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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廣盛「漢水悠悠」擀麵杖

擀 面 杖

我家有根長長的擀麵杖,筆直溜圓,足有1米多長,

桃木做的,用了幾代人至少上百年,至今沒有一個蟲眼,渾身泛著土紅色的光澤,摸上去手感十分滑潤。從它的長度、質料和做工手藝推測,這顯然是農耕社會莊戶人家的器物。祖母說:她嫁到我們家的時候,家裡就有這根擀麵杖,從沒聽說過是哪一輩人買置的。祖母操持家務的時候,全家共有7口人,其中一個是長工, 7口人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用這根擀麵杖擀的面剛剛合適。

這根擀麵杖由祖母傳給母親,母親又接著用了大半輩子,只是家裡人口越來越少,它的作用就越來越小了。到了我這一輩,就基本不用它了,因為吃麵條有機制面,超市有濕面,吃餃子、餛飩可以買現成的皮子,家裡買了一根半尺長的小面仗,一年也難用幾回。

我家這根擀麵杖是個傳家寶,至今保存完好。由於使用年代久遠,渾身被磨得溜光水滑,手感就像玉石一樣,加之顏色光鮮,

大人小孩拿在手裡都不忍丟下。上小學之前,我和擀麵杖一般高,那時小孩子沒有什麼玩具把玩,擀麵杖就是我唯一的夥伴和玩意兒。我成天掄著他玩,學著孫悟空舞弄金箍棒,這事沒少挨祖母的打罵,但她顛著小腳追不上我,因為孫悟空一個跟鬥能翻十萬八千里。

到我上小學的時候,那時是大躍進人民公社的年代。秋天打完穀子以後,村裡的青壯男勞力因為大煉鋼鐵都進了山。

過了秋分,打過穀子的穀碴地就該種小麥了,但主要勞動力還奮戰在如火如荼的大煉鋼鐵的戰場上。俗話說“寒露霜降,麥子種在坡上”。等到霜降一過,種麥子的季節就過去了。霜降以後勞動力就算回村也來不及了。另外,穀碴地要用犁犁過,再用鋤頭把泥塊挖得細碎,才能下麥種。

怎麼辦?生產大隊黨支部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在煉鋼的勞動大軍不能回村的情況下,

如何把麥子種到田地裡。最後決定,組織一支由婦女組成的種麥突擊隊,趕在霜降前種上麥種。有人提議,楊家將無兵了,該由穆桂英掛帥,這支突擊隊就叫“穆桂英突擊隊”。又有人說,穆桂英是萬惡的舊社會的人,“穆桂英掛帥”是“四舊”,是“封、資、修”的東西,不能用這個名。最後決定這支突擊隊叫“紅色娘子軍”。

“紅色娘子軍”的紅旗插在田坎上,一群婦女在收過稻穀的田裡拼命。

全村的耕牛都被牽到山裡為煉鋼的鐵爐拉木材了,沒有牛來犁田,只好使用鐵鍁翻地。村子裡能發動的老弱病殘包括老太婆都動員上了,那拿針線使擀麵杖的手都被鍁把磨成了血泡,翻地的進度還是很慢,照這樣的速度,到立冬時小麥還是種不上。

立冬已過,這時大片的穀碴田裡還是空著,只有來不及收回的稻草捆還立在田裡,就像兵馬俑的方陣隊。瑟瑟的秋風吹得快要枯黃的稻草頹唐無奈地把頭搖來搖去,打穀子時散落的穀粒已經長成了細弱的穀苗把枯黃的稻草淹沒了。這時再繼續點小麥已經沒有什麼收成了。黨支部又緊急決定,小麥點不成就點胡豆(蠶豆),限期要將剩下的稻田全部點成胡豆,不能有空地存在。

以前點胡豆也是要翻地的。現在等地翻松了再點胡豆是根本來不及了,只好在快要板結的硬土上用鋤頭挖個小窩窩,把胡豆種直接放進去就成了。用這樣的方式幹了幾天,看情況還是不能預期完成任務。急了,就加夜班幹。生產隊在田裡支了一口鍋,晚上管大家吃一頓乾飯,飯後趁著月光一直幹到後半夜。婦女們從來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幾天幾夜不睡覺,她們既要和疲勞抗爭,還要和瞌睡抗爭。青蛙已經睡在泥土裡準備冬眠了,它們被紅色娘子軍一邊幹活一邊打呵欠的吵鬧驚醒,還被人用鋤頭從泥土裡挖出來,急的瓜瓜亂叫,不情願地蹦得老遠。為了獲得糧食和鋼鐵的雙豐收,一年趕上英國,兩年超過美國,三年實現共產主義,人們日夜奮戰,鬥志昂揚,毫無怨言。因為共產主義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點燈不用油,犁田不用牛,”人們需要什麼,國家就給你分配什麼。這樣的生活誰不想過呀!

