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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為什麼遠離胡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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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大膽的懷疑, 小心的求證, 乃科學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 魯迅作《中國小說史略》,

未嘗不是如此。 但魯迅神往的是精神的自我歷險, 希望在不規則之旅中抵達精神的高地。 這就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克爾愷郭爾相遇了。 這個存在哲學的話題, 胡適幾乎一無所知, 或者說不感興趣。 在作家中, 胡適喜歡白居易、易蔔生、托爾斯泰, 因為這些人是確切性的、一看即明的存在, 世界也在一個能夠掌控的圖式裡。 與之相反, 魯迅認為人的精神有無限種可能, 那些看似不存在的思想與精神隱含, 恰恰可能左右這個世界。 隱去的幽微的存在, 只能以超邏輯的思維捕捉, 否則將擦肩而過。 魯迅善於以不正經的方式嘲笑、揶揄自己和別人, 胡適自然也成了其筆下的對象。

1954年2月17日, 胡適離台赴美, 陳誠(右)親自到機場歡送

還有一個因素不能不提。 晚年的魯迅思想靠近蘇俄, 胡適則一直在美國文明中遊動。 前者在俄蘇文化裡浸泡, 觀點自然偏左。 後者以美國為師, 避免社會暴力衝動, 無法與魯迅為伍則是自然之事。 20世紀30年代後, 左翼的旗手乃魯迅, 自由主義的代表是胡適。

他們所思所想, 各有自己的道理, 其實也暗示著這樣一種可能:中國的道路, 是有不同的路向的。 後來的歷史顯示, 20世紀大多時段, 中國在模仿蘇俄的路;而80年代後, 美國的元素增多。 現在的中國, 看不到俄文, 流行的是紐約的色彩和好萊塢的聲音。 而學術上, 美國大學的精神基本把俄國大學理念替代了。

俄羅斯文學是宗教深處流出的聲音, 本身有斯拉夫文化的痛感之音, 明暗飄忽不定裡, 有堅韌的東西。 那些最美的詩文差不多都是在嘈雜、血色裡噴射出來的。 中國的社會環境與俄國某些地方很像, 壓抑、單調、毀滅之意多多, 只有穿越其間者, 方有亮光的閃動。 魯迅是這樣的穿越者, 自己遍體鱗傷, 樣子是鬥士型的, 不免有地獄裡的鬼氣。

胡適乃美國現代實驗主義的信徒, 希望在清晰的地圖裡, 規劃前行的路。 他在對西方思想的譯介過程中, 保持的是儒者的安寧與樸素, 是一個遠遠觀照病態社會的清醒的審視者。 他拒絕血腥、呐喊, 把美國制度作為楷模, 以理性之思處理文化難題與社會難題, 這在那時候的中國不是能夠人人理解的, 而操作起來之難也可想而知。 在今天的中國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學術界自由思想者的許多研究理路是從美國來的, 而自由精神濃厚的作家喜歡的依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茨維塔耶娃、曼德爾斯塔姆、索爾仁尼琴、納博科夫。 這可以證明歷史母題的延續性。 在攝取域外文化的歷程裡, 俄國的魅力不減。 他們的憂傷、絕望而帶著期待的目光,
依然可以點燃困苦裡掙扎的人們。 一個非常態的社會, 是不能夠以美國的理性之尺簡單測量的。 亂世與嘈雜之世,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經驗便更為有效。 我們在當代閻連科、余華的小說裡, 感受到的一個事實是, 在思想上欣賞美國式民主的兩位作家, 他們的表達卻難以擺脫陀思妥耶夫斯基魔影的糾纏, 往往在俄羅斯的憂患無序的時空中思考。 同時, 他們也成了魯迅思想的繼承者。

我覺得胡適與魯迅系文化生態的兩翼, 有點像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間的差異。 胡適與托爾斯泰都在可視層面操作自己的選擇, 朗然於塵世之間, 顯示聖潔之思。 魯迅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系生命與存在的殘酷審判者, 在幽暗和污濁裡蕩起漣漪,以非確切性與相對性系著可憐的人間世。當然,兩國的作家是沒有可比性,胡適自然也無托爾斯泰的偉岸與宏大,魯迅亦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無調式的跳躍和驚世的詠歎。但他們都豐富了文學與文明之路。我們現在談現代文化的流脈,是不能把他們割裂開來的。

