已經嘗試過很多種方式以脫離墟都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在零點讓自己失去意識，哪怕須臾勸阻了，還是要嘗試，須臾後來也就不攔著了，以看他出糗為樂。
順行的這一天過得奇快，和須臾聊著聊著就入夜了。
須臾，須臾，跟她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不想離開了。
但是每當何長生越喜歡一個人時，也對這個人越沒有安全感。因為往往你最信任的人，傷你最深，他就是在這種傷痛中變得對這個世界充滿猜忌。
她真美麗，美麗得像一個謊言。
“可她若是欲擒故縱呢，本來我不該信任她，這麼一折騰卻反而信任了她，接下來才是她套路的開始，然後相信了她關鍵性謊話。”
比如說，不能自殺。
須臾說，長生之前甚至已經多次嘗試在零點自殺了，沒有作用且不說，失去意識後還耽誤了本來可以繼續做新嘗試的時間。
但是，如果她在說謊呢？
回到思考的原點，想知道怎麼出去，長生是怎麼到來的呢？
不知為什麼，長生突然想起他壓在須臾身上的時候，胸口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伸手一摸，果然是靈犀吊墜不見了，再仔細回想，那東西自從他來到墟都的時候就不見了。
那是他貼身戴著的護身符，是用來保命的。
他終於明白之前為什麼會嘗試自殺了，是因為確信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也是因此來到的墟都。
他雖然叫長生，卻體弱多病，那個吊墜是家族的傳家寶，據說可以救他一次命。
這些天三餐都吃麵食不消化，又加上長期熬夜，長生推測他那天23:00應該是猝死了，但是護身符保了他一命，即使把他送來了墟都。
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想回去。
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
須臾在說謊。
他想，如果他是在那個時間死的，那麼從這裡在那個時間回去。
23：00
前一秒還在和須臾說笑聊天的長生，毫無徵兆地助跑朝著講臺前的牆壁狠狠地撞了過去。
長生聽到很悶的喀嚓一聲什麼裂開的聲音，然後整個世界黑了下去。
接著好像聽到一些水聲，一會又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可是半小時後長生還是醒了，即使眼前的時間忽明忽暗。
“你瘋了嗎。”
須臾冷眼看著他，眼裡含著恨，也含著淚。
長生釋然一笑，然後像被掏空一樣注視著前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須臾的身體，卻沒有感情。
須臾擦擦眼淚，整理一下衣裳。
00:00
“算了，反正明天就又重新開始了。”
長生卻輕輕搖搖頭。
“不，就在剛剛，我終於知道該怎麼出去了。”
囚徒
“什麼？”
須臾攥緊了手心。
“入口就是出口，答案早已寫在開頭。零點，就是出口。”
“零點不是出不去嗎？”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零點指的是這二十四小時開始往返迴圈的那個點，不是說指00:00這個時刻，而是指真正讓順逆對稱的那個點。”
“別說了。”
“我睡去的時候是順時的正23:00，距離00:00一小時，醒來時是逆時的負23：10，距離00：00五十分鐘，真正的零點是在負23:55，就是時間剛開始逆行到第五分鐘，我進入這個世界的真正入出口。”
長生站起身，繼續說道。
“我觀察了很久，這個世界，有自己完整的運行規律，不需要被看守，所以你不是看守者，你是囚徒。”
須臾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嘯叫，及腰長髮在腦後炸開飄散成一片銀白色，身上浮現出了紅色的紗衣，四肢上沉重的黑色鎖鏈延伸向遠方無盡的黑暗，紅唇鮮豔如鬼，眉目哀豔絕美。
“長生，不要走。”
“但是我不屬於這個地方，再見了。”
掛鐘上的分針倒退到了左邊第五格。
23:55
長生連窗戶都沒開，直接撞碎了玻璃騰空在了六樓窗外。
世界仿佛被誰按了靜音鍵，須臾的哭喊只剩一些口型能辨認，破碎的玻璃碎片猶如閃亮的細小鑽石，眼前的一切都在緩緩飄散。
一瞬間他突然回憶起了千萬個與須臾相處過的日日夜夜，龐大的信息量在腦海裡如煙花般爆炸，他們接吻，他們爭吵，他們在升起的夕陽裡熾熱的愛戀與歡好。每一次都把她忘記，每一次她都耐心地裝作初識自己，因為是他的出現融化了她千萬年的孤寂。
接著這些記憶繼續向頭腦的週邊快速擴散，直至在邊緣消失，長生在墟都的所有記憶都被瞬間清零，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了，情感和知覺在迅速流失。
長生仿佛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撞擊到水泥地面時，內臟錯位，肋骨折斷的種種痛感，血腥味如何湧上喉嚨和鼻腔，雙眼承受不住壓力，眼球血紅而突出。
他閉上眼，卻感受到一道白光，隨後世界變得一片雪白，身體在下沉，靈魂卻像在浮空。
墜落，無盡的墜落……
長生
23:55
手機上的時間是這麼顯示的。
何長生在桌子底下坐起身來，逐漸清醒過來。
記得自己明明是23：00到現在大概睡了五十五分鐘，卻好像經歷了很長時間才醒來一樣。
他打開自己的小檯燈，繼續他的學習，五分鐘就解決了一道高數大題。
00:00
他準備回宿舍了，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個物件熟悉又陌生。
他撿起地上碎裂的靈犀吊墜，若有所思。
據說能保命的東西，從古時候傳下來上千年，怎麼就壞掉了呢？
一滴眼淚莫名流下來，落在吊墜上，淚滴就像一個凸面鏡，放大了吊墜上的細節。
只見吊墜內壁隱隱刻著兩個小字：
須臾
他吻了吻那兩個字，心口小小疼了一下。
不與君須臾，留我何長生。
（圖源ゆの，文章作者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