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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問西東:讓我哭成狗的除了西南聯大,還有神秘的“九所”

最近啊, 八八覺得現代人的交情真是太脆弱了,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上個月《妖貓傳》上映, 八八的朋友圈裡絕交了一波。 上月底本月初《前任3》大賣, 朋友圈裡又絕交了一波。 上週末眼看又一部片掀起絕交大戰, 得, 八八決定最近就不約一堆朋友的飯局了, 以免當場打起來。

沒錯, 八八今天要說的就是評論兩極分化的《無問西東》。

這部片簡直完美詮釋了“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這句話,

打一星二星的和打四星五星的各說各話, 誰也說服不了誰。 更有人把跟自己持相反意見的統統打成水軍, 雙方激烈對罵。

八八上週五就去看了這部片的點映, 此前刻意沒有查任何資料, 對片子講啥一無所知, 結果是意外的震動和感動。 電影觸及到的內容,

是我沒有想到的, 懂行的會知道這有多難得。

但八八沒有第一時間寫文, 是因為我並不認為自己喜歡就是真理, 別人不喜歡就是水軍, 尤其給差評的包括我十分尊敬的同行。 因此週末又去影院二刷, 經過冷靜和沉澱, 對電影的優缺點都體會得更清楚和深入了一些。

今天八八來跟大家聊聊這部片, 和它暗藏的一些故事。 對於有興趣的童鞋, 希望八八說的能幫助你對這片有更深瞭解。 對於不喜歡這部片的, 也希望不要隨口把八八打成水軍。

這部片中一部分故事, 發生在西南聯大。 西南聯大非常重要的一個精神, 是鼓勵教師和學生們對同一件事持不同看法, 在各抒己見的爭辯中獲得啟發、開拓思維。 可惜這種精神, 我們已經失去太久了。

——我是剛毅堅卓的分割線——

先說說八八覺得這部片好的地方吧。

片裡穿插了分處四個時代青年的故事:現代、上世紀六十年代、三十年代和二十年代。 其中, 六十年代的批鬥部分和三十年代的空軍部分, 都是國產影視劇極少觸及的,

光是敢於直面那段歷史這一點, 這片子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相當難得的是, 幾乎每一個演員都賞心悅目, 恰如其分。 章子怡的演技依然碾壓, 米雪讓人想跪, 扮演87版鴛鴦的鄭錚演了個重要配角, 結局讓人意外震動。

最讓八八驚喜的是, 幾名男演員在這部片子裡都特別乾淨好看。 無論是此前八八隻聽過他唱歌的陳楚生

雖然一直都帥、但這部片裡帥得特別“正”的王力宏

還是油膩之氣全消、變得又暖又蘇的教主。

群眾向來大愛的張震,這一次反而因為現代戲份和人設偏弱,變成了印象相對不深的那個。

他們的乾淨有攝影的功勞,但更主要是因為他們演繹的角色是乾淨而有力量的。他們的故事讓人知道,西南聯大的校訓“剛毅堅卓”,絕不是一句空話。

每個人在年輕時代都會面臨迷茫。陳楚生扮演的吳嶺瀾迷茫于文科理科的選擇,聆聽校長的點撥和泰戈爾的演講後,終於能夠拋開世俗的看法。

此後他成為教師,即使敵人戰機就在頭頂上空,仍從容沉靜地將自己的領悟傳授給學生。

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是品學兼優的富家子弟,戰火燃遍國土之際,該選擇為父母盡孝還是為國家盡忠,令他難以取捨。黃曉明扮演的陳鵬,則面臨理想和愛情的衝突。

這些年輕人,最終都作出了堂堂正正的選擇。而片中的年長者如米雪扮演的王力宏母親,說出的一番道理也如清風撲面,全無陳腐味:

當初你離家千里,來到這個地方讀書,你父親和我都沒有反對過。因為我們想你能享受人生的樂趣,比如讀萬卷書行萬卷路,比如同你心儀的女子結婚生子,這並非為我開枝散葉,而是為你自己能夠享受為人父母的樂趣。

