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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仲義:現代詩的誤讀、悟讀與細讀

誤讀, 已然成為現代詩接受的常規武器。 反過來, 誤讀又加劇著現代詩接受的無邊開放性。 現代詩不怕誤讀, 現代詩容易產生誤讀, 鼓勵誤讀。 無數次細讀與無數次誤讀, 造就無數好詩的傳播契機。

盛行于英美新批評的“細讀”, 與中國傳統崇尚的“印象感悟”、“體驗領悟”應可並列為兩大批評闡釋的通道。 它們或平行或交集, 互為補充。

“每一次閱讀, 其實都是一次誤讀”

白話新詩自轉型為現代詩, 閱讀的接受方式顯得比其他文類更加“不同尋常”:蜻蜓點水、曲徑通幽、複讀精讀、層層剝筍、電光火石, 半解不解——一切合法化的閱讀方式,

似乎都圍繞著“誤讀”團團轉。

誤讀, 已然成為現代詩接受的常規武器。 反過來, 誤讀又加劇著現代詩接受的無邊開放性。 誤讀承認文本是有原意存在的, 但是原意在未被開發時, 有時是作者的、有時是集體潛意識的、有時是待喚醒的、有時也會是一種“無中生有”的, 這一切, 都源自讀者觸及文本時提供的。 韋勒克說的有道理:“一首詩看來會對不同讀者有不同的意思, 所有這些意思又都會不同于作者原來考慮的意思。 ”“讀者的解釋不同于作者的, 但會同樣正確——甚至更好。 ”這就是說, 誤讀具備某種神奇力量, 可以改寫文本的客觀命運。 而到了後現代階段, 文本的本意更全面放逐了, “一切皆有可能”——這就把一切闡釋理解投入到誤解的更大染坊裡,

從裡頭撈出來的東西全被披上合法的外衣——誤解不再有界限, 誤讀盡情于其中自由地嬉戲。

傳統的誤讀概念多呈現負面理解(誤總是與失誤、迷誤、錯誤、誤導、誤入有關), 誤讀本意指理解與標準的不相符合, 故誤讀向來作為讀的“陪襯”, 是為“正名”而工作的。 但從現代接受觀點看, 誤讀其實沒有什麼正誤之分, 所謂“誤”大概只是偏離某些“原意”的意思而已, 而所謂偏離原意也是可以大加討論的。 某種程度上, 誤讀可視為一種“翻譯”——是對原文本確定性的一種懷疑, 甚或因其創造性叛逆給予原文本以新的活力。 尤其是解構主義, 它通過延異和播撒, 使得文本意義一直不斷處於延緩與變遷中,

誤讀不斷製造最新“版本”。 無論正讀誤讀, 都應作為結果的集合體來看, 沒有哪一個事實發生應該被剷除, 而實際上也是無法剷除的。

布魯姆區分誤讀三種情況:後代對前輩的誤讀;批評家對文本的誤讀;詩人對自己的誤讀。 從絕對意義上說, 對文本完全如實的理解是不可能的, 任何理解度都必然包含某種程度的誤差。 繼而可以推導出:好的詩歌, 一直離不開接受的誤讀;好的詩歌, 誤讀的概率特別居高不下;好的詩歌, 永遠充滿誤讀的誘惑。

從2005年開始, 為改變現代詩接受差強人意的狀況, 深圳《特區文學》舉辦《十位批評家聯席閱讀》。 10年堅持, 許多艱澀、分歧、難解的文本轉而變成“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 即便看來十分簡單的詩,

誤讀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每一次閱讀, 其實都是一次誤讀。 如果說細讀是試圖觸及文本的盲點, “變盲點為洞見”, 那麼誤讀, 則是獲取洞見和可能性。 現代詩不怕誤讀, 現代詩容易產生誤讀, 鼓勵誤讀。 無數次細讀與無數次誤讀, 造就無數好詩的傳播契機。

中國式“悟讀”

既然誤讀合法地成為詩歌接受闡釋的主管道, 那麼盛行于英美新批評的“細讀”, 與中國傳統崇尚的“印象感悟”、“體驗領悟”應可並列為兩大批評闡釋的通道。 它們或平行或交集, 互為補充。

直覺式感悟橫貫整個中國古代詩歌接受史, 一般來說, 感悟式接受經由三個環節:靜觀——涵泳——了悟。 第一個環節“觀其詩意”、“識得他好底意思”。 靜觀屬於初始階段的“條件”:“不虛不靜, 故不明,

不明, 故不識, 若虛靜而明, 便識好物事”。 其作用是強調對無關事物和無關心理活動的排除來達到必要的凝神專注, 從而形成最佳的詩歌體驗心境。 批評者需先有明淨澄澈的精神準備, 其接受潛能才有可能被啟動。 第二個環節“涵泳”是指“沉潛諷誦”、“玩味咀嚼”, “須是踏翻了船, 通身在那水中”(朱熹), 沉浮浸淫。 而“了悟”是體驗批評最後階段, 也是極富成果的一刹那間。 批評者心靈與批評物件產生深層的生命契合, 進入豁然開朗、心領神會的境界, 在一瞬間, 把捉到了微妙至深的情趣和韻味, 實現了對詩意的領悟。

