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詩壇,流光溢彩, 天才、怪才、奇才頻出。 及至晚唐, 詩仙、詩聖、詩佛、詩狂、詩魔、詩豪、甚至詩囚諸位真神俱已就位, 他們都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寫作風格。 乃至晚唐, 寫詩的路似乎已經變得愈加窄仄, 此時有一個人, 獨闢蹊徑, 以魔幻詩起家, 在五彩繽紛的古詩壇獨樹一幟。 他不走尋常路,看別人仙佛聖魔的, 那自己就做一個“鬼”吧, 於是, 他把注意移到棘草叢生的墓場, 他就是被後人稱為“詩鬼”的李賀。
李賀為什麼被稱為詩鬼呢?因為他的詩風,讀來讓人感覺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下面我們就以李賀的一首詩《金銅仙人辭漢歌》來領略下恐怖、魔幻氣息。
《金銅仙人辭漢歌》唐代, 李賀
茂陵劉郎秋風客, 夜聞馬嘶曉無跡。
畫欄桂樹懸秋香, 三十六宮土花碧。
魏官牽車指千里, 東關酸風射眸子。
空將漢月出宮門, 憶君清淚如鉛水。
衰蘭送客咸陽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攜盤獨出月荒涼, 渭城已遠波聲小。
這首詩譯文如下:
茂陵裡埋葬的劉郎, 好像秋風過客匆匆而逝。
夜裡曾聽到他的神馬嘶鳴, 天亮卻杳無蹤跡。
畫欄旁邊棵棵桂樹, 依然散發著深秋的香氣。
長安城的三十六宮, 如今卻是一片苔蘚碧綠。
魏國官員驅車載運銅人,
剛剛走出長安東門, 寒風直射銅人的眼珠裡。
只有那朝夕相處的漢月, 伴隨銅人走出官邸。
懷念起往日的君主, 銅人流下如鉛水的淚滴。
枯衰的蘭草為遠客送別, 在通向咸陽的古道。
上天如果有感情, 也會因為悲傷而變得衰老。
獨出長安的盤兒, 在荒涼的月色下孤獨影渺。
眼看著長安漸漸遠去, 渭水波聲也越來越小。
詩文賞析如下:
《金銅仙人辭漢歌》詩中的金銅仙人臨去時“潸然淚下”表達的主要是亡國之慟。 此詩所抒發的是一種交織著家國之痛和身世之悲的凝重感情。
詩共十二句, 大體可分成三個部分。 前四句慨歎韶華易逝, 人生難久。 漢武帝當日煉丹求仙, 夢想長生不老。 結果, 還是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倏然離去, 留下的不過是茂陵荒塚而已。 儘管他在世時威風無比, 稱得上是一代天驕, 可是, “夜聞馬嘶曉天跡”, 在無窮無盡的歷史長河裡, 他不過是偶然一現的泡影而已。 詩中直呼漢武帝為“劉郎”, 表現了李賀傲兀不羈的性格和不受封建等級觀念束縛的可貴精神。
中四句為第二個層次, 用擬人化手法寫金銅仙人初離漢宮的酸苦慘淒情態, 亡國之痛和移徙之悲躍然紙上。 特別是“酸”、“射”兩字, 把主觀的情和客觀的物完全揉和在一起, 含義極為豐富。 末四句為第三個層次, 寫出城後途中的情景。 “衰蘭”一語,寫形兼寫情,而以寫情為主(因愁苦而“衰”);“天若”一語,設想奇偉,意境遼遠,感情深沉,司馬光稱為“奇絕無雙”;末聯進一步描述了金銅仙人恨別傷離,不忍離去,而又不能不離去的情懷,感人至深。
“夜聞”句承上啟下,用誇張的手法顯示生命短暫,世事無常。它是上句的補充,使“秋風客”的形象更加鮮明、豐滿,也為下句展示悲涼幽冷的環境氣氛作了必要的鋪墊。漢武帝在世時,宮殿內外,車馬喧闐。此時物是人非,畫欄內高大的桂樹依舊花繁葉茂,香氣飄逸,三十六宮卻早空空如也,慘綠色的苔蘚佈滿各處,荒涼冷落的面貌令人目不忍睹。
以上所寫是金銅仙人的“觀感”。金銅仙人是漢武帝建造的,矗立在神明臺上,“高二十丈,大十圍”(《三輔故事》),異常雄偉。西元233年(魏明帝景初元年),它被拆離漢宮,運往洛陽,後因“重不可致”,而被留在霸城。習鑿齒《漢晉春秋》說:“帝徙盤,盤拆,聲聞數十裡,金狄(即銅人)或泣,因留霸城。”李賀故意去掉史書上“銅人重不可致,留於霸城”(《三國志》注引《魏略》)的情節,而將“金狄或泣”的神奇傳說加以發揮,並在金銅仙人身上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這樣,物和人、歷史和現實便融為一體,從而幻化出美麗動人的藝術境界來。
