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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燾與嚴複的交誼和認同

郭嵩燾與嚴複的交誼和認同

□ 孟澤

無論郭嵩燾, 還是嚴複, 他們在具體情事上或許有自相矛盾的觀察和表達, 但是, 在對於中西文明的認知與安排上,

他們絕對是不失中國本位的, 這也是他們作為最有現代思維的思想前驅, 他們一切所言所作的出發點和根本立場所在。

總結郭嵩燾與嚴複的交誼與認同, 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一)思想與性格。 一個人的思想與他的性格常常是互相協同的, 有這樣的思想, 然後有這樣的性格;有這樣的性格, 然後有這樣的思想。 郭嵩燾和嚴複, 他們與所置身世界之間的互動, 充滿挫折感和失敗感, 一方面當然與他們天生的氣質才情有關, 他們都是具有“專業”精神的人, 同時, 與他們的思想超前於所屬社會、時代、階層、陣營有關。 郭嵩燾與左宗棠、劉錫鴻的矛盾, 不止是性格趣味上的矛盾, 不止是具體事情處置的分歧,

最根本的衝突, 是思想上的不可調和。 網路上的一則“雞湯文”說:“最終我們都將學會, 與他人交往, 最重要的不是甜言蜜語, 不是容貌金錢, 而是你和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 對人生的態度是否一致。 在成人的世界裡, 只有相同價值觀的人相處起來才會更為束縛和長久。 ”這可以反過來說明郭嵩燾、嚴複為什麼會與他們所處的周圍世界不能融洽。

而郭嵩燾與嚴複的忘年的不顧身份懸殊(他們一個是封疆大吏, 一個是毫無名分的學生)的交情, 很大程度上, 正是出於求知的吸引和相似的對於西方文化的體認。

郭嵩燾曾經略帶諷刺地說過, 李鴻章想派幾十個官費留學生到西洋學習機器製造和使用, 學習開船開炮打仗,

以為就此可以解決洋務問題, 解決人才問題, 這是圖便宜, “欲速則不達”。

郭嵩燾對比過日本, 日本在英國留學的就有兩百餘人, 學兵法者甚少, “蓋兵者, 末也, 各種創制皆立國之本也”。 西洋的強大, 也並不在他們數十年“憂構兵”, 而是“理勢”的必然, “創制”的結果。 因此, 以中國“萬無可整頓的”軍隊“營制”, 學得“一身之技, 無能及遠”, “殫千金以學屠龍, 技成無所用之。 ”沒有自我更新、自我生長的機制, 僅僅靠培養一個人、一批人, 添置一種設備或多種設備, 能頂多久的用?這些話, 差不多二十年後就印證在甲午戰爭上。

因此, 郭嵩燾更願意看到官學生改習勘察煤礦鐵礦以及煉冶諸法, 學習“興修鐵路及電學, 以求實用。 ”而且, 他並不滿意當時朝廷選派的留學生,

特別是派赴德國的留學生, 有的本來就是無賴子弟, “屢犯事故, 貽笑實多”, 郭嵩燾“聞之惘然而已”。

他們最為相通的認知是:洋務是一樁涉及“本”“末”的事, 西洋政教, 有本有末, 不懂“根本”, 只講求“末務”, 不可能改變大局與大勢。

(二)專業主義精神與中國式體制及其倫理主義本位的衝突與對立。 傳統社會, 大一統的政治制度, 一鍋煮的行政體系, 妨礙專業主義精神的發育。 “專業”人士要想融入體制, 要麼喪失專業性格與品質, 要麼被邊緣化。

同時, “知識”與“誠意”是相互促進的, 道德的完善往往伴隨著知識的進化, 道德意識與知識成熟並轡同行, 科學的知識可以克服情感的與道德的扭曲。 然而, 在以道德理想主義統帥政治、左右社會的意識形態體系中,