八八很少二刷國產片,因為很多片子的價值觀,都透著一股擰巴勁。有的愛跪舔權力,有的愛跪舔名利;有的是赤果果的宮鬥互撕,有的是虛頭巴腦的空洞愛情。很少有作品會讓你思考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何在。

這部片卻讓人打心裡感到:所謂青年,本該如是: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如像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那唯一的光。

這就是很多跟八八一樣的觀眾,會為它熱淚盈眶的原因吧。

同時八八也能夠理解對電影語言要求高的專業影迷,對此片打低分的原因。它在技術上確實存在很多缺點,比如敘事結構野心很大,但第一個小時讓人難以入戲,最後將四個時空層層相連的設計也不夠高明。

又比如BMG鋪得太滿。對於閱片無數的部分影迷來說,聽到音樂聲就可預知:下麵要煽情啦!這種對套路的爛熟於心和警惕,讓他們產生抗拒感。

確實導演還是太過年輕,此前只執導過一部電影《80後》,歷練尚淺就執掌如此大場面大格局、敘事結構要求也很高的電影,難免露出笨拙的痕跡。

但相比很多技術高明、內核卻是一團屎的片子,八八更覺得這部片子的可貴:因為它雖然技巧上有這樣那樣的不足、卻有著難得的精神氣。

其實片中許多來自真實歷史的情節,根本無需渲染就足以讓人哭成狗。比如因為西南聯大太窮,梁思成只能設計茅草屋校舍。據傳成片捨棄了他設計國徽的一段劇情,因為大師在國難之際設計的茅草屋,比國徽還要珍貴。

梁思成和林徽因用“農民蓋茅草屋都不止這點錢”的可憐資金,為西南聯大設計建造了教室和宿舍。

學生宿舍只夠錢蓋茅草頂,教室還能蓋鐵皮屋頂。雲南偏偏多雨,一下大雨學生根本聽不清老師講課聲。於是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靜坐聽雨”四個字,擱筆坐下,任雨水打濕肩膀。

這個情節根本不需要任何bgm的渲染,就讓八八在心中回味了無數遍。

公眾號“山河小歲月”的李舒老師,前兩天寫了此片背後的西南聯大故事,包括梁思成蓋房和靜坐聽雨的原型故事都寫得很詳細,相當精彩,有興趣的同學可去她的號看。

八八就補充一些李老師文中未詳述的故事吧。片中靜坐聽雨這一段情節裡,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推開了窗戶,看見體育老師正帶著學生在雨中奔跑。這位體育老師名叫馬約翰,沈光耀的原型沈崇誨正是他的得意門生。

清華有一種歷史悠久的洗澡方式——來一遍熱水再來一遍涼水,再來一遍熱水再來一遍涼水。這被稱為“馬約翰澡”。史上第一個因體育成為名家的馬約翰,認為代表中國出去的學生絕不能是東亞病夫,因此對他們要求嚴格。

吳宓本來要去美國留學,因為跳遠不及格,被他扣下半年,考及格了才放人。梁思成後來常說感謝馬約翰,因為鍛煉出好體魄才有精力做野外調查,尤其單雙杠和爬繩的訓練,使他後來在測繪古建築時,爬梁上柱攀登自如。

沈崇誨在清華時是體育健將,參加了足球隊和棒球隊,外出比賽成績出眾。這張校隊合影中,第二排左三是沈崇誨,第三排左一就是馬約翰。

沈崇誨沒有進西南聯大,而是從清華畢業後就瞞著家裡考進了航空學校。他父親是大法官級別的知名人士,家境很好,也早已為他安排好待遇優厚的工作,他卻毅然參軍。

航校碑上刻了這麼一行字: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

於是當沈崇誨某天執行投彈任務、返航時發現日軍艦船,機上卻已無炸彈,飛機又發生故障時,他沒有跳傘逃生,而是像碑文上教導的那樣,駕機撞向敵艦,壯烈犧牲。

影片中在這一段裡,加入了日軍追殺沈的跳傘戰友、沈為救人不惜與敵同歸於盡的情節。這就涉及到另一個背景知識:日內瓦公約約定,交戰中飛行員如跳傘就不應追擊,但日軍拒絕加入日內瓦公約,殺害過許多跳傘飛行員。