中間四句用擬人法寫金銅仙人初離漢宮時的淒婉情態。金銅仙人是劉漢王朝由昌盛到衰亡的“見證人”,眼前發生的滄桑巨變早已使他感慨萬端,神慘色淒。而自己又被魏官強行拆離漢宮,此時此刻,興亡的感觸和離別的情懷一齊湧上心頭。“魏官”二句,從客觀上烘托金銅人依依不忍離去的心情。“指千里”言道路遙遠。從長安遷往洛陽,千里迢迢,遠行之苦加上遠離之悲,實在教人不堪忍受。“東關”句言氣候惡劣。此時關東霜風淒緊,直射眸子,不僅眼為之“酸”,亦且心為之“酸”。它含有“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的意味,表現出對漢宮、對長安的深切依戀之情。句中“酸”、“射”二字,新奇巧妙而又渾厚凝重。特別是“酸”字,通過金銅仙人的主觀感受,把彼時彼地風的尖利、寒冷、慘烈等情形,生動地顯現出來。這裡,主觀的情和客觀的物已完全揉合在一起,含義極為豐富。
詩人時而正面摹寫銅人的神態,時而又從側面落筆,描繪銅人四周的景物,給它們塗上一層憂傷的色調。兩種手法交互運用,使詩意開闔動盪,變幻多姿,而又始終圍繞著一個“愁”字,於參差中見整飭,色調統一,題旨鮮明。“魏官”二句,側重描寫客體,“空將”二句則改寫主體,用第一人稱,直接抒發金銅仙人當時的思想感情:在魏官的驅使下離別漢宮,作千里之行。伴隨著“我”的唯有天上舊時的明月而已。事情發生在三國時期而稱月為“漢月”,它抒發的是一種懷舊的感情,正如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所詮釋的:“因革之間,萬象為之一變,而月體始終不變,仍似舊時,故稱‘漢月’。”金銅仙人親身感受過武帝的愛撫,親眼看到過當日繁榮昌盛的景象。對於故主,他十分懷念,對於故宮,也有著深厚的感情。而此刻坐在魏官牽引的車子上,漸行漸遠,眼前熟悉而又荒涼的宮殿即將隱匿不見,撫今憶昔,不禁潸然淚下。“憶君”句中“淚如鉛水”,比喻奇妙非凡,繪聲繪色地寫出了金銅仙人當時悲痛的形容——淚水涔涔,落地有聲。這種感懷舊事、恨別傷離的神情與人無異,是“人性”的表現,而“鉛水”一詞又與銅人的身份相適應,婉曲地顯示了他的“物性”。這些巧妙的表現手法,成功地塑造出金銅仙人這樣一個物而人、物而神,獨一無二,奇特而又生動的藝術形象來。
末四句寫出城後途中的情景。此番離去,正值月冷風淒,城外的“咸陽道”和城內的“三十六宮”一樣,呈現出一派蕭瑟悲涼的景象。這時送客的唯有路邊的“衰蘭”,而同行的舊時相識也只有手中的承露盤而已。“衰蘭”一語寫形兼寫情,而以寫情為主。蘭花之所以衰枯,不只因為秋風肅殺,對它無情摧殘,更是愁苦的情懷直接造成。這裡用衰蘭的愁映襯金銅仙人的愁,亦即作者本人的愁,它比《開愁歌》中的“我生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更加婉曲,也更為新奇。
蘭花的衰枯是情使之然。凡是有情之物都會衰老枯謝。別看蒼天日出月沒,光景常新,終古不變。假若它有情的話,也照樣會衰老。“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一句設想奇偉,司馬光稱為“奇絕無對”。它有力地烘托了金銅仙人(實即作者自己)艱難的處境和淒苦的情懷,意境遼闊高遠,感情執著深沉,真是千古名句。
尾聯進一步描述金銅仙人恨別傷離的情緒。他不忍離去,卻又不得不離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故都越來越遠。這時,望著天空中荒涼的月色,聽著那越來越小的渭水流淌聲,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渭城”句從對面落筆,用“波聲小”反襯出銅人漸漸遠去的身影。一方面波聲渺遠,另一方面,道阻且長。它借助於事物的聲音和形態,委婉而深沉地表現出金銅仙人“思悠悠,恨悠悠”的離別情懷,而這正是當日詩人在仕進無望、被迫離開長安時的心境。
