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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李平:從盤古開天闢地到天人合一

重新理解傳統文化, 無論對於當下還是未來中國的文化重建無疑都具有重要意義。 其中為人們所熟知的“天人合一”觀念更可對於今人重塑世界觀, 矯正人類與自然環境的緊張關係提供正確指引。 而這個觀念恰可通過釋讀盤古開天闢地的神話獲得深刻認識。

盤古開天闢地

我一直認為中國古代的主流思想文化中沒有神話, 三皇、五帝們的事蹟其實都應被稱為“人話”傳說, 是人而非神的故事, 但盤古似乎是個例外。 可以說, 盤古的故事是在主流中原文化中保留下來的唯一的典型神話。 歷朝歷代關於盤古的事蹟的追述各種各樣,

但主體內容的梗概大體相同。

宇宙最初是個有如雞蛋一般的混沌, 中有一人名曰盤古。 他不知怎的對此混沌狀態不滿, 所以抄了把斧子把它一劈為二, 於是天地兩分。 他用手托著天, 腳踩著地不斷地長高, 天地之間於是懸隔,

再也不可能合到一起。 盤古死後創造世界的工作尚在繼續, 他的身體開始變形, 像眼睛、鼻子、嘴、手腳、毛髮、血液、骨骼、經絡等各個部位化成了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存在物, 如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生靈等等。

這就是盤古神話的梗概, 古往今來有很多人描述得比較寫意, 內容則大同小異。 深究起來, 這些故事的內容其實寓意深邃且頗為別致。 其中有兩個“異相”尤其值得關注:

首先, 盤古的神話大多數都流傳在中國的南方, 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 至今江南不少地方仍有盤古廟、盤古祠, 還有一些山被命名為盤古山, 有的地方有盤古墓, 但在北方基本上看不到。

其次, 盤古的故事最早出現大概是三國時期。 在之前的文獻,

特別是古史傳說大量湧現的戰國諸子作品中從未提及。 而且非但沒有盤古, 就連其他的創世故事也都一概沒有。 所以才有了屈原的《天問》, 他在其中向天地、自然和人世等一切事物現象發問。

遂古之初, 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 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 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 何以識之?

明明暗暗, 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 何本何化?

圜則九重, 孰營度之?

惟茲何功, 孰初作之?

試想, 戰國晚期學識淵博的屈原對這些問題都感覺茫然無知了, 為什麼偏偏到了三國以後在中國南方開始大量出現了盤古的故事, 這個出現的時間點是不是很可疑?這也的確引發了後人的懷疑。 不過絕大部分人不認為故事是後人憑空造偽、杜撰的, 而是指出它“籍貫”有問題。

因為盤古的傳說和古印度神話詩《梨俱吠陀》中的原人普魯沙的故事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細節上略有差別。 而三國時期恰好是印度文化隨佛教一道傳入中國後並獲得廣泛影響力之始。 所以現在大部分意見傾向於認為盤古故事是古印度原人普魯沙神話的變形。 因為在這之前我們看不到中國文獻裡面有任何一則如此完整的神話被保留下來。

在最早的吠陀梵語的吠陀經中描述了古印度神話, 無比巨大的神靈普魯沙長著數千個頭、眼睛和腳, 他包裹著整個地面, 他的十根手指延伸可以擴展空間。 當天神們向普魯沙獻出祭品時, 普魯沙身體上生成清澈的黃油, 這些黃油形成了鳥類和動物。 後來普魯沙的身體轉變為世界萬物的基礎, 以及形成火神阿格尼、主管雷雨及戰爭的天神因陀羅等, 同時, 從他的身體上建立了印度社會的四個等級:牧師、武士、平民和僕人。

天人合一思想

既然盤古的神話不是中國上古原創, 而是從印度人那裡“借”來的, 那麼需要思考,中國人為什麼很容易接受了來自印度的原人的神話,還在不長的時間之後就把它當作了本土原創的東西?與這個現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現代中國人面對、學習西方文化的時候,總是覺得很有距離感,會把它當成很陌生的文化看待。這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反差,背後隱含著中國傳統文化和古印度文化的同源關係,以及東西方文化之間根質上的差異,甚至衝突。