民國的文化生態其實很脆弱,民間的聲音不大,台閣間的文化積累又多不足。魯迅以在野的方式去培育文學,弄翻譯,做出版,搞創作,在縫隙裡覓出路來。胡適從大學的頂層設計做起,把影響輻射到政府和知識階層。在野,就需非正經的文章,思想在權力者之外,任意而談,無所顧忌。胡適知道野性存在的重要,但更顧及江山社稷之業,遂以民間身份參政議政,在政治中不忘民間的價值。但因為不得不與蔣介石應酬,思路就難免有非民間的因素,聞人的表演自不能免。他自己雖保持立場不變,但方式就與傳統文人有了重疊的地方。外人未必看到苦衷,遭到魯迅的諷刺是必然的。魯迅在破中立,胡適在立中破。魯迅悲苦、怨毒,峻急裡有寒光閃閃;胡適在曲中有直,以改良的方式溫和地告別舊路。前者選擇的結果是革命,而後者的歸宿乃改良、勸善。革命要大的磨難,曆辛苦,受摧殘,得煩惱;改良則是苦口婆心,屈尊俯首,如履薄冰。這都是大難之事。做不到這兩點的如周作人,不幸落水,成了民族罪人;錢玄同、劉半農只能在象牙塔里無聲地歎息。不過魯迅所理解的革命與胡適不同,非史達林主義者也。而胡適的改良被魯迅視為奴性之舉,其實也未必搔到癢處。他們的不同,自己不能說清,我們這些後人要在理解的同時,替他們找到內在的原因。所以,我覺得魯迅與胡適,在危難的時代,各自擔當起民族重任,實乃良知的兩種表現。我們現在紀念五四的前輩,對此不能不重新審視,將之看成現代文化的一種共振。在共振裡,中心地帶是寧靜者的時候居多,而邊緣之所則有撕裂式的痙攣,有久久的回音。現代文化如果沒有這兩類人,我們的文學與學術將多麼單調。

當代研究魯迅、胡適的人,彼此不太接觸,隔膜的地方導致了雙方的對立。其實,把他們割裂起來,就簡化了存在的豐富性。五四那代人,他們焦慮地去思考解決著人的解放的問題,肯於犧牲自我。他們既整理國故,又譯介域外作品。在古老的文化遺風中拓出新地,終於讓現代性的藝術破土而出,實在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問題在於那路途如何去走。魯迅選擇了戰士的路,胡適則在保持人格獨立的基礎上,做政府的諍友。這兩個選擇,其實都很難,都要做常人難忍之事。魯迅冒風險而解救他人於苦海,自己則孤苦無援。胡適以學問的姿態和良知的表達,規勸蔣氏王朝改邪歸正,自己則成了不受歡迎的異己者。他們的氣量與胸懷,今人不易做到。研究他們的人,不學其人生境界,囿于恩怨、仇愛,與兩位先賢比,我們的許多學者,境界不如他們不說,就智慧的走向而言,也沒有他們的廣博與深邃。

我個人覺得,我們今天面對魯迅與胡適,應得其文學、學術的真髓而用之。我曾經引用高遠東的話說,魯迅是藥,胡適是飯。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診病者的話有苦味,但句句切中要害,不能不聽。百姓要生存,尋常米飯更是須臾不能離開。可惜,在戰亂的時代,這兩種人對話的可能性被戰火、死亡所阻,魯迅、胡適的傳統成了對立的存在。我們這些後人,今天瞭望他們,塵霧已經消散,矗立在我們面前的是他們的整體性的時代精神版圖。這成了我們民族記憶緊密相關的遺存。許多年前我說過,在我們精神的地理上,既要有高山,也應有湖泊。有大漠驚沙,亦要有無際的綠洲。這些都是生態的一部分。今天,我依然這樣看,絲毫沒有什麼變化。自然,他們的遺產也有諸多暗點和瑕疵,我們可能會挑出無數遺憾的所在。可是總體而言,這兩位思想者與先驅者,為我們奠定了現代文明的基石,許多基本文化元素都刻在他們的文本裡。我們現在考慮中國問題,有時就不得不回到他們的原點上去,面對魯迅、胡適所面臨的問題。這是我們的悲哀,也是我們的榮幸。在苦苦的跋涉裡,有他們陪伴,我們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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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和污濁裡蕩起漣漪,以非確切性與相對性系著可憐的人間世。當然,兩國的作家是沒有可比性,胡適自然也無托爾斯泰的偉岸與宏大,魯迅亦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無調式的跳躍和驚世的詠歎。但他們都豐富了文學與文明之路。我們現在談現代文化的流脈,是不能把他們割裂開來的。