而沈崇誨雖然駕機撞向敵艦,但後來日方並沒有戰艦傷亡報告。推測戰機故障後動力不足,沈的行動未能成功,很可能在距敵艦不遠處就墜海了。

沈崇誨、梁思成等都很喜歡上馬約翰的體育課,但當時西南聯大裡也有見他就逃的學生,畫了這只昆明貓的汪曾祺,就是其中一位。

《無問西東》裡用了汪曾祺回憶西南聯大文章的很多梗,卻從頭到尾沒給他一個鏡頭,太壞了。汪曾祺寫過一篇《跑警報》,電影裡山上掛起紅球警報、空襲時王力宏在鍋爐房煮冰糖蓮子等情節,都來自這篇文章。

馬約翰上課都會大聲喊:Boys you must keep your body straight!可汪曾祺天生有點駝背,怎麼都straight不起來,於是開始蹺課。結果因為體育和英語不及格,他不得不在西南聯大多讀了一年才畢業。

沈崇誨是江蘇人,影片中的沈光耀和母親卻說一口廣東話。他家中懸掛著“三代五將”的牌匾,原型應該是深圳大鵬賴氏家族。也就是說,影片在沈崇誨的原型基礎上做了一些加工,結合了一些別人的影子。

汪曾祺《跑警報》一文中,不躲空襲煮冰糖蓮子的是一個來自南方的男同學。把沈光耀的家鄉改到廣東後,正好合得上。這碗母子“蓮”心糖水,成了很多觀眾此片中最大的淚點。

《跑警報》中,對校長梅貽琦從容不迫的風度有詳細的描述。

片中梅貽琦由祖峰老師扮演,據傳這個角色還考慮過趙立新。陳楚生扮演的吳嶺瀾困惑于文理科選擇時,梅貽琦與他做了一番關於“什麼是真實”的探討。

梅貽琦出身是物理教授,對於文科偏強的吳嶺瀾,卻能勸他拋開世俗成見,選擇自己真正喜歡和擅長的學問。他執掌清華期間,聘“鄉下人”沈從文做教授,讓初中畢業的華羅庚28歲就當上正教授,都是震駭世俗之舉。

西南聯大由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大學組成,抗戰期間也有別的大學試圖組成聯大,但都以分崩離析告終。光是幾個校長之間由誰做主,這道題到了大多數學校那兒都會成死結。

西南聯大沒有出現這樣的問題,是因為梅貽琦為人謙和,口頭禪是“大概活著也許是,恐怕仿佛不見得”,這種吾從眾的態度很少會產生矛盾,於是北大南開校長主動退讓。

此外,清華原本最有錢,梅貽琦當上聯大校長後就將清華基金的帳目納入公款,與北大南開共用。他處事公平,於是眾人服氣。

民國時期大學教授薪水原本很高,但戰亂後一落千丈。為了貼補教師們的生活,梅貽琦賣掉汽車,辭退司機,幾乎賣光了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

他的夫人韓詠華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為維持一家生計,上街擺攤賣米糕,取名叫“定勝糕”。

校長尚且如此,教授們可想而知。

朱自清在街上碰到乞丐,他說:我是教授,乞丐一聽扭頭便走。華羅庚在西南聯大期間,第五個孩子出生,當時家裡已經是一貧如洗,夫人病在床上連藥費都湊不到。於是華羅庚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華光”。

可就是在家徒四壁的牛棚裡,華羅庚攻克了十幾個世界級數學難題,為世界數學史開創了一門新學科:矩陣幾何學。

汪曾祺在文章中寫道:有的先生雖然看起來衣冠齊楚,西服皮鞋,但皮鞋底下有洞。有的先生要去跳舞白襯衫卻無法見人,於是靈機一動把襯衫反過來穿,上面系條領帶遮住也就分不出正反了。

電影裡教授們衣著光鮮,髮型一絲不亂,這跟當時的真實情況恐怕有點出入。

但即使一窮二白、食不果腹,西南聯大的教授們仍然是最氣派的。因為他們自由自在,備受尊重。梅貽琦說:所謂校長,不過是率領職員給教員抬板凳的。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劉文典講莊子,莊子沒講幾句,倒是旁徵博引地罵人讓學生聽得過癮。聞一多上課自己抽煙,還遞給學生。他從李賀的詩可以談到波拉的西洋畫,講中國神話人物會擺上全套手繪剪影,每次他的課教室內外都擠滿了人。

八八真的好想穿越回西南聯大上課啊!