小結:
這首詩是李賀的代表作品之一。它設想奇創,而又深沉感人;形象鮮明而又變幻多姿。怨憤之情溢於言外,卻並無怒目圓睜、氣峻難平的表現。遣詞造句奇峭而又妥帖,剛柔相濟,恨愛互生,參差錯落而又整飭綿密。這確是一首既有獨特風格,而又諸美同臻的詩作,在李賀的集子裡,也找不出幾首類似的作品來。
李賀的詩想像力極為豐富,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腦洞極大,所以一般初讀李賀的詩可能都不太懂,因此李賀也有著“詩鬼”之稱,只可惜李賀一生,註定是命途多舛。他的命運反映在他的詩中,多慨歎生不逢時和內心苦悶,抒發對理想、抱負的追求,留下了“黑雲壓城城欲摧”,“雄雞一聲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千古佳句。令人扼腕的是,由於詩人仕途不順,功名無成,加之妻又病卒,李賀憂鬱病篤,不久病卒,時年僅僅二十七歲。
李賀在前有李杜,同時代有韓愈、白居易、元稹、賈島、孟郊、杜牧等無數大咖的包圍下,獨闢蹊徑,殺出了一條石破天驚的道路。你叫它恐怖詩、魔幻詩也好,黃泉詩、仙鬼詩也好,總之,它們是中國獨一無二的美麗的詩。
/完/
“衰蘭”一語,寫形兼寫情,而以寫情為主(因愁苦而“衰”);“天若”一語,設想奇偉,意境遼遠,感情深沉,司馬光稱為“奇絕無雙”;末聯進一步描述了金銅仙人恨別傷離,不忍離去,而又不能不離去的情懷,感人至深。“夜聞”句承上啟下,用誇張的手法顯示生命短暫,世事無常。它是上句的補充,使“秋風客”的形象更加鮮明、豐滿,也為下句展示悲涼幽冷的環境氣氛作了必要的鋪墊。漢武帝在世時,宮殿內外,車馬喧闐。此時物是人非,畫欄內高大的桂樹依舊花繁葉茂,香氣飄逸,三十六宮卻早空空如也,慘綠色的苔蘚佈滿各處,荒涼冷落的面貌令人目不忍睹。
以上所寫是金銅仙人的“觀感”。金銅仙人是漢武帝建造的,矗立在神明臺上,“高二十丈,大十圍”(《三輔故事》),異常雄偉。西元233年(魏明帝景初元年),它被拆離漢宮,運往洛陽,後因“重不可致”,而被留在霸城。習鑿齒《漢晉春秋》說:“帝徙盤,盤拆,聲聞數十裡,金狄(即銅人)或泣,因留霸城。”李賀故意去掉史書上“銅人重不可致,留於霸城”(《三國志》注引《魏略》)的情節,而將“金狄或泣”的神奇傳說加以發揮,並在金銅仙人身上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這樣,物和人、歷史和現實便融為一體,從而幻化出美麗動人的藝術境界來。
中間四句用擬人法寫金銅仙人初離漢宮時的淒婉情態。金銅仙人是劉漢王朝由昌盛到衰亡的“見證人”,眼前發生的滄桑巨變早已使他感慨萬端,神慘色淒。而自己又被魏官強行拆離漢宮,此時此刻,興亡的感觸和離別的情懷一齊湧上心頭。“魏官”二句,從客觀上烘托金銅人依依不忍離去的心情。“指千里”言道路遙遠。從長安遷往洛陽,千里迢迢,遠行之苦加上遠離之悲,實在教人不堪忍受。“東關”句言氣候惡劣。此時關東霜風淒緊,直射眸子,不僅眼為之“酸”,亦且心為之“酸”。它含有“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的意味,表現出對漢宮、對長安的深切依戀之情。句中“酸”、“射”二字,新奇巧妙而又渾厚凝重。特別是“酸”字,通過金銅仙人的主觀感受,把彼時彼地風的尖利、寒冷、慘烈等情形,生動地顯現出來。這裡,主觀的情和客觀的物已完全揉合在一起,含義極為豐富。
