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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周文波:詩詞狂歡的可能與限度

時評

狂歡的可能與限度

華東師範大學 周文波

當代著名詩人張棗回溯外婆給他的詩歌啟蒙經驗時,

這樣講到:“她帶我時我大概十歲,我夜裡不好好睡覺,老愛踢被子。

有一天早晨起來,她就對我說,真是‘嬌兒惡臥踏裡裂’啊。這是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的句子。我當時還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她告訴了我。我一下子就覺得‘嬌兒’這個詞用得太好了,一下子就呈現了我和外婆之間的關係。……這句詩恰當地描述了我們當時所處的那個世界,

讓我一下子感到世界的不一樣,體會到了詩的愉悅。”

詩作為生活的細節被深刻地銘記著,並啟發著詩人幼年對語言藝術的領悟。我想,辦一個大眾傳媒式的詩詞大會,多少是和詩人的經驗有異曲同工之處的。

"詩和遠方"對位於"生活的苟且"

一般情況下,人們對古詩詞最親密最廣泛的接觸是在中學讀書時,當然,對其最惡劣的感受也正來自於這期間的一道道默寫題、鑒賞題。

詩詞與學科分值的捆綁固然普及了它的形貌,但也造成了誤會:它是不得已被接納的,無關生活日常。

其實不然,真正被稱之為詩的東西終究是作為生活的某個關節存在的。

就這一點而言,詩詞大會必然有其價值。“現代性”的標誌邏輯是二元對立,就像“詩意”被視為對商品文化、流行文化的抵制力量,就像“詩和遠方”必然對位於“生活的苟且”。

而這一非此即彼的張力已經到了令人堪憂的境地,比如詩或文學糟糕的讀寫狀態。倒不妨舉辦一次狂歡,不是為詩贏取關注,而是讓它滲入人們的日常,

成為人們生活經驗中的某個細節,就像對兒時廟會的記憶,這是真正的文學史,遠甚于一本正經的厚重書脊。所以,詩詞大會的意義並非傳播或弘揚文學,而是生成一個或眾多文學經驗。

狂歡的限度

只是狂歡也自有限度。

聞一多曾撰文《詩經的性☆禁☆欲觀》,

起初就這樣棒喝:“現在我們用完全赤裸的眼光來查驗《詩經》,結果簡直可以說‘好色而淫’,淫得厲害!”隨後,他淋淋漓漓地考證、論說,至結尾處,又警醒地說:“認清了《左傳》是一部穢史,《詩經》是一部淫詩,我們才能看到春秋時代的真面目。可是等到了真面目的時候,你也不必怕,不必大驚小怪。原始時代本來就是那一回事。也不要提原始時代了,咱們這開化的二十世紀還不是一樣?我們應該驚訝的,倒是《詩經》怎麼沒有更淫一點!”

平平常常人們談起《詩經》的時候,儼然視為“美”,視為“詩意”,視為生活的逃離之所。聞一多如此一講,恍如一記耳光打在你我迷蒙而憧憬的臉上,尷尬畢露。聞一多奉格律為精神,不想吐詞如此不顧約束,可細想也正是剛剛正正的格律精神,令他敢說敢言,以求真做學術的要旨。他的學術觀點可能不是最終的真實,但其讀詩的方法與態度,卻足以提醒人們:詩有其真實的面孔。

這就是我要講的限度。詩詞大會使人們狂歡于“詩意”、浸淫於“美”,卻容易忽視寫作的真實。這裡“詩意”、“美”極有被符號化處理的危險。文言詩句脫口而出時的風流蘊藉,飛花令刺激古雅的形式複現,會不會仍只是在織造一件“詩意”的華服,詩的真實的軀體,在單向度的想像與言說中隱形不見。

比如杜甫的苦難是真的苦難,而狂歡若不能指出苦難與言說苦難的方式,杜甫就只是一個“詩意”飽滿的文人。比如戰爭是真實的慘烈與創痛,若不能指出,就只是豪邁詞句與風發意氣。

危險在於,狂歡是否沒有能夠使詩詞跳脫典籍,進入真正的凡塵世事,反而起到鞏固典籍崇高地位的作用?於是,興盡而歸後,人們仍會喋喋不休:“生活的苟且”、“詩和遠方”。這涉及詩或說文學在當下最為核心的問題:為什麼文學的聲音越弱,人們就越急於為之賦魅?