--我是二十八年的分割線——

電影裡30年代和60年代這兩段時空的連接,是王力宏當飛行員空投的食物,救活了雲南村莊的很多孩子,其中包括黃曉明扮演的陳鵬。其實這兩段時期,有一個更直接的連接人物。

八八先繞回電影,帶大家回憶一下日軍空襲時,教授在防空洞堅持講課那一段。這個教授的原型人物是楊振寧父親楊武之,楊振寧當時也是西南聯大的學生。

楊振寧在西南聯大的第三年,他的同鄉好友鄧稼先也離開北平來到這所學校。從此跑警報時,楊振寧都會拉著鄧稼先一起跑,同時一路高談闊論。

楊振寧在學校常隨時隨地高歌一曲“中國好男兒”,後來他成為名人,媒體採訪當年的聯大同學,有個人回憶許久後想了起來:楊振寧?是那個唱歌很難聽的男學生嗎?

楊振寧先去美國留學,鄧稼先從西南聯大畢業後也赴美,楊振寧幫他給了擇校建議,還資助了他一部分學費。鄧稼先1980年在美國普渡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當時他才26歲,人稱“娃娃博士”。

鄧稼先獲博士學位後就回來報效祖國,而楊振寧繼續留在美國。

《無問西東》裡,黃曉明扮演的陳鵬因成績優異被召入辦公室,面對領導“我們準備讓你去最光榮也最危險的北京第九研究所”的要求,他卻不服從組織安排,甩出一句:我有人要照顧。

在那種時期,他這種舉動可能招來嚴重的後果。後來影片中出現兩個學校領導的交談:“你不要因此對陳鵬這個同學有什麼看法”,替他說話的就是鄧稼先。

58年鄧稼先被調去九所時,被告知:“這是調令,不是徵求你個人意見”。

影片中黃曉明不願去九所,是因為暗戀章子怡扮演的王敏佳。因為誤會王敏佳愛上了別人,他又接受組織安排去九所。當心儀的女孩問他去哪,他只冷冰冰地拋出一句“組織上不讓說”。

這個情節是真實的。鄧稼先接受調令去九所時,只神色凝重地告訴夫人許鹿希:我要調動工作了。除了這句話之外,他一個字不肯說,不能告訴她是什麼工作,在哪裡上班,連電話或者信箱號碼都不能留。

從此鄧稼先變得行蹤神秘,許鹿希每天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什麼時候又會走。鄧稼先離開九所時片紙隻字不能帶,回家也不能跟夫人聊起任何跟工作沾邊的事。

其實九所離鄧稼先的家,只有一站路遠。但他從不讓夫人知道自己在那裡工作,甚至搭公車都要故意搭遠一站再走回來。

某天許鹿希還是無意中在九所附近撞到了丈夫。鄧稼先連忙撒謊,說自己下錯車了,然後立刻上了另一輛公共汽車。

影片中王敏佳出事,黃曉明扮演的陳鵬突然心靈感應,大喊“我要請假”,就從九所離開去了清華。

這一段情節裡,兩地交通方面倒確實是可以隨時趕公車過去。不過在九所這種地方工作居然可以隨便請假,本來是說不通的,因為陳鵬的領導是鄧稼先,那就或許可以說通。

當時在九所,鄧稼先的職位是理論部主任。他確實招來了一批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起工作,所以黃曉明那個角色從清華畢業去九所的情節,還是挺靠譜的。

