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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天的復仇計畫中,她竟然不知不覺愛上了仇人的兒子

雪漠著《野狐嶺》節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只有在吃午飯時, 我才能見到馬在波。

他瘦瘦的身子, 高挑個子, 有種玉樹臨風的感覺。 他很少望人, 不多說話, 總是一臉沉靜或是淡然。 一見他, 我就信了那些喇嘛們的說法:他定然是個再來人。 他的身上, 由內到外, 滲出一種說不清的東西。 那東西, 會讓我的心變柔軟。 我只能一次次提醒自己, 這是仇人!這是仇人!這是驢二爺的愛子!在我一次次的自我暗示下, 我才覺得自己有點“恨”他了。 當然, 那恨, 只是我作意的恨。 就是說, 我覺得自己應該恨, 就恨了。

馬在波不望我, 也不望胡旮旯。

我沒見他真正望過什麼人, 有時, 你覺得他望你了, 但其實, 只要你認真看他的眼睛, 就會發現, 他一直沒離開他自己的世界。 他的眸子是個很深的湖泊, 不顯一點波浪, 也看不到湖底。 每次看到那眸子, 我就覺得自己不該算計他。

以前, 在每天早上起床後, 我都會誦自己編的一段話, 我用了木魚歌的形式, 記錄了那場大火。 我對每一個親人說著同樣的話, 內容當然是報仇。 我一邊觀想那場燒死親人的大火, 一邊誦那段文字。 我每天至少要誦二十一遍。 這樣, 我就能在每天的最早時刻裡, 提醒自己活著的理由。 到了蘇武廟, 我增加了念誦時間, 我一天誦一百零八遍, 得花一個時辰。 其他時間, 除了做飯, 我就到廟後的空地上練武。

我的鞭杆已經出神入化了, 能隨意打下任何一個飛蠅或蜜蜂。 但我仍不敢偷懶, 因為在涼州城裡打巡警時, 我發現自己忽然就忘了武功。 面對那風一樣卷來的馬隊, 我根本生不起任何鬥志。 雖然我有了武林高手的技藝, 卻只有顆弱女子的心。 一看到那些兇惡的漢子, 我的心就跳個不停, 即使我知道自己稍一動那棍頭, 就會撥滅他們的“燈”——這是會中弟兄對眼睛的稱謂——但我仍是生不起鬥志。

在蘇武山上, 我主要煉的, 就是心。 我想讓自己生起惡念, 讓自己有顆惡人那樣的噁心, 但木魚歌薰染的善, 時不時就會將我拽出那惡境。 你想, 明知道, 一切早過去了, 死的已死了, 他們的死, 只是一會會的痛苦, 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甚至認為, 父母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因為, 阿爸要是真有在天之靈, 他一定會托夢給我, 但在我到涼州後的這些年裡, 他一次也沒托夢給我。 有時, 我甚至也不信其他神靈了。 因為, 我老是將神放在那場燒死了親人的大火前拷問。 這種拷問, 有許多人也進行過。 比如, 在惡人燒我親人的那個時候, 神能不能救?若是能救而不救, 他就是罪惡的, 不值得我信他;若是他想救而救不了, 他就是無能的, 也不值得我信他;要是他不知道我家的這事, 他就是無知的, 更不值得我信他。 進行這種拷問後, 我就有些不信神了。

阿爸倒是信神, 但阿爸的信神, 也沒有改變他被燒死的命運。

我倒是真的想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要是沒有十多年木魚歌的薰染,

我想這不難。 但那些刻在心裡的木魚歌的內容, 老是在跟我打架。 很多木魚歌裡, 有道家的內容, 像《韓湘子修道》《林英女上香》什麼的;有佛家的內容, 像《觀音十勸》什麼的;有傳統文化的內容, 像《花箋記》們, 它們早滲入我的心了。 我無論如何誦那個復仇辭, 也抹不去早年種在心裡的那些善。

在見到馬在波的一刹那, 我發現, 心頭竟然湧上了一種久違的柔軟和溫暖。 他身上那種離群索居的孤獨感, 一下子擊穿了我的心。 那天夜裡, 我腦中出現的, 就是他那張充滿著說不清的孤獨意味的臉。

更奇怪的是, 那張臉竟然入了我的夢。

那雙亮亮的柔柔的滿是悲憫的眸子望著我, 仿佛有許多話要說, 但什麼話也沒有說。 那目光很像月光,

向我心頭灑來, 我有了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漸漸地, 我發現, 長著這眸子的人, 竟然是我的阿爸。

醒來時, 我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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