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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詩語丨《詩經·綠衣》:生死茫茫的悼念

作者:曹雅欣

《綠衣》用懷抱中的綠衣黃裳, 映照著現世滿目灰暗的荒涼。 正是《綠衣》中對於“舊物”的感情, 開啟了後世悼亡詩之先。

《邶風·綠衣》

綠兮衣兮, 綠衣黃裡。

心之憂矣, 曷(hé)維其已?

綠兮衣兮, 綠衣黃裳(cháng)。

心之憂矣, 曷(hé)維其亡?

綠兮絲兮, 女(rǔ)所治兮。

我思古人, 俾(bǐ)無訧(yóu)兮。

絺(chī)兮綌(xì)兮, 淒其以風。

我思古人, 實獲我心。

(一)悼念亡妻的詩作

《詩經》的歷史太過久遠, 以至於幾乎其中的每一首詩, 人們都存有釋義上的不同意見。 對這首《綠衣》, 也是如此。

古代學者多將其解釋為“莊公惑於嬖(bì)妾, 夫人莊姜賢而失位, 故作此詩”, 是說, 衛莊公被姬妾媚惑,

冷落了賢淑而高貴的正室夫人莊姜, 莊薑便作此詩以表達悲怨。 而現當代學者卻多認為:這是一首男主人公悼念前妻的詩歌, 他在對著妻子舊時的綠衣睹物思人。 這位妻子, 或已離世, 或已離異, 總之是已成為他生命裡的故人。

今天我們再讀這首詩, 不妨還是按照後一種更適於今朝的解釋方法來理解。 如果只是陷於第一種古人的說法當中, 那麼, 首先, 這世上無非是又多了一首棄婦之作而已, 除了軟弱無力的怨天尤人, 又有何益呢?這樣碎碎念式的文學, 雖能使人產生淺薄的共鳴, 卻不能對人進行正面的催動。 文學一旦陷入自我救贖不了的情緒化裡, 再深刻的情感也變得索然而無價值了。

其次, 就算是以莊姜為代表的正位者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失去了原有的尊貴,

又是誰之過呢?能全部怨怪他人嗎?她的家世可貴、地位可敬, 但是卻不一定能使自己可愛。 愛情的維繫不是靠家族而是靠性情, 婚姻的經營不是靠威儀而是靠智慧。 正妻失位, 除了男人的不可靠, 也還有女人的不可愛。

所以女性的價值不止于生來成長在社會中什麼位置, 而在於後來修煉到人心中什麼位置。

如果以第二種當今大多數學者的解釋觀點看《綠衣》, 那麼這是一首男性懷念女人的深情之作。 詩中並沒有交代這位女子的出身、家世, 我們唯一清晰知道的, 就是她一定是個值得人愛的女子, 所以在離去之後, 仍令她曾經的丈夫念念不忘、久久傷懷。

這樣一看, 這首《綠衣》的意義就更重要了:它是一首男性悼念亡妻的開山之作, 開後世悼亡詩的先河;而這詩裡的女人, 意義也更重要了, 她不是一個被丈夫嫌棄而頂多靠訴苦惹人同情的女人, 她是一個令丈夫珍愛而值得人尊重的成功女性。

繼《綠衣》這首悼亡詩之祖後, 後世悼念亡妻的詩作便漸漸筆法成熟了起來。 其中的高峰之作, 更具有跨越時空、戰勝時間的力量, 何時讀來, 都令人感動不減。

是這些悼亡詩作, 讓歷史因此記住了一個個可愛的女子, 她們或聰慧、或溫柔、或勤忍、或體貼, 被丈夫記錄給時代。 在一部以男人為主體的中國古代史裡, 少量飛揚于史書的女人, 大多都是因為政治而永存。 但這些悼亡詩中的女子不是,

她們僅僅是作為女人而永存, 是單純因為女性最優秀的品質而被丈夫紀念、被歷史記憶。

她們的這份女性之美, 不必以對抗男性的強硬姿態才閃光、不必以辱沒自我的委屈形象才存活, 她們永留在墨香頁頁和彈唱聲聲裡的, 是一種女人之所以為女人的美。

所以要感謝這些以男人血淚寫就的悼亡詩, 它們讓我們窺探到男性較量的歷史大幕布之後, 一種屬於女性本真的、最純粹的美好。

(二)唯將舊物表深情

悼亡詩, 悼的是亡者的命, 亡的卻是生者的心。

《綠衣》這首詩共四段, 每段都是從一件平凡普通的舊衣開始歎詠。 這一件妻子留下的衣衫, 成了詩人抱在懷中、撂不開手的至寶。 《綠衣》由此奠定了一種懷念過去的方式,

就是:寄今情於舊物。 物是人非, 便睹物思人。

對“舊物”的意義表述最精准的, 就是白居易《長恨歌》裡的一句“唯將舊物表深情”。 《長恨歌》以文學的視角來描述唐玄宗李隆基與貴妃楊玉環的愛情, 讓我們看到了一段感天動地的曠世之戀。 文學情懷不管政治功過, 文學進行的是人性諒解和情感探尋。 所以《長恨歌》的表達態度是不攻擊和不挑剔的, 它只是娓娓講述著感情中關於美的部分。