西南聯大出身的鄧稼先,秉承了那裡自由平等的作風。大學生們喊他“主任”,他都讓他們喊“老鄧”。他把自己的糧票分給大家,讓大學生們翻他的衣袋找煙抽,翻他的抽屜找糖和點心吃。

許鹿希說,九所的政策是片紙隻字不能帶回家。那是因為中國當年製造原子彈全靠自己,要先搞清楚原理,才能進入實踐。

鄧稼先這個理論戲主任,就是要負責搞清楚原子彈怎麼造。在九所,他跟大學生們用最原始的工具:算盤、計算尺和手搖電腦,一點點推算參數。所裡堆滿了推算參數的紙張,這些紙絕不能帶出九所。

電影裡,章子怡扮演的王敏佳問“核是什麼”,黃曉明拉著她的手狂奔,摸擬演示兩個原子的原理。狂奔的妹子當然想不到,在這基礎的概念背後,還有著無數張寫滿參數的紙,和一批人嘔盡的心血。

鄧稼先小組終於攻克了理論關,九所的工作人員九從北京搬到了青海的金銀灘,開始進入實踐階段。

在這裡,黃曉明扮演的陳鵬,開始頻頻咳嗽。

他把劫後餘生的王敏佳安置在雲南小村莊,一別數年,直到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才回家去找她。

無論是此前八八隻聽過他唱歌的陳楚生

雖然一直都帥、但這部片裡帥得特別“正”的王力宏

還是油膩之氣全消、變得又暖又蘇的教主。

群眾向來大愛的張震,這一次反而因為現代戲份和人設偏弱,變成了印象相對不深的那個。

他們的乾淨有攝影的功勞,但更主要是因為他們演繹的角色是乾淨而有力量的。他們的故事讓人知道,西南聯大的校訓“剛毅堅卓”,絕不是一句空話。

每個人在年輕時代都會面臨迷茫。陳楚生扮演的吳嶺瀾迷茫于文科理科的選擇,聆聽校長的點撥和泰戈爾的演講後,終於能夠拋開世俗的看法。

此後他成為教師,即使敵人戰機就在頭頂上空,仍從容沉靜地將自己的領悟傳授給學生。

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是品學兼優的富家子弟,戰火燃遍國土之際,該選擇為父母盡孝還是為國家盡忠,令他難以取捨。黃曉明扮演的陳鵬,則面臨理想和愛情的衝突。

這些年輕人,最終都作出了堂堂正正的選擇。而片中的年長者如米雪扮演的王力宏母親,說出的一番道理也如清風撲面,全無陳腐味:

當初你離家千里,來到這個地方讀書,你父親和我都沒有反對過。因為我們想你能享受人生的樂趣,比如讀萬卷書行萬卷路,比如同你心儀的女子結婚生子,這並非為我開枝散葉,而是為你自己能夠享受為人父母的樂趣。

八八很少二刷國產片,因為很多片子的價值觀,都透著一股擰巴勁。有的愛跪舔權力,有的愛跪舔名利;有的是赤果果的宮鬥互撕,有的是虛頭巴腦的空洞愛情。很少有作品會讓你思考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何在。

這部片卻讓人打心裡感到:所謂青年,本該如是: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如像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那唯一的光。

這就是很多跟八八一樣的觀眾,會為它熱淚盈眶的原因吧。

同時八八也能夠理解對電影語言要求高的專業影迷,對此片打低分的原因。它在技術上確實存在很多缺點,比如敘事結構野心很大,但第一個小時讓人難以入戲,最後將四個時空層層相連的設計也不夠高明。

又比如BMG鋪得太滿。對於閱片無數的部分影迷來說,聽到音樂聲就可預知:下麵要煽情啦!這種對套路的爛熟於心和警惕,讓他們產生抗拒感。

確實導演還是太過年輕,此前只執導過一部電影《80後》,歷練尚淺就執掌如此大場面大格局、敘事結構要求也很高的電影,難免露出笨拙的痕跡。

但相比很多技術高明、內核卻是一團屎的片子,八八更覺得這部片子的可貴:因為它雖然技巧上有這樣那樣的不足、卻有著難得的精神氣。

其實片中許多來自真實歷史的情節,根本無需渲染就足以讓人哭成狗。比如因為西南聯大太窮,梁思成只能設計茅草屋校舍。據傳成片捨棄了他設計國徽的一段劇情,因為大師在國難之際設計的茅草屋,比國徽還要珍貴。

