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文白之爭,
在1949年以前,
大的、公開的論戰大約有過兩次,
小的、私下的就難計其數了。
五四前後的大論戰, 使白話文得到全面推廣, 並促成了言文合一的“國語運動”。 20世紀30年代關於大眾語文的論戰, 進一步鞏固了白話的地位, 使白話更加接近大眾的口頭語言。 這兩次大的論戰, 都以文言的節節敗退而告終。 魯迅于1927年曾言, “文言和白話的優劣的討論, 本該早已過去了, 但中國是總不肯早早解決的, 到現在還有許多無謂的議論”。 然而, 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 當年那些攻擊文言的大師級人物, 莫不是受了文言的薰染,
最近, 一套由中國計畫出版社推出的《現代語文》讀本又公開與現行中小學語文教學方式和教材叫板, 稱在語文教學活動中應減少文言文的分量, 認為文言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與鮮活的生命脫離, 現代語文才是與我們的生命活動密切相關的言語形式, 讀本所選篇章即全部為現代作者的白話作品。 本報記者以此事切入, 質疑《中小學生應不應該遠離文言文?》, 一時間硝煙四起, 引發了眾人的爭議。 這場爭議, 使我們得以在魯迅宣告“已經過去”將近80年後, 又躬逢文白論戰的盛事。 近日, 韓軍先生又發表《沒有文言, 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 激烈抨擊“重白輕文”一說, 而《現代語文》主編之一、詩人西渡則予以相應回應。
學術論爭向是難有結果。 本版刊發西渡先生此文, 以期求教于方家, 為重開戰事的“文白之爭”能有圓滿收束。
韓軍先生髮在中國教育報上的大作《沒有“文言”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 提出“文言教育造就了白話大師, 文言學習形成純粹、典雅的漢語語感, 文言是白話的根基”, 進而主張“在中小學階段全面恢復文言教育, 全面實行‘通過文言’來學習‘運用白話’”, “白話、文言, 各占半壁江山, 適度加大中小學階段文言的課文比例, 而且是小學、初中、高中循序漸進地增加, 至高中階段在課文篇目數量上應當略高於50%”。 2004年4月24日
韓先生又以為, “文言是一種有著幾千年歷史淵源的語言, 而白話是一種歷史極短的語言。 文言在幾千年的歷史發展中,
韓先生又道, 是文言教育造就了白話大師, 並一連列舉了魯迅、胡適、梁實秋、郭沫若、老舍、巴金、曹禺、林語堂、穆旦、張愛玲等十人, 說他們“光華四射、文采灼灼”。 這我又不懂了。 我記得韓先生是認為白話還沒有創造出自己“輝煌”的“歷史積澱”, 怎麼在20世紀上半葉一下子又湧現了那麼多的白話大師呢?我不記得這十人中有哪位是主張恢復文言,
韓先生還有一個有趣的論點,“文言是白話的根基”,文言和白話的關係是“一母一子,一本一末”。這又如何說呢?根據我所瞭解的一點粗淺的語言學常識,人類的語言總是先有“話”,後有“文”。“話”是“文”的源頭活水,“文”是對“話”的記錄。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身處的物質環境在不斷變化,人們的精神世界更是日趨豐富、複雜、精緻,在這個過程中,人們使用的語言無論是“話”還是“文”,也都在不斷發生變化。由於“話”和人們的日常生活聯繫更緊密,變化也更快。“文”雖然也在不斷變化,但是由於它有一定的保守性,對環境變遷的反應就要遲鈍一些。這樣經過一個較長的時期,“話”和“文”之間就會產生某種程度的脫節。當這個脫節累積到一定程度,就一定會發生“語言革命”,廢棄已經脫離現實生活的“文”,使“言”“文”重新趨向一致。世界各主要語種在近代都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可見,“話”才是“文”的根基。如果說文言和白話的關係是“一母一子,一本一末”,那“母”和“本”恰恰是白話,而所謂的文言恰恰“子”和“末”,而不是韓先生所認定的那樣,“文言是白話的根基”。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眾語論戰中,曹聚仁曾經給那些主張恢復文言的遺老遺少們當頭棒喝:根本不存在他們所謂的“文言”這樣一個東西!因為先秦有先秦的文,兩漢有兩漢的文,唐宋也各有唐宋的文,它們各個都是吸收當時的“白話”形成的,並沒有什麼穿越古今而獨存的“文言”。譬如韓先生極為膺服的司馬遷,他寫作《史記》所用的語言並非先秦古文,而恰恰是把先秦古文譯成了“當時人語”。從源頭來考察,從《詩經》《楚辭》到諸子散文,又何嘗不是用當時的白話寫成,而唐詩、宋詞中那些留傳千古的名篇傑作,又有幾篇是用古字僻詞寫成的呢!