作為現代詩感悟派代表徐敬亞, 仍不遺餘力賡續衣缽, 他堅持提倡:“閱讀者是對另一生命精神留痕的進入, 充分感受自身內在直覺的運行速度、體驗面積及再生品質, 進而啟動生命原本的沉寂狀態,並在閱讀的智慧空間之外享受自我生命的撫摸與擴展。”故而他身體力行,極力排除理念、觀念前導,寧可聽任直覺擺佈,來去自由。在王小妮向他推薦《風吹杜甫》(高玉磊)時,他就在第一時間發出:“我一看,好詩呀”,繼而沿著瞬間的感覺、體悟,一口氣寫下一千字即時美文,虎虎生風。

當然,感悟式批評也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接受者缺乏靈心慧眼——再退一步說,缺乏基本訓練,就如葉維廉所擔心的:不是每一個讀者都有詩的慧眼可以一擊而悟,批評就容易流于隨意和欠缺依據,比如動輒說此詩的“氣韻高超”,他既沒有辦法說明氣韻如何高超,也無法“重造”高超的境界。

“細讀”的必要與誤區

細讀則是近20年大陸詩歌界的熱門,源于英美新批評。細讀的原始意思是精密的、封閉的、忠實於原作的閱讀,杜絕文本表層閱讀——容易滿足一望而知的信息量,而要求從各種維度、各種層面逼近文本內核與肌質。應該說,“細讀”是一種細緻、細膩、精緻的詮釋過程,不主張引入包括作者在內的“外部因素”,僅僅針對語言、結構、修辭、音韻等文本內部問題展開。實踐證明,細讀方法特別適用詩歌的解讀闡釋:“注解”每一個詞的含義,重視語境與語義分析,發現詞句之間的精微聯繫,挖掘詞語的意象組織,探究上下文關係及言外之意等等。

細讀與我國傳統的熟讀形成某種對稱,自宋代以來釀成的風氣是“朝夕諷詠”、“再三讀之”、“一讀再讀至十百讀”,及至清代出現“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局面。

熟讀在廣度上以量取勝,結合“熟參”而收瓜熟蒂落之果,細讀則多在深度上層層推進,剝絲抽繭。如若說,古典的熟讀鑒賞是感性浸淫中的悟得,那麼現代詩的“細讀”則是“異樣的感覺”加縫隙間的“鑽牛角尖”。它是一種體驗與分析交匯,覺察與闡發結合的細化範式。細讀的本質是微觀分析。

對於細讀的軟肋,也開始有論者及時進行反思,特別告誡勿用觀念主宰:批評家只要稍一偷懶就會被置於觀念的籠罩之下,從而逐漸喪失對於詩歌的直覺判斷能力。

除了對“觀念”警覺外,還要提防“肢解細讀”與“牽強細讀”。前者是鐘錶匠依靠顯微鏡與鑷子,對精密零件拆解組合,往往過度依賴細部而犧牲整體。後者是懷揣鐵硯磨穿的強勁,非要在此地無銀的地方挖出大桶金子,接近闡釋臆想症吧?這三者都是常態細讀屢遭病變的缺口。如果不分皂白,讓細讀罔顧任何時間地點,到處趕場子,或故作高深,不僅使普通受眾感受不到真正的詩意,反倒會生出許多厭惡與畏懼來。這,恐怕也是現代詩普及不遠、普及不到位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新批評的影響下,近30年,中國現代詩細讀面貌發生了重大變化。不用說單篇細讀遍地開花,就連詩人論、流派論也都建立在大量細讀基礎上。各路細讀的匯流,已然成為闡釋現代詩的主力部隊,且配備各種成型武器。筆者曾歸納為四種,1.“還原法”:還原的分級比較闡釋;矛盾的分層推進分析。2.“纏繞法”:迥異於他人的做法一是“雙重出發”(不斷交織作者、讀者視域),特別心儀寫作發生學,為寫作過程找到更多“出路”。二是對物件所有可能的“細節”進行反復的、環繞式的“包抄”與“蠶食”。 3.“元素”法:筆者一直視現代詩為多種元素的混沌組合、化合,如拙著《臺灣詩歌藝術六十種》與《百年新詩百種解讀》二書,有意拋開通常面面俱到的賞析,“只抓一點不顧其餘”,對每個文本的突出元素加以挖掘。4.“圖解”法:臺灣詩評家鄭慧如教授一向以細讀著稱。她完全可以採用“粗線條”的32排,為何偏偏要朝向64排、128排、256排走(越往高處走,精准度越高)。這只能歸結於接受主體的“主觀故意”,恰巧與客觀文本意圖高度吻合。

