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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上的張愛玲,沒有人知道她的脆弱

張愛玲。

文/馬家輝

在臺北誠品書店書架上看見, 一期《聯合文學》封面印著張愛玲手跡, 是寫給夏志清的信。 其中一句:“我的住址電話還是請代保密。

匆!祝好。 愛玲。 ”雜誌被放在稍高的位置, 必須抬頭始可看到, 像供奉一尊觀世音, 莊嚴, 慈悲。 急不可待將之取下, 找一張椅子, 坐下來翻讀。

這期專輯是“張愛玲寫給夏志清的信”, 源起于夏先生將于3月出版的一本書——《張愛玲給我的信件》, 收錄了張小姐的118封信, 另有夏先生回信16封, 也有夏先生的按語, 時序由1963年到1994年。

書信往還, 頻率不算太高, 卻亦鋪陳出中國現代文學世界的一段域外因緣, 緣裡有傳, 傳中有奇, 把讀者引進一個飄散著悲劇氣味的想像異境。 雜誌專輯是書信摘錄, 配合王德威和其他作家的分析論述, 努力還原背景, 幫助讀者認清異境真貌。

1954年, 張愛玲在香港蘭心照相館所拍。

書信的氣氛是沉鬱的, 如低音大提琴, 在冬天的寒夜里拉奏著, 遠處還傳來幾聲狼嗥, 在樹林的隱秘處。 張小姐反復述說生命的挫敗與困頓, 不是抱怨, 不是訴苦, 只是述說, 對她信任的朋友。 但因述說得夠細膩, 壓抑在心底的那份抱怨和訴苦便任誰都看得出來, 至少, 感受得到,

所以更覺她可憐, 更替她難過。 寫作出版上的不順遂, 病痛纏身也纏心的大煩惱, 都令張愛玲陷入手足無措的迷惘困境。

“我這一年來為了逃蟲難, 一直沒固定地址, 真是從何說起……天天上午忙搬家, 下午遠道上城, 有時候回來已經過午夜了, 最後一段公車停駛, 要叫汽車, 剩下的時間只夠吃睡……”女作家如喪家犬, 遺世獨立卻獨立得非常狼狽, 聞者不忍。

這本書當然該跟莊信正的《張愛玲莊信正通信集》對照著讀。 兩書內容的覆蓋時段大抵相同, 從上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 都是張小姐的美國歲月。 那歲月, 或可稱為闖蕩江湖, 或可說是隱世流亡, 而不管怎麼描述, 那都是, 她的不幸與傷痛。 快樂亦是有過的, 然而非常短暫, 連靜心享受都來不及,

便過完了。

張愛玲和丈夫賴雅。 圖/搜狐

拍拖, 結婚, 二人世界, 寫作翻譯, 漂洋過海, 張愛玲終於可以在她只愛不恨的美國社會跟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她喜歡的事情。 只可惜這日子很快過完。 懷孕, 墮胎, 生病, 籌錢, 喪夫, 退稿, 挫敗與打擊一樁連一樁襲來。

性格強悍的張愛玲並未倒下去, 只在迷亂中熬著撐著, 終日疑心身邊有蟲, 終日費心於“人蟲大戰”, 天天搬家, 不知今夕何夕。 夏志清和莊信正皆曾聆聽張小姐的書信吐苦水, 冷靜的言詞, 但仍聽得出背後的沮喪。

《通信集》裡有一信提及巴士之旅, 張愛玲午夜歸家, 因疲累, 昏昏欲睡, 隨身包裡的數百元美金竟遭黑人搶去。 張愛玲未提到自己是否流淚了, 若沒有, 我們真想借用電視劇裡的廉價臺詞對她勸說, 哭吧, 別撐了, 哭出來, 會舒服些。

深夜的街頭,王佳芝和同學們搭上了電車。圖/《色戒》劇照

不知道為什麼至今尚未有人把張愛玲拍成電影。想必因為胡蘭成,漢奸爭議沒完沒了,惹不起。唯有先忍著,等這批人統統走了,才拍——相信不用等得太久,目前40歲以下的導演都等得及。而他日若拍張愛玲,記得考慮用巴士遇劫那場起始,隨著張愛玲的悲傷目光回看舊事,由美國而香港,由香港而上海,流金歲月,中國曾有張愛玲。

對張小姐的晚景遭遇,如果硬要故作灑脫,只好說“求痛得痛”吧。在美國多年,不管跟夏志清或莊信正或其他人的通信,張愛玲清清楚楚地展示了她的選擇,不來往,不接觸,不配合,她走她的路,個人的路,只寫自己想的,然後費勁將之出版。

如一個懷抱狠勁的賭徒,張愛玲把所有籌碼押注於冷門的號碼,偏偏轉盤不幫忙,天公不作美,白珠子沒有停在她的選擇上,她唯有冷笑一聲,轉身離開賭桌,從此人間蒸發,只偶爾從不知名的小客棧寄出一兩封信,讓朋友知道也讓世人明白,她在,她仍在,痛苦地,掙扎地,活著。張愛玲晚年演出了痛苦的美學。隔世圍觀,我們心疼。

深夜的街頭,王佳芝和同學們搭上了電車。圖/《色戒》劇照

不知道為什麼至今尚未有人把張愛玲拍成電影。想必因為胡蘭成,漢奸爭議沒完沒了,惹不起。唯有先忍著,等這批人統統走了,才拍——相信不用等得太久,目前40歲以下的導演都等得及。而他日若拍張愛玲,記得考慮用巴士遇劫那場起始,隨著張愛玲的悲傷目光回看舊事,由美國而香港,由香港而上海,流金歲月,中國曾有張愛玲。

對張小姐的晚景遭遇,如果硬要故作灑脫,只好說“求痛得痛”吧。在美國多年,不管跟夏志清或莊信正或其他人的通信,張愛玲清清楚楚地展示了她的選擇,不來往,不接觸,不配合,她走她的路,個人的路,只寫自己想的,然後費勁將之出版。

如一個懷抱狠勁的賭徒,張愛玲把所有籌碼押注於冷門的號碼,偏偏轉盤不幫忙,天公不作美,白珠子沒有停在她的選擇上,她唯有冷笑一聲,轉身離開賭桌,從此人間蒸發,只偶爾從不知名的小客棧寄出一兩封信,讓朋友知道也讓世人明白,她在,她仍在,痛苦地,掙扎地,活著。張愛玲晚年演出了痛苦的美學。隔世圍觀,我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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