人們同樣習慣以道德統帥認知, 以便把知識所帶來的顛覆性降解到最小程度。 嚴複在翻譯西學的同時, 認同亞當?斯密關於“道德起源於人類內心的同情感”, “義”與“利”相輔相成的觀點, 認同約翰·密爾對於言論自由的理解, 在《群己權界譯凡例》中說“言論自繇, 只是平實地說實話求真理, 一不為古人所欺, 二不為權勢所屈而已。 使理真事實, 雖出之仇敵, 不能廢也。 使理謬事誣, 雖以君父, 不可從也。 ”對於孟德斯鳩在《法意》中表達的法律的“非人格性”“永恆性”特徵, 有到位的理解, 認為按照儒家“以賢治不肖”的道德主義, “以貴治賤, 故仁可以為民父母, 而暴亦可以為豺狼”。 在某種意義上, 郭嵩燾與嚴複在當時的見識, 已經超越了傳統體制所能容納的極限,具有顯著的異質性和顛覆性,因此,他們的“不容于世”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們更適宜生活在一個具有更多專業主義精神的時代與社會。

(三)中國本位,他們都不是“全盤西化”論者。郭嵩燾的遺言是“三日成服,傳知本家及一二至親,並於靈前行禮,其他親友概不通報”,他還把自己有關國務洋務的言論集為一冊《罪言存略》,但只送“一二至好”。由此可見他的灰心與絕望。在郭嵩燾的時代,郭嵩燾幾乎是孤家寡人,因為他意識到,辦理洋務不止是器物的革新,更要緊的是器物背後的政教、文化與風俗——嚴複所謂“無往非精神之所貫注”。而嚴複晚年,“深感大地之上,劫運方殷。複百方思量,總覺二三十年中,無太平希望。羸病餘生,旦暮入地,睹茲世運,惟有傷心無窮而已。”(與熊純如書)

可以想像,嚴複的出現,當年在郭嵩燾內心喚起的波瀾,他們之間的好感,確實不僅是某種骨血裡的親近,更是世界觀以及思想的相通帶來的深情。事實上,郭嵩燾完全算不上是“全盤西化”論者,中國文化與文明的主體性,對於他來說,是毫無疑義的。對於嚴複來說,中國文化與文明的主體性,同樣是確定無疑的,嚴複遺言:“嗟乎,吾受生嚴氏,天秉至高。徒以中年悠忽,一誤再誤,致所成就,不過如此,其負天地父母生成之德,至矣。耳順以後,生老病死,倏然相隨而來,故本呈自閱歷,贈言汝所,其諦聽之:須知中國不滅,舊法可損益,必不可廢;須知人要樂生,以身體健康為第一要義;須勤於所業,知光陰時日機會不復更來;須勤思而加條理;須學問增知能,知做人分量不易圓滿;事遇群己對待之時,須念己輕群重,更切毋造孽。”“間嘗自數生平得天不為不厚,而終至無補于時者,正緣少壯之時太主難進易退主義,不肯努力進取,雖浮名滿世,而資力淺薄,終無以為左右時世之資,袖手窮居,坐觀陸沉,是可歎也!今者年近古稀,加以羸病思乏,伸眉仰首,陳力社會,自所不能,而回顧生平,自問未了心願,即亦無幾。”(《與嚴璩書》)

很顯然,無論郭嵩燾,還是嚴複,他們在具體情事上或許有自相矛盾的觀察和表達,但是,在對於中西文明的認知與安排上,他們絕對是不失中國本位的,這也是他們作為最有現代思維的思想前驅,他們一切所言所作的出發點和根本立場所在。

1881年,嚴複通讀了斯賓塞(HerbertSpencer)的《社會學研究》(StudySociology),即《群學肄言》,在“譯餘贅言”中說:“不佞讀此在光緒七、八之交,輒歎得未曾有。生平好為獨往偏至之論,及此始悟其非,以為其書實兼《大學》《中庸》精義,而出之以翔實,以格致誠正為治平根本矣。每持一義,又必使之無過不及之差,于近世新舊兩家學者,尤為對病之藥,雖引喻發揮,繁富吊詭,顧按脈尋流,其意未嘗晦也。其《膳學》以下三篇,真西學正法眼藏,智育之業,舍此莫由。斯賓塞氏此書,正不僅為群學導先路也。”在《與熊純如書》中說:“鄙人行年將近古稀,竊嘗究觀哲理,以為耐久無弊,尚是孔子之書。四子五經,固是最富礦藏,惟須改用新式機器發掘陶煉而已;其次則莫如讀史,當留心細察古今社會異同之點。”在《救亡決論》中,嚴複說:“即吾聖人之精意微言,亦必既通西學之後,以歸求反觀,而後有以窺其精微而服其為不可易也。”