梁思成和林徽因用“農民蓋茅草屋都不止這點錢”的可憐資金,為西南聯大設計建造了教室和宿舍。

學生宿舍只夠錢蓋茅草頂,教室還能蓋鐵皮屋頂。雲南偏偏多雨,一下大雨學生根本聽不清老師講課聲。於是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靜坐聽雨”四個字,擱筆坐下,任雨水打濕肩膀。

這個情節根本不需要任何bgm的渲染,就讓八八在心中回味了無數遍。

公眾號“山河小歲月”的李舒老師,前兩天寫了此片背後的西南聯大故事,包括梁思成蓋房和靜坐聽雨的原型故事都寫得很詳細,相當精彩,有興趣的同學可去她的號看。

八八就補充一些李老師文中未詳述的故事吧。片中靜坐聽雨這一段情節裡,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推開了窗戶,看見體育老師正帶著學生在雨中奔跑。這位體育老師名叫馬約翰,沈光耀的原型沈崇誨正是他的得意門生。

清華有一種歷史悠久的洗澡方式——來一遍熱水再來一遍涼水,再來一遍熱水再來一遍涼水。這被稱為“馬約翰澡”。史上第一個因體育成為名家的馬約翰,認為代表中國出去的學生絕不能是東亞病夫,因此對他們要求嚴格。

吳宓本來要去美國留學,因為跳遠不及格,被他扣下半年,考及格了才放人。梁思成後來常說感謝馬約翰,因為鍛煉出好體魄才有精力做野外調查,尤其單雙杠和爬繩的訓練,使他後來在測繪古建築時,爬梁上柱攀登自如。

沈崇誨在清華時是體育健將,參加了足球隊和棒球隊,外出比賽成績出眾。這張校隊合影中,第二排左三是沈崇誨,第三排左一就是馬約翰。

沈崇誨沒有進西南聯大,而是從清華畢業後就瞞著家裡考進了航空學校。他父親是大法官級別的知名人士,家境很好,也早已為他安排好待遇優厚的工作,他卻毅然參軍。

航校碑上刻了這麼一行字: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

於是當沈崇誨某天執行投彈任務、返航時發現日軍艦船,機上卻已無炸彈,飛機又發生故障時,他沒有跳傘逃生,而是像碑文上教導的那樣,駕機撞向敵艦,壯烈犧牲。

影片中在這一段裡,加入了日軍追殺沈的跳傘戰友、沈為救人不惜與敵同歸於盡的情節。這就涉及到另一個背景知識:日內瓦公約約定,交戰中飛行員如跳傘就不應追擊,但日軍拒絕加入日內瓦公約,殺害過許多跳傘飛行員。

而沈崇誨雖然駕機撞向敵艦,但後來日方並沒有戰艦傷亡報告。推測戰機故障後動力不足,沈的行動未能成功,很可能在距敵艦不遠處就墜海了。

沈崇誨、梁思成等都很喜歡上馬約翰的體育課,但當時西南聯大裡也有見他就逃的學生,畫了這只昆明貓的汪曾祺,就是其中一位。

《無問西東》裡用了汪曾祺回憶西南聯大文章的很多梗,卻從頭到尾沒給他一個鏡頭,太壞了。汪曾祺寫過一篇《跑警報》,電影裡山上掛起紅球警報、空襲時王力宏在鍋爐房煮冰糖蓮子等情節,都來自這篇文章。

馬約翰上課都會大聲喊:Boys you must keep your body straight!可汪曾祺天生有點駝背,怎麼都straight不起來,於是開始蹺課。結果因為體育和英語不及格,他不得不在西南聯大多讀了一年才畢業。