詩的真實在於人,背誦觸及古人的文字語言,卻並不觸及古人的生命狀態,甚至不觸及他們的日常口音。詩只是生活的一面,它叫做追憶、想像、歎惋、期冀,或謀取稻粱的能力、謊言與真實。

翻看杜甫全集,他的創作不少涉及謀官求職,若以“詩意”論,多少令人默然。然而這才是寫作的真實,他一生為稻粱所困,謀官求職有很大的生計考量,“沉鬱頓挫”與這“生活的苟且”難道沒有關聯嗎?背誦、朗讀、無限憧憬的乃詩句,而會不會,被忽視的是人的生活?狂歡的限度在於:別再為文學賦魅。

然而我仍珍視這樣的狂歡,因為它在打破讀與寫堅實又尷尬的壁壘,它在客觀的意義上恢復文學的生活質地,觸及文學應有的形態。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原載於社科報總第1549期,圖片來自網路)

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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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詩經》怎麼沒有更淫一點!”

平平常常人們談起《詩經》的時候,儼然視為“美”,視為“詩意”,視為生活的逃離之所。聞一多如此一講,恍如一記耳光打在你我迷蒙而憧憬的臉上,尷尬畢露。聞一多奉格律為精神,不想吐詞如此不顧約束,可細想也正是剛剛正正的格律精神,令他敢說敢言,以求真做學術的要旨。他的學術觀點可能不是最終的真實,但其讀詩的方法與態度,卻足以提醒人們:詩有其真實的面孔。

這就是我要講的限度。詩詞大會使人們狂歡于“詩意”、浸淫於“美”,卻容易忽視寫作的真實。這裡“詩意”、“美”極有被符號化處理的危險。文言詩句脫口而出時的風流蘊藉,飛花令刺激古雅的形式複現,會不會仍只是在織造一件“詩意”的華服,詩的真實的軀體,在單向度的想像與言說中隱形不見。

比如杜甫的苦難是真的苦難,而狂歡若不能指出苦難與言說苦難的方式,杜甫就只是一個“詩意”飽滿的文人。比如戰爭是真實的慘烈與創痛,若不能指出,就只是豪邁詞句與風發意氣。

危險在於,狂歡是否沒有能夠使詩詞跳脫典籍,進入真正的凡塵世事,反而起到鞏固典籍崇高地位的作用?於是,興盡而歸後,人們仍會喋喋不休:“生活的苟且”、“詩和遠方”。這涉及詩或說文學在當下最為核心的問題:為什麼文學的聲音越弱,人們就越急於為之賦魅?

詩的真實在於人,背誦觸及古人的文字語言,卻並不觸及古人的生命狀態,甚至不觸及他們的日常口音。詩只是生活的一面,它叫做追憶、想像、歎惋、期冀,或謀取稻粱的能力、謊言與真實。

翻看杜甫全集,他的創作不少涉及謀官求職,若以“詩意”論,多少令人默然。然而這才是寫作的真實,他一生為稻粱所困,謀官求職有很大的生計考量,“沉鬱頓挫”與這“生活的苟且”難道沒有關聯嗎?背誦、朗讀、無限憧憬的乃詩句,而會不會,被忽視的是人的生活?狂歡的限度在於:別再為文學賦魅。

然而我仍珍視這樣的狂歡,因為它在打破讀與寫堅實又尷尬的壁壘,它在客觀的意義上恢復文學的生活質地,觸及文學應有的形態。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原載於社科報總第1549期,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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