當時的中小學校也要用實際行動參加“大躍進”運動,夏收秋收放農忙假,全程參與搶收糧食,那是必須的。這次聽說“紅色娘子軍”夜戰月下穀碴地,搶種胡豆,學校就組織小學生放學後前去助戰,和婦女們一起搶種胡豆。由於小學生個頭矮,力氣小,拿不動鋤頭,老師就要求每個男生準備一根木棍,一頭削尖了;女生準備一隻小布袋,裝上胡豆種子。到了田裡,老師指揮學生排成兩個橫隊,前排一隊男生負責用尖木棍在田地裡戳一個小洞,後排一隊女生從小布袋裡抓三顆胡豆種粒彎腰放進洞裡,種胡豆的工序被簡化到了極限。當時我沒有作尖木棍,直接背著祖母,從家裡偷走了那支擀麵杖,用“金箍棒”戳洞洞,那還成什麼問題?我戳的洞洞又圓又深,比別的同學用尖木棍還快還省力。由於戳的很快,排在我後面的女同學點胡豆都快跟不上了。於是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我出盡了風頭,受到老師的表揚,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現在,我們在現代化的廚房裡早已見不到1米多長的擀麵杖了。而擀麵杖和點胡豆又有什麼關係,那根本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事情。然而,我至今仍將我家那根擀麵杖視為珍寶,如藏家珍似的放到不易丟掉的地方,幾次搬家,都捨不得扔掉。有友來訪,我總要把那根擀麵杖找出來讓人看看,一次又一次講述由它發生的一些故事。朋友們都說,這根擀麵杖應該好好保存著,它不僅是農耕文明的見證,還是“大躍進”運動的革命文物呢。

作者簡介:許廣盛,男,生於1949年4月16日,祖籍漢中。大學本科文學專業,1982年畢業後先後擔任漢師院黨委宣傳部長,陝理工藝術學院黨總支書記,教授。曾從事藝術學,人文科學,思想教育學的教學和研究,發表學術論文50多篇,出版專著5部。退休後開始寫作並發表散文多篇。

赤土嶺文化交流協會微信平臺【609期】責編:田也

打穀子時散落的穀粒已經長成了細弱的穀苗把枯黃的稻草淹沒了。這時再繼續點小麥已經沒有什麼收成了。黨支部又緊急決定,小麥點不成就點胡豆(蠶豆),限期要將剩下的稻田全部點成胡豆,不能有空地存在。

以前點胡豆也是要翻地的。現在等地翻松了再點胡豆是根本來不及了,只好在快要板結的硬土上用鋤頭挖個小窩窩,把胡豆種直接放進去就成了。用這樣的方式幹了幾天,看情況還是不能預期完成任務。急了,就加夜班幹。生產隊在田裡支了一口鍋,晚上管大家吃一頓乾飯,飯後趁著月光一直幹到後半夜。婦女們從來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幾天幾夜不睡覺,她們既要和疲勞抗爭,還要和瞌睡抗爭。青蛙已經睡在泥土裡準備冬眠了,它們被紅色娘子軍一邊幹活一邊打呵欠的吵鬧驚醒,還被人用鋤頭從泥土裡挖出來,急的瓜瓜亂叫,不情願地蹦得老遠。為了獲得糧食和鋼鐵的雙豐收,一年趕上英國,兩年超過美國,三年實現共產主義,人們日夜奮戰,鬥志昂揚,毫無怨言。因為共產主義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點燈不用油,犁田不用牛,”人們需要什麼,國家就給你分配什麼。這樣的生活誰不想過呀!

當時的中小學校也要用實際行動參加“大躍進”運動,夏收秋收放農忙假,全程參與搶收糧食,那是必須的。這次聽說“紅色娘子軍”夜戰月下穀碴地,搶種胡豆,學校就組織小學生放學後前去助戰,和婦女們一起搶種胡豆。由於小學生個頭矮,力氣小,拿不動鋤頭,老師就要求每個男生準備一根木棍,一頭削尖了;女生準備一隻小布袋,裝上胡豆種子。到了田裡,老師指揮學生排成兩個橫隊,前排一隊男生負責用尖木棍在田地裡戳一個小洞,後排一隊女生從小布袋裡抓三顆胡豆種粒彎腰放進洞裡,種胡豆的工序被簡化到了極限。當時我沒有作尖木棍,直接背著祖母,從家裡偷走了那支擀麵杖,用“金箍棒”戳洞洞,那還成什麼問題?我戳的洞洞又圓又深,比別的同學用尖木棍還快還省力。由於戳的很快,排在我後面的女同學點胡豆都快跟不上了。於是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我出盡了風頭,受到老師的表揚,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現在,我們在現代化的廚房裡早已見不到1米多長的擀麵杖了。而擀麵杖和點胡豆又有什麼關係,那根本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事情。然而,我至今仍將我家那根擀麵杖視為珍寶,如藏家珍似的放到不易丟掉的地方,幾次搬家,都捨不得扔掉。有友來訪,我總要把那根擀麵杖找出來讓人看看,一次又一次講述由它發生的一些故事。朋友們都說,這根擀麵杖應該好好保存著,它不僅是農耕文明的見證,還是“大躍進”運動的革命文物呢。

作者簡介:許廣盛,男,生於1949年4月16日,祖籍漢中。大學本科文學專業,1982年畢業後先後擔任漢師院黨委宣傳部長,陝理工藝術學院黨總支書記,教授。曾從事藝術學,人文科學,思想教育學的教學和研究,發表學術論文50多篇,出版專著5部。退休後開始寫作並發表散文多篇。

赤土嶺文化交流協會微信平臺【609期】責編: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