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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丹俊《過去的山棗》

好些年了, 每到這個時節, 看著眼前瓜果蔬菜攤裡紅紅綠綠的冬棗, 就想起故鄉的山棗兒。

我的故鄉, 在秦嶺南麓的大山深處。

三十年多前還很閉塞, 生活條件非常一般, 飯是能吃飽, 可是壓根兒沒什麼零食。 所以, 我的童年有一頁寫滿了找吃食。

春天, 田間地頭剛剛返青, 沒什麼盼頭, 只能幹嚼些硬梆梆的白薯幹蘿蔔乾。 夏天就好多了, 到處都是吃的, 三個一夥, 五個一群, 一天到晚不著家, 上學路上, 挑開主人費勁巴拉紮在樹幹上的刺捆兒, 爬上去摘人家紅透的柿子;放學回來, 在籬笆上扒一個洞爬進去摘人家番茄黃瓜;一到放假下河去摸魚掏螃蟹, 翻山越嶺去偷杏兒。 秋天吃的也不少, 颳風下雨, 起個大早, 跑到人家房前屋後撿起落下來的梨蘋果撒腿就跑。 衛星家的梨, 元超家的蘋果, 都是我們的最愛, 一到入夏, 就開始偷瞄樹上的果子, 瞪大眼睛數數,

一天天看著它們長大。 一旦某一天家裡沒人, 就動手。 主人在樹幹上捆滿了鋒利的刺, 沒法爬上去, 可是, 我們有的是辦法, 笨點的找長杆子打, 聰明點的角角落落撿來一堆石頭土疙瘩, 眯眼一瞄, 照著果子砸過去, 砸下來果子倒是有, 更多的時候, 只聽咣當一聲, 砸到人家房頂瓦片上, 或是落到人家院子裡, 惹得一聲叫嚷——哪個壞蛋找打呢?嚇得一溜風狂跑。 曾經有人, 砸壞人家瓦片被人家找上門來, 惹得家長一頓臭駡。 最慘的是, 一塊石頭砸過去, 果子沒砸著, 倒砸壞了隔壁大人的頭, 流了很多血, 最後賠了人家好幾塊錢, 一算帳, 這錢夠買七八斤果子吃了, 氣得大人往死了揍, 多少年後, 成了早已為人父母的我們的笑料。

忘不了,

咬一口滿嘴甜汁的柿子;忘不了, 柳枝穿了腮幫子還活蹦亂跳的鯽魚;忘不了, 被馬山上老頭追得滿山亂竄後兜裡剩下的三顆小黃杏。 然而, 最難忘的還是那散落在地頭坡嶺的山棗。

棗樹是一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樹, 從來不挑水土, 似乎條件越艱苦, 長得越好。 村子裡, 房前屋後多是楊樹柳樹榆樹這些可以成材的樹, 個別人家有幾棵果樹, 很少有棗樹。

到了山上, 可就大不一樣了, 漫山遍野, 隨處可見它們的身影。

坡度緩點的地方, 都被勤勞的鄉親們種上了莊稼, 有的人連溝溝叉叉也不放過, 為了多打一點糧食,

可以說是一寸土地也不放過。

然而, 老天還是給了棗樹一方天地。 地頭, 塄邊, 羊腸小路旁, 零零散散;後山松樹林裡, 坡頂茅草叢裡, 或散或群, 汪洋恣肆, 春華秋實, 隨意生長, 無人擾動, 天地同壽。

後山上, 我家有三塊地。 在我的記憶裡, 每一塊都與棗樹連在一起。

後坡頂上的二分地, 東南北三面都有酸棗樹, 大大小小稀稀拉拉不到十棵, 沒有太多印象;老墳兒的那四分葡萄地, 位置高, 東西兩面長了不少棗樹。 東邊, 小路外側是一個很高的塄, 斜坡上有十來棵棗樹, 個頭挺高, 果子也大, 每到盛夏時節, 我便上山去看葡萄園子。 那時候, 棗子已有拇指蛋大小, 顏色發白, 我時常半蹲著身子, 舉著鋤頭, 小心翼翼去夠樹梢子, 拽過來用腳踩住,撿大個的摘下來往兜裡裝,完事兒慢慢站起來,一抬腳,出溜一聲樹就跑回去了,晃晃蕩蕩抖機靈似的。大人說,地頭的棗樹別砍,年年摘,年年有。小時候,不明白其中深意,長大了,越想越有意思,這不就是可持續發展?不就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印象最深的還是呼勞坡頂上的那幾溜兒棗樹。那幾年,一般人家只有一塊葡萄園子,我家卻有兩塊,一塊在老墳,另一塊在呼勞坡頂上。老墳這邊山坡面積不大,像是梯田,東西兩邊是一條長長的山溝,東面的叫後坡,西面的叫呼勞坡。溝裡頭四季有水,夏天最大,每年春暖花開時節,插白薯秧子,割完麥子點玉米的時候,就從溝裡挑水澆灌。

我時常從老墳這邊順著西面斜坡上的山路走下去,到兩山中間深溝交叉處,再順著對面斜坡上地頭的小路爬上去。沿路有很多棗樹,最多的是我家葡萄地下面那一片地東側。那一溜棗樹得綿延百十來米,從南到北排列得密密實實,大點的得有鐮刀把粗細,結的棗兒那叫一個漂亮。雖然懸在高塄上,上下落差好幾米,一不小心出溜下去就得遍體鱗傷,但是誰能禁得住大棗的誘惑?從夏天開始,一撥又一撥孩子你來我往,今個你夠倆,明個他夠仨,好夠的都摘了。到了秋天,零零碎碎的大棗露著紅紅的臉蛋,在風中晃晃悠悠,惹得人口水長流,可是,想夠又夠不著,那叫一個心癢癢。