沈崇誨是江蘇人,影片中的沈光耀和母親卻說一口廣東話。他家中懸掛著“三代五將”的牌匾,原型應該是深圳大鵬賴氏家族。也就是說,影片在沈崇誨的原型基礎上做了一些加工,結合了一些別人的影子。

汪曾祺《跑警報》一文中,不躲空襲煮冰糖蓮子的是一個來自南方的男同學。把沈光耀的家鄉改到廣東後,正好合得上。這碗母子“蓮”心糖水,成了很多觀眾此片中最大的淚點。

《跑警報》中,對校長梅貽琦從容不迫的風度有詳細的描述。

片中梅貽琦由祖峰老師扮演,據傳這個角色還考慮過趙立新。陳楚生扮演的吳嶺瀾困惑于文理科選擇時,梅貽琦與他做了一番關於“什麼是真實”的探討。

梅貽琦出身是物理教授,對於文科偏強的吳嶺瀾,卻能勸他拋開世俗成見,選擇自己真正喜歡和擅長的學問。他執掌清華期間,聘“鄉下人”沈從文做教授,讓初中畢業的華羅庚28歲就當上正教授,都是震駭世俗之舉。

西南聯大由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大學組成,抗戰期間也有別的大學試圖組成聯大,但都以分崩離析告終。光是幾個校長之間由誰做主,這道題到了大多數學校那兒都會成死結。

西南聯大沒有出現這樣的問題,是因為梅貽琦為人謙和,口頭禪是“大概活著也許是,恐怕仿佛不見得”,這種吾從眾的態度很少會產生矛盾,於是北大南開校長主動退讓。

此外,清華原本最有錢,梅貽琦當上聯大校長後就將清華基金的帳目納入公款,與北大南開共用。他處事公平,於是眾人服氣。

民國時期大學教授薪水原本很高,但戰亂後一落千丈。為了貼補教師們的生活,梅貽琦賣掉汽車,辭退司機,幾乎賣光了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

他的夫人韓詠華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為維持一家生計,上街擺攤賣米糕,取名叫“定勝糕”。

校長尚且如此,教授們可想而知。

朱自清在街上碰到乞丐,他說:我是教授,乞丐一聽扭頭便走。華羅庚在西南聯大期間,第五個孩子出生,當時家裡已經是一貧如洗,夫人病在床上連藥費都湊不到。於是華羅庚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華光”。

可就是在家徒四壁的牛棚裡,華羅庚攻克了十幾個世界級數學難題,為世界數學史開創了一門新學科:矩陣幾何學。

汪曾祺在文章中寫道:有的先生雖然看起來衣冠齊楚,西服皮鞋,但皮鞋底下有洞。有的先生要去跳舞白襯衫卻無法見人,於是靈機一動把襯衫反過來穿,上面系條領帶遮住也就分不出正反了。

電影裡教授們衣著光鮮,髮型一絲不亂,這跟當時的真實情況恐怕有點出入。

但即使一窮二白、食不果腹,西南聯大的教授們仍然是最氣派的。因為他們自由自在,備受尊重。梅貽琦說:所謂校長,不過是率領職員給教員抬板凳的。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劉文典講莊子,莊子沒講幾句,倒是旁徵博引地罵人讓學生聽得過癮。聞一多上課自己抽煙,還遞給學生。他從李賀的詩可以談到波拉的西洋畫,講中國神話人物會擺上全套手繪剪影,每次他的課教室內外都擠滿了人。

八八真的好想穿越回西南聯大上課啊!

--我是二十八年的分割線——

電影裡30年代和60年代這兩段時空的連接,是王力宏當飛行員空投的食物,救活了雲南村莊的很多孩子,其中包括黃曉明扮演的陳鵬。其實這兩段時期,有一個更直接的連接人物。

八八先繞回電影,帶大家回憶一下日軍空襲時,教授在防空洞堅持講課那一段。這個教授的原型人物是楊振寧父親楊武之,楊振寧當時也是西南聯大的學生。

楊振寧在西南聯大的第三年,他的同鄉好友鄧稼先也離開北平來到這所學校。從此跑警報時,楊振寧都會拉著鄧稼先一起跑,同時一路高談闊論。

楊振寧在學校常隨時隨地高歌一曲“中國好男兒”,後來他成為名人,媒體採訪當年的聯大同學,有個人回憶許久後想了起來:楊振寧?是那個唱歌很難聽的男學生嗎?

