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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頭 把 弦

張定有文【東方今報資深記者、南陽中心總監】

初冬的上午, 天漸冷, 渴望陽光的衝動與日俱增。

窗外, 是一家新開業的超市。 氣球和彩虹門,

妝扮出一片花花綠綠的天地, 一群花花綠綠的大媽, 扭動著花花綠綠的秧歌, 極力播撒著吸金的能量。

一把(量詞搞不準確)大弦——老家曲劇戲臺上的主樂器——主導著超市的開業慶典。 書上稱大弦為“曲胡”, 我則一直堅持小時候在老家的傳統叫法, 稱之為“大弦”。 劇種千千萬, 主弦只一把。 甄別地方戲劇品種靠的是啥?弦子——唱京劇, 拉京胡;唱豫劇, 拉板胡;唱曲劇, 拉大弦。 也許還可以有更多的繁瑣標準拿來爭論, 但那個鄉村舞臺留給我最初的印象, 就是如此執拗, 如此頑固, 以至於不可更改。

鄉村舞臺通常依坡而搭, 依山而就, 或者是臨時隆起的一個大土堆。 雖簡陋如斯, 也足以撐起三天三夜的大戲, 穆桂英、陳三兩、包黑子,

你方唱罷我登場, 真善美, 假惡醜, 總能演繹出一個熙熙攘攘的世俗世界!

我輩只看熱鬧:善翻跟鬥的蝦兵蟹將, 能說會道的丫頭婆娘, 戲臺外的鬥毆, 戲班內的瘋狂......就在大人們快意于黑老包高喊“開鍘——”的當口, 我輩的眼光, 只盯著那個拉大弦的背影——手舞足蹈, 全身暴動, 像繃緊了的發條, 生生拉出個“銀瓶乍破水漿迸”的效果來!

“背影”是琴師, 劇團的“頭把弦”, 小時候豔羨長大後才搞清其地位身份的那一位。

我們有一萬個理由去關注“頭把弦”:正戲之前墊場的板頭曲、響徹場外又貫穿始終的嘈嘈切切、上下揮動左右用力搖擺的雙臂、悠然自得的那顆快樂的腦袋......詰詘聱牙的戲詞不懂, 翻不了乾脆利索的跟鬥, 理不清曲曲彎彎的情節......惟琴師最好模仿。 落座, 挺身, 搖頭。 左手橫拉, 右手豎滑, 口中一陣子“那不牛牛牛牛——光——”立即便有了琴師的范兒。 尤其是結尾的那一聲“光”, 既有口技模仿出來的獨特聲效, 又有光滑弦柄帶給手指的觸覺感受, 簡直絕了!

此謂“肉弦子”。

與幾年前見過的一位頭把弦相比,

超市前操弦的這位, 只能算作二流末段。

那是一家曲劇團的頭把弦, 一位留著偏分長髮的乾瘦男人。 也許是長時間屈居台側幕後的緣故, 一旦被推向聚光燈下, 萬千人前, 那種為他人做嫁衣裳的苦惱便一掃而光。 壓抑, 宣洩, 傾訴, 釋放, 激動, 興奮......鼓點響起, 無需預熱, 偌大的舞臺便立即成了他一個人的天地。

曲名曰《大起板》。 其曲時而緩慢, 時而急促, 時而低沉, 時而高亢。 與音樂的輕重緩急相對應, 或娓娓道來, 或噴湧而出, 人的喜與悲、哀與愁等諸般情緒, 便自長髮男人的手下流出, 一波接著一波, 悠悠飄散在風中。

再看頭把弦, 全身渾然若電動馬達, 不歇片刻。 右手操弓, 急促時疾如閃電, 似顫抖又似揉搓, 往來反復不知疲倦;舒緩時如閒庭信步,

拗過來拗過去, 悠悠自得而不失優雅。 左手撫弦, 握在一處時, 五指急急如仙猴撓癢, 撫撥出一陣霹靂急雨;上下其手時, 又作振臂夜呼狀, 走出大步流星的酣暢。 腿腳也不閑著, 合著鼓點抖動踩踏, 加上雙手的配合, 活脫脫一個手舞足蹈的木偶——看似手忙腳亂, 實則有條不紊。