遙想新文化運動初起時,幾個無權無勢的學者、文人,在一本小小的《新青年》雜誌上發表了幾篇倡白話廢文言的既非詔書也非誥令的小小文章,居然獲得舉國回應,未幾就使白話文成為全國通用的標準書面語。這在“搬動一張桌子也要流血的中國”(魯迅語),是怎樣一個偉大的、令人神往的奇跡呢!韓先生以為,文言是我們的“家”。我卻以為,一個正在成長的人、一個有出息的民族,他的家永遠在前方,而不是後方。只有不斷地前進,不斷地創造,我們才會擁有自己的家。
白話是做不好的”的歪論,魯迅在1926年就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不過是保古家們“祖傳的成法”:“新起的思想,就是‘異端’,必須殲滅的,待到他奮鬥之後,自己站住了,這才尋出它原來‘聖教同源’。”胡適更是宣導白話的第一人,他說“自從《三百篇》到於今,中國的文學凡是有一些價值一些兒生命的,都是白話的,或是近於白話的”,“死文言決不能產出活文學”。郭沫若的主要文學成就在一本《女神》,《女神》的突出之處在於它在初期白話詩中,離文言、離舊詩最遠,真正是白話的“天風海濤”,而殘剩的一些舊語彙還不免在某種程度是拖累了它。我要問,為什麼恰恰是這些反對文言最力的人,成了得到韓先生嘉許的白話大師呢?韓先生還說,20世紀下半葉的中國文壇“頓失光彩”,乃是因為“20世紀三四十年代開始,中小學階段截斷了系統的文言教育的‘血脈’。”韓先生似乎忘了,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我們所中斷的豈止是系統的文言教育,白話的教育不也同樣中斷了嗎,外國文化的輸入不也同樣中斷了嗎?怎麼就斷定,文言教育的中斷就是中國文壇“頓失光彩”的原因呢?事實上,隨著白話文教育和外國文化輸入的恢復,中國文壇迅速恢復了活力,湧現了許多優秀的作家和詩人,他們也許現在還不是大師,但足能證明,白話文學並不要待文言來拯救。韓先生還有一個有趣的論點,“文言是白話的根基”,文言和白話的關係是“一母一子,一本一末”。這又如何說呢?根據我所瞭解的一點粗淺的語言學常識,人類的語言總是先有“話”,後有“文”。“話”是“文”的源頭活水,“文”是對“話”的記錄。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身處的物質環境在不斷變化,人們的精神世界更是日趨豐富、複雜、精緻,在這個過程中,人們使用的語言無論是“話”還是“文”,也都在不斷發生變化。由於“話”和人們的日常生活聯繫更緊密,變化也更快。“文”雖然也在不斷變化,但是由於它有一定的保守性,對環境變遷的反應就要遲鈍一些。這樣經過一個較長的時期,“話”和“文”之間就會產生某種程度的脫節。當這個脫節累積到一定程度,就一定會發生“語言革命”,廢棄已經脫離現實生活的“文”,使“言”“文”重新趨向一致。世界各主要語種在近代都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可見,“話”才是“文”的根基。如果說文言和白話的關係是“一母一子,一本一末”,那“母”和“本”恰恰是白話,而所謂的文言恰恰“子”和“末”,而不是韓先生所認定的那樣,“文言是白話的根基”。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眾語論戰中,曹聚仁曾經給那些主張恢復文言的遺老遺少們當頭棒喝:根本不存在他們所謂的“文言”這樣一個東西!因為先秦有先秦的文,兩漢有兩漢的文,唐宋也各有唐宋的文,它們各個都是吸收當時的“白話”形成的,並沒有什麼穿越古今而獨存的“文言”。譬如韓先生極為膺服的司馬遷,他寫作《史記》所用的語言並非先秦古文,而恰恰是把先秦古文譯成了“當時人語”。從源頭來考察,從《詩經》《楚辭》到諸子散文,又何嘗不是用當時的白話寫成,而唐詩、宋詞中那些留傳千古的名篇傑作,又有幾篇是用古字僻詞寫成的呢!
遙想新文化運動初起時,幾個無權無勢的學者、文人,在一本小小的《新青年》雜誌上發表了幾篇倡白話廢文言的既非詔書也非誥令的小小文章,居然獲得舉國回應,未幾就使白話文成為全國通用的標準書面語。這在“搬動一張桌子也要流血的中國”(魯迅語),是怎樣一個偉大的、令人神往的奇跡呢!韓先生以為,文言是我們的“家”。我卻以為,一個正在成長的人、一個有出息的民族,他的家永遠在前方,而不是後方。只有不斷地前進,不斷地創造,我們才會擁有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