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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秋陽……

一地秋陽

霜降一過, 一地秋陽便向著立冬走來。

競鳴的秋蟲全沒了聲息, 是飲了太多的陽光, 醉了, 要長眠一冬。 仿佛激情的歌唱家,

沉湎在謝幕之後的安恬中。

只有秋天的朝陽才像新娘一樣。 簇新, 潔淨, 心熱卻悄然內斂著, 稍稍有一點羞怯的味兒。

簡直可以一把一把地抓起這如水的金輝, 再讓它從手上流脫, 好象抓起一把把儲滿著陽光的玉米, 又珠玉般地滑落。 心也就沐浴在清朗的秋意裡, 如一枚紅葉, 自由地徜徉在天地之間。

秋空最宜放眼。 沒有盡頭的又高又遠的天際, 漸次地向著中天鋪展著越來越濃的藍色(詞典上真該有一個“秋藍”的詞條)。 有一行大雁, 正從深不可測的淡藍裡向著深藍飛來。 往南百多公里, 就是微山湖了, 它們當是要在那裡歇歇腳, 再往遙遙的南國飛去。 由小變大, 逐步地明晰起來, 清清楚楚的六隻大雁, 沐著暖而明淨的秋暉,

將身體伸展成一字, 箭一般穿行在湛藍裡。 掠過頭頂的瞬間, 分明有“啊啊”的讚歎傳來, 一聲聲, 清越而又高亢。 沒有障礙, 沒有束縛, 沒有顧慮的鳴唱, 就在我寂清的心上逗起了久久的波瀾。 儘管它們總會要落到地上來棲息, 只是看其高高飛行、心無旁鶩的樣子, 竟會覺得天空是屬於它們與鷹的。

喜鵲當然屬於大地。 別說秋天, 就是滴水成冰的冬日, 它們也不遷徙, 難怪被稱為留鳥, 是留戀著樹上的巢與樹下土地。 一個“喜”字, 活現出民間對它們的喜愛。 “小麻嘎(喜鵲), 尾(yi)巴長, 娶了媳婦忘了娘”, 戲謔裡滿溢著家人似的親切與愛戀。 這種喜鵲是黑白相間、羽毛顯著華麗的大喜鵲, 也成群結隊, 大部分則是兩兩相隨, 在秋光裡追逐嬉戲。

有時會落在樹的梢頭, 為了平衡, 讓長長的尾巴朝天撅來晃去, 自由自在的樣子。 更多的是灰喜鵲, 身材小巧, 一片片地群起群落, 接近土色的毛羽, 被午陽染得藍幽幽的, 像一群群開心的孩子。 它們從不高飛, 樹叢、花叢, 收割了莊稼的田野, 就是它們戀戀不捨的地方。 早逝的葦岸說, “它們(還包括麻雀)的存在, 使北方的冬天格外生動”——其實, 豈止是冬天, 秋日便已被它們活潑得有情有致了。

日頭稍稍偏西, 光線越發柔軟起來, 菊黃裡就潛進了嫣紅。 正是午飯的時辰, 河邊, 河邊的田野, 少有人跡, 太陽的秋波便靜靜地流淌。 或者, 太陽就是宇宙的一棵樹?只是天上正好與我們相反, 他們的樹蔭便是閃閃的光芒?一道一道的光芒, 就是它無法窮盡的年輪?它大卻不以為大,

我小也不以為小, 就在陽光鋪就的迢迢之途上相遇相對相通相知, 等視萬象, 不知時間的始終。

尋著“嗡嗡嚶嚶”的吟哦, 在一片鮮亮的波斯菊裡找到了眾多忙碌不已的蜜蜂。 應著綻放時間的差異, 熱鬧的花朵呈現著深淺不一的顏色, 從紫藍、紫紅、粉紅到淺白, 當有七八個層次吧?舞動的蜜蜂, 盡皆沉浸於忘我的擇花采蜜中。 常常要在每朵花蕊裡轉著圓圈吸吮, 一朵剛完, 沒有停歇, 再尋新朵。

尋一處土坎, 坐下, 拿出攜帶的《沙鄉的深思》, 卻不讀, 聽著“嗡嗡嚶嚶”的吟哦, 眼睜睜地看著暖暖的秋日與利奧波德在中國的這條無名的小河邊晤談。 不知過了多久, 就見一隻小小的、紅紅的蜘蛛輕快爬上書來,