有一年秋天,大清早起來,跟著父親去後山挖柴胡,趟著露水,一直從後坡頂轉到呼勞坡頂上,一大片松樹林轉了個遍,每人都挖了一大捆開著黃花的柴胡。父親忽然說,走,摘棗去。我一聽,高興極了。我們很快下到那一溜棗樹前。父親盡力伸長胳膊,揮著長長的鋤頭把拍打棗樹,一顆顆紅撲撲的大棗噗裡噗通跳下去,我趕緊繞到北邊,跑到下麵的地裡去撿。那一顆顆紅彤彤的山棗啊,就像一顆顆大珠子,那麼漂亮,嚼一口,嘎巴脆,一股酸甜直達心間。那天,我吃到了這一輩子最好吃的山棗。

多少年了,無論我到了哪裡,到了這個季節,總是不由得想起故鄉的山棗,想起遠去的舊事,還有那些不再年輕,或者不在人世的鄉親。

五六年前農曆春節,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過年,下午爬山,路過那裡,我又看見了那一溜棗樹。數九寒天,山坡上一片荒涼,遠遠望去,他們似乎憔悴不堪。這些年,生活條件好了,坡上的地幾乎沒人種了,到處都是茅草野刺,也沒有人瞧得上這些山棗野果,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果子落了又結,結了又落,伶仃孤苦,自生自滅。

此刻,當我在檯燈下敲擊鍵盤,往事歷歷在目,恍惚之間,我又看見了那一棵棵遠去的棗樹,它們在秋風中喃喃自語,還有誰記得我們的故事?還有誰明白我們曾經的言語?

彭丹俊,陝西丹鳳人,現居河北,中學語文教師。

拽過來用腳踩住,撿大個的摘下來往兜裡裝,完事兒慢慢站起來,一抬腳,出溜一聲樹就跑回去了,晃晃蕩蕩抖機靈似的。大人說,地頭的棗樹別砍,年年摘,年年有。小時候,不明白其中深意,長大了,越想越有意思,這不就是可持續發展?不就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印象最深的還是呼勞坡頂上的那幾溜兒棗樹。那幾年,一般人家只有一塊葡萄園子,我家卻有兩塊,一塊在老墳,另一塊在呼勞坡頂上。老墳這邊山坡面積不大,像是梯田,東西兩邊是一條長長的山溝,東面的叫後坡,西面的叫呼勞坡。溝裡頭四季有水,夏天最大,每年春暖花開時節,插白薯秧子,割完麥子點玉米的時候,就從溝裡挑水澆灌。

我時常從老墳這邊順著西面斜坡上的山路走下去,到兩山中間深溝交叉處,再順著對面斜坡上地頭的小路爬上去。沿路有很多棗樹,最多的是我家葡萄地下面那一片地東側。那一溜棗樹得綿延百十來米,從南到北排列得密密實實,大點的得有鐮刀把粗細,結的棗兒那叫一個漂亮。雖然懸在高塄上,上下落差好幾米,一不小心出溜下去就得遍體鱗傷,但是誰能禁得住大棗的誘惑?從夏天開始,一撥又一撥孩子你來我往,今個你夠倆,明個他夠仨,好夠的都摘了。到了秋天,零零碎碎的大棗露著紅紅的臉蛋,在風中晃晃悠悠,惹得人口水長流,可是,想夠又夠不著,那叫一個心癢癢。

有一年秋天,大清早起來,跟著父親去後山挖柴胡,趟著露水,一直從後坡頂轉到呼勞坡頂上,一大片松樹林轉了個遍,每人都挖了一大捆開著黃花的柴胡。父親忽然說,走,摘棗去。我一聽,高興極了。我們很快下到那一溜棗樹前。父親盡力伸長胳膊,揮著長長的鋤頭把拍打棗樹,一顆顆紅撲撲的大棗噗裡噗通跳下去,我趕緊繞到北邊,跑到下麵的地裡去撿。那一顆顆紅彤彤的山棗啊,就像一顆顆大珠子,那麼漂亮,嚼一口,嘎巴脆,一股酸甜直達心間。那天,我吃到了這一輩子最好吃的山棗。

多少年了,無論我到了哪裡,到了這個季節,總是不由得想起故鄉的山棗,想起遠去的舊事,還有那些不再年輕,或者不在人世的鄉親。

五六年前農曆春節,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過年,下午爬山,路過那裡,我又看見了那一溜棗樹。數九寒天,山坡上一片荒涼,遠遠望去,他們似乎憔悴不堪。這些年,生活條件好了,坡上的地幾乎沒人種了,到處都是茅草野刺,也沒有人瞧得上這些山棗野果,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果子落了又結,結了又落,伶仃孤苦,自生自滅。

此刻,當我在檯燈下敲擊鍵盤,往事歷歷在目,恍惚之間,我又看見了那一棵棵遠去的棗樹,它們在秋風中喃喃自語,還有誰記得我們的故事?還有誰明白我們曾經的言語?

彭丹俊,陝西丹鳳人,現居河北,中學語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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