民國的文化生態其實很脆弱,民間的聲音不大,台閣間的文化積累又多不足。魯迅以在野的方式去培育文學,弄翻譯,做出版,搞創作,在縫隙裡覓出路來。胡適從大學的頂層設計做起,把影響輻射到政府和知識階層。在野,就需非正經的文章,思想在權力者之外,任意而談,無所顧忌。胡適知道野性存在的重要,但更顧及江山社稷之業,遂以民間身份參政議政,在政治中不忘民間的價值。但因為不得不與蔣介石應酬,思路就難免有非民間的因素,聞人的表演自不能免。他自己雖保持立場不變,但方式就與傳統文人有了重疊的地方。外人未必看到苦衷,遭到魯迅的諷刺是必然的。魯迅在破中立,胡適在立中破。魯迅悲苦、怨毒,峻急裡有寒光閃閃;胡適在曲中有直,以改良的方式溫和地告別舊路。前者選擇的結果是革命,而後者的歸宿乃改良、勸善。革命要大的磨難,曆辛苦,受摧殘,得煩惱;改良則是苦口婆心,屈尊俯首,如履薄冰。這都是大難之事。做不到這兩點的如周作人,不幸落水,成了民族罪人;錢玄同、劉半農只能在象牙塔里無聲地歎息。不過魯迅所理解的革命與胡適不同,非史達林主義者也。而胡適的改良被魯迅視為奴性之舉,其實也未必搔到癢處。他們的不同,自己不能說清,我們這些後人要在理解的同時,替他們找到內在的原因。所以,我覺得魯迅與胡適,在危難的時代,各自擔當起民族重任,實乃良知的兩種表現。我們現在紀念五四的前輩,對此不能不重新審視,將之看成現代文化的一種共振。在共振裡,中心地帶是寧靜者的時候居多,而邊緣之所則有撕裂式的痙攣,有久久的回音。現代文化如果沒有這兩類人,我們的文學與學術將多麼單調。

當代研究魯迅、胡適的人,彼此不太接觸,隔膜的地方導致了雙方的對立。其實,把他們割裂起來,就簡化了存在的豐富性。五四那代人,他們焦慮地去思考解決著人的解放的問題,肯於犧牲自我。他們既整理國故,又譯介域外作品。在古老的文化遺風中拓出新地,終於讓現代性的藝術破土而出,實在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問題在於那路途如何去走。魯迅選擇了戰士的路,胡適則在保持人格獨立的基礎上,做政府的諍友。這兩個選擇,其實都很難,都要做常人難忍之事。魯迅冒風險而解救他人於苦海,自己則孤苦無援。胡適以學問的姿態和良知的表達,規勸蔣氏王朝改邪歸正,自己則成了不受歡迎的異己者。他們的氣量與胸懷,今人不易做到。研究他們的人,不學其人生境界,囿于恩怨、仇愛,與兩位先賢比,我們的許多學者,境界不如他們不說,就智慧的走向而言,也沒有他們的廣博與深邃。

我個人覺得,我們今天面對魯迅與胡適,應得其文學、學術的真髓而用之。我曾經引用高遠東的話說,魯迅是藥,胡適是飯。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診病者的話有苦味,但句句切中要害,不能不聽。百姓要生存,尋常米飯更是須臾不能離開。可惜,在戰亂的時代,這兩種人對話的可能性被戰火、死亡所阻,魯迅、胡適的傳統成了對立的存在。我們這些後人,今天瞭望他們,塵霧已經消散,矗立在我們面前的是他們的整體性的時代精神版圖。這成了我們民族記憶緊密相關的遺存。許多年前我說過,在我們精神的地理上,既要有高山,也應有湖泊。有大漠驚沙,亦要有無際的綠洲。這些都是生態的一部分。今天,我依然這樣看,絲毫沒有什麼變化。自然,他們的遺產也有諸多暗點和瑕疵,我們可能會挑出無數遺憾的所在。可是總體而言,這兩位思想者與先驅者,為我們奠定了現代文明的基石,許多基本文化元素都刻在他們的文本裡。我們現在考慮中國問題,有時就不得不回到他們的原點上去,面對魯迅、胡適所面臨的問題。這是我們的悲哀,也是我們的榮幸。在苦苦的跋涉裡,有他們陪伴,我們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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