在清靜的陽光裡留下細微得幾乎不易覺察的影子。 心上, 就生出著一種愛惜, 看它在書的全身遊走, 看它藏進秋風吹開的書皮裡、再從書皮的上沿試探地露出纖細的腳來, 匆匆而又從容的神態。 一種感動就像風吹皺的湖面, 粼粼著也欣喜著。 太小, 不敢用手撫它, 只是細細地向它吹口氣, 它立時就停住腳步, 釘子一樣釘在書面上, 靜靜地等待什麼似的。 它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等它再移至書沿, 稍稍用力吹去, 它就“飛”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仿佛吐著一條看不見的絲, 粘粘地落在土地上。

等到秋光軟軟的有了些涼意, 已是夕陽將樹的影子拉得又長又遠的時候。 原以為生了鏽色的柳葉, 卻在夕照裡明滅著光澤, 忍不住伸手捏捏, 真還留有著些許膩滑的滋潤。掐掐,有綠瑩瑩的汁水散著微苦的清芬。再看柳樹粗糙得溝溝壑壑的樹皮上,竟有三四隻瓢蟲,背著數目不一的星點,上爬下行。彎下身子,仔細地瞧,它們不理不睬,兀自爬上爬下,真是我不自以為大,它也不自以為小。食指肚才一輕輕地觸動,它就馬上團成團掉進草叢裡。好奇心引著我又去觸動高位的瓢蟲,下落的團還在途中便突然打開了翅膀,優雅地飛走了,直如跳傘運動員在空中打開了降落傘。

與人類的欲望與大事相較,紅蜘蛛,蜜蜂,瓢蟲,多麼微不足道。可是頭上的這輪秋日,卻一視同仁地注視大家。而我們腳下的大地,也在一視同仁地接納著萬物。“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俯下身來,謙恭地面向大地,就會有幸與蜘蛛、蜜蜂、瓢蟲這些君子為伍。

不知何時,大地悄然變暗。夢幻般的暮靄,帶著炊煙的微辛,薄紗一樣圍籠來——終於到了秋陽安睡的時刻。驀然舉首,天空卻仍然明亮;而日落的地方,藍天已被肆意地燒成熾白火紅。我不禁捫心自問:捆縛著的心靈,可否還留存著一點自然的野性?那個叫梭羅的人說過,“在野性中保留著一個世界”。

等到清晰如刻的新月彎在一碧如洗的天上,有一個願望也如這新月般銘刻在心頭:哪天老得不認人、迂得豆沫一樣了,也肯定會葆有著親親秋陽的衝動。(李木生)

作者簡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詩人,高級編輯。1952年生於山東濟寧農村,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從事文學創作,曾出版詩集《翠穀》、傳記《布衣孔子》、散文集《喬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陽光》獲山東省首屆泰山文藝獎,散文《微山湖上靜悄悄》獲中國作家協會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獲中國散文協會冰心散文獎,作品入選全國各種選刊、選本、大中小學讀本及初、高中試卷。

真還留有著些許膩滑的滋潤。掐掐,有綠瑩瑩的汁水散著微苦的清芬。再看柳樹粗糙得溝溝壑壑的樹皮上,竟有三四隻瓢蟲,背著數目不一的星點,上爬下行。彎下身子,仔細地瞧,它們不理不睬,兀自爬上爬下,真是我不自以為大,它也不自以為小。食指肚才一輕輕地觸動,它就馬上團成團掉進草叢裡。好奇心引著我又去觸動高位的瓢蟲,下落的團還在途中便突然打開了翅膀,優雅地飛走了,直如跳傘運動員在空中打開了降落傘。

與人類的欲望與大事相較,紅蜘蛛,蜜蜂,瓢蟲,多麼微不足道。可是頭上的這輪秋日,卻一視同仁地注視大家。而我們腳下的大地,也在一視同仁地接納著萬物。“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俯下身來,謙恭地面向大地,就會有幸與蜘蛛、蜜蜂、瓢蟲這些君子為伍。

不知何時,大地悄然變暗。夢幻般的暮靄,帶著炊煙的微辛,薄紗一樣圍籠來——終於到了秋陽安睡的時刻。驀然舉首,天空卻仍然明亮;而日落的地方,藍天已被肆意地燒成熾白火紅。我不禁捫心自問:捆縛著的心靈,可否還留存著一點自然的野性?那個叫梭羅的人說過,“在野性中保留著一個世界”。

等到清晰如刻的新月彎在一碧如洗的天上,有一個願望也如這新月般銘刻在心頭:哪天老得不認人、迂得豆沫一樣了,也肯定會葆有著親親秋陽的衝動。(李木生)

作者簡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詩人,高級編輯。1952年生於山東濟寧農村,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從事文學創作,曾出版詩集《翠穀》、傳記《布衣孔子》、散文集《喬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陽光》獲山東省首屆泰山文藝獎,散文《微山湖上靜悄悄》獲中國作家協會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獲中國散文協會冰心散文獎,作品入選全國各種選刊、選本、大中小學讀本及初、高中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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