詩人時而正面摹寫銅人的神態,時而又從側面落筆,描繪銅人四周的景物,給它們塗上一層憂傷的色調。兩種手法交互運用,使詩意開闔動盪,變幻多姿,而又始終圍繞著一個“愁”字,於參差中見整飭,色調統一,題旨鮮明。“魏官”二句,側重描寫客體,“空將”二句則改寫主體,用第一人稱,直接抒發金銅仙人當時的思想感情:在魏官的驅使下離別漢宮,作千里之行。伴隨著“我”的唯有天上舊時的明月而已。事情發生在三國時期而稱月為“漢月”,它抒發的是一種懷舊的感情,正如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所詮釋的:“因革之間,萬象為之一變,而月體始終不變,仍似舊時,故稱‘漢月’。”金銅仙人親身感受過武帝的愛撫,親眼看到過當日繁榮昌盛的景象。對於故主,他十分懷念,對於故宮,也有著深厚的感情。而此刻坐在魏官牽引的車子上,漸行漸遠,眼前熟悉而又荒涼的宮殿即將隱匿不見,撫今憶昔,不禁潸然淚下。“憶君”句中“淚如鉛水”,比喻奇妙非凡,繪聲繪色地寫出了金銅仙人當時悲痛的形容——淚水涔涔,落地有聲。這種感懷舊事、恨別傷離的神情與人無異,是“人性”的表現,而“鉛水”一詞又與銅人的身份相適應,婉曲地顯示了他的“物性”。這些巧妙的表現手法,成功地塑造出金銅仙人這樣一個物而人、物而神,獨一無二,奇特而又生動的藝術形象來。
末四句寫出城後途中的情景。此番離去,正值月冷風淒,城外的“咸陽道”和城內的“三十六宮”一樣,呈現出一派蕭瑟悲涼的景象。這時送客的唯有路邊的“衰蘭”,而同行的舊時相識也只有手中的承露盤而已。“衰蘭”一語寫形兼寫情,而以寫情為主。蘭花之所以衰枯,不只因為秋風肅殺,對它無情摧殘,更是愁苦的情懷直接造成。這裡用衰蘭的愁映襯金銅仙人的愁,亦即作者本人的愁,它比《開愁歌》中的“我生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更加婉曲,也更為新奇。
蘭花的衰枯是情使之然。凡是有情之物都會衰老枯謝。別看蒼天日出月沒,光景常新,終古不變。假若它有情的話,也照樣會衰老。“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一句設想奇偉,司馬光稱為“奇絕無對”。它有力地烘托了金銅仙人(實即作者自己)艱難的處境和淒苦的情懷,意境遼闊高遠,感情執著深沉,真是千古名句。
尾聯進一步描述金銅仙人恨別傷離的情緒。他不忍離去,卻又不得不離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故都越來越遠。這時,望著天空中荒涼的月色,聽著那越來越小的渭水流淌聲,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渭城”句從對面落筆,用“波聲小”反襯出銅人漸漸遠去的身影。一方面波聲渺遠,另一方面,道阻且長。它借助於事物的聲音和形態,委婉而深沉地表現出金銅仙人“思悠悠,恨悠悠”的離別情懷,而這正是當日詩人在仕進無望、被迫離開長安時的心境。
小結:
這首詩是李賀的代表作品之一。它設想奇創,而又深沉感人;形象鮮明而又變幻多姿。怨憤之情溢於言外,卻並無怒目圓睜、氣峻難平的表現。遣詞造句奇峭而又妥帖,剛柔相濟,恨愛互生,參差錯落而又整飭綿密。這確是一首既有獨特風格,而又諸美同臻的詩作,在李賀的集子裡,也找不出幾首類似的作品來。
李賀的詩想像力極為豐富,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腦洞極大,所以一般初讀李賀的詩可能都不太懂,因此李賀也有著“詩鬼”之稱,只可惜李賀一生,註定是命途多舛。他的命運反映在他的詩中,多慨歎生不逢時和內心苦悶,抒發對理想、抱負的追求,留下了“黑雲壓城城欲摧”,“雄雞一聲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千古佳句。令人扼腕的是,由於詩人仕途不順,功名無成,加之妻又病卒,李賀憂鬱病篤,不久病卒,時年僅僅二十七歲。
李賀在前有李杜,同時代有韓愈、白居易、元稹、賈島、孟郊、杜牧等無數大咖的包圍下,獨闢蹊徑,殺出了一條石破天驚的道路。你叫它恐怖詩、魔幻詩也好,黃泉詩、仙鬼詩也好,總之,它們是中國獨一無二的美麗的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