楊振寧先去美國留學,鄧稼先從西南聯大畢業後也赴美,楊振寧幫他給了擇校建議,還資助了他一部分學費。鄧稼先1980年在美國普渡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當時他才26歲,人稱“娃娃博士”。

鄧稼先獲博士學位後就回來報效祖國,而楊振寧繼續留在美國。

《無問西東》裡,黃曉明扮演的陳鵬因成績優異被召入辦公室,面對領導“我們準備讓你去最光榮也最危險的北京第九研究所”的要求,他卻不服從組織安排,甩出一句:我有人要照顧。

在那種時期,他這種舉動可能招來嚴重的後果。後來影片中出現兩個學校領導的交談:“你不要因此對陳鵬這個同學有什麼看法”,替他說話的就是鄧稼先。

58年鄧稼先被調去九所時,被告知:“這是調令,不是徵求你個人意見”。

影片中黃曉明不願去九所,是因為暗戀章子怡扮演的王敏佳。因為誤會王敏佳愛上了別人,他又接受組織安排去九所。當心儀的女孩問他去哪,他只冷冰冰地拋出一句“組織上不讓說”。

這個情節是真實的。鄧稼先接受調令去九所時,只神色凝重地告訴夫人許鹿希:我要調動工作了。除了這句話之外,他一個字不肯說,不能告訴她是什麼工作,在哪裡上班,連電話或者信箱號碼都不能留。

從此鄧稼先變得行蹤神秘,許鹿希每天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什麼時候又會走。鄧稼先離開九所時片紙隻字不能帶,回家也不能跟夫人聊起任何跟工作沾邊的事。

其實九所離鄧稼先的家,只有一站路遠。但他從不讓夫人知道自己在那裡工作,甚至搭公車都要故意搭遠一站再走回來。

某天許鹿希還是無意中在九所附近撞到了丈夫。鄧稼先連忙撒謊,說自己下錯車了,然後立刻上了另一輛公共汽車。

影片中王敏佳出事,黃曉明扮演的陳鵬突然心靈感應,大喊“我要請假”,就從九所離開去了清華。

這一段情節裡,兩地交通方面倒確實是可以隨時趕公車過去。不過在九所這種地方工作居然可以隨便請假,本來是說不通的,因為陳鵬的領導是鄧稼先,那就或許可以說通。

當時在九所,鄧稼先的職位是理論部主任。他確實招來了一批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起工作,所以黃曉明那個角色從清華畢業去九所的情節,還是挺靠譜的。

西南聯大出身的鄧稼先,秉承了那裡自由平等的作風。大學生們喊他“主任”,他都讓他們喊“老鄧”。他把自己的糧票分給大家,讓大學生們翻他的衣袋找煙抽,翻他的抽屜找糖和點心吃。

許鹿希說,九所的政策是片紙隻字不能帶回家。那是因為中國當年製造原子彈全靠自己,要先搞清楚原理,才能進入實踐。

鄧稼先這個理論戲主任,就是要負責搞清楚原子彈怎麼造。在九所,他跟大學生們用最原始的工具:算盤、計算尺和手搖電腦,一點點推算參數。所裡堆滿了推算參數的紙張,這些紙絕不能帶出九所。

電影裡,章子怡扮演的王敏佳問“核是什麼”,黃曉明拉著她的手狂奔,摸擬演示兩個原子的原理。狂奔的妹子當然想不到,在這基礎的概念背後,還有著無數張寫滿參數的紙,和一批人嘔盡的心血。

鄧稼先小組終於攻克了理論關,九所的工作人員九從北京搬到了青海的金銀灘,開始進入實踐階段。

在這裡,黃曉明扮演的陳鵬,開始頻頻咳嗽。

他把劫後餘生的王敏佳安置在雲南小村莊,一別數年,直到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才回家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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