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久別重逢喝酒加敘舊，結果第二天早上發現……

最近口碑看好的《相愛相親》可以說是某個中國現代家庭類型的真實縮影，而說到家庭故事，擅長把家長里短拍得精彩紛呈的，一定繞不過日本導演。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系列不追逐近年來的日影日劇的流行大勢（《晝顏》挑戰主婦的情欲和倫理，《最完美的離婚》用離婚事件講兩對男女稀鬆平常又動人心弦的愛情與生活），也沒有歐美家庭故事的濃烈口味（《只是世界盡頭》的無盡爭吵，《透明家庭》剪不斷理還亂的跨性別群體議題，《摩登家庭》突顯的美式輕鬆愉快），看起來就像主角平田一家人共同生活的那棟屋子，

沒有鋒芒，有點陳舊，到處都是熟悉的磕碰和擦痕，卻包裹著祖孫三代人大家庭堅實的骨架。

很多人把《家族之苦》系列稱為“搞笑版《東京家族》”，相同的卡司陣容和主題，還是那個山田洋次，從《寅次郎的故事》到《幸福的黃手帕》、《遠山的呼喚》再到《黃昏的清兵衛》，如今86歲的老爺子，一直在固執地打造著自己的電影世界。和《東京家族》溫柔又帶點陰鬱的細水長流相比，《家族之苦》系列的質感要明亮許多。其實，家庭喜劇從來都不好拍，導演往往抵不住引人發笑的誘惑，從而加入與主題割裂的輕浮喜劇橋段，又試圖以簡易狗血的情節騙人眼淚，讓主題得到速食般昇華，然而這種套路難免讓人出戲， “笑中帶淚”是很難達到的境界。

延續第一部的故事和風格，《家族之苦2》討論了全新的議題：死亡。兜風途中平田老爺子與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丸田相遇，丸田在經濟危機後一敗塗地，如今獨居在簡陋的小公寓，一把年紀還在建築工地打工。居酒屋的相聚後，平田帶著丸田回家過夜，第二天早上卻發現老同學冰冷的屍體，這把一大早集合到一起，準備沒收老爺子駕駛證的家人們嚇得不輕。孤單的丸田連後事都無人料理，影片就從這裡開啟了不同于前章的溫暖情節，不論是性格與父親如出一轍的大兒子、現實強勢的二女兒，還是小兒子夫妻、平田老爺子，在這一刻都陷入對生命的思考。蒼井優飾演的平田憲子在車上落淚不止；向來只掃自家門前雪的大兒子，

最終也改變了出差計畫，趕來送陌生老人走完最後一程。

家裡突然多了一具屍體，全家人還要替他送葬？這故事看起來不可思議，但圍繞它發生的一切細節又都具有真實的質感，是每個人的日常。在老齡化嚴重、生活節奏快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日本都市里，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流淚，在繁忙的日程中擠出一點時間參加他的葬禮，是難能可貴又合情合理的義舉。相似的發展情境讓中國觀眾並不因國別不同而產生隔閡感，現實中，人們也在為頑固老邁的父親頭疼，為謀生前途而努力，為子女的教育奔走，生活的相似度讓觀眾不禁代入自問：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又該怎麼處理。

作為一部家庭喜劇，

《家族之苦2》的喜劇橋段也如第一部一樣沒有令人失望，並與全片主題緊密聯結。平田糟糕的駕駛技術讓全家人每天心驚膽戰，而固執的他卻放話“到死都不會放棄開車”，這更讓一家人無計可施。丸田的葬禮結束之後，大兒子告訴父親，出差回來後就要結束他的駕駛生涯，老爺子吹鬍子瞪眼“到底誰才是老子”的頑童模樣讓人不禁發笑。平田和老同學在葬禮最後一刻決定，將丸田生前最愛的食物銀杏放入棺木一同火化。原本悲傷的氣氛被火化時棺木裡劈裡啪啦跳躍的銀杏果子化解，客串出演火葬場職員的日本著名喜劇藝人笑福亭鶴瓶的表演，成為葬禮環節的點睛之筆；神似“寅次郎”的外賣小哥繼第一部後再次出鏡，

形成集中爆發的笑點。

說回《家族之苦》系列的核心人物——“劣跡斑斑”的頑固老頭兒平田周造，以他為首的這一大家子有一個很不現代的家庭結構，老中青幼擠在一棟不大的房子裡，平田是那種傳統的日本男人，退休前勤勤懇懇的“上班族”、晚期“直男癌”患者、不講衛生、固執己見、抽煙喝酒賭博女色樣樣都沾，第一部裡逼得老伴忍無可忍，執意與其離婚，鋪陳到影片最後一句“能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真是太好了”才力挽狂瀾。第二部裡老伴前腳兒去了北歐旅行，後腳兒蠢蠢欲動的老爺子就修了鼻毛，偷偷噴上兒子的香水，開車帶著居酒屋老闆娘兜風去了，這樣的長輩，任誰都要大傷腦筋。

《家族之苦》系列便是要通過這樣一個看似平常卻特點鮮明的角色，表現日本這一代男性垂垂老去後的生活現狀。不僅這個角色，和父親如出一轍的上班族大兒子，對比木訥溫柔的小兒子；隱忍溫柔的平田奶奶和大兒媳，對比新時代的“好媳婦”平田憲子。兩代人互相映照，讓人生出對時代和親緣的無盡感慨。山田洋次的高明之處，是他讓《家族之苦》在無數劍拔弩張的家庭故事中突出重圍，用與當下獵奇喜劇背道而馳的古早幽默，和早已被現代語境消解戲謔化的“過時”溫情，以最樸素，最不時髦的方法化解了代際矛盾和家庭衝突。在這個故事裡，“人”被放在了第一位，嚴肅的議題依然嚴肅，但去掉了鋒芒，留下了溫柔的餘地。這也許就是山田洋次試圖傳達的生命哲學，簡單卻深刻，懷著溫柔憐憫的心珍惜擁有的生活，面對死亡也淡然看開，多一點幽默也無妨。

從新浪潮運動走來，山田洋次在晚年一直化繁為簡，《家族之苦2》是一次笑中帶淚，回味悠長的生活教育。《家族之苦3》將在2018年上映，對於被鋼筋水泥和速食娛樂包圍的現代觀眾來說，算得上是個沁人心脾的好消息。

文| 車小爺

本文刊載於20171208《北京青年報》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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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日本這一代男性垂垂老去後的生活現狀。不僅這個角色，和父親如出一轍的上班族大兒子，對比木訥溫柔的小兒子；隱忍溫柔的平田奶奶和大兒媳，對比新時代的“好媳婦”平田憲子。兩代人互相映照，讓人生出對時代和親緣的無盡感慨。山田洋次的高明之處，是他讓《家族之苦》在無數劍拔弩張的家庭故事中突出重圍，用與當下獵奇喜劇背道而馳的古早幽默，和早已被現代語境消解戲謔化的“過時”溫情，以最樸素，最不時髦的方法化解了代際矛盾和家庭衝突。在這個故事裡，“人”被放在了第一位，嚴肅的議題依然嚴肅，但去掉了鋒芒，留下了溫柔的餘地。這也許就是山田洋次試圖傳達的生命哲學，簡單卻深刻，懷著溫柔憐憫的心珍惜擁有的生活，面對死亡也淡然看開，多一點幽默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