因此,他們的平生學術,骨子裡並沒有不可調和的服膺與選擇,之所以有種種“勢不兩立”的判斷與解釋,一方面在於時代的焦灼與糾結,一方面在於我們自身的分裂與偏執,我們至今沒有獲得具有自我同一性的思想邏輯與價值認同,尤其是對於自身的傳統。

已經超越了傳統體制所能容納的極限,具有顯著的異質性和顛覆性,因此,他們的“不容于世”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們更適宜生活在一個具有更多專業主義精神的時代與社會。

(三)中國本位,他們都不是“全盤西化”論者。郭嵩燾的遺言是“三日成服,傳知本家及一二至親,並於靈前行禮,其他親友概不通報”,他還把自己有關國務洋務的言論集為一冊《罪言存略》,但只送“一二至好”。由此可見他的灰心與絕望。在郭嵩燾的時代,郭嵩燾幾乎是孤家寡人,因為他意識到,辦理洋務不止是器物的革新,更要緊的是器物背後的政教、文化與風俗——嚴複所謂“無往非精神之所貫注”。而嚴複晚年,“深感大地之上,劫運方殷。複百方思量,總覺二三十年中,無太平希望。羸病餘生,旦暮入地,睹茲世運,惟有傷心無窮而已。”(與熊純如書)

可以想像,嚴複的出現,當年在郭嵩燾內心喚起的波瀾,他們之間的好感,確實不僅是某種骨血裡的親近,更是世界觀以及思想的相通帶來的深情。事實上,郭嵩燾完全算不上是“全盤西化”論者,中國文化與文明的主體性,對於他來說,是毫無疑義的。對於嚴複來說,中國文化與文明的主體性,同樣是確定無疑的,嚴複遺言:“嗟乎,吾受生嚴氏,天秉至高。徒以中年悠忽,一誤再誤,致所成就,不過如此,其負天地父母生成之德,至矣。耳順以後,生老病死,倏然相隨而來,故本呈自閱歷,贈言汝所,其諦聽之:須知中國不滅,舊法可損益,必不可廢;須知人要樂生,以身體健康為第一要義;須勤於所業,知光陰時日機會不復更來;須勤思而加條理;須學問增知能,知做人分量不易圓滿;事遇群己對待之時,須念己輕群重,更切毋造孽。”“間嘗自數生平得天不為不厚,而終至無補于時者,正緣少壯之時太主難進易退主義,不肯努力進取,雖浮名滿世,而資力淺薄,終無以為左右時世之資,袖手窮居,坐觀陸沉,是可歎也!今者年近古稀,加以羸病思乏,伸眉仰首,陳力社會,自所不能,而回顧生平,自問未了心願,即亦無幾。”(《與嚴璩書》)

很顯然,無論郭嵩燾,還是嚴複,他們在具體情事上或許有自相矛盾的觀察和表達,但是,在對於中西文明的認知與安排上,他們絕對是不失中國本位的,這也是他們作為最有現代思維的思想前驅,他們一切所言所作的出發點和根本立場所在。

1881年,嚴複通讀了斯賓塞(HerbertSpencer)的《社會學研究》(StudySociology),即《群學肄言》,在“譯餘贅言”中說:“不佞讀此在光緒七、八之交,輒歎得未曾有。生平好為獨往偏至之論,及此始悟其非,以為其書實兼《大學》《中庸》精義,而出之以翔實,以格致誠正為治平根本矣。每持一義,又必使之無過不及之差,于近世新舊兩家學者,尤為對病之藥,雖引喻發揮,繁富吊詭,顧按脈尋流,其意未嘗晦也。其《膳學》以下三篇,真西學正法眼藏,智育之業,舍此莫由。斯賓塞氏此書,正不僅為群學導先路也。”在《與熊純如書》中說:“鄙人行年將近古稀,竊嘗究觀哲理,以為耐久無弊,尚是孔子之書。四子五經,固是最富礦藏,惟須改用新式機器發掘陶煉而已;其次則莫如讀史,當留心細察古今社會異同之點。”在《救亡決論》中,嚴複說:“即吾聖人之精意微言,亦必既通西學之後,以歸求反觀,而後有以窺其精微而服其為不可易也。”

因此,他們的平生學術,骨子裡並沒有不可調和的服膺與選擇,之所以有種種“勢不兩立”的判斷與解釋,一方面在於時代的焦灼與糾結,一方面在於我們自身的分裂與偏執,我們至今沒有獲得具有自我同一性的思想邏輯與價值認同,尤其是對於自身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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