盤古—普魯沙的故事表明,古代中國和印度人對於世界的基本認識可以概括為“化生”。這與西方創世神話中講的“創生”有質的差別。盤古的神話裡面有兩層含義很重要。第一層是開闢,世界本由一物化生開闢出來。盤古的化身成了萬物。這意味著整個世界本身是一體、同原的。這是東方文化對世界的基本理解,中國也好,印度也好都是這樣。這種同原還包括另外一層含義:世界是“同質”。儘管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存在物有不同的狀態,不同的表現,但是在根質上、本原上一概相同。所以世界是由同一之“體”化生而成,所差者僅是表現形式不一。國人常說的“一體分殊”就是最精到的概括。

相反,對比西方的創世神話,例如《舊約》中《創世紀》在最開始記載的是神創造世界。神說要有光,要有萬物,要什麼就造出什麼來。最後要有人,也就造出了人。神創造意味神和人是兩分的。世界被神創生出來,是神的物件、客體,而非神本身。古希臘人對世界的理解也是這般,例如被譽為大地母神的蓋亞,大地就是由她他創造,而不是化生出來的。對比雅赫維、蓋亞和盤古、普魯沙,會對創生和化生的差別有非常直觀的感受。東西方兩種文化對於世界的認識,對於人的認識起點不一樣,他們的價值觀和追求無疑也大相徑庭。

基督教《聖經》的神話故事中,上帝在地面上創造了第一個人類——亞當,上帝為亞當創造了一個伊甸園讓他無憂無慮地生活,但是禁止他吃下伊甸園樹上結的果實,這些果實來自善良和邪惡意識之樹。亞當的生活太寂寞孤單,於是上帝從亞當身體上抽出一根肋骨創造了第一個女人夏娃。一條會說話的大毒蛇誘惑說服夏娃吃了禁果,之後夏娃又說服亞當也吃下了禁果。當上帝發現此事後,驅除亞當和夏娃離開伊甸園,讓他們成為凡人。

理解了中國和印度文化的同質性,就可以明白為什麼三國以國人觀念上很容易接受原人普魯沙的神話,甚至把它當作自己的故事。這種認同本身就反映出東方文化對於世界認識的一致性,所以看到普魯沙化生世界的故事我們會覺得很有親切感。儘管盤古的故事不一定是中國原創,但是裡面體現出來的人和世界的同原、同質關係卻為包括古代中國、印度在內的整個東方文化傳統所共有。這種同原、同質性也就是後世經常講到的“天人合一”。問題是天和人怎麼合一呢?當然不是指直接在形式上合在一處,盤古開混沌分天地以後再也沒有了形式上合起來的可能。相反,合一是根上、質上的同一,也就是說世間萬物本質上都屬於一“體”的分殊、顯形,沒有質的衝突,不存在天人之間的對抗,因此也當然不存在人為了自己的生存去戰勝大自然的觀念。

但是戰勝自然、超越自然等等現在卻被視為當然且主流的命題,它背後的觀念基礎來自於西方式的天人兩分、人我兩分、主客體兩分的世界理解方式。原本在中國傳統的觀念世界並沒有這種兩分式的矛盾衝突,而是儒《呂氏春秋·情欲》所說的“人之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自古以來中國人相信人與自然是同質的、交感的,因此生活中必須首先遵循的便是自然的法則與禁忌。

因此,作為世界整體的大化流形的參與者,人的活動被看作是宇宙萬有之一隅,必需參照世界萬物之道來行事。這一點可以看作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要義所在。