最出彩的是頭部。

偏分長髮似乎就是為《大起板》而留, 琴聲每起伏搖曳, 長髮則合拍而舞, 上下左右甩動不已。 也是怪了, 無論琴師的腦袋如何搖擺, 那長髮竟如魔法附體, 兀自淩亂不堪又自動排列整齊。 眼睛也傳神。 琴聲高亢則如鬥架的公雞, 怒目圓睜, 直直地盯著一處;琴聲悠揚又似反芻的老牛, 微閉雙眼直至睡去, 慵懶而安詳。

長髮和雙眼,也僅僅是腦袋的附屬,腦袋才是真正的主角。

沒有人知道琴師的腦袋今夜搖擺了多少次,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脖子會不會扭傷,但一定會有人驚歎天底下竟有如此活泛的腦袋。低垂、高昂、搖擺、轉動,儘管都是些普通腦袋常有的動作,但琴師卻能以誇張的幅度,將腦袋融入樂曲,將情緒付諸腦袋。仿佛見,一隻蜂鳥在扇動著美麗的翅膀,永不停歇;仿佛見,一個鐵匠正揮動著沉重的大錘,掄起來砸下去;仿佛見,一介儒生仰望著星空,吟詠出“我欲乘風歸去”的惆悵;仿佛見,群魚暢遊淺底,往來翕忽...... 手欲摘星,腦袋畫圓,長發狂舞,熱汗四濺。正當人們擔心琴師那“撥浪鼓”即將從細而長的“鼓柄”上折卻下來時,“咣”的一聲鑼響,大弦嘎然而止,已至四十八板。

再看琴師,癱坐原地,面無表情。大弦歪在一旁,雪白的襯衣貼在背上。

我不知道,一曲《大起板》終結,頭把弦會不會扔掉那把大弦。但我確定,《白鹿原》的作者寫下最後一個標點後,確乎擲筆窗外,放聲大哭。一個,曾用靈魂來創作;另一個,在用靈魂來演奏。當靈魂和藝術融為一體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關掉音響,用心靈來欣賞一曲另類的《大起板》。頭、手、長髮和雙眼,頭把弦的全部肢體,早已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五線譜。仙樂在胸,何必管弦。一如小兒手中的木棍和掃帚,舉手投足之餘,便是那陣愜意的“那不牛牛牛牛——光——”。

我相信,每個人都是自己的頭把弦,只要用靈魂去演奏,必然能演奏出屬於自己的《大起板》。

長髮和雙眼,也僅僅是腦袋的附屬,腦袋才是真正的主角。

沒有人知道琴師的腦袋今夜搖擺了多少次,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脖子會不會扭傷,但一定會有人驚歎天底下竟有如此活泛的腦袋。低垂、高昂、搖擺、轉動,儘管都是些普通腦袋常有的動作,但琴師卻能以誇張的幅度,將腦袋融入樂曲,將情緒付諸腦袋。仿佛見,一隻蜂鳥在扇動著美麗的翅膀,永不停歇;仿佛見,一個鐵匠正揮動著沉重的大錘,掄起來砸下去;仿佛見,一介儒生仰望著星空,吟詠出“我欲乘風歸去”的惆悵;仿佛見,群魚暢遊淺底,往來翕忽...... 手欲摘星,腦袋畫圓,長發狂舞,熱汗四濺。正當人們擔心琴師那“撥浪鼓”即將從細而長的“鼓柄”上折卻下來時,“咣”的一聲鑼響,大弦嘎然而止,已至四十八板。

再看琴師,癱坐原地,面無表情。大弦歪在一旁,雪白的襯衣貼在背上。

我不知道,一曲《大起板》終結,頭把弦會不會扔掉那把大弦。但我確定,《白鹿原》的作者寫下最後一個標點後,確乎擲筆窗外,放聲大哭。一個,曾用靈魂來創作;另一個,在用靈魂來演奏。當靈魂和藝術融為一體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關掉音響,用心靈來欣賞一曲另類的《大起板》。頭、手、長髮和雙眼,頭把弦的全部肢體,早已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五線譜。仙樂在胸,何必管弦。一如小兒手中的木棍和掃帚,舉手投足之餘,便是那陣愜意的“那不牛牛牛牛——光——”。

我相信,每個人都是自己的頭把弦,只要用靈魂去演奏,必然能演奏出屬於自己的《大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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