於是, 我們會為楊貴妃驚人的美貌而歎息, 會為她與李隆基在年齡差異、身份障礙下久久堅持的戀情而驚異, 會為他們娛情誤國而爆發的安史之亂痛惜, 會為楊貴妃不得不死于馬嵬坡、贖罪給萬里江山而哀婉, 會為李隆基的遺恨千古、告仙求道遍尋愛人魂魄的蒼涼而不忍。

晚年退居太上皇之位的玄宗,開始深深懷念和懺悔自己在關鍵時刻捨棄掉的愛。他令一個能通鬼神的道士作法,去找尋楊玉環死後的魂魄。終於,在升天入地求之遍後,於一座海上仙山尋到了依然雪膚花貌的貴妃。

而此時在天人永隔的仙山上,這個被丈夫親口賜死的女人,她絲毫捨不得怨怪那個曾不惜以江山安穩換她半世歡顏的君王。於是她拿出當年兩人定情的舊物,一隻鈿盒和一支金釵,將盒與釵都各分兩半,一半自己收留,一半留給孤獨的帝王在人間憑物寄相思。

——這就是“唯將舊物表深情”,在一盒一釵上,有曾經他們一同恩愛的歲月,有從此各自荒涼的日月,有時光見證打磨過的年月,有《長恨歌》在詩尾寄訴的、他們憑此物再次定情的誓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約定若真有人間天上,必不再輕易相負。

正因有了人與時間的寄託,物件越舊便越具深情。當手握舊物,是在握半生前塵回憶的暖、握半生現世孤單的涼、握三生再續前緣的熱。

——那麼《綠衣》中反復歎詠的“綠衣”,還僅是一件普通的衣衫嗎?那衣物的觸感裡,有他所愛的人活在過去、等在未來的溫情。唯獨眼下,只能遺一件舊衣陪伴,提醒生者在悲傷裡堅強。

雖然漢樂府也有詩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當那故人不再得見的時候,舊衣,就成了維繫過去與現在、維繫亡者與生者之間的珍貴紐帶,此時是:人不如故,物不如舊。

無論寫詩憶故還是對物懷人、無論憑藉何種形式的悼亡,看似悼的是亡者的魂,實則為的是生者的心。肯悼亡、肯寫詩,全是出於《綠衣》最後一句情感流露出的原因,就是:“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那故去的人啊,實在太合我的心意。這一句,是對亡人最高的評語,也是所有悼亡詩共同的主題精神。

《綠衣》用懷抱中的綠衣黃裳,映照著現世滿目灰暗的荒涼。故人不在明月在,這樣物是人非的對比是殘酷的,然而還是要守著這些殘酷又溫暖的對比物不放,否則與故人唯一的聯繫也要失去了。正是《綠衣》中對於“舊物”的感情,開啟了後世悼亡詩之先。

生死茫茫的悼念,荒涼了西風,惆悵了月光,月冷人不復,唯有舊衣親。

晚年退居太上皇之位的玄宗,開始深深懷念和懺悔自己在關鍵時刻捨棄掉的愛。他令一個能通鬼神的道士作法,去找尋楊玉環死後的魂魄。終於,在升天入地求之遍後,於一座海上仙山尋到了依然雪膚花貌的貴妃。

而此時在天人永隔的仙山上,這個被丈夫親口賜死的女人,她絲毫捨不得怨怪那個曾不惜以江山安穩換她半世歡顏的君王。於是她拿出當年兩人定情的舊物,一隻鈿盒和一支金釵,將盒與釵都各分兩半,一半自己收留,一半留給孤獨的帝王在人間憑物寄相思。

——這就是“唯將舊物表深情”,在一盒一釵上,有曾經他們一同恩愛的歲月,有從此各自荒涼的日月,有時光見證打磨過的年月,有《長恨歌》在詩尾寄訴的、他們憑此物再次定情的誓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約定若真有人間天上,必不再輕易相負。

正因有了人與時間的寄託,物件越舊便越具深情。當手握舊物,是在握半生前塵回憶的暖、握半生現世孤單的涼、握三生再續前緣的熱。

——那麼《綠衣》中反復歎詠的“綠衣”,還僅是一件普通的衣衫嗎?那衣物的觸感裡,有他所愛的人活在過去、等在未來的溫情。唯獨眼下,只能遺一件舊衣陪伴,提醒生者在悲傷裡堅強。

雖然漢樂府也有詩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當那故人不再得見的時候,舊衣,就成了維繫過去與現在、維繫亡者與生者之間的珍貴紐帶,此時是:人不如故,物不如舊。

無論寫詩憶故還是對物懷人、無論憑藉何種形式的悼亡,看似悼的是亡者的魂,實則為的是生者的心。肯悼亡、肯寫詩,全是出於《綠衣》最後一句情感流露出的原因,就是:“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那故去的人啊,實在太合我的心意。這一句,是對亡人最高的評語,也是所有悼亡詩共同的主題精神。

《綠衣》用懷抱中的綠衣黃裳,映照著現世滿目灰暗的荒涼。故人不在明月在,這樣物是人非的對比是殘酷的,然而還是要守著這些殘酷又溫暖的對比物不放,否則與故人唯一的聯繫也要失去了。正是《綠衣》中對於“舊物”的感情,開啟了後世悼亡詩之先。

生死茫茫的悼念,荒涼了西風,惆悵了月光,月冷人不復,唯有舊衣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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