作者:李平,歷史學博士,清華大學法學院講師,清華大學仲英青年學者,研究方向:法理學、中國法思想史。

那麼需要思考,中國人為什麼很容易接受了來自印度的原人的神話,還在不長的時間之後就把它當作了本土原創的東西?與這個現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現代中國人面對、學習西方文化的時候,總是覺得很有距離感,會把它當成很陌生的文化看待。這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反差,背後隱含著中國傳統文化和古印度文化的同源關係,以及東西方文化之間根質上的差異,甚至衝突。

盤古—普魯沙的故事表明,古代中國和印度人對於世界的基本認識可以概括為“化生”。這與西方創世神話中講的“創生”有質的差別。盤古的神話裡面有兩層含義很重要。第一層是開闢,世界本由一物化生開闢出來。盤古的化身成了萬物。這意味著整個世界本身是一體、同原的。這是東方文化對世界的基本理解,中國也好,印度也好都是這樣。這種同原還包括另外一層含義:世界是“同質”。儘管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存在物有不同的狀態,不同的表現,但是在根質上、本原上一概相同。所以世界是由同一之“體”化生而成,所差者僅是表現形式不一。國人常說的“一體分殊”就是最精到的概括。

相反,對比西方的創世神話,例如《舊約》中《創世紀》在最開始記載的是神創造世界。神說要有光,要有萬物,要什麼就造出什麼來。最後要有人,也就造出了人。神創造意味神和人是兩分的。世界被神創生出來,是神的物件、客體,而非神本身。古希臘人對世界的理解也是這般,例如被譽為大地母神的蓋亞,大地就是由她他創造,而不是化生出來的。對比雅赫維、蓋亞和盤古、普魯沙,會對創生和化生的差別有非常直觀的感受。東西方兩種文化對於世界的認識,對於人的認識起點不一樣,他們的價值觀和追求無疑也大相徑庭。

基督教《聖經》的神話故事中,上帝在地面上創造了第一個人類——亞當,上帝為亞當創造了一個伊甸園讓他無憂無慮地生活,但是禁止他吃下伊甸園樹上結的果實,這些果實來自善良和邪惡意識之樹。亞當的生活太寂寞孤單,於是上帝從亞當身體上抽出一根肋骨創造了第一個女人夏娃。一條會說話的大毒蛇誘惑說服夏娃吃了禁果,之後夏娃又說服亞當也吃下了禁果。當上帝發現此事後,驅除亞當和夏娃離開伊甸園,讓他們成為凡人。

理解了中國和印度文化的同質性,就可以明白為什麼三國以國人觀念上很容易接受原人普魯沙的神話,甚至把它當作自己的故事。這種認同本身就反映出東方文化對於世界認識的一致性,所以看到普魯沙化生世界的故事我們會覺得很有親切感。儘管盤古的故事不一定是中國原創,但是裡面體現出來的人和世界的同原、同質關係卻為包括古代中國、印度在內的整個東方文化傳統所共有。這種同原、同質性也就是後世經常講到的“天人合一”。問題是天和人怎麼合一呢?當然不是指直接在形式上合在一處,盤古開混沌分天地以後再也沒有了形式上合起來的可能。相反,合一是根上、質上的同一,也就是說世間萬物本質上都屬於一“體”的分殊、顯形,沒有質的衝突,不存在天人之間的對抗,因此也當然不存在人為了自己的生存去戰勝大自然的觀念。

但是戰勝自然、超越自然等等現在卻被視為當然且主流的命題,它背後的觀念基礎來自於西方式的天人兩分、人我兩分、主客體兩分的世界理解方式。原本在中國傳統的觀念世界並沒有這種兩分式的矛盾衝突,而是儒《呂氏春秋·情欲》所說的“人之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自古以來中國人相信人與自然是同質的、交感的,因此生活中必須首先遵循的便是自然的法則與禁忌。

因此,作為世界整體的大化流形的參與者,人的活動被看作是宇宙萬有之一隅,必需參照世界萬物之道來行事。這一點可以看作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要義所在。

作者:李平,歷史學博士,清華大學法學院講師,清華大學仲英青年學者,研究方向:法理學、中國法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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