細讀的方式還可以推出好多種,限於篇幅關係到此打住。相信隨著細讀成為現代詩閱讀主體的“主食”,在擺脫此前粗簡型模式後,現代詩闡釋無疑會迎來多元的精雕細琢。作為詩學的根本基礎——只要細讀工作做扎實了,現代詩經典化的展開和現代詩史的撰寫也就容易走向正常化。在無所不在的主體“誤讀”策劃下,展開多樣化的“感得”與“細讀”,它們或獨立或連袂的作業,將使現代詩接受的有效性贏得更多方法論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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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而啟動生命原本的沉寂狀態,並在閱讀的智慧空間之外享受自我生命的撫摸與擴展。”故而他身體力行,極力排除理念、觀念前導,寧可聽任直覺擺佈,來去自由。在王小妮向他推薦《風吹杜甫》(高玉磊)時,他就在第一時間發出:“我一看,好詩呀”,繼而沿著瞬間的感覺、體悟,一口氣寫下一千字即時美文,虎虎生風。

當然,感悟式批評也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接受者缺乏靈心慧眼——再退一步說,缺乏基本訓練,就如葉維廉所擔心的:不是每一個讀者都有詩的慧眼可以一擊而悟,批評就容易流于隨意和欠缺依據,比如動輒說此詩的“氣韻高超”,他既沒有辦法說明氣韻如何高超,也無法“重造”高超的境界。

“細讀”的必要與誤區

細讀則是近20年大陸詩歌界的熱門,源于英美新批評。細讀的原始意思是精密的、封閉的、忠實於原作的閱讀,杜絕文本表層閱讀——容易滿足一望而知的信息量,而要求從各種維度、各種層面逼近文本內核與肌質。應該說,“細讀”是一種細緻、細膩、精緻的詮釋過程,不主張引入包括作者在內的“外部因素”,僅僅針對語言、結構、修辭、音韻等文本內部問題展開。實踐證明,細讀方法特別適用詩歌的解讀闡釋:“注解”每一個詞的含義,重視語境與語義分析,發現詞句之間的精微聯繫,挖掘詞語的意象組織,探究上下文關係及言外之意等等。

細讀與我國傳統的熟讀形成某種對稱,自宋代以來釀成的風氣是“朝夕諷詠”、“再三讀之”、“一讀再讀至十百讀”,及至清代出現“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局面。

熟讀在廣度上以量取勝,結合“熟參”而收瓜熟蒂落之果,細讀則多在深度上層層推進,剝絲抽繭。如若說,古典的熟讀鑒賞是感性浸淫中的悟得,那麼現代詩的“細讀”則是“異樣的感覺”加縫隙間的“鑽牛角尖”。它是一種體驗與分析交匯,覺察與闡發結合的細化範式。細讀的本質是微觀分析。

對於細讀的軟肋,也開始有論者及時進行反思,特別告誡勿用觀念主宰:批評家只要稍一偷懶就會被置於觀念的籠罩之下,從而逐漸喪失對於詩歌的直覺判斷能力。

除了對“觀念”警覺外,還要提防“肢解細讀”與“牽強細讀”。前者是鐘錶匠依靠顯微鏡與鑷子,對精密零件拆解組合,往往過度依賴細部而犧牲整體。後者是懷揣鐵硯磨穿的強勁,非要在此地無銀的地方挖出大桶金子,接近闡釋臆想症吧?這三者都是常態細讀屢遭病變的缺口。如果不分皂白,讓細讀罔顧任何時間地點,到處趕場子,或故作高深,不僅使普通受眾感受不到真正的詩意,反倒會生出許多厭惡與畏懼來。這,恐怕也是現代詩普及不遠、普及不到位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新批評的影響下,近30年,中國現代詩細讀面貌發生了重大變化。不用說單篇細讀遍地開花,就連詩人論、流派論也都建立在大量細讀基礎上。各路細讀的匯流,已然成為闡釋現代詩的主力部隊,且配備各種成型武器。筆者曾歸納為四種,1.“還原法”:還原的分級比較闡釋;矛盾的分層推進分析。2.“纏繞法”:迥異於他人的做法一是“雙重出發”(不斷交織作者、讀者視域),特別心儀寫作發生學,為寫作過程找到更多“出路”。二是對物件所有可能的“細節”進行反復的、環繞式的“包抄”與“蠶食”。 3.“元素”法:筆者一直視現代詩為多種元素的混沌組合、化合,如拙著《臺灣詩歌藝術六十種》與《百年新詩百種解讀》二書,有意拋開通常面面俱到的賞析,“只抓一點不顧其餘”,對每個文本的突出元素加以挖掘。4.“圖解”法:臺灣詩評家鄭慧如教授一向以細讀著稱。她完全可以採用“粗線條”的32排,為何偏偏要朝向64排、128排、256排走(越往高處走,精准度越高)。這只能歸結於接受主體的“主觀故意”,恰巧與客觀文本意圖高度吻合。

細讀的方式還可以推出好多種,限於篇幅關係到此打住。相信隨著細讀成為現代詩閱讀主體的“主食”,在擺脫此前粗簡型模式後,現代詩闡釋無疑會迎來多元的精雕細琢。作為詩學的根本基礎——只要細讀工作做扎實了,現代詩經典化的展開和現代詩史的撰寫也就容易走向正常化。在無所不在的主體“誤讀”策劃下,展開多樣化的“感得”與“細讀”,它們或獨立或連袂的作業,將使現代詩接受的有效性贏得更多方法論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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